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玉如意

她出生在鹅毛大雪的冬月里，母亲身受后院阴私所害，未足月便产下她，身子受损，再难怀孕。

母亲为将军府当家主母，其时祖母尚在。母亲进府三年未孕，祖母早有怨言，为父亲抬进两三妾侍。

母亲有苦难言，却只作贤妻一心料理后院事务，不敢在父亲面前露出任何不满。

妾侍进门不到三月便传来孕事，母亲心焦，晕厥之后亦被诊出有喜。

妾侍怀胎不甚，仅五个月便小产，胎儿夭折。

母亲自此小心谨慎，生怕受到歹人所害，结果仍是被小人暗下毒手，八月便动了胎气，折磨了一天才生下她。

将军府第一个孩子竟是女儿，祖母对待母亲愈加过分，又知晓母亲再难生育，更加不停的往后院塞人。

祖母不喜她，父亲也不喜她，过了周岁还未有名，哪家嫡长女会落到如此地步？

母亲咽下苦水，亲自为她取名如意二字。

“愿你如我意，如夫意，一生如意。”母亲哽咽着为懵懂的她解释如意两字的含意，她尚不解其意，母亲只轻抚她发旋，再无言语。

年长五岁，她多了许多弟弟妹妹，母亲这个正室的地位愈发低下，父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的娘肆意欺辱母亲。

她貌丑，小小年纪就粗鄙难看，母亲日日的屈辱看近她眼里，便学会了忍，忍嚣张的弟妹骂她，忍不慈的祖母冷眼折磨。

直到她六岁的那年冬天，被父亲最宠爱的妹妹亲手推下冰冷的池塘，差点冻死池中。

母亲抱着她哭了很久，然后就变了。

她亲眼看着母亲日日不辞辛劳，起早贪黑为祖母煮饭熬药，堂堂一个大家主母竟成了厨娘。

祖母惬意的享用着母亲丢下自尊奉上的饭菜，身体渐渐变得虚弱，大夫来诊只说时年到了，老妇人活了这么久，也是时候了。

祖母卧床不起，往日里责骂母亲，侮辱母亲的话语再难说出，最后一命呜呼。

她看着母亲在祠堂里祖母的灵位前，用温柔的低语诵念出一句句的经文，又看着母亲亲手烧掉祖母生前居住的院落。

母亲重掌后院。

那个曾推她下水的妹妹，在一次上元节的烟火会上被人劫走，父亲让人找，最后被人发现死在一个人烟稀少的巷子里。

死相很凄惨，被人砍断了四肢，剁碎双手；割掉了头颅，挖掉了眼睛；仅剩的身躯也被砍得七零八落，若不是她身边还有一块证明身份的玉佩，没人认得出她的身份。

紧接着，那些曾经欺负过她的弟弟妹妹们一个个的死亡，下手的妾侍被盛怒的父亲一个个揪出来，极刑处死。

母亲怜惜刚出生的一个婴儿没了娘，就抱了过来抚养。

她看见母亲在妾侍被处死的那天夜晚疯癫大笑，看着母亲温柔的给弟弟种下□□。

父亲依然一个个妾侍的抬进门，那些妾侍也依然一个个的生下孩子嚣张跋扈。

接着那些妾侍便重蹈覆辙，孩子死掉，命也送掉。

父亲不再纳妾，但他整日里游逛青-楼，冷落母亲。

母亲毫不在意，她被母亲整日里悉心教导，读书习字女红样样不落。

她容貌差了，母亲便教她内慧。

长大了，母亲为她的婚事发愁，她长得不好，父亲又不怎么争气，嫁出去难免会受气，就像母亲当年一样。

后来，母亲去找了国公夫人，她嫁给了国公的三子，盛临远。

母亲告诉她，丈夫痴傻不要紧，你只要□□好他，让他只听你的话，这比什么都重要。

嫁过去之后的日子她过的很不错，婆婆并不像她的祖母那样刻薄，爱刁难儿媳。

丈夫盛临远虽然心智不足，但他却足够听话，她略施小计，讨好他，他便对她言听计从。

她和弟妹江雪文相处的也不错，江雪文拉着她一起去讨好婆婆，三人的关系愈发好了。

后来，大嫂沈芙进门了，第一年便生下了一个男孩，又怀孕了。

江雪文急了，她也急了，虽然婆婆并没有催她们两个，但是瞎子也能看出来婆婆因为这个孩子对沈芙多好。

丈夫比较特殊，她只能按耐下着急怀孕的心思，反而是江雪文忍不下去，开始四处求医问药。

要她说，江雪文真傻，明明她自己的丈夫就是个大夫，她想怀孕是他们夫妻两人的事情，江雪文对盛临毅说了盛临毅难道还不会帮她？

偏偏江雪文自己去外边找人，事情暴露后惹怒了盛临毅。

明明两年前上一个二嫂曲相宜就是个前车之鉴，江雪文傻得可以。

江雪文和盛临毅离了心，总是跑来对她倒苦水。

江雪文的情绪很不对劲，那段时间她阴阳怪气的，好言好语的正说着话，突然间就莫名其妙的发起火来。

江雪文有次跟她说，她想弄掉沈芙的孩子。

她劝江雪文不要这么做，打醒了她。

好歹江雪文也是她交的能说上话的朋友，她可不希望江雪文被赶出去。

谁知那次那么巧的被盛临毅听到了。

她去找婆婆帮忙，盛临毅过来了，她说了盛临远心智开始恢复的事情。

然后婆婆吃惊打碎了杯子，盛临毅逼她说出实情。

回去后，恢复心智的丈夫待她不似往昔，休养了几天的江雪文和盛临毅的感情却好了起来。

江雪文变得对盛临毅说的话言听计从，不做任何反对的行为。

有时候木呆呆的，就像被人操纵了一般。

她心中愈发郁结，看到沈芙挺着肚子走过她眼前，心里就一阵烦闷。

她对沈芙起了杀意。

就像母亲对那些妾侍做的那样，她买通了沈芙身边的丫鬟，给沈芙下了药，害她早产。

丈夫发现了，却什么也没说，甚至帮她遮掩。

她不知道丈夫是喜欢她还是不喜欢她，会帮她遮掩是不是代表着喜欢她？

沈芙以为是江雪文害得她，和江雪文杠上了，两人斗得你死我活。

她看戏看的欢乐。

沈芙一个接一个的生孩子，就连刚刚进门的二嫂也生了一女一子，江雪文也有了孩子。

独她肚子没有一点动静。

丈夫也和她通房过，不应该没有动静啊。

她央江雪文请来盛临毅看诊，盛临毅说她被人下了绝育药。

她悲痛过度，再加上一直的郁结于心，病了。

婆婆彻查过国公府，什么也没查出来。

丈夫过来对她说：“你以为掌管偌大的产业的大嫂是个草包？我们都小看了她。”

她顿时惊醒，原来沈芙早就知道害她的人是谁，却一直装作不知道，和江雪文相斗来麻痹她。

现在想想，沈芙虽然和江雪文撕破了脸皮，但两人从未做出出阁的事情，她原以为沈芙是忌惮于婆婆，不敢下狠手。

哪知会咬人的狗不会叫，尽管知道是沈芙下的手，她却没证据，不敢指出来。

她还想报复沈芙，但是她母亲早在四年前就去世了，如今掌管将军府的是她那个弟弟，被母亲下了毒的弟弟。

那个弟弟一身是病，被强势的妻子看管着，将军府成了那个女人的一言堂。

母亲失算了，她捂着肚子哭得泪流满面。

她只能咽下苦水，看着沈芙的儿女长大成人，看着江雪文的孩子牙牙学语，二嫂的孩子备受婆婆宠爱。

唯独她膝下清冷。

盛临远对她依然是以前的样子，她不能生育他也没说要纳妾，婆婆也没有逼她。

她渐渐放下了心，把江雪文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爱护。

那个早产的女孩夭折了，沈芙悲伤过度，情绪失态和她大吵了一架。

她原本对沈芙还有所愧疚，但沈芙害得她一生无子，她的柔顺本就是面子上的事情，沈芙凭什么会觉得她会忍？！

事情要暴露的话，沈芙下场会比她更惨！人都喜欢同情弱者，她一个孩子都没有，孤苦伶仃的，沈芙却儿女绕膝，三个孩子健健康康的，婆婆会严惩谁呢？

她和沈芙没人被婆婆打了一耳光，沈芙似乎被打醒了，当着婆婆的面说她因为安悦的去世，太伤心了，所以才会和她吵架。

真假，她嗤笑不已。

后来沈芙还将自己的女儿安琳送到她这里来，让她教安琳规矩。

沈芙对她低了头。

二嫂去世了，无泪那小丫头挺可怜的，她对那孩子也多了份关心。

无泪有些调皮，根子上却还是好的，婆婆也让她帮忙管教无泪。

后来，江雪文死了，临死前还托付她照顾安萝和永循。

安萝七岁那年，盛临远从外边抱回来一个两岁的孩子。

他说这是他亲生的，她问母亲是谁，盛临远沉默了一会儿，说是一个□□生的。

她怒极反笑，嘲讽他面对一个千人骑万人枕的下贱妓、女也下得去口，甚至还让妓、女怀上了孩子，说不定他的孩子早就掉了，他现在抱得是别人的孽种。

盛临远打了她一巴掌，还让她滚。

盛临远抱着孩子从她院子出去，去找婆婆给那孩子记名。

然后盛临远顶着一张被打了一个通红的巴掌印的脸回来了。

婆婆找她商量，她若是不想要那孩子，也可以，不强求她同意。

她病了一阵，安萝她们来看她了。她忽然就想开了。

怎么会能不要呢，那可是盛临远的孩子，她可以把他养的像她弟弟一样。

于是她多了一个孩子，婆婆起名盛永乐。

又过了几年，盛永乐的生母找上门了。

婆婆留了她和盛临远，盛临远要把那女人抬进门。

那女人是个□□，还是多少年前的青-楼名妓，叫什么上官语嫣。

婆婆震怒，不同意，盛临远就为了那女人和他亲生母亲吵架了。

还把婆婆气病了，公公拎起以前的长剑，差点砍断盛临远的一条胳膊。

怎么不把他的腿打断呢，就算把胳膊砍掉他也能到处乱跑啊。

她对盛临远早就死心了，在他抱回盛永乐的时候。

盛临远自那以后一直想要把妓、女娶回来，她稳坐泰山，国公府的门第是绝不可能让妓、女进门的，就算是当妾也不行。

盛临远就像被猪油蒙了心一样，公公婆婆终于忍无可忍，把他逐出国公府，再也不让他回来。

婆婆还对她很愧疚，她便一直安安稳稳的留在了国公府。

后来公公死了，婆婆也跟着公公去了。

盛永乐长大了，她也烦了，就吃了给盛永乐的药，自尽了。

临死前，她迷迷糊糊的好像看见了母亲，多年前未曾改变的母亲，母亲对她说出当年那句话：“愿你如我意，如夫意，一声如意。”

娘，女儿这一生，却是负了这个名字呢。

盛永乐在薛如意的梳妆盒里找到了一张纸，落款是盛家三妇薛氏绝笔。

薛如意的遗书，她叮嘱他把嫁妆里，那支外婆留给她的玉如意摔碎。

盛永乐照做了，他把玉如意的碎片捡了起来，锁进盒子，和薛如意的棺椁一起埋入途中长眠。

玉如意，薛如意，血如意，沾了血的玉如意已经不祥，还是让它碎掉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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