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恩断义绝
允翊心道,如今身子大损,武功也被毒废的差不多干干净净,这儿倒有个能看病的,医术比王府里的也不差,(明珠如果知道允翊把自己看做那宅子里给人看病的普通大夫,也不管他是什么贵胄身份,先打了再说!)这儿又偏远避世,一时也不会引来危机,所幸便住下了,且看看再说。
当然他不会知道,就是这段短短的岁月,将会成为他这一生最美好的时光。
沈田记性差,老是忘拿一些生活物品,就去允翊的房里多走了几遭,每每去还要重重敲两下门,显示自己的礼貌,待第三次时,终是惹恼了允翊,沈田正在弓着身子在柜子里寻找自己治脚气的药膏,突然只觉一束凌冽的目光扫向自己,顿觉脊背发凉,浑身啰嗦了一下,竟没有勇气抬头去看允翊。
“滚——”允翊话音刚落,沈田就连滚带爬地出去了,仍不忘盍上房门,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头先接触那翊公子也不觉得吓人,只是觉得富贵人家都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可是后来又见了几面,就觉得翊公子瞧人的眼神都是冷的,没有一丝的温度,让人情不自禁就胆战心惊。
这厢沈田还在缓粗气,突然“嘭”的一声,门竟然被砸了个大窟窿,之前他翻找的柜子便被扔了出来,紧接着又是衣柜、脚盆之类,沈田被吓得着实不轻,心里也不怪罪允翊,反而赞叹这公子不愧是富贵人家,想法这么周全体贴,倒免了他担惊受怕再进里面去找。
再说回明珠这边,罗老二输光了钱和储粮,眼见着冬天就要来了,家里还添了个丁,一家人正坐在大门口的槐树下讨论冬天怎么生计的问题。
罗刘氏嘴巴的伤还没好全,含含糊糊地扯着嗓门道:“把明珠这个小杂种给卖了,换个几钱银子,也够熬过这个冬天了。”
这话听得罗三娘一阵冒火,“啪”一声拍在自己大腿上,沈明珠心里疼了一下,倒真没把罗刘氏的话放在心上。
“小姨生什么气啊,家里多张嘴,开销也就大了,瞧着明珠这细胳膊细腿,只会拖累咱家——”罗眉趾高气扬地对着沈明珠扬了扬下巴。
要是没了明珠,看你全家吃什么喝什么!没有良心的白眼狼!罗三娘心里骂了句。
明珠素来不会跟他们计较,她留在罗家,不过是为了对她有养育之恩的爹娘,其他外人说什么,又与她何干?表情始终淡淡的,看都没看罗眉一眼。
罗眉跳脚骂道:“沈明珠,你这是什么态度!”
罗三娘怒道:“要说卖也要卖你,年岁到了嫁出去也是赔钱货,现下正赶上年关,卖到大户人家兴许还能吃顿肉。”最后这句话倒有几分真心,罗家已经很久没有吃上肉了。
罗老二知道是自己输了钱才闹成这样,要卖自己的闺女,这等的禽~兽事情他还是干不出来的,搓了搓手,瞄了眼允翊的房间,刚好沈田从允翊那头过来,
沈田看了眼罗老二,想其刚才明珠给的那二十两银子,正要拿出来救急,沈明珠疾步走到他的跟前,一把按住沈田掏银子的手,嘻嘻一笑:“爹,方才‘砰砰’那几声是什么动静?”
沈田红了脸,自己竟然怕那么年轻的一个小哥儿,说起来也丢人:“我不小心摔了一跤。”
罗刘氏嗤笑一声:“摔的这动静倒大!”
沈田又想说银子的事,沈明珠看了眼罗三娘,罗三娘赶紧说:“昨儿个晚上喝喜酒,带了些零嘴儿,跟我进屋去吃罢。”
罗老二一家本来昨天也想跟着去吃酒,可是又嫌路远,请人吃酒的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便没跟着去,如今一听有东西吃,全都把冬季储粮的事儿忘得干干净净,一阵风地跑进了屋子,生怕被人抢先给吃了去,其实昨晚的喜酒是穷困人家办的,带回来的也就两个红鸡蛋。
罗刘氏用把裂了口子的钝刀将鸡蛋分成四份,大份给了儿子罗清,小份同罗眉、沈田分了,吃完一个鸡蛋,又要去拿第二个,罗三娘可还想着给明珠留着,又赶紧收了起来。罗老二一家见没了好处,又都纷纷散了,各自找消遣去了。
罗三娘轻叹了一声,怎么就出了这么一窝败家的!
三人坐在院子里正在想对策,只听门口传来吵骂的动静,一会儿是哭嚷声,一会儿是碗碟摔碎声,门被人重重地敲着,外头人喊着:“三娘啊!开开门!三娘啊,你要给我讨个公道啊!”
“是买瓷碗的邓大爷!”沈明珠奇道:“他怎么来了?”
罗三娘与沈田同是诧异,他们与邓大爷并不相熟,顶多就是去他家买几套碗筷,怎么跑自己家来找麻烦了?正在称奇,也没人敢前去开门,又听到一声尖锐的咆哮——
“你个死老头!就知道讹我的钱!我今天非得把你那些个破碗给砸个稀烂!”
“砰!”门被一脚踹开,进来一个骨瘦嶙峋的老妈子,满脸褶子,褶子上又印了不少老年斑,顶着一头鸡窝发,穿着件黄褐色的中衣,衣服上头全是大大小小的口子,都是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却也不见一个补丁。
罗三娘一沉脸:“大姐,你还来咱家做什么!”
罗大娘恶狠狠道:“三娘!你家碗筷摆在哪里?!”
罗三娘见她脸色发狠,一副刻不容缓的模样,便指了指灶屋,罗大娘二话不说便往灶屋里钻,一会儿就听见乒乒乓乓瓷器碎地的声音,好巧罗刘氏在灶屋里喝水,被她一开始的砸碗架势惊住,不过罗刘氏可是老江湖,撒起泼来也不必罗大娘差,一锤子对着罗大娘胸口砸过去,把罗大娘干翻在地,眼冒金星。
罗刘氏看着满地碎碗一阵肉疼,冲外头喊道:“三娘啊!你大姐在屋里头造反呢!还不赶紧过来看看!”
罗三娘等人正被邓大爷缠住不得脱身,邓大爷一把鼻涕一把泪,也是六十好几的人了,做了一辈子本分生意,竟然被罗大娘欺负成这样,沈明珠搬了根板凳给邓大爷坐下,给他顺着气道:“大爷你慢点说,当心身子。”
邓大爷咬牙切齿道:“没天良啊!今天她过来买碗,我就是按平常的三文钱两个碗卖给她!她就是要我一文钱卖!我这本来就是小本买卖!哪里能便宜这么多,要是传出去,谁还肯三文钱买我的碗啊!”
“后来呢?”
“后来她不知道怎么了,就发起疯来,抡起我的碗就一顿乱砸啊!”邓大爷摸了摸眼泪:“我儿上山被狼给叼了,媳妇跑了,老伴又死得早,我也是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人了,还不是想多给我那可怜的孙女儿留点钱,将来许个好人家——”
沈田连连抱歉:“邓大爷,你那些碗多少钱?我陪给您!”
邓大爷摆摆手:“值不了几个钱,我也不敢让她陪!我来这儿就是来求求您!可别让罗大娘再来我家闹事了!我这把老骨头受也就受了!我还不知道她安得什么心!她那怂包儿子想娶我孙女,没门!”
原来还有这茬儿呢,以前觉得罗大娘一家也就是好吃懒做些,原来蔫儿坏得透透的,罗大娘之前将自己推进河里的这一仇迟早让她连本带利地还回来!
沈田把怀里那十两银子掏出来给邓大爷:“是我们家对不住您老!”
邓大爷掂量一下手里银子,吓得险些从凳子上摔下来,又摸了摸,惊出一身汗:“这可是官银啊!沈老弟!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银子!”
“这些年谁家没有个积蓄呢,前一阵子您也知道我舅舅他们闹分家,我们便拿着铜板到镇上换了银子——”沈明珠抢话道。
沈田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并不反驳她。
邓大爷赶紧把银子还过来:“这我可不敢收!再说了,就我那破碗哪儿值得了这么多银子!我有这一身手艺,也不怕她砸我的碗!”
沈明珠道:“大爷您就收下吧,您也知道我大姨是什么为人,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她若再去纠缠,您便带着您家闺女搬到隔壁村去,您不是说了嘛,有一份手艺在,也饿不着您!”
邓大爷细细思量一番,觉得在理,又割舍不下故乡。
“邓大爷,要不,您去找村长理论理论哩?”沈田问道。
罗三娘瞪他一眼,全家就他生了个榆木脑袋,邓大爷苦哈哈道:“找村长理论!只怕是我剩下的半条命也没了!”
谁不知道东垣村的村长倚老卖老,年纪越大越糊涂,仗着手里有点权力胡乱判案,这些年草菅人命的事情屡有发生。
“邓大爷,这银子您先收着,要是您搬了家,就用它去打点车马费,盖个雇人盖个新房子,要是您不打算搬家,到时候再把银子给退回来也行啊!”沈明珠道。
“是这个理!我这大姐还有的闹呢!大爷你就先请吧,咱就不送您了!”
“劳驾!”邓大爷眼含感动热泪,对着沈田三人鞠了个躬:“我这把老骨头,谢谢你们了!你们好人有好报!以后要是缺碗了,只管来跟我说!”
将邓大爷送走,罗大娘刚好把灶屋里的碗都给砸的稀烂,大摇大摆地走出来,气势汹汹道:“那臭老头走了?!”
罗三娘瞪她一眼:“大姐你好糊涂啊!”
罗刘氏忿然道:“可不是!怎么也拦不住,把屋子里的头碗全给砸了!”
“大姐你这又是干什么啊!”罗三娘气得直捶胸口,“爹娘的脸都被你给丢尽了!我们罗家怎么出了你这样的人!”
“我咋样的人!那死老头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跟你说啊!他的碗全都淬了毒,用他家的碗吃饭,怕是连命都没了!三娘,你可得感谢我大恩大德啊!”
“我呸!就你这德行,我猜都是你惦记上人邓老头的孙女,人虽长得不如之前明珠好看,却也是标标志志的好姑娘,你家那龟儿子,就别想去糟蹋人家好姑娘了吧!”罗刘氏讥讽道。
“我家星哥儿咋了!我家星哥要当大官!谁敢不嫁我星哥儿!”罗大娘已经到了一种痴癫的境界,这些年罗三娘明面上虽不救济她,却还是不忍心让她家饿死,也曾给过些粗粮,但分量是大不如从前,也难怪罗大娘以前膘肥膀园,现在瘦的跟条枯柴似的,骂起人来的模样更加骇人。
沈明珠心叹,都是人,怎么人跟人的脑袋长得就差这么多呢?她真想看看罗大娘脑袋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大姐,今天我就跟你把话挑明了,你也知道,这罗家现在是我和沈田当家,你也这么大把年纪了,我们这儿还有些红薯地瓜,分你一些,紧巴紧巴这个冬天也能熬过去。从今以后,你们家的事儿,我是再也不会管了,以后就算是在村里头碰上,咱们也就权当不认识。你也甭想着再像今天这样撞开咱罗家的门,待会儿我们就把门给换了。你以后再外头惹了什么乱子,也别再报咱罗家的名儿,我们也再也插手不管了!”罗三娘一口气说完。
沈明珠真想拍手叫好,罗刘氏啧啧嘴,心道:以后可要把性子收敛些了,三娘这狠心起来,还真是回事儿!
罗大娘方才一张夜叉脸瞬间垮了,挤出几滴污浊的泪水:“三娘啊,你还不肯原谅大姐吗!当年是大姐猪油蒙了心才对珠姐儿下了那样的狠手,可是珠姐儿真的没有掉进河里!真的是被人给救走了啊!”
罗三娘深深地看了一眼罗大娘:“大姐,你从来就没有悔改过。”说完,看了眼沈田,还没等沈田出手,罗刘氏就把罗大娘推搡着赶出了罗家大门,门口前又是一番鬼哭狼嚎,屋内人全都充耳不闻。
罗大娘见屋里无甚动静,遂很快换下了刚才那副可怜兮兮的嘴脸,一脸的怨毒与恨意:邓老头,你断了我的生路,我让你也不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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