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宁悦没有想到会再接到陆见的电话。
看着那个跳跃在手机屏幕上的名字,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迟疑了好一会儿才接通,但按到耳朵边还是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没有听到她的声音,电话那头也是一样的安静。
手指在桌面上摩挲着,宁悦的在这一刻却忽然想起昨晚她决定放弃时的心情,那个时候她是真的下定了决心,虽然避免不了的有些难过,但总比让陆见连带着一起厌倦了曾经的回忆要好。
而现在的这通电话,让她倍感意外的同时,还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心情悬浮上宁悦的心头,一点点的复杂,难以置信的惊喜,柳暗花明的庆幸,还有一股差点真的和小伙伴成为陌路的委屈。
终于,宁悦压着声音轻轻地“喂”了一声。
她捏着电话,凝神屏气地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想要知道终于决定给她打电话的陆见会说什么,而在陪着她一阵沉默后再次传过来的,仍然是是那副带着几分公事公办的语气,不过其中却少了以往的夹枪带棒,变得冷静而漠然:
“《逐歌天下》的印刷样本出来了,麻烦你明天下午来一趟出版社,最后再核对一下书籍图画效果有没有问题。”
《逐歌天下》就是宁悦之前合作的那本小说,在她的画稿过审前,小说就已经经过长期的策划校对和审核,完成了出版的前期步骤,卡在了各方人马统筹协调的这一步。她加入进去的时候正好在进行后期的封面和内页插画设计,所以才不用等那么久。
原本她昨天还在想这件事,没想到今天就如愿听到了答案,所以虽然很意外,但是宁悦倒也不算太失望,她点头应下,然后向他确认准确时间。
“具体是下午几点?”
“下午两点正式上班,你在14点30分过来就可以了。”
宁悦在台历上标了个记号,回答说:“我知道了,我会准时到的。”
“嗯。”
按照对话的内容来看,这里应该是要说拜拜的时候,然而陆见的这声“嗯”却没有透露出这种意思,让宁悦忍不住想这是个什么意思,听起来像是不打算挂电话的节奏呐。
她把手机举到眼前看了看,发现显示的确是还在通话中,她又举回到耳边,试探性地问道:
“……额,你还有什么事情吗?”
陆见:“有,明天再说。”
宁悦:“……”
陆见:“那么,明天见。”
不可思议地瞪着被挂断的电话,宁悦已经可以确定,这个家伙就是故意的!
说话说一半,恶意吊人胃口什么的,就该拖出去被人吊打一百遍啊一百遍!
但是,心理这样恶狠狠吐槽着的宁悦,眼睛却不由自主的弯了弯,尽管语气还是像在介意着什么,但是最后那句话和挂电话的举动,已经充分暴露了陆见傲娇的本性——
太好辣!我的小伙伴终于又回来了~\(≧▽≦)/~。
如同一个信号,宁悦的心情因此好了一整天,内心深处仿佛在一瞬间就绽放了一大片原本快要枯死的欧洲浦菊,明朗而又蓬勃地从她眼睛里射出两束愉快的眸光,一直持续到第二天的见面。
宁悦第一次待在家里有点坐不住,一会儿上楼一会儿下楼像是屁股上长了个痘一样,直把专心刺绣的楚太太烦得不行,最后嫌弃得把她赶到花园里去给那些花啊菜的随便什么的浇水,就是别再到她眼前晃悠。
眼巴巴的等到下午一点,宁悦一把抓过早就准备好的包一路飘出了门。
到编辑部的时候,不早不晚恰好是陆见说的14点30分。
宁悦一进门就和刚从办公室出来、手上拿着一本文件夹的陆见打了个照面——不要问她这个脸盲是怎么认出对方是陆见的,感觉就是他,绝对错不了!
……反正错了也只有她一个人知道→_→
陆见把眼神从刚进门的人身上移开,缓缓地招呼道:
“既然人都来齐了,那我们去会议室吧。”
怎么听上去有点像是专门在等她一样?宁悦表示有点承受不来。
陆见没怎么管她,一个人霸气侧漏地走在最前面,肖杨本来想要上前和她打个招呼,不过考虑到他们主编从昨天开始就一副低气压的表情,小动物般趋利避害的本性让他忍住了这股冲动,只是远远朝她招了招手,然后跟着往会议室走。
最后担任这种友好外-交工作的,是另一个仪态举止都十分成熟的眼镜男,宁悦认得那副精巧的眼镜,就是上次来见陆见时给她带路的那个人,这次依旧是他带着一个看上去非常年轻的小姑娘主动走到宁悦跟前。
“又见面了,宁小姐。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逐歌天下》的作者,咳……亲爱的,”眼镜先生有些不自然的推了推眼镜,快速略过这个转而向对方介绍起宁悦,“以及这位就是moon。”
说实话,“亲爱的”这个笔名的羞耻度太高,用在2.5次元调-戏作者时还好,放到现实中真心羞耻。不过对方曾经在她的第一本小说连载的时候跟读者解释过,说她原本想取的笔名都被提示说已经被注册,一连试了好几个之后她终于怒了,于是一气之下取了这么个报社的名字。
宁悦忍不住想,作者当时一定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会走上出版这条路,然后带着这个羞耻的笔名走进三次元。
宁悦曾经也脑补过到底是什么样性格的人才会相处这样一个奇葩又掉节操的笔名,但此时看着眼前留着齐刘海、看着娇小玲珑的小姑娘,她的眼神顿时充满了惊奇。
居然是这么一个看起来软萌得不得了妹砸,不过她总觉得对方好像已经暴露了什么→_→
真名叫唐小糖的姑娘像是知道宁悦在想什么,她有些俏皮地对着宁悦眨了眨眼睛,露出右边脸颊上一个看上去甜丝丝的酒窝:
“叫我小糖就好。”
宁悦点了点头,也报出了自己的真名,“我是宁悦。”
唐小糖笑眯眯地说,“我很喜欢moon大你的作品,几乎和我脑子里设想过的模样一模一样,美得我差点把持不住……”
宁悦闻言也微微弯了弯嘴角,“可能是因为我太喜欢这部作品,翻来覆去的研究了很多遍才构画下来的,能得到原作者的喜欢,那这就是对我最好的肯定。”
看着她们相见恨晚互为粉丝,成君起忍不住抽了下嘴角但同时又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他打断这俩人,幽默地调侃道:“两位先打住哟,交流感情还来日方长嘛,现在先跟我一起去会议室看看你们合作的第一部作品怎么样?”
唐小糖上前一步挽住宁悦的胳膊,兴冲冲地说:“那走呗。”
会议室里的氛围有些沉闷,除了陆见靠着椅背不知道在想什么之外,大家都不约而同地低着头翻看着手里的样书,没人说话。
等宁悦和唐小糖在靠近门口的位置坐下后,陆见坐直身体看了过来,一脸正色的说:
“两位检查一下自己的作品,看有没有哪里印刷错误,确定了之后就可以定稿开始批量印刷了。”
宁悦对自己的作品很熟悉,扫上一眼就知道是不是有印刷错误,因此她的速度很快。唐小糖则是因为她在第一时间就收到样书了,认认真真的翻阅了一遍,确认过没有问题。
本来她今天是可以不用来的,只不过在听说和她一起合作的moon会来后,忍不住想要结识对方的冲动,她主动提出要过来。
看着躺在手机里的联系号码,小糖姑娘深感自己真是英明至极!
陆见:“确认没有问题的话,那我就通知印刷部门可以印刷了。”
宁悦和唐小糖都没有异议。
陆见站起身:“那么大家散了吧,感谢唐小姐特意来一趟,还有宁悦小姐,请来我办公室一下。”
他的语气礼貌而又干脆,既不亲近但也不显得拒人于千里之外,直接有效,不拐弯抹角,就仿佛是他对待工作一贯的态度,而大家似乎也都习以为常。
只有宁悦苦逼兮兮的想着上次见面时陆大主编对自己的冷嘲热讽,她苦中作乐的安慰自己,这是因为陆见潜意识里还把她当做朋友所以才会比对别人那样少了一写顾忌,没有掩饰内心真实的情绪……
但越是这么安慰自己,感觉反而越心酸了……自己对于小伙伴的要求真是可怜呢qaq
再次走进陆见的办公司,宁悦其实有点紧张但同时又有点好奇地想着他说的有事情是指的什么,但是表面上却没什么大的波动。
陆见往沙发上一坐,指着对面的位置看着宁悦,挑了挑眉,“站在门口干什么,怕我吃了你么?”
宁悦看他一眼,不说话,上前在他对面坐好。
没有多余的废话,陆见直接开门见山:“出版社正在策划一本新刊叫做《五花八门》,计划在里面开辟一个画手专栏,你有没有兴趣?”
宁悦反应慢了一拍:“……什么?”
“就是在杂志上连载自己的作品,你的技术没有问题,只是之前没有尝试过这种有故事性的、连贯的创作方式,你要不要挑战一下?”
搞了半天原来是要和她谈公事啊,宁悦有一瞬间的失落,不过倒是对他说的这本《五花八门》勾起了兴趣,光听名字就觉得内容肯定会新奇,但自己亲自上就敬谢不敏了,开辟一个画手专栏连载作品什么的……宁悦清楚自己的能力,她不觉得自己能胜任这样一份细腻长久的工作,因为光是建立各种类型的人设就够她想破脑袋了。
于是她摇了摇头:“……抱歉,我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目前并不想有所改变。”
奇怪地是,陆见仿佛并不好奇她这个答案,只是定定看了她几眼,然后移开视线若无其事地说道:
“这是你第三次拒绝我。”
“……”
宁悦傻眼,完全不明白这所谓的三次从何而来。
陆见平静无波地指出:“上一次,我问你要不要来出版社上班的时候,你也是这样拒绝的我。”
……这也算?
宁悦想要解释两句,但实在有心无力,只能用欲言又止的眼神看着他。
这样满打满算的算两次的话,那么第一次呢?
然而陆见却不再说这个话题。
“小叔让我替他还你一个人情,但我今天有事情,只能等下次,你不介意吧?”
闻言,宁悦立马一本正经地表示:“没关系,我请陆老师吃饭本来就是应该的事情,不算什么人情。”
原本她答应陆老师的这个提议就是为了找一个私底下见他的理由,既然现在已经见到了,那就没必要了。
然而这却又被心思别扭的陆少爷曲解成了另一种意思:“就这么不想见到我?”
宁悦简直欲哭无泪:“……那我等你的电话。”
她内心深处盛开的欧洲浦菊仿佛摧残了一番,满地残叶,却依然傲然挺放。
从出版社出来,在下楼的时候,宁悦的手机忽然响起了短信的提示音,她从包包里掏出手机,陈列在屏幕最上方的,赫然是一条来自陆见的短信,淡淡的一句话,却让宁悦顿在原地——
【陆见:六年前,我曾经让人给你转交过一样东西。】
她盯着这一行信息反反复复地看了很久,忽然灵光一闪——这就是他说的第一次?
惊讶过后,宁悦很快反应过来——
六年前,她并没有收到陆见的任何东西。
如果这就是陆见说的她第一次拒绝他的时候,那么是不是意味着这样东西代表着某种意义上的提议和请求……而她的无所回复被陆见理所当然地认为是拒绝?
总觉得已经get到了某个关键点的宁悦皱了皱眉,她毫不犹豫地给对方回拨了过去,不等他开口直接说道:
“你托我转交的是什么?我没有收到任何东西。”
在宁悦看不到的手机那头,陆见瞳孔一缩,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他沉声反问:
“——你确定?”
宁悦抿了抿嘴,肯定地回:“嗯,我很确定。”
陆见沉默了两秒,回了一句“我知道了”便匆匆地挂断了电话,让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的宁悦有点摸不着头脑。
走出出版社的大楼,对面世纪广场上那面超大的led电子广告屏幕上,正在播放博越公司的最新电子产品,是一款外形很酷炫的智能声控手机,语音识别度的正确率达到了百分之九十六点五,后面还有一些其他的功能介绍,宁悦心不在焉地随意扫了几眼,没什么兴趣的挪开了视线。
坐上车准备离开时,她忽然扫到上次去过一次的中餐厅,心中一动——既然都已经到这儿来了,那是不是应该去看看男神?
这个念头闪过的时候,宁悦发现自己并不太想阻止。
她摸出手机找到慕景寒的号码,没有直接拨打电话,而是编辑了一条短信问他忙不忙,说她现在正在工作室楼下,方不方便上去找他。
慕先生的回复很快,直接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宁悦的嘴角不自觉勾出了一抹弧度,下意识把其他事情放到了一边不再去纠结,她往后靠了靠,语气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股亲昵:
“喂,男神?”
慕景寒走出会议室,原本清清冷冷的表情瞬间变得和缓,眼神柔软:
“今天去了出版社?”
这个人还真是对她的事情一猜一个准啊……宁悦无论试几次都还是觉得很神奇,不禁笑着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慕先生慢条斯理却又非常笃定地说:“你什么时候主动来看过我吗?事实证明我就是你一顺便。”
宁悦忍不住扶额,虽然这是事实,但也不用说得这么直接吧,说好的人与人之间的相互体谅呢?
“你说得这么肯定,万一以后自打嘴巴了怎么办?”
“这么高难度的事情,非常需要你的配合。”慕景寒意有所指地引-诱她,“所以你会配合我吗?”
宁悦故作严肃的回答,“必须配合!”
慕景寒满意地勾起嘴角,悠悠地回:“那我等你给我机会。”
“等着吧,我马上过去。”
她这次不打算走路了,直接开车过去,免得等下再回来拿车。只是她刚要发动车子,就听到慕景寒不急不缓地又补充了下半句。
“嗯,那就直接去家里吧,我不在工作室。”
宁悦第一反应是还好她提前打电话通知了男神,不然她要是直接上去结果又扑了个空的话,那得多尴尬呀。
忍不住为自己的机智点个赞!
然而很快她脑海里自动浮现出上次他们两个共处一室的情形,宁悦忽然觉得自己可能干了件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蠢事……男神明显就是故意的,设了个套她还乐滋滋地往下跳,不知道现在偷溜还来不来得及_(:3ゝ∠)_
仿佛已经预料到她会打退堂鼓,慕先生却一点也不担心,一副胸有成竹的从容语气:
“上次我们去买的东西已经送来了,还有相册,我还没拆。”
宁悦的好奇心一下子给勾上来了,她意志十分不坚定地放弃了抵抗:
“我知道了,你什么时候回?”
抬起手臂看了眼时间,慕先生简洁地回答:“马上。”
成功把宁悦拐回家,慕景寒回到之前的会议室,重新之前的话题:
“行销部再做一份方案,把我刚刚提出来的几点因素考虑进去,最迟后天给我,有问题吗?”
“没有。”
“那么,散会。”
从地下室取车离开,开离公司大楼的那一刻,镶刻在整栋楼正面之上的大气磅礴的“博越”两个字,存在感非常强烈地倒映在慕景寒汽车的后视镜里,伴随着道路两旁的棕榈树,一起迅速往后退去。
另一边,放下电话的陆见神色莫辨的坐在办公室里。
六年前,他托那位和宁悦关系很亲厚的美术老师转交的东西,是一封信和一只录音笔。
他把所有想对她说的话和耻于表达的感情都录在了录音笔里和写在了信纸上。
虽然因为家里的突发事故让他来不及亲手交给她,但他托付的那位老师是从初中就开始带着宁悦这个学生上美术课、关系比和他还要亲密的风评也非常好的女老师。
他知道宁悦学生时期的人际关系十分单薄,身边说得上话的除了那位燕老师就只有他一个人,曾经他有多洋洋自得,在被拒绝以后他就有多难以接受。
他用三年去一点一点的靠近她,占据她身边的唯一位置,换来的却是最后的无视和唯恐避之不及的逃离,第一次主动把一颗心送到一个人面前,结果却被狠狠地摔在地上,那时的陆见从来没有觉得那么难堪过。
他并不是接受不了拒绝,他只是无法接受对方宁愿毁约也不愿意再次出现在他面前,这种想尽办法远离他的躲避行为深深刺伤了十八岁少年骄傲的自尊。
他很想笑,有没有搞错啊,难道他陆见,没有了一个宁悦,就活不下去了吗?明明从头至尾,可怜巴巴地活在一个人的世界里的,从来就不是他!
他从来没有想过那些东西会到不了宁悦手上,说实话他并不觉得燕老师会做出欺骗学生的事情来,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
然而明明是只要问一下就可以清楚的事情,偏偏仿佛所有的一切事情都在从中作梗,刚才他打回学校的电话,被告知燕老师三年前就已经辞职结婚了,因为老公不是b市人所以跟着一起离开了b市,具体去了哪里学校这边并不清楚。
撇开这件事情不谈,陆见对宁悦突然去了b大也久久不能释怀。
她当年的成绩,按照估分的分数来算,去a大应该不成问题,结果她却去了不相上下的b大……还能让他怎么想。
可是他觉得不甘心。
反正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像之前的六年那般形同陌路,他早已深陷在谷底,不怕坠入更甚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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