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捻酸
程有很想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事实在前,他无论如何也无法自欺欺人。
然后他想起来了,这个交赤王,就是那回他醉酒街头看到的和景澜说说笑笑进入如想阁的凤目男子!虽然只是许久前的一瞥,虽然如今萧凌云换了装扮,但他确定,就是那人没错!
原来那时景澜就与他相识了。
那时他应尚不是交赤王。
这里面,究竟有多少事是他不知道的?!
那天景澜同自己吵架了,却对着交赤王笑得很开心。
突然,他想起沉璧说的“如果有朝一日相爷喜欢了别人要同你和离”……
不可能不可能!
程有立刻打消这念头,行波绝对绝对不会那么做!
就在方才,行波才与自己那……样过,还说要给午儿生个玩伴,就算打死自己也不相信行波是那样的人!这个交赤王不过随便说了一句,他就胡思乱想,甚至猜测行波,太不应该了!
“程将军,孤王在与你说话。”萧凌云望着程有提醒道。
程有回过神来,一脸严肃,“大王,行军途中,不应说这些。”
萧凌云一哼,“说小澜的事,你都不在意吗?孤王老早以前就想会会程将军,只是苦于没有机会。”
程有恍然,原来交赤王早就知道他了。而且,他叫行波小澜……程有握了握拳头。就连他自己都没有那样亲切地叫过行波。
“不瞒程将军说,最近以来,孤王与小澜朝夕相处同生共死,孤王对他,已从最初的欣赏与倾慕,变为了疼惜、眷恋与不舍。我们曾相谈甚欢,也曾相拥相吻。孤王爱他,即便他有家室,孤王宁愿背上骂名,也不愿放弃。不过,到底不想让小澜为难,若程将军能主动退出,自是最好,若程将军不愿……”
“你……”程有双拳握紧,齿缝中艰难吐字,“还请大王莫要再说,我……本将并不想听。”
萧凌云眉峰一挑,“连情敌都不敢面对,程将军有何本事保护小澜,又有何资格做他的夫君?”
程有浑身被怒火点燃,要是平时,他恐怕已经动手。但现在不行,于公于私,他都要忍耐。
“并非不敢面对,而是无需面对。大王方才所说的一切,”那句“相拥相吻”简直要将他气昏过去,“本将不信,一句都不信。行波是怎样的人,本将十分清楚。”
“是,小澜不是胡来的人,亦十分重视你们的夫妻名分。但若小澜正是因为他的为人才不愿放任自己的感情,程将军觉得,这样好么?程将军觉得,你与小澜真的相配么?据孤王所知,你们相识不过一年多,此时或许尚有热烈的感情,但日久天长,没有相和的性情喜好,说话做事都搭不到一起,又如何做得恩爱夫妻?”
寥寥数语,击中了程有心中最软最痛的地方。
萧凌云又道:“孤王绝没骗你,亦无这个必要。方才所言程将军皆可查证,就算去问小澜也没什么。且看程将军,敢不敢查。”语气笃定,似乎在说一旦去查,你就会败一样。
“其实孤王也是,一旦喜欢了什么人,无论如何都不会退避半步。”萧凌云低声喃喃,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程有,“当然,无论孤王与程将军私下如何,都决计不会影响两国邦交,”又一抱拳,“于程将军,孤王还是要说声幸会的。”
萧凌云后面说的那些,程有都没怎么听进去。
他已然沉浸在苦恼纠结中:沉璧说,每对夫妻爱侣有所不同,不能拿旁人作比,要看到真正的景澜,让他觉得很有道理,心情跟着好了许多;但如今,交赤王又说两人应性情相投喜好相似行为相和,才能做得长久夫妻,还说景澜与他也许都是因为受制于夫妻之名,才不随意放任感情。他又觉得也很有道理,才好了没多久的心情又差了些。
哎,在这事上,自己为何总没主见,总是听信他人之言呢?
回头一望,马车中景澜应睡得正香吧,若是他俩没这些烦心事该多好。
一路沉默,抵达大齐军营时,将士请景澜下车,萧凌云借着空当,又对程有道:“看来程将军不愿割爱,那么孤王便只好自己去争取了。”
程有心中的火又腾起,想要回他一句,只是笨口拙舌地还没想到说什么,景澜已徐步行来。他下马迎上去,萧凌云也下马,三人一同前往觐见建平帝。
君臣相见,建平帝将景澜好一顿夸,又亲切地关怀一番,道一应赏赐等大败乌兹回朝后再论,景澜谦虚谨慎地谢恩;建平帝又夸了程有,程有亦小心谨慎地谢恩。
建平帝将目光转向萧凌云,十分客套地寒暄了几句。
不过一段时间未见,不过只做了一个月的大王,通身气度都与那时不同了。
潇洒锐气依旧,稳重威严更甚。
卫兵来报,追击烜合余部的赵晟率部归来,正在营外求见。
夏期神色倏尔几次变化:首先是喜,但那喜闪得极快,仿佛害怕被看到;接着是怒,若此次追击有所得,那么卫兵一定会首先报喜,反之说明赵晟并未完成任务;接着便是怪,身为梁州大营都统,小小的一次出战竟不能取胜,实在气人。
自己有心给他机会立功,他却令人如此失望,果真虚有其表。
“传。”夏期压抑着种种想法,冷脸应道。
一派和乐的营帐顿生寒意,程有亦感觉到了。
赵晟进帐行一揖,“末将赵晟参见皇上,甲胄在身,不能行君臣之礼,容末将以军礼相替。”
夏期淡淡向下扫了一眼,铠甲上有灰尘血污,脸虽低着看不见,但想必也是疲惫不堪的。景澜等人觐见前都先行更衣,所以赵晟如此,是故意让朕看到他这副辛苦形容,还是想表示他急切见朕,一刻都等不得了?
故作聪明,实在可笑。
夏期并未让他免礼,直接问道:“战况如何?”
赵晟道:“末将率部追出五十里外,期间战斗数次,正要击溃敌军时,突有乌兹骑兵来援,救走了烜合。其余部或逃脱,或被斩杀俘虏。末将看乌兹援兵深浅难测,唯恐中伏,便下令停止追击。如今俘虏与缴获兵器正在营外点验。”
“无能。”
夏期漠然地吐了两个字。
别说赵晟,就连程有都心中一惊。
“身为主将,战前不知充分预计,御敌不能一击即中,畏首畏尾,优柔寡断,要你何用?”
赵晟将头埋得更低,“末将有罪,任凭皇上责罚。”
程有紧张起来,虽然、虽然他对皇上十分景仰敬重,可这回,他、他却觉得皇上说的有点不对。
乌兹突然来援,的确不知深浅,保存我军有生力量才是最佳选择。何况战端尚未正式打开,贸然追上去,无论胜败都于整个战局无益。若说赵都统有错,也就是没能生擒烜合回来。但赵都统也几乎歼灭了烜合手下所有部众,就算擒得烜合回来,又能怎样?乌兹断然不是能被一个烜合威胁,任意揉圆捏扁之辈。皇上说得也太严重了,当着这许多人让身为主帅的赵都统颜面尽失,哎。
连自己这个几乎什么都没做的人,皇上都夸奖了,不知现下为何像突然转了性一样。
最近几日接触,他觉得赵都统是个很有本事、很好相处的人。那么他是不是应该为赵都统说上两句?也许会引得皇上生气,也许还会罚他。可身为臣子,就应当在必要之时直言上谏,行波从前也是这么说的。
嗯,就这么办。
准备好要说的话,刚要动,景澜突然按他胳膊,余光飘来,微微摇头。
程有满心疑惑:行波知道他要做什么?
景澜神情严肃,程有虽不懂,但,景澜比他聪明,比他更懂得形势,这点他是深深明白的。所以景澜不让他说,他便不说了。
只希望赵都统不要太惨。
上方夏期面色阴沉,萧凌云笑道:“皇帝陛下对待臣子太严苛了。孤王看来,这位将军已经十分卖力,也有不少斩获,批评两句,让他今后加倍努力,也就罢了。与乌兹一战不急于一时。难不成皇帝陛下不打算给我们交赤将士机会,想要自己的部下把功劳全立了吗?”
萧凌云语气轻松,夏期便顺着台阶下来,“交赤王说哪里话,朕可没有这个意思。”面色一冷看向赵晟,“如今交赤王替你说话,朕便先不罚你,且退下休整,以观后效。”
“多谢皇上,末将告退。”
赵晟拱手退后几步,转身出帐。
自始至终,他都没被允许抬头,因而也没机会看到那人的脸——建平帝圣驾至梁州大营后,只传了穆审言前去问话。自己这个大营都统尚未有机会面圣,便奉旨与程有一同驰援殷然。
他自然想擒得烜合立个大功,可战局变化,为求长远,还是选择了保守。
那人方才的怒气,是否可以算作心中对自己的期待突然落空的不满呢?
不知何时,那人才会坦然相见,让自己再一睹那朝思暮想的面容。
赵晟心中苦笑,不过如今那人就在身边,相比从前徒然相思,实在好了许多。
帐中,程有突然发现,赵晟告退时,坐在对面的萧凌云向景澜使了个眼色,还露出了些许胜利的笑容,景澜就也跟着低头笑了笑。
程有心中咯噔一下。
方才交赤王那番话,是景澜让他说的?
可他却不让自己说。
不过,交赤王的话自然比自己更加有用。
只是,他俩这样默契……
而且,还这样公然地眉、眉目……传情。
哎,程有知道不该这样说。
但此时此刻,他就是这样想的。
他的心中,有点痛。
不,不对。
不是有点痛,而是……挺多的一种痛。而且更多的,是酸楚。
或许他是应该找个机会,跟景澜聊一聊,问问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