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他拽着藤条,双脚踩在峭壁上,努力平衡自己的身体。藤条的长度有限,眨眼的功夫,他便失去了这种平衡。
呼呼的风声肆无忌惮地在他耳边嘶吼,如锋刃般凶狠地刺着他□□在外的每一寸肌肤。
卫珩几乎被风刮得睁不开眼。他感觉自己好像失去知觉了,脑子里空白一片,只在本能的趣驱使下努力让自己不跌得更惨。
眼下是望不到底的深渊,只能依稀看得见一片白色,像是山雾,像是未曾融化的积雪;心里则是摸不着边的恐慌,他怕自己跳下来之后找不到她。他在心里默默祈祷着,祈祷着千万别是那样的结局。
他暗自思忖,这山也不是特别高,偶一悬崖下不可能是万丈深渊,悬崖底一定长满了各种草,地上有积雪……或许下面是一条河?不行,如果有雪,说明河水尚未解冻,和杂草丛生之地相比,会摔得更疼;就算河面上的冰很脆,她若是调入冰冷的河中,生还的可能性岂不是更低?
罢了,也不可能是条河的,这座山的山泉水根本不从此断崖处经过。
但他怎肯甘心就这样和长安永诀?
甚至,他开始祈祷,自己现在是在做梦。其实他根本没从边关偷偷回京,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就像前世经常梦到长安还活着一样。又或许,这世上真有鬼怪神仙存在。长安生得这般美丽,他们一定也舍不得带走长安的魂魄。
也有可能,跳下之后,他和长安又回到小时候。
如果这些都只能是他的奢望和幻想的话,他希望,自己落脚之地能和长安紧挨着。
然而,以上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他没有跌入崖底,而是顺着峭壁跌入半山腰处两丈左右宽的平地上。平地上是厚厚的雪,他并没有摔死在上面。积雪下似乎是软草。他半个身子都陷了进去,瞬间的眩晕过后,他便恢复了神智。
除了一点点冲击之痛,他发现自己居然毫发无损,但是他来不及惊喜,急忙从草堆里出来,环顾四周,正对着草堆是一个用竹木编织成的门帘,已经烂了一半;草堆右边是一个秋千,绳索断了一边,歪歪斜斜地挂在那儿,风一吹还慢悠悠地晃动着,像尘封多年老宅里的破旧木门,发出很轻很轻的嘎吱声。
一抬脚走路,脚踩积雪所发出是嘎吱声便彻底盖住了秋千晃动的声响。
周围异常安静,在这些细微的声音中,卫珩还听见了自己的呼吸声。
声音里透着着急焦虑的情绪。
因为视线所及之地,他并没有发现长安的身影。
他回身看着越有两人高的草堆,愣了片刻后,他上前在草堆里到处摸索。
后来他把两人高的草堆推至膝盖以下。
只是这里除了这些被雪覆盖的枯草外,什么有价值的线索都没有发现。
他再次环顾四周,感觉得到此处好像曾经有人居住过。只是门帘前没有任何脚步痕迹,可见长安她肯定没有同他一样绝处逢生。
他不肯放弃,径直走上前,伸手拽下门帘,踩着破碎的门帘大步踏入。
门内的一切赫然显示已多年无人居住。
长安果真摔落在这半山崖上。
卫珩心里难受,堵得连呼吸都觉得苦难异常。
他不敢浪费时间,折身走到屋外,再次走到秋千旁,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修好的阶梯。
他急忙沿着阶梯往下走。
阶梯是用山上的碎石头铺成的,宽窄不一,高度也不尽相同,不像是专门的的工匠所为。但是一级一级都很牢固,显然是有人用心建造。
石阶呈之字形,因此在这陡峭的悬崖上并不难走。
只是石阶上的雪成半冰冻状态,非常滑。好在卫珩身手尚可,这点小难度与他而言,不值一提。
绕了大约一炷香时间,他终于走到崖底。
崖底是一条山路,左右两边都是山。另一面的山相对这一面更为平坦。
崖底积雪有齐腰厚,在上面十分难走,视线亦不甚开阔。
山路上是一望无际的白色,天色渐晚,山路上的光线十分昏暗。
卫珩揉着安静,心里后悔不已,他就不该让长安穿那件月白色的大氅。那样的颜色,在暮色下,极难看到。
他沿着崖底慢慢地朝着起初跳下悬崖口走去。走了不到十步,自己下身的衣裳便都湿透了。
一路上,连根树叶都不敢遗漏。
终于,在他两腿快被冻麻之时,他发现前面似乎有个雪坑,心中又惊又喜,抬脚便飞迈过去。
果然是长安。
他抖着手轻轻剥开长安身上的雪。
雪早已湿透长安的衣服。
长安紧阖双眼,牙关紧咬,惨白的脸色中不太一丝血色,嘴唇发紫,耳朵红得想被冻坏了似的,手心还紧紧攥着一串矮松木的叶子。
卫珩摸着她的双手,冷得像个冰块。他不敢去试长安的脉搏,只敢轻轻叫唤她的名字:“长安?”
长安毫无反应。
卫珩试了试长安的心口,也是凉凉的,但是还有心跳。
还有心跳,卫珩彻底松了一口气。他抬头看着上面,长安似乎是从山崖上一路滚下来的,她滚落的那一路有几株斜长的矮松,她应该是想抓住矮松,只是矮松枝叶十分不坚韧,所以她未能自救。只是这样一来,她刚好沿着矮松边上那快大石头错去了另一边,避开了可以落入半山崖的那一边。
卫珩紧紧抱着长安,看着她生下被压得紧实得积雪,心头一酸。
他觉得脸上有湿润感,抬头一看,居然下雪了。
在京都,早春下雪并不罕见,不过通常雪也不会太大。
“长安,你一定不会有事的。”卫珩抱着长安,紧紧贴着长安冰冷的脸,想起半山崖的那处房舍,那里必然会比崖底暖和。于是他小心地将长安横抱起来,顺着刚才来的脚印尽可能快地往回赶。
一路上他不停地呼唤长安的名字,心里怕极了,怕她就这样永远睡过去。
等他抱着长安回到半山崖的屋舍上时,天已经完全黑透了,雪也越下越大。
进入屋舍后,他顾不得男女之防,飞快地帮长安褪去湿冷的衣物,只余下贴身的亵衣和衵服。屋舍的床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灰,上面的棉被也透着一股霉味,但眼下只能暂且将就。他将落满灰的棉被扯到另一边,下面铺的那一床被子看着稍微干净一点儿。
他将长安裹在被子里。
转身在屋舍里摸索,果真找到了早已干枯的粗树枝和火折子。粗树枝因为放置时间太久,手一捏就碎。这样反而比较容易点着。
在屋舍墙边便有可以点火取暖的泥砌火炉子。
点上火后,这屋舍里一下子就亮堂起来,也暖和多了。
他看到桌子上好像有一个烛台,便拿着火折子去点燃了烛台。刚一点亮,他便被吓了一跳。
这桌子旁的木椅上居然坐个一个人。
仔细一看,这人早已故去,成了一尊枯骨,身上的衣物像是京中王贵大婚时候才会穿的红绸金缕衣,脚上的鞋子亦镶有金丝,脖子上还挂着一个精致小巧的黑玉坠子。
此黑玉一看便是上品,盈润透亮,形状则是一串黑葡萄,虽只有婴儿拳头那么大,但上面的葡萄粒粒饱满逼真,必然是由巧匠雕琢而成。
而在紧挨着这具尸骨的,是另一具白骨,这具白骨上的衣物也已腐化不见踪迹。从尸骨上以及地上的喜鞋判断,这具白骨的原身是位女子。
看来这里是她们二人的隐居之所。
卫珩对着两句尸骨拜了拜,说:“无意叨扰二位,更无心闯入二位的居所,今日冒犯实是无奈之举,日后必将二位厚葬。”末了,他又虔诚地补充一句,“若二位在天有灵,还请保佑我的长安平安无事。卫珩下辈子愿做牛做马报答。”
说完,他再次真诚地拜了拜。
卫珩很担心长安。
早就听晏绒衣说过,长安似乎比寻常女子更怕冷。如今她从悬崖坠落,又在冰冷的雪地里躺了一个多时辰,身体必然吃不消。
庆幸的是长安身上没什么外伤,除了手腕上有几处擦破了皮。
只是内伤有多重,他看不出来。长安的嘴角并没有血迹,嘴里也没有血腥味,瞧着样子,似乎内里也没有哪处重伤出血。
他一时想不通长安是怎么保护的自己。
想不通便不想,长安没有一丁点儿事那才是他最大的心愿。
回到床边,解开自己的衣服,把长安冰冷的脚放进胸口里,暖了一会后他把长安放回被子里,起身早火炉旁烤了烤,等胸口再次温柔后,他又回到床边,再把长安的身子搂进怀中。如此十几次后,他额头直冒虚汗,也不知自己是累的冷的还是怕的。
好在长安的身子总算慢慢回暖了,原本微弱的呼吸也渐渐有了起色。
但是嘴唇了脸色依然十分难看。
他犹豫了几秒后,俯身吻住长安的双唇,一直含着她的嘴唇,直到自己把她双唇暖热了为止。
待长安身子彻底暖了后,长安的衣服一被烤得快干了,他又赶紧给长安穿好衣服。把大氅盖在她的身上。
直到这时,他才敢躺在床边,微微喘口气。还是不敢让长安离自己胸口太远,他侧躺着抱着长安,轻轻揉着长安身上的各处穴位,边揉边说:“边关比京都冷多了,大学常常一下就是十来天,天寒地冻,连马都得穿上御寒的软甲衣,不然便没办法迎战。士兵冬天里不怕打仗,就怕下雪。雪还没停,许多士兵便冷得手都拿不起兵器。后来是军医想了法子,若是有人被冻僵了,便揉这些穴位,很快那冻僵的士兵便能回过魂来。”
话匣子一打开,卫珩便开始跟昏迷不醒中的长安讲述自己在边关经历的一些有趣之事。
他一直都想和长安好好说话,今晚也算得偿所愿。
“边关的趣事有很多……我一件一件讲给你听。”卫珩看着长安,低头又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我不能白讲。长安你得答应我,等我讲完了,你就醒过来,好不好?”
他也不知道该从何讲起,就这样想起什么说什么,直说的口干舌燥的。
他还跟长安讲了路家小姐。
“这个路家小姐身上有一点点你当年的影子,唔,就是……都是爱缠人的。”卫珩微微一笑,抬起一只手揉着长安的耳垂。
他看着长安,眼里俱是宠溺之情,停顿片刻后继续说:“只不过,你缠我,我心里其实高兴得紧;她缠我,我是真的烦,要不是瞧她是女儿家,我早就教训她了。而你,比她好很多,很多很多。”他想了想,觉得不太对,又说,“你也不全都是好,你太傲了。”卫珩再次停顿下来,“也不对,你也没那么傲,比起你,我更加自以为是。”他叹了口气,“以前的我,也是够叫人心冷的。”
卫珩见火炉里的柴火快烧完了,又起身加了点。
刚放入柴火的时候,火炉里的烟总是最多的。
好在这炉子建造的时候有考虑道这一点,所以是挨着窗口造的,还通了烟囱,这样一来,大部分的烟都顺着窗户了烟囱去了外面。
等他准备再次回到床边陪着长安的时候,他猛地感觉到两只脚酸麻疼痛,一步也走不动。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的脚早在之前就被冻得没了知觉,然后一直穿着湿冷的鞋子没换。
他急忙脱下下旨,发现自己的双脚红得厉害,还都肿了起来,上面的第一层皮眼看就被要破了。
他知道挨冻后不能立即烤火,只能用自己的手暂时先暖暖双脚。
好一会才觉得两只脚终于又是自己的了。
正当他想继续暖脚时,他听到蜷缩在床上的长安嘴巴似乎动了动。他像重获新生般冲过去,将耳朵紧紧贴在长安嘴边:“长安,你说什么?”
长安嗫嚅着嘴唇,十分微弱地发出一个字:“冷……”
“不怕,我在。”卫珩说着也不管自己的脚了,直接把已经烤干的外衣脱了,裹在长安脚上,然后将她护在心口,再盖上大氅。
“长安,还冷吗?”
他等了一会,没有回答他的声音。
她没有说话,那应该就是不冷了。
卫珩想。
他怕自己一离开,长啊还会冷,与之就这样抱着长安一动不动。
直到四更天,段翊等人找到这儿为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