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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里,谢妙容指挥着婢女们把娘家兄弟新送来的瓜果拿个篮子吊到凉水井里湃着,等到丈夫萧弘到晚间回来,就给以把这湃在凉水井里的瓜果提起来,切了给他吃,那样既能解渴,也不会因为太凉伤胃。
这些瓜果还是当年她在娘家时捣鼓的那蔬菜大棚里育苗,栽培种植的,后来谢家人虽然去会稽避难了,但是谢家的宅子还有后园里的花木瓜果都还留了奴婢照料。所以,后来等到谢家人从会稽再次返回建康谢府时,后园里还是一派葳蕤气象。她的两个弟弟在她嫁出去后,接手照管她的那改良过的瓜果园,到了六月里瓜果成熟时,就给她摘了头一茬,拿篮子装了给她送来。
谢志和谢武一人提着一篮子瓜果给她送来,谢妙容就让婢女把两篮子瓜果拿去放到小厨房旁边的那口凉水井里湃着,回转身,请两兄弟上屋里去吃盏凉茶,然后让他们吃了晌午饭再回去。
两兄弟答应了,陪着姐姐说些闲话。
正说话间,忽地跑进来阿豆向谢妙容禀告:“殿下,宫里来人了,宣您出去接旨!”
“接旨?”谢妙容真是觉得突然。这要说有旨意也是给萧弘的吧,她一个皇太孙妃有什么旨好接的。不过,既然是旨意,她还是要表示尊重。便起身进屋子里去,让阿豆和阿虫两个人帮忙,拿出她皇太孙妃的行头,按品大妆起来。阿豆和阿虫的动作也挺快的,不一会儿就给她盛妆打扮妥当了。等她从屋里出来,她的两个兄弟见到她这种样子,瞪圆了眼,差点儿认不出来她了。
谢妙容就朝着他们赧然一笑,说:“我出去接旨,你们等着我,一会儿回来,阿姊亲自下厨给你们做两个拿手菜吃。”
谢志和谢武笑嘻嘻地点头说好,等着她回来。
谢妙容就由阿虫和阿豆陪着往皇太孙府的第一进的大堂上去,那里是皇太孙府里的主人接旨的地方。这个府邸也是以前的景国的王府改的,格局没怎么动过,只是门匾还有一些装饰变了下。
进来报信的阿豆在谢妙容身后一步远的地方不紧不慢地跟着,她两只手绞着,一直在咬唇,欲言又止。她刚才进来向谢妙容这个皇太子报信儿,有一件事儿没说,就是她看到宫里出来那个内侍可是带着四个年轻鲜媚的女郎来的。
阿豆也不蠢,一看见那四个十六七岁长得非常漂亮的年轻女郎,就想这不会是圣上赐给皇太孙妃做婢女的吧?皇太孙府里不缺人使,所以她们是来给皇太孙妃做妹妹的,也就是说来给皇太孙殿下做良娣或者良媛什么的。
想到这个可能,阿豆立即为谢妙容担心起来,不过,她不敢提前对着主子说,害怕万一自己猜错了呢,那可是不好收拾。自从谢妙容成为了皇太孙妃,不但是阿豆,就是阿虫都对她比以前恭敬些了,根本就不敢再向以前那么随便。就算谢妙容叫她们对自己还像以前一样,可是她们就是不听她的。毕竟阿虫和阿豆可是本土人士,对于皇室的威严那是从心底敬畏的。
故而,要是放到以前,阿豆一定会向谢妙容说出来的话,可这会儿却不敢说了。
所以,等到谢妙容走到皇太孙府的正堂中,一打眼见到宫中的内侍带着圣旨还有另外四个花枝招展的年轻女郎站在面前,不等那内侍宣旨,她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一霎时,她脑袋中瞬间空白了下,好容易她控制住自己没有晕倒。
强自控制着自己心中的慌乱和无措,谢妙容向那内侍点了点头,于是那内侍就开始宣旨了。
这道旨意是当今的皇帝萧裕下的,圣旨上说,皇帝考虑到皇太孙家庭里人太少,所以赐给他一个良娣,三个良媛,希望作为皇太孙妃的谢妙容能把这些出自名门的女郎当妹妹看,还有处理好妻妾之间的事情,将来好让皇太孙的子嗣繁盛,家庭和睦。这样才不负皇帝还有皇后的期望,才会让大齐的百姓衷心拥戴皇太孙等等。
总之内侍用非常典雅华丽的辞藻念出了这一道圣旨,接着他就把这道圣旨交给跪在地上的谢妙容,并说,皇帝还一并赏赐了许多锦缎和财帛给皇太孙妃,让皇太孙妃拿去花用。
谢妙容被阿豆和阿虫扶了起来,心道,这应该是皇帝给的这几个皇太孙妾的生活费吧。一次性给了,好让自己拿了钱,以后不至于给她们吃糠咽菜,穿戴布衣。
低头看着手中的这道圣旨,她只能无语。不由得感叹皇帝和皇后,真是好关心孙子的人生性福啊。利用她无法拒接圣旨,给她硬塞了几个妹妹来。她方才听得清楚,这里面有一个良娣姓周的,可是皇后的娘家人。尽管是给皇太孙做良娣,只比自己位分低上一些,可是她的身份并不贱。至于剩下的几个,都是新建的大齐的功臣之女,她们的身份同样也不贱。虽然谢妙容对于她们是嫡女和庶女还缺乏进一步的了解,但是看她们的容貌还有气质,应该都不是艳俗的人。
这些人必定是皇后挑选的吧,她可是深深明白自己的孙子喜欢什么样的女人。个顶个的都是按照她谢妙容的标准来的,身材并不过分的瘦弱,也不是过分明艳,还带着些书卷气。这三点都符合萧弘的审美。难不成皇后还想她们这四个人将来取代自己吗?又或者将来缺了自己,萧弘也不觉得太难受,还可以找替代品?
虽然搞不懂皇后的心思,不过,谢妙容却明白现实的威胁来了,她从前担心的事情变成了现实。
萧弘还没有回府,自然是不晓得他是怎么想的。只是,有一点她很明白,她不能抗旨,不能把这四个皇帝和皇后赐的人给赶出去,不然她就是抗旨不尊了。
谢妙容只得拿了个装了些碎金块的荷包来给了那内侍,然后说了些客气话。那内侍谢了赏,领着负责送进来放在堂前的那几十担的锦缎和财帛的小内侍们走了。
等到她转身,那四个皇帝赐下来的“妹妹”们就向她盈盈一拜,谢妙容抽抽嘴角,勉强欠一欠身,叫她们起来。然后叫过阿豆来,让她把她们带去安置下。
阿豆就问谢妙容把她们安置到哪里。
谢妙容想一想说,就安置到第四进的两个院子吧,第四进是皇太孙府的倒数第二进院子。谢妙容和萧弘的正房大院在第二进。也许是本能地有些排斥这些来争夺她的丈夫的年轻的女郎,她把她们安置得离自己有点儿远。
阿豆应声好,便上前去请她们几个跟着她去。谢妙容见她们离开了,脸上刚才一直强自绷着的那一丁点儿笑才淡了。她突然觉得全身无力,脑袋也有点儿发晕。不免抬手来抚着额头。一边的阿虫见状,赶忙上前扶着她,关切地问她要不要紧,需不需要请御医来瞧一瞧。
谢妙容摆摆手,说不用了。她很明白这个突然身体不适是心病,到底是担心成了真,这下子要面对那几个皇帝御赐给丈夫的女人了。尽管她很久以前就有心理准备,但是一旦真正面对,还是让她心烦意乱。
“阿虫,扶着我回去。”谢妙容吩咐道,她想起两个弟弟还等着她呢,自己也答应了给他们做好吃的。谢志和谢武巴巴地给她送瓜果来,她应该好好招待他们。
于是,她又吩咐阿虫一会儿不要把这皇帝赐侍妾给皇太孙的事情告诉自己的两个弟弟,连一丁点儿都不要透露,她不想自己的两个弟弟为自己担心。她想好好地招待他们吃个晌午饭。
阿虫当然答应了,只不过脸上还是有哀戚之色。
主子悲伤,她当然也悲伤,简直是感同身受。
谢妙容暂时把这几个御赐的“妹妹”的事情给放下,扶着阿虫的手回到了第二进的正房中。她先去把这一身太沉重也太华丽的衣裳给换下,然后才出来招呼谢志和谢武。
尽管她还是让自己露出笑脸,但谢志和谢武却有奇怪的感觉,就是他们的姐姐去接了圣旨回来,似乎情绪有点儿低落。
谢志就问谢妙容,皇帝到底传了什么旨意下来?
谢妙容支支吾吾了一会儿说:“没什么,也就是赏赐了些东西下来。”
谢志“哦”一声,不再问了。他从姐姐的回答里,似乎感觉到了一些她不愿意说的东西。既然姐姐不愿意说,他也不好再问了。
说了一会儿话,谢妙容就挽起袖子亲自下厨去给两个兄弟做吃的。晌午的时候,谢妙容让十二娘的|乳|母阿真把她给抱来,喂了她一些肉糜吃。十二娘已经十个月了,如今也能含含糊糊地喊萧弘阿父,喊谢妙容阿母了。谢志和谢武一边吃饭,一边逗她,让她喊他们舅舅。十二娘张嘴就来,很快就会喊他们两个了。这让谢志和谢武一直认定他们的这个外甥女相当聪明,嘴甜。长大了肯定不比谢妙容差。
谢妙容却道:“其实我倒是想她资质差些,那样一来,以后跟平常人过得差不多,我就觉得心满意足了。”
谢武却在一边说:“阿姊,这也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你想一想,姐夫是皇太孙,将来可是这大齐江山的主人。十二娘长大了再资质一般也是公主,又怎么能跟平常人过得一样?所以啊,阿姊的愿望注定是要落空了。”
谢妙容感叹,连自己的未成年的弟弟也看得清楚,一旦身为皇家人,你的命运的走向很大程度上已经被规定了。逃避绝不是一个法子,只有去面对,却战斗,才能争取到自己所要的生活。所以,她是要鼓足勇气去战斗吗?即便做一个悍妇,即便没风度,可是为了自己的女儿,为了自己将来的孩子们,他们需要一个强大的母亲。就像是一只护着小鸡仔的母鸡,她必须要伸展开翅膀,在这内宅中给他们遮风挡雨。
一顿饭吃完,谢妙容也已经打定了主意,一会儿按照礼数给皇帝御赐给萧弘的侍妾们分配去服侍的婢女,以及衣裳和其他用品。不管怎么样,不短人吃穿,让人挑不出错处来,这是她头一件要做的事情。接下来,她打算把那四个御赐的侍妾一个一个叫到跟前来,问一问她们的出身,家里人,以及一些具体的她们的年纪等等。
送了谢志和谢武回来,谢妙容让阿豆和阿虫服侍着她,给她换了比较正式的衣裙,以及梳了高髻,戴了华丽的金步摇。
平时她在家里不爱做如此正式的打扮的,但是既然别的女人进府了,她要是再那么随便一定会被人小看了去。不说她要她们怕她,但至少要摆足了气势,不让她们认为她好欺负。
头一个她想见的就是皇后周氏的弟弟的女儿,被封为皇太孙的良娣的周玉香,今日宫里出来的内侍宣旨后,特意指着那位身穿妃色襦裙,颜色娇媚的年约十六岁的女郎说,那是皇后的娘家的弟弟的孙女,以后还请皇太孙妃多多关照。
谢妙容估摸着这句话应该是皇后说给那内侍听,要他带给自己听的。皇后应该是提前打招呼,让谢妙容这个皇太孙的正妻要高看这位周良娣一眼,她可不是一般人,是她娘家人呢。好吧,既然皇后如此说了,谢妙容不对周良娣表示重视也说不过去。
她就让人去把周良娣给传到面前来,请她吃茶说话,顺带问一问她家里都有谁,又是做什么的等等。
周良娣扬起下巴,颇为自傲地说,她是皇后娘家的弟弟,当今富安侯的孙女儿,她父亲在禁军里任职,是四品的虎贲将军,她是家中的嫡女等等。
谢妙容边听边点头,唇边带了笑,似乎颇同意周良娣说的那些话。在谢妙容身后站着服侍的阿豆见了不由得暗暗撇嘴,心想,这样的身份也拿出来炫,你跟我们皇太孙妃的家世比起来算什么。我们皇太孙妃出自传承百年的名门陈郡谢氏,诗酒风|流传家,家族历代出了不少公侯将相,就是现在的谢家也不是你们周家可以比的。周家顶多也就是外戚,别说百年前了,就是二十年前,周家还在干嘛,谢家又在干嘛。周良娣的下巴居然敢在我们皇太孙妃面前抬起来,她也真敢抬……
周良娣哪晓得在谢妙容身后站着的阿豆都看不起她呀,她自己个儿还得瑟不已,觉得自己可是皇后的娘家人,谢妙容这个皇太孙妃也要给她几分薄面的。说实话,要不是她祖父跟她说尽管做了皇太孙的良娣,就像是侧室一样,但是以后皇太孙可会继承帝位,将来她就会成为妃子,甚至……要是谢妙容这个皇太孙妃生不出儿子的话,她将来还有可能母以子贵,跟谢妙容平起平坐的时候。让她把眼光放长远一点儿,别以为自己这个嫡女去做了皇太孙的良娣就是掉份儿了。而且她祖父还说,皇太孙有天日之表,俊逸无双,是一等一的美男子,嫁了他做良娣,根本不亏。她听了祖父这样说,才点头同意了。在她同意之后,她祖父又带着她进了宫,去见了皇后,皇后告诉她尽管放心,以后若是有什么事,受了什么委屈,尽管到宫里来找她,她会帮她的。
皇后的话,她听了,就更是如同吃了定心丸一样了。她想有这样的靠山,皇太孙妃也不敢拿捏她,给她脸色看了吧。所以,在见到谢妙容后,认为谢妙容姿色平常,就更不把谢妙容放在眼里了,表现在神态上就是比较傲气。
谢妙容脸上微微笑着,心里却对这个周良娣不以为然。她觉得像是这样的人,倒好对付,这心里有个啥都表现在脸上的人有什么好忌讳的。所以,她也不说什么话去打掉对方的傲气,周良娣越傲慢越好,因为萧弘可不会喜欢这样的,将来呀,就等着被打脸吧,不是被自己,而是被萧弘。
耐着性子听周良娣说完了她们周家的光荣历史,谢妙容最后让阿虫拿了个匣子来,里面有一支漂亮的镶嵌了绿宝石的金簪,这还是御赐之物,她给了周良娣,说这是见面礼,以后姐妹之间还要和睦相处才是。还说,若是有什么缺的,尽管来找她要就是。
周良娣接过去,向着她屈膝行了礼,道了谢,就由分配给她的婢女陪着回去了。
紧接着,谢妙容又让人把那三个分封为萧弘的良媛的女郎传了来,还是按照先前问周良娣的话,问了她们三人。
这三个人年纪也是十六岁,出身乃是当今皇帝即位后的功臣世家,各个都是嫡女,也读过一些书。三人里面家里做官做得最大的是三品官,最小的也是五品官。这三个良媛一个姓宋,一个姓吴,还有一个姓李。从她们的姓氏就可以看出来,她们并不是传统的高门士族之家的女郎。这和建立大齐的皇帝执行的国策有关。原来萧裕建立大齐之后,大肆提拔重用的都是跟随他起兵的寒门之人,这些人大多以军功起家,里面就算有些士族,也是二三流的士族。而原先的高门士族,除了谢庄之外,许多人在朝为官,萧裕让他们做的都是没有实权的官职,听官职的名字似乎挺高大上,但其实并没有任何实权。萧裕的朝廷里之所以养着这样一些人,不过是为了充门面,表示新朝廷依然是看重那些诗酒传家的百年大族的。但实际上,这些人根本没有实权,站在朝堂上也就是充作个参谋而已。
萧裕的打算很明确,他要改变以前这些孱弱无能的高门士族把持朝政的恶政。他认为这些人虚浮无能,要是大齐的江山由这些人打理,将来难免会步景国的后尘。他绝对不要这样!
所以他大肆提拔寒族,而那些寒族没有根基,大多都听命于他,这样一来,有利于加强皇权,他当然要这么做。
宋良媛,吴良媛,李良媛三个人面对谢妙容时,就要谦卑得多了。可能她们也认为她们在朝为官的父兄和谢妙容的父兄相比,还是差一些的,况且她们也没有皇后周氏做后台,要是在身为皇太孙妃的谢妙容跟前摆谱,那就是作死。所以,这三个人来见谢妙容时,身段儿都是放得低低的,脸上也尽显谦卑的神色。谢妙容问什么,她们就答什么。
这三个人这样,倒让谢妙容有些心里没谱,她可是知道,后宅里头越是不显山露水的人越阴,跟不叫唤的狗要咬人一样。她从眼前这三个谦卑的良媛的身上看不出来这些人心里的盘算和心思,就想着,看来以后还要费功夫摸透这些人的底呢。
最后,跟这三个人说完了话,谢妙容同样给了她们见面礼,只是这礼比起周良媛来要轻些,不是她手上没好东西,主要是周良媛本身的品级要比这三个人高,她理应得的见面礼高档些。而且,她就是要可劲儿地往上抬周良媛,最好把她抬得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才好。登高必跌重,很多时候,蜜糖就等于砒|霜,不知道她明白明白?
宋良媛等三人谢过了谢妙容,也由着身边服侍的婢女退出了安逸居。
萧弘和谢妙容搬进了皇太孙府之后,同样也把正房院子取名叫做安逸居,这让两人会常常回想起在徐州的一些两人相处的美好岁月。
见完了皇帝御赐的皇太孙的几个侍妾,谢妙容有些累。她让阿虫帮她捏肩膀,帮她揉额头。
阿虫静静地做着手上的话,忽地冒出来一句:“这下子皇太孙府里进了这些人,殿下连睡觉也要睁着一只眼了……”
谢妙容苦笑一下,接话道:“那就得让你和阿豆多费心了。我倒不怕她们,我怕得是我的十二娘,恐怕一天到晚,得不错眼地盯着她了,还有吃的喝的……”
阿虫补充一句:“不但是小娘子的吃喝穿戴,就是殿下你的也得不错眼,可不能让阿竹做的那些事情再在您身上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