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喜饼(4)
简若愚坐过了站。她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晚了。下了车,出了城铁站,站在路口张望,一瞬间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
来往的行人都迈着匆忙却有序的步伐,衣着花花绿绿,表情相似,神态各异。放眼望去,街道两旁都是大大小小数不尽的玻璃橱窗,各种字体、颜色、名称均不相同的招牌,更添城市热闹景象。鳞次栉比的楼宇之间,除了人,还是人。
辨不清是什么时分,或许是黄昏和黑夜的交替之时,商铺里变得冷清,饭馆里高朋满座。
对了,是的,夜晚降临了,一弯新月挂上了树梢。
霓虹灯全部点亮了,异彩闪烁,她的脸映照在玻璃橱窗上,一会儿发蓝,一会儿发红。
令她怅然若失的,是一个长相和身材都很像言至澄的人,总出现在她的前面或是后面,像是没根的浮萍,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这样的情形以前似乎也发生过。
梦境里分不清季节,无论春、无论夏、无论秋、无论冬,那来自虚拟世界的幻觉和迷惑,总萦绕周身,挥之不去。
不管重复出现的场景是乘车、吃饭、购物还是无所事事,内容都是一致的,他与她保持着一个奇怪的距离,不远亦不近。
她前后左右地张望了很久,略感到失落了。忽然发觉,成府路上,每个人都大同小异,没有本质的区别。天气似乎是深冬,因为街上的人都穿着羽绒服或者棉衣,偶尔有几个要风度不要温度的美女身着亮眼短裙倏而闪过,星星点点的,不成气候。
低头一看,自己身上只有一套通花绣白色宫廷式睡袍,面料薄如蝉翼,轻盈洒脱,因有了一层优质的真丝衬里,更显高贵。
刚才走出城铁的时候,明明穿着牛仔裤和皮夹克么?
什么时候换成这个了?
好在她感觉不到冷,毕竟是做梦呵!
安慰过自己,再次转身,那个如影随形的身影彻底汇入人群,不知所踪了……
今夜,是简若愚数个失眠后黑夜中最觉安稳的一个。
原本以为能够踏踏实实一觉到天明,看来只能是美好愿望了。
简若愚翻了个身,仍然在梦中无法苏醒。
人与人之间,其实谁都无法完全了解谁的想法。不要说似曾相识、他乡故知,即使是朝夕相伴、同床共枕过的人,也弄不清他的内心究竟在想些什么。
而且,人很难对付。
没有固定的规律,没有既有的章程可循。
很多人喜欢将婚姻比喻成鞋子,说:舒不舒服,只有脚知道。
爱情何尝不像鞋子?
上班时穿的正装鞋,锻炼身体时穿的运动鞋,出席宴会或仪式要穿可以搭配礼服的鞋,逛街扫货时穿轻盈软底的休闲鞋,回家要有一双舒适跟脚的拖鞋……鞋,随时随地,与人密不可分。
只是,相爱中的双方,可能怀着不同的期许。比如,女人想要个安全感满溢的婚姻,男人却不愿过早步入围城;男人想要激情不退,暮暮朝朝若热恋,女人却如一朵花,在岁月无情流逝之后悄然衰败。
爱情的无常,不在人的掌控之中。
正如女人送男人一双温暖的拖鞋,以度寒冬,男人偏偏是个火性体质,一年四季脚汗不断:我冬天穿单皮鞋,脚还热得不行呢。棉拖?谢谢,不用了吧!
好似男人送女人一双精致的高跟鞋,上面缀满亮钻的装饰,鞋里赫然印着顶级名牌的标志,女人却因小时候脚踝受过伤,长大后从未穿过鞋跟高于三公分的鞋子。是收下?还是拒绝呢?犹豫良久,还是收下了,为了心爱的人,再受一次伤,也是值得的。
这样就能完美了吗?
这样就能修成正果了吗?
似乎一开始就是个伪命题,没有辩证的必要。
委曲求全、投其所好,不是爱情里必须的牺牲,很多时候不但不能帮助你获得真爱,反而会连自尊心都受到伤害。很多人不明白,甘愿付出为什么不能换来对方的接纳?
深情之人,一生一世,只有一个人、一段情可以刻骨铭心。
在梦里,她的思绪总是信马由缰。
待定了定神,她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以前和言至澄光顾过的那个川菜馆门外。
透过宽敞的玻璃窗,她看到他们曾坐过的位置上,赫然坐着言至澄一个人。没错,从背影就能看出来,肯定是他!
饭桌正中央,摆着一口典型的川式火锅,汤色鲜红,锅面蒸腾着白色雾气。
她轻轻推门,走了进去,坐到了他对面。
言至澄微笑着,无需过多的言语,只一味地为她涮肉片鸭血、烫鱼丸牛百叶,煮熟之后,细心地帮她搛到碟子里。
她来不及问他这么长时间都去了哪里,口中就被他用一筷油汪汪的娃娃菜填满。
“真辣啊,吃完这个我都能喷火了——”
她一边细嚼慢咽,一边以掌为扇,在腮边快速地扇动。
“傻丫头!”他终于开口说话了,声音听上去却是那么遥远,“没关系,你先用茶水漱漱口。等会儿上一道爽口菜,保准不再是辣的了。”
她信任地凝视他,笑着点点头:“好。”
“以前咱们俩在这儿吃过水煮鱼,虽然口感丰富,但那终究并不是最美味的。”他说,“亲爱的瑾儿,你知道吗?我这几年,一直没闲着,走遍大江南北,终于找到了最好吃的东西。”
她的手越过菜盘,轻轻地覆盖在了他的手背上,“言至澄,我等你等得头发都白了……”
“嘘,安静,要上菜喽——”他用食指抵唇,小声提醒。
三个服务生袅袅婷婷地翩然出现。
为首的服务生推着一个滑轮餐车,车轮吱吱扭扭的声音刺破了四周的寂静,车上放着一口吊锅;后面的两位,手里端着盛有主料和辅料的菜盘。
“先生,女士,请您二位品尝我店特色菜——心有独钟。”
言至澄微笑着击掌两下,表示可以开始了。
她们便揭开了锅盖,将所有食材有条不紊地倾倒入锅内,认真地烹调了一番之后,最后盛盘,送上桌面。
一团浇了水晶卤汁的鲜红色物体,被良好的刀工处理成了薄如纸样的片状,在橙色的胡萝卜花、碧绿的生菜叶和釉色细白的瓷盘的映衬下,整齐的码在盘子正中,显得格外醒目。
简若愚擎着筷子,问:“‘心有独钟’?菜名倒是怪别致的,不知味道如何?”
刚要举筷,言至澄伸手拦住了她:“等等,这道菜目前的状态,只能算是未完成!”
“哦,是吗?”简若愚好奇极了,“还有什么步骤?”
言至澄摘下腕间的机械表,那是简若愚送他的那块。
他轻轻的、极其小心的把手表放在了那团菜肴之上,为防止滑落,他从火锅里捞出鱼丸蟹棒和几块豆腐堆砌在了周围,把菜品装饰得像座坚不可摧的城堡。
他认真的样子很迷人,浓密的睫毛和唇角好看的弧度,都让她不知不觉间沉醉了。
她知道,让时间停在这一刻是天大的奢望,但是,这种念头是多么的强烈,强烈到她悄悄伸出了手,想要轻轻握住他的。
他似乎猜透了她的心思,眼里蕴含温暖的笑意。他略微停顿下来,将那只扶着盘子的右手,腾出来握住了她犹犹豫豫的左手。
“傻丫头,你在担心什么?”
“你的手心很热,但是,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是幻觉吧?”她问。
他在她的额角印上一个浅吻:“放心吧,咱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她恬静地点头应着:“言至澄,我相信你!”
一切完工之后,他微微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亲爱的,品尝吧!”
简若愚正被他一系列的操作弄得一头雾水,此刻说起品尝,她忽然心生忐忑。
言至澄凝视着她举筷发呆的样子,忽然笑出声来,“呵呵,怎么,不喜欢还是不敢吃?”
“都不是……”简若愚摇头。
“那为什么不动筷子?”
“我有点好奇,虽然这菜上浇了汁,但是闻着还是有点腥气,是什么材料做的?会不会没煮熟?”
言至澄笑得非常灿烂。
他说:“腥气是我那表带金属的气味吧。你那么聪明,不会猜不出的,‘心、有、独、钟’,现在有钟了,你说说看,主料会是什么?”
简若愚沉静地思索了片刻,脱口而出:“是‘心’喽!”
“对啊,我就知道,我的傻丫头最聪明了——”言至澄深深地偎进椅子靠背,说,“那你再猜猜,那是谁的心?”
“猪心、羊心、牛心?说实话,我以前不怎么爱吃动物内脏,猜不太准。”她支吾着没有给出确定的答案。
他微微一笑,用指尖点了点自己左胸口的位置,说:“傻瓜,那是我的‘心’啊——”
“什么?!你说那是……”
她异常惊讶,以为自己的听力出了问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