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满血复活
乔沉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白色的床单很快被她身上的鲜血染成深红色。她呼吸微弱,如果不是嘴里断断续续地发出近似搏斗求生般的低吟,恐怕不会有人认为她还活着。
她还想活下去。
仿佛是为了感受这微弱又无比强烈的求生意志,海姆达尔朝乔沉的侧脸伸出了手指,而后者像是察觉到了无与伦比的生命源泉般,有所感应地向精灵指尖的方向侧过去,苍白憔悴的脸庞恰好落入了冰冷宽厚的掌心中。
此时此刻,海姆达尔心中忽然涌起了一股陌生又奇怪的浪潮,他动了动手指,碰上乔沉的那一瞬间犹如在触碰一只因为翅膀残缺而无意中朝他扑来的蝴蝶——可这实在是太奇怪了,他从不认为乔沉是蝴蝶。她是野兽,是雄鹰,踩在脚下的每一步都应当是在征服的路途上,就算是受伤也不应该倒下,倒下的只会是身为弱者的普通人类,但她不是。
海姆达尔心想,人类的生命未免过于短暂和脆弱,再没有比这个更麻烦的事情了。
与此同时,他戴在食指上的戒指忽然散发出淡金色的光芒。光芒如同扑向光源的飞蛾一般急切又雀跃地朝乔沉涌去,最后化作一道模糊的人影。
那是一个女人,或者说是一个少女,从模糊的轮廓看得出来她甚至发育并不完全。从戒指上涌出的光芒只能勉强凝结成她的上半身,腰部以下的部分犹如快要燃尽消失的烛火,然而这却给了她极大地便利——由光芒凝结成的少女漂浮在乔沉的身侧,就像是要确定对方是否完好无损般,从头到脚将她瞧了个遍,浮动在半空中的身体灵活地仿佛大海中的一尾小鱼。
少女看向沉默着的海姆达尔,朝他投去询问的目光。她早在很多很多年前就已经死去,没有了实体,但视线仍然保留着年少时的天真与灼热。
海姆达尔垂下眼睛,仿佛在这一场目光的角力中败下阵来,开口说:“你的伊文捷琳就在这里。”
“去救她吧,贝莉叶。”
得到了兄长的允许,少女的魂灵欣喜地漂浮起来。她飘向年轻的精灵王,伸出纤细的手臂将他揽在自己孱弱、毫无温度的怀里,给了他最后一个拥抱,然后飘回到乔沉身体的上空。精灵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死亡,他们死后灵魂会回归生命之树,等待着重新凝结而成的肉体,新的肉体可能会拥有以前的记忆,也可能没有。
但贝莉叶却没有回到归属之地,反而被保留在了戒指里,因为她还不放心自己的勇者。
曾经带着她走出大森林的勇者现在又一次来到了她的身边,只不过这一次她既没有武器,也没有同伴,甚至伤痕累累,浑身上下都是血。如果她还能发出声音的话一定会凑到乔沉耳边跟她说话,随便说什么都行。以前也是这样,乔沉受伤的时候总是喜欢逗她,骗她说只要她随便说些什么自己就不疼了。
但是现在贝莉叶已经发不出声音了,所以只能用安静的目光望着她。
他们都走了,贝莉叶想,可是我回来了,我不放心你。
少女的灵魂凑到乔沉的身体上方,双手轻轻地按在对方的肩膀上,紧接着低下头去,在乔沉紧闭的右眼上落下一吻。由光芒汇聚的身体伴随着这一吻慢慢消散,如同在烛火中燃尽的飞蛾一般,淡金色的光芒尽数融进了乔沉的身体里。
乔沉的呼吸渐渐变得绵长平静下来。
乔沉久违地做了一个美梦,可当她醒来的时候,关于梦境的记忆就跟梦里的一切一样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睁开眼睛,身体却完好得跟之前没什么两样,仿佛恶魔的自愈能力又回来了一般,心脏上的伤口消失了,被时间侵蚀掉的身体也重新变得年轻有力,魔力在这具身体里面顺畅地运转。她眨了眨眼睛,偏过头,正好看见了一个无比熟悉的人影。
乔沉沉默地转回脸,重新闭上眼睛,自欺欺人般把被子拉高盖住自己的头。
海姆达尔:“……”
海姆达尔:“你睡傻了么。”
乔沉把小被子掀开,对海姆达尔露出了一个“哇你怎么还在这里”的欠揍表情,后者没有动手打人算他教养良好。乔沉问他:“你不是老是宅在家里么,怎么在这里?”
“我原本来回收魔王的身体,”海姆达尔凉凉地扫了她一眼,自上而下投去的目光无端地带了些讥讽,“现在给你收尸。”
乔沉:“……”
“我必须告诉你,”乔沉严肃地跟他说,“被狗比渣过的女人非常可怕。”
海姆达尔朝她抬了抬下巴:“让我感受一下。”
懒得搭理他的乔沉直接比给他一个中指。
海姆达尔却乘势一把抓住她的手,拂开她的手指,将一杯温水放在乔沉的掌心里,简短地说:“喝。”
乔沉这才发现自己的嘴唇干燥得可怕。
乔沉捧着水杯小口小口地喝起来,她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喝水的速度并不快。而站在床边的海姆达尔也似乎并不想多说一句话,目光依次落在不远处的墙角、衣柜、椅子上,就是不愿意将自己的视线浪费在乔沉身上。
“海姆达尔,”乔沉放下水杯,平静地问他,“你知道有什么办法能救回魔王的祭品么?”
海姆达尔不是傻子,他稍作思考就大致了解魔王是使了什么手段让自己在这个世界重新复活——正如他之前遇见的苏屠洲就是乔沉的同连体一样,魔王阿加雷斯必定掠夺了这个世界他的同连体,将其作为祭品使自己复生。
如果只是普通的祭品,那还有救回来的可能性,然而季诺却是阿加雷斯的同连体,简单来说就是两个世界的同一个人。
而在这个已经融合的新的世界里,他们就是同一个人。
“这一点你比我清楚,”海姆达尔回答说,“没救了,他们已经是同一个人了。”
乔沉沉默了片刻,突然开口说:“不可能。”
海姆达尔等了一会儿,还是没等到她继续说话,也不知道她反驳的是自己的前半句还是后半句话。
但无论是哪一个,她的反驳都是苍白无力又可笑,前者没有希望,后者木已成舟。海姆达尔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但又意识到想说的话毫无理由,索性闭嘴了,反正他也懒得搭理乔沉。
这个时候,房间的门被轻轻地打开了,蕾妮斯梅悄无声息地飘了进来。
乔沉一看见她,脸上就又露出了“哇靠这人怎么又来了”的表情。她把水杯粗鲁地塞回给海姆达尔,自己重新缩回床上,故技重施地用被子盖住自己的整颗脑袋,强行下线。
海姆达尔:“……”
海姆达尔连话都不想说:“你这样有意思么。”
“有啊,”乔沉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了出来,“你看她的脸是不是变得特别臭。”
闻言,海姆达尔下意识地望向蕾妮斯梅,却看见对方那张美丽娴静的脸上依旧浮现着端庄有礼的微笑,根本不为所动,注视着乔沉的目光中甚至带着“我的煞笔女儿到了叛逆期但我还是爱她”的诡异包容感。
蕾妮斯梅坐在乔沉的床边,垂下灰绿色的眼睛,仿佛要用自己的视线把乔沉从厚重的被窝里挖出来。她用无比温柔的声音安抚对方,像个开导被渣男欺骗的女儿的老母亲:“我知道你现在不开心,想躲着我也没关系,反正你也已经躲了我很久了,但我会一直在,不像另外的人……噢,不好意思,提到你的伤心事了吧?”
乔沉:“……”
“你可以躲着我,但你不能不听我的话,之前我就说要小心你的新朋友,可你完全不当一回事。你看,这不是被同一个人骗两次了么?”蕾妮斯梅慢悠悠地说,紧接着用略带歉意地口吻补充道,“哎呀,抱歉,我不该提到的……你又伤心了吧?”
乔沉:“……”
妈的戏精。
乔沉忍无可忍,掀开被子比给蕾妮斯梅两个中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