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1
山,多是无名山。偶尔有形状奇特的,过路的山民会为它们取上相符且易于传递的名字。
鹰嘴崖的名字就是这样来的,山峰整体笔直高耸入云,可将将要到山顶时,生出了这么个异端。尖尖长长,远远看来,仿佛一只雄鹰终于挣脱出枷锁,鹰嘴上扬,几欲冲天。
要说这地方,形状狭长,位置刁钻,除了长翅膀的,没有其他物种可以上去。可是自从山里来了那个陌生人后,这块儿就不再是飞禽专属。
妖魅混沌的内息在运转一个大周天之后,完全转化成灵力,积攒在丹田之内。在灵力的浇灌之下,丹田内隐隐有一株芽状物,其色金黄。待其长成,便可结成还丹。
短短一个月就从心动后期跨入结丹中期。这样的速度说给任何修士听,都会惊呆下颚,继而会皱着眉说,恐怕此人修的是旁门左道。
吞噬妖兽的内丹,确实非正道。
离开净明峰后,他按照识海中本源所指,寻到几处传说中仙魔大战的遗迹,有大有小。果不其然,即使已经过去近千年,亡魂怨灵不散,土地焦灼,寸草不生,就连先天之气都稀薄。最后,这些不适合修士修行的地方,成了妖兽的地盘。
妖兽与妖修不同,后者有内丹有灵智,前者有内丹但未启灵智,能长到什么程度纯看老天爷,还常常会被修士抓去炼化内丹。现存的大多数妖兽是被各门派豢养着的。
而这几块遗迹,就是老天爷给它们的福泽。因为它们以怨气为食,渐渐的内丹都染上了气死,修士们无法使用只能干看着。
失去了天敌的妖兽们作威作福,比如杀误入山林中的人。谁知道今日来了个顾清鸿。杀妖取丹,化为己用。
运功完毕,顾清鸿长吐一口浊气,慢慢睁开双目,沉稳淡然,如同古井水。
已是深夜,朦胧的月光下,他只能看到连绵不断,如海波般起伏的山林。他能听到飞鸟振翅在树枝上跳跃的声音,能听到不远处洞穴内小动物睡觉的咕噜声,能听到风吹过树叶穿过草丛的声音。
既安静又吵闹。
幸好如今的他已经不再需要睡眠。餐风饮露,不是在猎杀妖兽就是枯坐于此。
要是师父在这儿,该要训斥他了……
顾清鸿沉静的眸子里有一丝波澜,转而嘴角泄出苦笑。
不是他不听话,他是真的没有时间好去浪费。
不到一个月就从心动期跨到结丹期,很快,快得令所有人都无法相信。可是对他来说,还不够快。
师父可是在元婴期啊,他早一日追上,早一日便可拥有资格站到师父的面前。
这个过程要多久?一年?十年?他不知道,他也不敢去想。
不敢想师父现在是不是已经从那本册子上挑出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人,是不是已经跟那个人合籍双修。
想到这,他就觉得心在不断往下沉,沉到地狱深渊中去,在里面被阴火烤被铁水浇。
那日他正处于心动期,险些走火入魔,未及消化的妖丹反噬,若不是识海内本源坚守,若不是化物铃在最后关头力护他一丝清明。
那一劫就不是屠杀半山的活物后浑身渗血晕过去几日这么简单就可以化解的。
后来他再也不敢想任何与师父有关的事情,顺利跨入结丹期。
如果还在静明峰上,师父会不会为他高兴?
今晚,他私心地给自己一个晚上去想。就想到那太阳起来,不不,还是等太阳上了山头。
他是真的很想他。
“穆……远……”从来不敢说出口的两个字在舌尖上流连反复,遮遮掩掩,终于发出了这两个音节。头部的温度迅速上升,顾清鸿有点不好意思地将发烫的脸颊埋在双臂之间,纯黑的发间只露出两个通红的耳尖。
有点太亲密了,他心想。
过了会儿,他按耐不住心中的冲动,将那两字念了数遍。越念越觉得好听顺口,等念到第二十遍,又戛然而止。因为天空中一只夜鹰飞过。
师父二字,亲切地就像他人生的一部分,不用思考,随时都可以脱口而出。
但是,穆远二字,就好像孩童藏起来的秘密糖果。珍视,独享,从不轻易揭开。别人别说是品尝,就算是无意看上一眼,都会让他难过暴躁。
月光下一道白光闪过,翱翔于夜空中的飞鸟躲闪不及,脑袋上挨了被指甲盖大的石子一下,晕了过去,从空中坠落而下。
“师父他现在在做什么……”
望着天上的玉盘,顾清鸿不禁小声说了句。
啪砰,重物穿梭过满便是枝桠的树冠,砸到了地上。
不远处有人推开窗户大声呵斥道:“玉泉!别再玩那个球了!”
无端被迁怒的玉泉四个小爪子紧紧抱着怀里的东西,趴在上面,巴着两只绿豆大的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陆清隐。
“好了好了,不就是个玩具嘛,随它玩去吧……嗯?这东西哪儿来的?”站在陆清隐身后的男人笑得一脸和善,玉泉见有人为它解了围,二话不说,怀抱着东西,腾空而去,也不知跑去哪儿了。
“它昨天从小仙魔冢那儿拿回来的。就是块黑色石头,没什么特别的。”陆清隐随手关上窗户,仰着头,清澈的双瞳中似有怒火,“别岔开话题,你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师父的双修人选是你师父??”
“跟你说了有什么用?”男人伸手搂过他的后腰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看着他的眼睛,微笑道,“你是准备去找穆长老闹一下还是半路把我师父拦下来?”
“我……”我了半天,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诚如男人所说,他确实什么都做不了。有心无力,只能干着急的感觉太煎熬了。
男人温柔地摸摸陆清隐耸拉的脑袋,将其搂在怀中,柔声道:“怕你着急才没有跟你说。你瞧,我们见面快一个时辰了,你就没想问我一句这段日子可有想你?”说到后面语气中竟然有几分哀怨。
陆清隐脸颊微红,不满地瞪了男人一眼:“胡说八道些什么!我还在生气呢,你离我远点。”师父那儿还不知怎么样呢,他哪有心思跟人打情骂俏。
怀中一空,男人知道今夜久别重复的算盘算是落空了,只能转而耐心地听爱侣发泄内心的苦闷。
“本来就一团糟了,师父干嘛还要跟师爷爷提去外面另开洞府的事儿?师爷爷竟然还答应了!?”
男人勉强解释道:“穆长老已是元婴期,另辟洞府也是常理所在。”修真界中,金丹后期的修士就可以选择福地开洞府。
“双修又不是嫁人,师父入元婴期多日,偏偏选这个时候提肯定有干系。”陆清隐无奈地长叹一声,“要是师兄知道了,该有多伤心啊……”
“或许穆长老是有其他打算吧。”
“……哎……”
这边做徒弟的愁云惨淡,那边做师父的却乐得跟中奖似的。
一个时辰前,陈福真把巫真凡领进来,穆一远躺在床上哼哼唧唧,一副随时要晕厥过去的样子。吓得陈福真跟两个年轻人交代两句赶紧出去,不敢耽误他宝贝徒弟“救命”的时间。
哪知他前脚刚走,后脚穆一远就从床上一跃而下,跟井冈山会师似的,抓住巫真凡的手猛摇,脸上充满了见着希望般的喜悦。
“哎呦我去,同志啊,可算是把你盼来了!快快快,东西呢,赶紧拿出来,我撑不了多久。”
说话时由于语速太快,语气太激动,唾沫星子差点飞到对方的脸上。
永远保持着随时可以上战场的肃穆表情,巫真凡把手从对方异常瘦削的手掌中抽出,而后凭空拿出数个大大小小的瓶罐。
见着自己想要的东西,穆一远两眼一亮,跟藏宝贝似的把东西接过来,“多谢多谢!”
双修人选确定下来后,穆一远就立即联系上了巫真凡。自从上次约定好昆仑之战后,他与巫真凡偶尔会有些书信来往,也称得上有些交情。他相信巫真凡的品行,所以他把自己的情况实实在在地说了,然后请求对方帮忙。
而巫真凡确实没让他失望,为了抵御龙髓香的诱惑,他进来前就服下了屏息的丹药,保持清醒,把东西带给了他。然后一个人找了个蒲团,闭目打坐去了。好像他完全不关心穆一远要做什么。
就这样,本该云朝雨暮的夜晚,两个主演,一个打坐,一个在角落瓶瓶罐罐捣鼓着什么。
待破晓将至,巫真凡睁开眼,微微抬头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瘦弱苍白得好像随时要倒下,可他那双眼睛,神采奕奕,亮得如同外面的启明星。
“脱。”
那人狡黠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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