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天黑了，郁生莲才到家。

郁姓是国姓，显然在甘娜小镇姓郁的这一族跟皇帝的关系并不那么亲近，否则也不会混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来。

而郁生莲这一支又是甘娜县城的郁氏里混的最惨一支，郁生莲的祖父跟现在的族长争过族长之位，当初也是精彩的人物，可惜早早挂了。

郁生莲的父亲没有什么才学，但是靠着祖荫，在县上混了一个推官的位置，可惜也命不长。

留下孤儿寡母，日子难熬，郁生莲的母亲因为抑郁也随着亡夫而去。

到了如今，为郁生莲等门的，就剩下一个老仆万财，其他有门路的都走了，万财留下的主要原因，是他的眼睛有些毛病，视物不清。

“少爷，您回来了。”

万财手里挑着一个破旧的灯笼，风刮的灯笼啪啪响，郁生莲走到跟前了，他才看到。

郁生莲嗯了一声，没有说话，而万财也不多话，只是领着他进屋吃饭。

屋里没风，灯笼也不会乱响，但是却安静的有些难受，为了省钱，万财并没有舍得多点灯，所以尽管他坐在少爷跟前，看着他吃饭，却没有看到他脑门上的伤，没有看到，自然也没有问。

直到吹了灯，屋子一片漆黑，郁生莲一个人躺在硬硬的床上，脑门开始抽抽的疼，他整个人卷起了身子，缩在床角。

感觉兜里有东西，他摸出了一把草叶子，叶片很大，周围有小小的锯齿，摸着有点刺刺的，有点毛毛的，这是小薇给他的，黑暗中，他把一片叶子一点点的塞进嘴里，慢慢的嚼着。

躺在床上，嘴里那苦涩的味道弥漫开来，盖过了悲伤，仿佛让他看到了那个脸一鼓一鼓笑容灿烂的小女孩，他把嚼烂的草叶子吐了出来，悉悉索索的按在了脑门上，凉凉的感觉……

第二天醒来，跟平日一样，万财给他端来了早饭。

有一个窝头，一碗稀粥，和一叠发黑的豆子。

平日他要么吃了窝头，要么喝粥，总不能好好吃完，可是想到那个圆脸小姑娘，他却难得的把所有东西都吃了，多吃点，就能长高。

万财不知道少爷的想法，不过见他都吃了，还是很高兴，吃完饭目送少爷去上族学，才回来收拾碗筷。

而郁生莲实际上不喜欢族学，每次去都会被别人欺负，不是撕了书本就是被恶作剧关进小房间。

每次明明不是他错，先生却总处罚他，所以他一路走的磨磨蹭蹭的。

“莲闺女来了，快，拦住他。”

好不容易走到了门口，郁生莲听到了莲闺女几个字，脸就黑了。

郁生莲抬头就看到堂兄郁生丛一群人，还有大壮，大壮是族仆的孩子，个子特别强壮。

“莲闺女，大壮说你昨天被老虎叼走了，过来把衣服脱了让我们看看，老虎咬你没？”另一个族兄郁生辉不怀好意的看着他。

“对，脱衣服！”其他人跟着一块起哄。（不忍直视的作死的一群年轻人哟=_=！）

郁生莲气的浑身僵硬，却仍旧慢吞吞的往前走，手指甲轻轻的刮着墙，一点点的石灰落在了他的手心。

快到跟前的时候，他脸上露出了个笑容，他实在是长的极好，一群小孩中，居然没有一个长的跟他一样，明明父母双亡可怜巴巴的，可是那张脸却说不出的好看，这一笑，更是让这群小屁孩有些晃神，这时候，郁生莲忽然把手心的石灰用力的撒到他们脸上。

因为看他笑嘻嘻的，所有人都没有防备，连下人都在看热闹，所以眼睁睁的看着他洒了人，往外跑。

郁生莲很瘦，跑的却很快，他脚不停歇的奔跑着，族学乱哄哄的声音被他抛下了，郁家大院被他抛下了，闹市的叫卖声被他抛下了，直到耳边只剩下呼呼的风声，他在一颗大树下停了下来，眼神茫然的看着不远处那个高高门槛的院门。

他红着脸，喘着气，站在门口，忽然就胆怯了，不敢敲门，害怕所有的事情都只是一场少年的幻想，门一敲，全部都会回到现实。

郁生莲脑海里出现了两个小人，一个小人龇牙咧嘴的笑道：小薇的父母一定打听了你的身份，然后不让她靠近你了。

另一个小人，跟着点头：“对啊，对啊，你快离开这，不要丢脸了。”

要是年轻的国师在，此刻一定会感叹，不愧是祸国之星，别人脑袋里的小人都是相互拆台，意见不一，而他脑子里的两个小人思想高度统一，一个说要弄死谁，另外一个立马赞成还提供方案。

在两个小人的叫嚣下，郁生莲掉头跑掉了，小人正准备拍手庆贺，欢呼胜利，却见他跑到了街上的包子铺门口，摸出了衣角藏着的铜板，买了两个热乎的包子，转头又跑回了那院子门口。

这一次他不再犹豫，再犹豫，包子就凉了，他用力的敲了敲门。

“砰砰砰”三下。

他心跳的比敲门声还响，然后门开了。

他紧张的恨不得转头就跑，一双脚却死死的站在那，如同生了根一般。

“莲哥儿来了啊，小薇在练字，知道你来，一定很高兴。”

开门的是七姑，作为小微的第一个朋友，夫妇俩自然是很重视的，打探消息小能手阿福一个晚上就把这个小孩的身份打探清楚了，结果这个孩子风评并不好，而且还有说他命硬，天煞孤星转世，克死全家人……

别人听了这个躲都来不及，而七姑夫妇却因为这一句话，决定接纳这个小男孩，当初国公府的人也是这么说小薇的，结果小薇好好的长大了，比谁都可爱乖巧讨人喜欢。

没有人比他们夫妇更理解这种感觉，所以开门看到小男孩，黑脸七姑难得的露出了笑容。

“七姑好。”郁生莲紧张的小脸十分严肃，一只手小心翼翼的抓着包子，另外一只手用力的扯着自己的衣衫。

亦步亦趋的跟在七姑后面，在路过昨天自己和小薇玩的黄泥堆的时候，他微微松了一口气。

所有让他惴惴不安的事情都没有发生，他跟着七姑进了一间屋子。

屋子不大，没有精致的博古架，没有古董摆设，也没有淋漓满目的书，里面就一张桌子，和一扇窗。

桌子也很简陋，没有雕花，是一块厚实的木头，桌角也很简单，四根柱子支撑着，不过很大，围着桌子一圈，摆着四把凳子，没有靠背，但是凳子面上包着布，布鼓囊囊的，看起来很柔软。

郁生莲进去的时候，正方脸的福叔和小薇背对着他，昨天第一次见的时候，他还觉得小薇和她爹娘不像，小薇长的太好看，她爹娘却相貌平平，甚至可以说长的丑，而此刻，他看到这一大一小的并排坐着的背影，却觉得无比美好。

李蔷薇在福叔监督下认真写大字，忽然似乎闻到了熟悉的包子的味道，忍不住回头，就看到手里拿着两个包子的郁生莲，立马激动起来。

“莲哥哥，这里，这里。”她拍了拍身边的凳子。

“福叔好。”郁生莲先跟阿福打了招呼，才坐了过去。

坐下来才发现，桌子的位置正对着窗户，很明亮，他在族学里总是被安排最角落的位置，光线昏暗，夏天闷热，冬天阴冷。

而此刻坐的位置，很亮堂，不冷不热，凳子果然软软的。

而且他坐下之后，小薇就朝他面前推过来一叠白纸，递给他一支跟她手上一样的毛笔，还把磨好的墨水往他面前推了推。

笔不是名家的笔，似乎也不是小店里买的那种，笔管摸着很舒服，上面似乎有细小的雕刻。

郁生莲拿着笔看了一眼，就看到上面刻着小薇两个字，一下子脸就红了。

“这是我爹给我做的，你要是喜欢，让他也给你做一支，上面可以刻你的名字，我爹可厉害了，他做的笔，比外面买的好用。”

以前家里没有别人，阿福可从来没有听到小薇夸自己，瞬间心情美美哒，那张严肃的正方脸还是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干巴巴的开口问道：“莲哥儿喜欢什么毛？”

郁生莲从来没有想到自己能拥有一支刻着自己名字的笔，这时候，笔墨纸砚都算是奢侈品，普通人家的孩子都用不起，他虽然生在一个大家族，但是他如今的处境还不如普通人家，他有些受宠若惊的道：“跟小薇的一样的就可以。”

阿福唔了一声，没有再开口。

郁生莲不知道他是答应了，还是不高兴了，他虽然会察言观色，不过小薇的爹似乎表情很单一，十分方正，看不出来。

“我给你买了包子，鲁家包子铺的，很好吃，你尝尝看。”郁生莲见她盯着自己手里的包子，有些好笑，又很欢喜，她果然喜欢。

“恩恩，谢谢，这个给你吃，是我娘做的，我娘也很厉害的，会做好多好吃的。”李蔷薇早对大包子垂涎不已，把自己面前的一盘奶干推给了郁生莲，高兴的接过包子。

七姑在门口听到这话，哼着歌去劈柴煮饭了。

郁生莲没有见过奶干，不过小薇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他不忍拒绝，拿了一小块放进了嘴里。

瞬间，一股浓郁的奶香味弥漫在他的口腔里，紧接着是一丝丝的甜味，混合着奶香，这一定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了，从进来到现在一直都表现的彬彬有礼，像个大人的郁生莲，这一刻终于放下伪装，眯着他漂亮的凤眼，左边脸颊露出了个浅浅的酒窝。

而李蔷薇则是一口咬开肉包的皮，软软的皮下面是浓浓的肉汁的香味，不用怕是臭猪肉，也不怕吃了拉肚子，满口的香，这一瞬间，她觉得高兴极了，眼睛弯弯的，亮亮的。

孩童的友谊都是开始于交换食物。

谁也不知道，未来最有权势的男人，这一刻只要一块指甲盖大的奶干就能收买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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