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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房内,姜珠端然坐于床前,苦不堪言。
下午时候从永定侯府出发,本来只有半个时辰的距离,可因为不走来时路这个说法,硬是饶了长安城半圈,她坐在轿子里颠了一个半时辰,整个人都快要散架了。好不容易进了宫府,又是一大堆的礼仪,一番折腾她差点出了大错,幸好那时宫翎就在边上,不然她真要绊了那一跤,只怕她这辈子都不够人嘲笑的。
可是现在虽然免得成了别人的笑话,但宫翎那却是跑不了的,没听当时他在耳边戏谑的低语了句“别着急,慢慢来”么。
你说她有什么好急的?不过听到“夫妻对拜”时一时分了心么。
送她入洞房的丫鬟婆子都走了,屋子里静悄悄的,除了外边隐隐传来的丝竹声笑闹声再无其他。姜珠觉得差不多了,干脆掀开了红盖头。
“小姐你要做什么!”宝纹见到吓了一跳,上来就阻拦道。
姜珠见她惊慌失措一副担心她惹事的样子,无语的笑了,“你紧张什么,我就是觉得闷透透气。”
宝纹见她不像是哄她,稍稍放了心,可眼睛一直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走时夫人可交代了,得时时刻刻叮嘱着些小姐。
姜珠重获了光明,不由一阵舒坦,只是当她视线扫了屋子一圈后,心里又嘀咕起来。她虽然跟宫翎自小认识,可说起来他们算不上熟,这宫家她也只来过一次。只是上次来她还是个算不上客人的客人,这次来竟然就是宫家的主人了。而她上次也不过去了宫翎的书房,其他地方却是根本没踏足过。
眼下这屋子,极是宽敞,中间立着一道屏风,也不觉视线狭窄光线暗淡。地面铺的是宫制方砖,整整齐齐,沉稳大方。家具是清一色的黑漆黄花梨,云纹样式,简洁却又暗露威严。只是一切看着华贵,可不知怎么却让人觉得冷清,真真不像是宫翎能住的地方。
姜珠环顾一周后,视线又落在那四处张贴的红绸跟喜字上,虽然觉得冷清,可这些东西搁在这里还真是有些煞风景,唔,这腕粗的成对红烛也有些格格不入。
“小姐,快把盖头披上去吧,万一有人来了呢?”宝纹见她始终不能规矩坐好,不由又担忧道。
姜珠观赏完毕,也不想当真落了宫翎口实,于是也不多说,只放下了盖头再次坐好。
而她刚一坐定,外边就传来动静,是有人推门进来了。
宝纹朝外张望了一眼,略带紧张的说道:“是姑爷回来了!”
姜珠一听,身体坐得更直了。
“你先退下去吧。”然后她听得低沉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是。”宝纹应下,然后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姜珠眉头轻蹙,猜不准宫翎要做什么,心里不免生出些紧张来。关于洞房的事昨晚母亲已经含蓄的告知,可她并不觉得一切会如她所说的那般发生——宫翎这厮,惯来的能折腾人,现在他又这么早早的支开了下人。
姜珠正想着,突然察觉身边之人有了动静,只是她还没来得及防备,就觉面前盖头已被揭开,整个人曝光在了一片烛火通明通明中。
姜珠吓了一跳,可一抬头,却见宫翎正一脸笑意的看着他。
烛光里,宫翎穿着大红喜服,长身玉立,他本是生得凤眼狭长薄唇红艳,此时穿着这般大红,映衬之下,更是别具魅惑之意。
姜珠瞧着,不知怎么心就漏跳了半拍。
宫翎却是率先开了口,“六小姐这番看着我是何用意?”
姜珠心知自己失态忙撇过了眼,只是——“六小姐”?
宫翎却又道:“哦,该掌嘴了,如今怎么还能叫六小姐呢,现在该是叫娘子了。”说着,又笑吟吟的坐到姜珠身侧拉过她的手,“娘子,为夫失言,还请娘子恕罪。”
姜珠哪曾料到他这般涎皮无赖,始料未及,急忙抽手就要站起。
宫翎也不拉她,只看着她背转的侧颜,继续打趣道:“娘子不是一直想着嫁给为夫吗?今日得偿所愿怎么却如此拘谨?”
她什么时候一直想要嫁给他了?!姜珠听他胡说便想啐他一脸,可是一转头,却见他一派闲适的靠在床柱上,似笑非笑,似嘲非嘲,真真不像个好人。她本就做好了上刀山下油锅的准备,此时见他这般,倒也不再开口——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而就在这时,外边却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大人,有要事禀报!”是宫府的下人。
“?”姜珠蹙眉,这时候会有什么事?
宫翎亦是疑惑:“什么事?”
“回大人,是宫里来人了,没说什么事,只说有要事要见宫大人。”外边人回道。
宫翎目光一转,还是站起了身。
“稍等。”他朝姜珠笑了笑,便往外边走去。
姜珠听着外边不甚清楚的交谈声,心中狐疑,这时候宫里又会有什么事?而她还没想明白,宫翎却很快折了回来。
“我有事要进宫,还请娘子耐心等候。”宫翎虽是笑着说的,可是眉宇间却有一丝凝重。
姜珠当然不敢阻拦,当下便看他又出了门。
只是这时候皇上叫他进宫做什么?
想到那位帝王,姜珠的眉头又微微皱了起来,虽然只见过两次,但她明显的感觉出来这位至高无上的君主对自己总有为难之意,而上次她摆了荣华郡主一道,现在是不是找准了机会来给她添堵了?
这时,宝纹从外面走了进来,举止有些鬼祟。姜珠想着她刚才就候在外面说不准听到了什么,便拉起她便问。
宝纹进来便是要说这事了,她凑上前道:“刚才奴婢听到了几句,说荣华郡主知道姑爷今日大婚便在皇上跟前大闹了一场,还寻死觅活的,皇上没法拦阻,便只好召姑爷进宫……”宝纹说着,一脸愤懑,对于那位荣华郡主,她一向是厌恶的很。
姜珠一听果然如此,心中也是堵了一下。虽然她嫁给宫翎也称不上是十成十的心甘情愿,但这大婚之日洞房之夜,一个郡主寻死觅活一个皇上又帮着把人家的新婚夫婿叫过去是怎么回事?
真真是昏君!
诶,不对,如果只是荣华郡主寻死觅活,依宫翎的性子,也不至于会神情凝重啊?
“小姐,姑爷想来也不是愿意去的,就是圣令难违……”宝纹见自家小姐脸色有些不对,忙又劝慰道,“还有,姑爷处理完了事,一定会很快赶回来的!”
姜珠听她这么说,倒是笑了,一想,又道:“你紧张什么呀。好了,折腾了一天我也累了,帮我把衣服解了……”
她可不想干等着。
“啊?”宝纹见她就要摘下自己的凤冠,忙上前阻拦,“这得等姑爷回来啊!”
“那他要是不回来了呢,难道我得穿着等一宿?”说着,姜珠已把凤冠取下放到了一边。
“那也不行啊,”宝纹不知所措,抱起凤冠又道,“要不小姐您先和衣休息一下,等姑爷回来了奴婢再叫您?”
姜珠一想也是,万一她自己把衣服脱了,宫翎回来了又借此嘲笑她呢?这厮可一向无耻的很,“那行,我先睡一会儿,他回来了你再叫我。”见桌边还有几碟吃食,又道,“你陪了我一天估计也没吃好,饿了就拿桌上的东西垫垫。”
“那怎么行!”宝纹摇头道。那可不是她能吃的……
姜珠一笑,“怕什么,到时候我就说是我吃的。”
宝纹见小姐笑得明媚,心里暖暖的,她这辈子最好的事就是遇到了小姐。
姜珠又叮嘱了宝纹两句,便倒头睡去,她真的是累得够呛。只是她虽然四肢百骸充满了睡意,脑子里却依然定不下来,再加上陌生的被褥陌生的熏香,她睡得昏昏沉沉却总是不得安稳。
隐约间觉得睡了挺长时间,醒来时却见房中依然空空。宝纹站在边上,也没坐着,只是头一点一点的,困得不成样子。
“什么时候了?”她问道。
宝纹猛然清醒,回道:“已经子时三刻了。”
“哦。”姜珠也没多问,思忖了一下又睡去。
之后又醒了一次,一问时间,已经到了丑时二刻,宫翎还未回来。见宝纹困得整个人都快要栽到地上,姜珠便让她干脆回房去睡。
可是等到寅时过了再醒来时,宝纹依然还在,宫翎也依然还没回来。
姜珠睡得稍微有些精神,便坐起了身,并随口问道:“他还没回来吗?”
哪知她这一问,宝纹却一下变了脸色。姜珠迟迟得不到回应这才发觉古怪,一看宝纹,却见她浑然没了前两次醒来时的困顿,反而低着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宝纹?”姜珠蹙眉。
“小姐……”宝纹颤着声,欲言又止。
“宫翎回来了?”姜珠猜到。
宝纹迟疑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嗯。”
“什么时候回来的?”
“寅时的时候……”宝纹弱弱回道。
“那他现在在哪?”
“……”宝纹看着她,嗫喏了半天,回道,“说是去书房睡去了。”
“……”姜珠有些怔忡。
宝纹犹豫了一下,又道:“奴婢那时太困了,便想出去走走,结果却听到说姑爷回来了。当时奴婢想回来喊您,可又听他们说,姑爷说,今晚不过来睡了……小姐……咱们该怎么办啊……”
怎么办?新婚之夜被晾着能怎么办?姜珠的头脑又转了起来,她不由想起很早之前自己的一个推测了——宫翎虽然娶了她,可娶进门把她晾着,那也是一种羞辱……
所以现在,他是在羞辱她了?
应该是了吧……就算宫里发生了什么,他既然回来了,也没道理不回这里啊,就算真要有事,他也应该打声招呼啊!
想到宫翎走时的最后一句话,姜珠眯起眼笑了起来,果然,他是要她“耐心等候”!
等他一宿,她也真是一语成谶!
“小姐……”宝纹见她脸上风云变幻,颤声道。
姜珠却是朝她一笑,“现在你可以帮你家小姐把这衣裳给脱了吧?”
“小姐!”宝纹听着,哽咽出声。
……
黎明将至,书房内,宫翎站在窗前,却是一夜憔悴。
以为重活一世可以改了一切,却没想到,天命终究难违。那么,皇上逃不过,他又能逃得过吗?
……
兆庆四年,帝骤然吐血,命相由盛转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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