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番外之来日方长
詹景冽不是那等病弱性子,卧榻修养了近半个月早就躺不住,如今已无大妨碍,隔日便起了个早舒展拳脚。
清晨的甘露挂在荷叶上透着水汽,荷瓣敛蕊,含苞待绽。蓦地,一张娇嫩明妍的面容浮现于脑海。想起那个视自己如洪水猛兽的小妻子,詹景冽不禁莞尔。
以为经过昨晚那番试探,那只落荒而逃的兔子,应该有好长一段时间不露面,一如之前那样不闻不问。
没想到,回去的时候,昨天那位给他留下极深印象的太子妃赧然正在主殿候着,低眉顺目,瞧着颇有几分沉静端庄的味道。
这乖巧的模样着实具有欺骗性,若不是肩头伤痕未退,换作他人,恐怕掉以轻心也未可知。詹景冽轻勾唇角,扫了眼一旁的甄嬷嬷,一语未发,先入殿洗漱沐浴去了。
出来的时候,甄嬷嬷正在布膳,她眉目清湛,正襟危坐在一旁。见他出来,施施然站起身,屏气凝神,头也不抬,看起来拘谨极了。不过也只是表象罢了,这小东西生了双挠人的爪子,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
詹景冽心中有数,面上却不露声色,神色如平日一样冷淡疏离。
他用膳时,不喜旁人在场。侍女布好碗筷后,甄嬷嬷立即挥手示意不相干人等撤离,而后别有深意看了眼章若愿,自行也退下了。
房间顿时空荡荡只剩两人,詹景冽挥袍而坐,像往常一样用餐。见此,章若愿也坐下来,拿起碗筷。精致的玉盘里每一道都是色香味俱全的美食珍馐,偏她心事重重,吃进嘴里味同嚼蜡。
经过昨个一番试探,她可暂时确定眼前这个人已经没有杀她的心思,即便如此,这却也不是位好糊弄的主儿。与之相处,无异与虎谋皮。若不是今一大早甄嬷嬷便亲自去韶清苑请她,推辞不得,她万万不会选择在这个节骨眼再次露面。
周糟安静,只偶尔能听到筷子触碰盘壁的声音,连咀嚼声也无。
一刻钟后,詹景冽茶足饭饱放下碗筷,拿着绢帕擦拭双手。章若愿也随之放下碗筷,愀然松口气,紧接着召手就要唤屋外侍候的人进来。
她神色自然,看上去再寻常不过的样子。可詹景冽一眼便能看穿她的迫不及待,明明接下来还有些计划等待实施,可眼下,偏偏不想让她这么如意了。
他抬手轻轻扣住她微扬的手腕,唇角微掀,狭长的眉目锐利得叫人不敢逼视。
“你是不是还有些事情,尚未交待清楚,太子妃?”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章若愿心里一咯噔,想起昨天他那番试探,自己那番落荒而逃的难堪姿态,顿时喉咙发紧。强自定下心神,佯装不知。
“不知殿下所为何事?”
“装傻?”
詹景冽眼角微眯,目光审视中透出点点玩味,看起来诡谲又危险。“太子妃做了什么,自己心里不清楚?难道想让本宫替你挑明?”
章若愿脊柱发寒,大脑一片混沌,咬着唇瓣,迫使自己抬起头,眸光清亮而倔强。
“殿下既已认定臣妾有罪,何不直言?”
詹景冽冷笑:“你这般不肯认,是断定本宫奈何你不得?”
章若愿本能觉察到危险,还未来得及往后退去,腰肢已被人一手掌握,紧接着便落入一个强硬和凛冽的怀抱中。她愣了愣,头脑在那瞬间空白而茫然。
“做什么……”
不待她挣脱,下一瞬,领口一松,颈间忽得窜起一股凉意。衣襟领口被人猛的扯开,女子特有的白嫩肌肤一下子暴露在空气中,腻滑如绸。
章若愿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整懵,尚未有所反应,詹景冽已一口咬在她肩呷骨的地方,闪电惊雷霎时流窜四肢百骸。
“啊!”
身体本能发出尖叫时,她根本抑制不住。等回过神,守在屋外一干耳聪目明的侍女已,迈着碎步闻声赶来,无所回避的,正撞见这副还来不及狼狈收场的荒唐局面。
她肩头半露被他拥在怀中,而他半张脸几乎都埋在她身上,神色莫测,暧昧莫名。
章若愿又急又气,偏不能发作,一时之间,无可奈何,羞愤得咬住唇瓣,低垂敛目。
而有幸目睹这一切的婢女,则是个个痴呆似的,直愣愣立在原地,也不知该上前一步,还是退后了。
在东宫当值这些年,她们学的最好的,便是耳观鼻,鼻观心。事不入耳,事不关心。可如今,太子殿下正埋在娘娘肩头,太子妃此刻衣衫不整,此情此景,实在令人脸红心跳。
虽然一直都知道,太子与太子妃鹣鲽情深,可如此情景着实超出每个人的意料。
可能是太子殿下平常给人的印象太过威严肃穆,不近女色,如今见他眉目温润,双眸迷离,俊逸脸庞蒙了一层欲色,那股风流之姿实所罕见,真叫人看呆了去。
见宫婢们一脸遐想之态,詹景冽俊眉斜挑,眸光忽而变得锐利冷硬。冰冷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一字字从齿缝中流出。
“滚出去。”
无异于平地炸起一声惊雷,婢女们这才反应过来刚才竟因太子殿下失态到何种地步,顿时如临大敌,如惊弓之鸟般飞也似的逃窜出屋。
屋里再次安静下来,宁谧的空间连呼吸都变得绵长,
“无耻。”
章若愿抬起头看着他,语气很慢很轻,可这极重的两个字蕴含了她心中的不平静。
她爱惜自己的身体,从不曾与一名陌生男子握过手。如今却叫人肆意轻薄了去,心中愤怒可想而知。
她紧咬唇瓣,朱唇似血,眸光清亮而倔强。詹景冽一把攥住她秀气的下巴,禁锢她腰肢的手却未放松半分力道。
“无耻?可曾及你刺我时的十分之一?论无耻,本宫不过如法炮制,以彼之力还施彼身。”
“你……”
章若愿叫他气得胸肺欲炸,倒真想学他的做派往他那张雄赳赳气昂昂的脸上恶狠狠的咬一口,可相信不待她有所行动,他便会如虎狼一般反噬过来,洞穿一切般捏住她软肋,叫她丢盔卸甲,溃不成军。
这是章若愿生平最无力的时刻,心酸和委屈同时夹击,翻涌的情绪在她心头掀起惊涛骇浪,排山倒海。
一穿越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便差点被人双手掐死。侥幸从阎王手里夺生,却发现自己生在这个世界最吃人不吐骨头的东宫。封建礼教,三纲五常,她每时每刻都被这里森严的等级制度压的喘不过气。
她一直告诉自己不要害怕,每个时代都有一套相同生存法则,弱肉强食,只要她熟悉环境,慢慢掌握周遭的一切,成为自己的主宰,未尝不能过好这一生。
但事实上,她越来越清醒的认识到,这个时代的生存法则或许是弱肉强食。但其强并不是指自身的能力与实力,而是足够的权威。
权利才是这世界的生存法则,谁掌握着生杀大权,谁便可以随心所欲,为所欲为。
她一直努力的生存与挣扎,在此时此刻,在这个男人不费吹灰之力的压制下显得可悲又可笑。
若换作之前的性子,她可能想都不想,直接一巴掌呼过去,教训这个登徒子。可如今,考虑更多的开始是一时痛快之后的种种后果。
这种谨小慎微的生存着,让她觉得可悲而无力。
她觉得羞耻至极的事情,可能在门外那群婢女眼中,是令人诚惶诚恐趋之若鹜的宠爱。即便被眼前这个男人如同豢养宠物一般的呷弄,对于她们来说,可能都是一场上天恩赐的造化。
这个时代的女子,注定只是附属。
而她,好像越来越回不去了……
她不想这么脆弱,可眼泪却有自己的意识一般,不受控制的滑落。
这一瞬间,所有的负面情绪全面累积到这一个点,顷刻间爆发,章若愿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决堤般往下掉。
“哭什么?”
那一刻还牙尖嘴利,抵死不认账,后一刻就委屈的哭起来,那副可怜的样子像是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她哭起来不是那么崩溃的大哭,是那种小声的抽噎,她倔强的不肯让人看见她的脆弱,死死低着头,双手捂住脸颊。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的肩膀一抽一抽,声音呜咽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詹景冽觉得太阳穴有点疼,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未从哄过人的语气有些刻板僵硬。
“好了,又没说你几句,哭什么?”
而她却并不理睬,把脸埋在手掌里,哭的好像更加伤心了。
真的那么疼?
他认真回想了一下,刚才那一口是真的没用什么力气,怎么还能把人给疼哭呢?詹景冽百思不得其解,章若愿的眼泪却止也止不住。
他头疼又无奈,甚至看到她哭的一抽一抽,上气不接下气,还边掉泪边用手揉眼睛的傻动作时,产生了悔意。
“好了好了,刺伤的事我不提了,咱们谁也不许提了。刚刚咬你是我不对,给你赔罪,嗯?”
这可能是詹景冽有生以来,头一回这么有耐心的哄人,他琢磨着递了这么个台阶,总该乖乖往下顺了吧。
果不其然,哭泣声越来越小,詹景冽满意的抿唇,低头去瞧她泪花花的脸颊。这才发展,人居然哭到睡过去了。
瞧着她满是泪水的脸颊,还有细微颤动的睫毛,詹景冽哪里看不出某人装睡的伎俩。
不过,装睡总比一直哭得好。
想了想,他也就体贴得没去点破,将手边的帕子浸了水给她把脸擦干净,将人抱到自己床榻上,瞧着她细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心思微动。食指轻轻凑过去,将那滴泪揩去。
想起她方才满脸泪痕,生无可恋的悲壮模样,忍不住呢喃道:“真丑。”
说完,给人盖好被子,做完这一切才轻手轻脚走出去。
章若愿一开始的确是装睡,比起在人面前哭的不能自己,暴露最脆弱的一面,倒不如掩耳盗铃的装睡,虽然很可能被识破,但至少省去面面相觑的尴尬。
可到后来,她却真有了几分睡意,大概哭泣真是一件极为耗费心神的事情。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她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梦里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男人将她抱在怀里上下其手,她拼命得挣扎着,却被他一口咬住脖子,疼得眼泪直流。
醒来后,小腹沉甸甸像灌了铅,双腿之间一片粘腻,她似有若觉掀开被褥。果不其然,素色的软锦上染上了一朵朵鲜红的血迹,红的刺目。
“顾嬷嬷……”
她揉着太阳穴,暗自头疼起来。顾嬷嬷瞧见上面的血迹,波澜不惊。有条不紊得指挥宫婢进来,很快婢女们便将那套见了红的被褥替换下去,期间每个都是神色如常,没有丁点儿意外,这倒让她有点疑惑了。
见她神情呆呆地,颇有些不知所措,一旁收拾完的顾嬷嬷反倒稀奇了起来。
“这又不是头一回了,怎么瞧着您反倒害羞了呢?”
不是头一回?
章若愿仔细琢磨背后的意味,暗自咬了咬舌尖,难道以前这位太子妃,时常将床榻染成这样么……
咳咳,她干笑着舔了舔唇,没有说话。
顾嬷嬷不疑有他,收拾完床榻,开始忙不迭指挥满屋子的人烧水汤毛巾,熬生姜红糖。
“再去取两床棉被来。”
听着顾嬷嬷熟稔的吩咐,章若愿有些头皮发麻,如今这天气,盖两床被子,该要悟出痱子了吧。
不过来回月事,需要这么兴师动众吗?还是她不了解宫中的规矩?
“嬷嬷不用那么麻烦的……”
话还没说完,顾嬷嬷已经用被子将她包裹的严严实实,只留下半张脸。
“您先躺下眯会儿,待会儿喝上满满一大碗糖水,再盖两层被子捂一捂,睡一觉,醒来就没事了。若实在疼得受不了,莫要强忍着,估摸殿下一盏茶的功夫便该回来了。”
“回来?”
章若愿消化这两个字的含义,环顾四周的装饰,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竟躺在他的床上,立刻便要下床。
可还没挨地,便被顾嬷嬷拦住,重新按回床上。
“我的好娘娘,您现在这时候,千万好好歇息着,莫要下地着了凉,一会儿可有得罪受!”
怎么会?
她的身体一向好的很,怎么会那般弱不禁风。
章若愿不以为意,刚想起身,便感觉小腹轻微抽搐了一下,震动不强烈,却也不容小觑。因为自这阵抽搐之后,一股尖锐的痛感自小腹慢慢弥漫开来。
“莫不是发作了?”
顾嬷嬷观察入微,第一时间便发现了异常,吩咐婢女们守着,当机立断去寻詹景冽。
而这一切,章若愿一无所知。
周围婢女们焦急的呼唤,一遍遍过水的热毛巾,一切一切离她越来越远。
她慢慢蜷缩起来,双臂抱紧了身体,下腹像灌了铅块,沉甸甸直往下坠,身上的温度在一点点流失。
冷……好冷……
此时,小腹那股疼已经弥漫至全身,剧烈的痛楚压迫得她心脏开始发麻,由于极度的克制,她全身沁出点点汗滴。
慢慢得从那片无穷无尽的寒冷之中,一股尖锐的刺痛如一炳削铁如泥的匕首狠狠插在她身上,章若愿咬着唇,意志在清醒与模糊之间拔河。
不知过了多久,冰凉的小腹上方忽然多了一股重量,随后细细的温暖从那处压力中渐渐传开。那是一双宽大的手掌,轻柔又不失力量的按揉。仿佛在与那匕首进行一场浩大的博弈。以化百炼钢为绕指柔的淡定气势,一点一滴瓦解她身上的疼。
这一觉不知什么原因,竟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安稳。醒来的时候,凌晨茭白的光透过窗,倒射出几缕映在安逸的寝被上。
章若愿抬手挡住眼帘,等适应了光才慢慢睁开眼,放下胳膊,正触碰住一处温热。视线下移,这才看到腰间圈住住自己的那双手。那双手骨骼匀络,修长优美。此刻,掌心向下,紧紧捂在她小腹上。
她侧过脸,正对上一双深如幽潭的眸,鼻翼之间不过毫厘,差一点便唇齿相贴的距离。章若愿小心的抿唇,呼吸也下意识放平。
“谢谢你。”
想了又想,她还是觉得应该道声谢,尽管对方不一定接受,亦或者会说出更过分诸如:“我只是不想看你死在我床上”
之类的话,可她欠的,不该省。
出乎意料的,詹景冽并没有露出那般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姿态。大抵是刚睡醒的人都没什么攻击力,他还淡淡地“嗯”了一声以示回应,自然而不显尴尬地收回手。
章若愿不动声色向边上挪了挪,撩开被子,正要默默溜走,身后的人却突然在这时说道。
“哎。”
“啊?”
她莫名心头一紧,屏气凝神听他开口:“之前发生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以后安心做你的太子妃。”
……
这算是讲和吗?
他这般一本正经,看上去不像恶作剧,可是理由呢?没等章若愿想到一个合理的解释,詹景冽瞧她一脸疑惑,悠哉开口。
“就当是瞧你这蠢样子实在有些可怜,为难起来有些没意思罢。”
章若愿皱皱眉,仍然有些狐疑。他却没有多说,只朝她伸出手,是一个表示友好的握手姿势。
算了,不管什么原因,就当下局面来讲,他肯握手言和,于她而言,无疑是一件好事。
虽然不知道这场“和平”能维持多久,但至少多几日安宁可过,她没有拒绝的理由。
那么……
章若愿不再犹豫,将手缓缓放入他掌心。双目对视,暂时卸下之前的针锋相对。
说话算话,活阎王。
詹景冽不费力便能轻易猜出她的小心思,不觉莞尔,眼角眉稍也染了淡淡的笑意,心情莫名变得很好。
来日方长,爱哭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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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詹景冽和章若愿的番外就到这里啦。番外计划还有两篇,一篇章若仪楚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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