第一章 荒唐的婚宴
天色向晚,镇北关外的一处峡道却一反往日的沉寂,锣鼓喧天。一群穿着短褐的粗糙汉子吹着唢呐、敲锣打鼓的,后头还跟着几个轿夫抬着一喜轿。喜娇红艳,迎着泛红的夕阳晃晃悠悠地往峡道另一端行去。
出了东南走向的峡道,便是青峰山脚,喜轿掉个头,又往山上而去。
青峰山道并不难走,早几年前就有青石铺就的山路。只是沿途树多,又常年附着一层薄薄的雾气,而青石的铺陈又毫无规律可循,杂乱地堆砌在斜坡上,就成了一座天然的迷阵,外人若想入内,恐怕会迷失在青峰的山道上。不过这群人显然走惯了这条山道,只见他们左拐右拐,不出一炷香就到了山腰处。
山腰树少,却都是树龄过百的参天古树,在绕过其中一棵高耸入云的白榆后,就能看到建于半山腰上的山寨。
山寨与青峰同名,从山腰之上的平台一直绵延而上至山顶都是这青峰寨的地盘。这会子,寨门大开,负责放哨的弟兄站在寨里的了望台上,在看到迎亲的队伍回来后,兴奋地冲里面一吆喝,转眼就有另一波人吹着唢呐、敲着锣地迎了出来。两拨人一汇合,锣鼓声霎时响彻天际。
孟春和站在前厅正指挥着人挂红绸,听到这声音心下便是一喜,匆匆和人交代了两句就出了前厅。一到外面,就见不远处的喜轿晃晃悠悠地被人抬过来,孟春和起先还有些担心他们找不着人,现在见着了喜轿,又有随行的人来过消息,一直高悬的心也就落了下来。
今早是他给他家当家的卜了一卦,卦象是前所未有的明朗,饶是孟春和对自己的能力有所质疑,也不得不怀疑是不是上天垂怜,天上的神仙终于记起给他们当家的拉红线了。一想到他们当家的老大不小了,孟春和当下算了算时日,可巧了,今儿正好赶上黄道大吉,适合迎娶,于是也不耽误,根据卦象上的提示催了人去青峰北面的十里村找人,没想还真被找着了。
孟春和不知道负责迎亲的这群人是怎么把人弄来的,总不至于是别人自愿上得喜轿。若说青峰山脚几个村落的姑娘倒还可能,但换做是个八尺男儿可就悬了。莫说南梁律法并不严禁娶男妻,也曾有过先例,可到底男男不能生子,是以极少会有人拿绝后这种大事开玩笑。孟春和本也没打算出此下策,奈何他们当家的就是不愿娶个姑娘,怕误了别人。最后就有人出了个主意,既然当家的不要姑娘,那就娶个男妻,总好过一个人孤独终老吧。再者都是男人,左右少不了一块肉,也坏不了什么名节,万一看不对眼把人放了就是了。
正想着就有人从迎亲队里走了出来,到他面前一抱拳,笑道:“先生,人带回来了,照你说的找的。”
孟春和眼睛一亮,也不多话只问:“那人怎么样了?”
“下了药,还睡着呢,估摸着得明天才能醒来。”沈奇抬头,见孟春和笑着点点头,有些疑惑,“先生,这人睡着,怎么拜堂啊?另外当家的那边……”
孟春和摆摆手,接过他的话说道:“没事,只要按我说得办就行了。”
沈奇仔细听着,只是等孟春和一番交代下来,他那张原先就有些忐忑的脸霎时黑得跟锅底一样。他咬着牙,犹豫了半响:“先生,这样真得没问题吗?”
“没有没有,你只要照着做就行了。”看着沈奇似乎不情愿,孟春和旋即敛了笑,一本正经地念叨,“你看啊,这提议是你提的对吧?人也是你带队去找的,现在这件事情可不得你全权负责。”
沈奇一听,敢情自己这是被先生当鸭子赶了,不想做也得做下去了。当下哭丧着脸,偷偷抬眸瞥了眼孟春和,就见他们先生脸上复又挂上了笑,明明是书生气十足的笑容,但衬着后头的大红灯笼,怎么看怎么像山里头那红毛狐狸,心里头就知道这事就这么敲定了,除非将来自己不想讨媳妇了。
不多时,沈奇便领了两个小厮打扮的人抬着身穿喜服的新娘子进了前厅。那头,孟春和也准备好了一个木偶,刻着他们当家的生辰八字,外面同样套着一件喜服正立于堂前。沈奇看着那个木偶,整张脸都扭曲了,特么简直跟办冥婚差不多。回头瞥了眼还晕迷着的新娘子,只觉得自己真是作孽,原本出于好意想得点子,现在变得尽是在折腾人,也不知道等这新娘子醒来了会不会把自己扒皮抽筋了。
“吉时已到!”司仪高喊,沈奇赶忙将人带到堂前,照着“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的过程,愣是半扶半拖着新娘子将礼行完了。待司仪说出“送入洞房”,沈奇又有些懵了,望着站在对面扶着人偶的孟春和,呐呐地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孟春和收到沈奇的目光,大概也猜到了他心中所想,脸上倒是坦然得很,挥挥手就吩咐:“当然是送去当家的房里,不然送哪里去。”
沈奇踌躇了一番,张嘴又想“可是……”,但最后他还是作罢了,抬脚猛跺了两下地面,回身招呼两人一起将新娘子抬进了乾和院。
乾和院的整体地势偏高,等沈奇安置了新娘子,再回到大院里,只见大伙儿都已经开吃了。偌大一个院子,露天的酒宴,显得热闹极了。这还多亏了其中不少人没能观赏到方才那场荒唐的婚礼,还以为是当家的真心娶了个男妻,打心里替他们当家的高兴呢。可不是,老大不小一个人终于成亲了,能不欢喜吗?
沈奇一下子还不能进入他们这种没心没肺的状态,也不知当时在场的其他弟兄是怎么想的,不过他想啊自己现在也是个山贼,掳个人算个屁啊,当下调整了心态,跟着就扎进了人堆里头。
一夜狂欢,等到曲终人散天差不多也蒙蒙亮了。
于狁从山顶的出云塔出来,居高临下望着自己的山寨。朦胧的雾气中,隐约可见寨子里大红灯笼高高挂,显得特别喜庆。转念就想起昨日孟春和提起要给自己置办婚事,他是不同意的,后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被叮嘱了不准出出云塔。于狁往日里闲来无事就喜欢待在这座塔楼里,既然被叮嘱了,自然也就无所谓地留了一晚。不过现在看着寨子里的情形,看来昨晚在他不在的时候,那位先生又折腾出了什么幺蛾子。
于狁倒也不急,下了山顶,就朝着自己的乾和院走去。
这会儿晨雾散去,就见乾和院的大门敞开着,能看到院子里正站着个人。那人不高,光看背影还有几分瘦弱,待他搓着手来来回回在院子里走了两趟,于狁终于记起这人是谁了,可不就是专门替孟春和办事的小弟,平日里就见他在那先生面前最为活跃,聪明点子也多。
于狁挑了挑眉,心想这倒是还有个专门给他解惑的人,于是脚步不停地大步迈进了院子。
正处在不安状态的沈奇自然看到了他们当家的,尽管早已做好了挨揍的准备,但真看到了于狁那张大胡子脸就又迟疑了,心说若是被当家的知道这人是自己掳来的,会不会把自己活撕了啊,身子禁不住就抖了下,但双脚还是走了上去:“当家的,你可算回来了。”
于狁挑了眉,沉默不语,不过心里倒是把他们的用意猜了个*不离十。于是也不理会迎上来的沈奇,径直进了自己的房间。果不其然,一推开门就见地上落了块大红头巾,于狁微不可察地拧了下眉,再抬眸,合该是空着的床铺上却躺着个穿着大红喜服的……男人?
一开始于狁有些不敢确定,实在是这人漂亮得紧,不过他的漂亮并非如女子那般,而是带着男子特有的英气与张扬,这样的人就算不说话,光是站着都能够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于狁看着,不觉有些好奇这人醒来后又会是怎般模样,会不会就和他那张脸一样,耀眼的能把太阳都比下去。
沈奇站在于狁身后,见他不言不语,也不知对这个新娘满不满意,只得小心翼翼地说道:“当家的,这人就是昨日先生卜卦卜到的……”沈奇一咬牙继续,“你的夫人。”
“胡闹!”于狁沉声喝道,随即转身往门外走去。沈奇被吓了一跳,但还是快步跟了上去,不过没走两步,他就被于狁叫停了:“你就在这里候着,里面的人醒来就带来找我。”
沈奇应了声,果断收回脚步,随后就听当家的冲外面的人吩咐道:“去把先生请到正厅来。”
听了这话,沈奇忽然觉得当家的也是糊涂,请先生到正厅有什么用,还不如写一封休书来得快捷——这场婚宴虽说有够荒唐的,但到底也拜了天地,又夫夫对拜过了,这已成了婚,哪能轻易作废?
要他说啊,这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两人也算差点同床的缘分了,且应珍惜珍重,珍惜珍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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