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诱敌
赵晟一勺一勺地喝,建平帝一勺一勺地喂,最后还特意小心地将药汁一滴不漏地倒出,看着赵晟一滴不漏地喝下去才满意。
“你是何时开始出血的?”
赵晟神色别扭,“昨夜末将回来后……以为只是出血,想着应能自行止住,便未在意。”
“糊涂。”建平帝肃然,心中却想,真正糊涂的人是自己,“果真如此危险,朕以后便不碰你了。”
“皇上……”赵晟一惊,不知这话究竟是何含义,身体又撑起来。
建平帝又将他按住,“好了,安心养伤,需知留给你养伤的日子也不多了。”
“是,末将明白。”
建平帝望着赵晟片刻,心中叹了口气,替他拉平棉被,连被角也认真地塞好。
赵晟震惊并感动着,强行从被中伸出手来,大胆握住建平帝正要离去的手掌,声音颤抖:“皇上如此对待末将,末将死而无憾。”
建平帝平静地望着他,“动不动就死而无憾,好像朕整天盼你死似的。”
此一言令赵晟更加激动,索性按住建平帝肩头,一手撑起身体,轻轻吻上去——昨夜虽有云雨之实,可过程惨烈痛苦难以言表,如今这一吻,才真正略略解了相思之苦。
建平帝并未回应,却也难得的没有反抗,只是在赵晟吻了几下,气息开始粗重急促时,轻轻拨开那人的手,起身。
“既有伤在身,就清心寡欲些。躺在床上无事,不如想想御敌之策。”
转身离开,赵晟扭头望着那高大挺拔的背影,“遵旨。末将恭送皇上。”
建平帝大步流星出帐,眯眼打盹的刘喜立刻打了个激灵跟上:这时间似乎有点短啊。但,建平帝与赵晟单独相处,却能不吼不怒,已是极大的进步了。
来日……方长吧。
此刻乌兹军营。
烜合身着中衣披着棉氅,靠在榻上看行军图。
“沙木南,你方才说的军情,准确无误?”
“嗯。大齐与交赤合营,士兵风貌颇为涣散,夜夜纵酒高歌,甚至听闻亲征的大齐皇帝纵情声色,帐中每日都有人侍寝。”
烜合放下行军图,“这是诱敌。但景澜心机颇深,我虽知道他的目的,却想不出他是要请君入瓮,还是围点打援,或声东击西,又或者还有什么别的想法。上回我们输了一战,若再判断错误……”
“少帅,您别再忧心这些了。”沙木南一脸担心,“这些日子您虽未出战,可操心这个操心那个,脸色反而一天比一天差。您就快生了,我知道您每天夜里都难受得睡不着……”
烜合无奈地笑,“正是要想些别的分散精力,好让自己别那么难受。”
沙木南面色更愁,“元帅既已下令,您索性死了心,好好顾着自己和孩子吧。毕竟无论此次战果如何,我们都有后手,猜不透敌方意图,又有何惧?”
“那你可有想过,父帅为何不直接送我回城,而是让我留在营中?”
沙木南一怔,“难道……”
烜合目光黯然,“唯有我在,那些后手才会有用。”手搭上已十分隆起的腹部,“我这般年龄又长年避孕,本不适生育,这孩子也一直怀得不稳,势必撑不到足月。不托海说,再过一个月,他便不得不出生了。”
沙木南神色一凛,“那么……”
“那便是最终定论之时。”烜合长叹,“从我怀上这孩子开始,不,是从我成为交赤君后,甚至是与郝绪齐相遇的那一刻开始,我已注定要有这一战。”撑着身子下床,窗外营地士兵来来往往,明日乌兹主动出击后,命运究竟如何,他便知道了。
第二日夜。
乌兹派一千前锋骑兵偷袭大齐军营,原本灯火通明尚有人巡逻的大营突然一片黑暗。
天空又闪出大片红光,竟是密密实实的火箭,士兵们正欲抵挡,却见所有火箭都射入了地面,接着轰隆一声爆响,熊熊烈火燃起,将乌兹骑兵圈在其中。
不远处的山上,设伏的程有抬手发令,山丘上暗藏的士兵们一边放箭一边冲锋,杀声震天。
与此同时,西北一角火光大胜,兵刃相击声、吼喊呼叫声交杂叠起,然而未见信号……究竟是乌兹主力军正在战斗,还是有诈?
乌兹的前锋主将脑中飞速转动,听说大齐的右城乡景澜十分工于心计,喜好玩弄虚实。
那么……
主将一声号令,率兵突围,欲原路撤兵。
暗处的程有见势命令士兵们主动打开一个缺口,放乌兹部众离开。乌兹主将跟着察觉,心道果然不假,立刻掉转马头率部极速驰援西北火光处。
程有分出一队人马紧随其后,并不断放箭。
追得越紧越凶,乌兹诸人越以为看破了他们的手段,跑得更急。
然而程有心中大喜,果然全在景澜预料之中,让他们往哪儿走就往哪儿走。又想起他随景澜巡青州,离开时路线的决断,一如今日,料事如神。
行波,真是太厉害了。
乌兹的一千骑兵奔至西北,才发现这里根本没有两军对垒,火光声音,皆是大齐与交赤士兵们的骗术。而方才营地附近所有的埋伏攻击与放水,都是为了消除他们的疑虑,要将他们引向这真正的葬身之地!
他们被几倍于自己的人马围攻,但却没有放弃希望,拼死相搏。
因为乌兹主力所与预定攻击的,也正是这一方向。
只要坚持,援兵一定会到!
乌兹众将士心中皆有这样的期待,奋力砍杀,一时竟十分勇猛。
在此迎敌的萧凌云与景澜见状,命会乌兹话的交赤士兵们边战边喊。
“尔等援兵已被我军剿灭,不必再等!”
与此同时,漆黑一片的大齐军营突然又亮了起来,军营中、四面八方的山丘上、旷野中涌出大批人马,震天动地的喊杀声四起!
火光映照下,依稀可见乌兹的旗帜和服饰。
难道原本应该来此作战的乌兹主力精锐,竟被引去了那边?!
不可能!
浴血奋战的乌兹前锋主将大喊:“此乃敌军诈术!方才山上所伏兵马,断然没有此等数量!诸将士莫受其迷惑!奋勇杀敌!”
后阵的景澜蹙眉,问萧凌云:“他叽里呱啦的,在说什么?”
萧凌云解释了一遍,景澜轻笑,“若他为稳定军心,我倒可以理解;若他真这么想,实在是糊涂到家!方才几次战斗,必然惊动了乌兹主力。他们发现前锋被耍,接着便会想到我军主力仍在大营,那里才是真正的主战场。何况弃营代价如此之大,时机不到,谁敢妄为。”
萧凌云跟着笑,“我们只需再加把劲儿干掉这批前锋,其余就看你们皇帝陛下的了!”
另一边,建平帝夏期亲率大齐最精锐的骑兵冲出主营,身先士卒,与被景澜耍弄了数次最终成功引到此来、军心已有动摇的乌兹主力拼斗。赵晟率梁州大营众将士作为侧翼,于敌阵中横冲直撞来去自如。程有依旧带人埋伏在旁侧四周,灵活机动,随时准备包抄夹击。
喊杀声中,血光影里。
这一战一直持续到翌日正午。
大齐与交赤联军几乎全歼乌兹,大获全胜。
建平帝大喜,下令拔营,全军趁势前进,开赴乌兹南方腹地。
夕阳下的大漠旷野雄浑壮丽,建平帝心生感慨,独自一人驱马奔驰。
来到一处高地,他勒住马头,远望群山连绵,气象万千。
回味起方才结束的那场他亲自领导的胜利,胸中更是开阔。
曾几何时,他四处征战,只为生存。
但如今,他为的是脚下这一望无尽的大地,是眼前这吞吐无限的天下,更是这大地与天下中的芸芸众生。
他的生存,变为了无数人生存的根本。
他怎可不去力争,怎可不去胜利?
“皇上。”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建平帝回身,赵晟一人一马,独立于广阔的天地中,静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