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早知如此绊人心,还如当初不相识。
有个人站在村子口。
她身上穿着粗布衣裳,头上戴着帽子掩去大半容颜,背后背着弓和箭袋,头发则束成一束,简单却勾出无人可比的英气。她一双丹凤眼看着村子,然后红唇微勾。
习惯性地捧起胸前的玉佩,指尖轻轻划着玉面上的纹路,曲瑶光笑着,笑得有些沧桑。
「沂,这个村子不知道你有没有来过?」
风吹着,没有人回答。
习惯这种情形,她耸着肩,往村子前进。
看到她似乎在找人,一名大婶很好心的上前寻问。
「姑娘,你在找人吗?」
「嗯。」曲瑶光自怀里取出前些日子从南宫谦那边得来的左相画像,在妇人面前摊开,「请问,有见过这人吗?」
「这人长得真俊哪,可惜我们这座小村子里没有这个人。」大婶摇摇首,语气有些可惜。
「是吗?」早就不抱什么希望的曲瑶光仅是颔下首,「这附近有什么地方可以暂住的?」
「姑娘,你找地方住啊?」大婶上下打量她后,觉得她应该不是什么怀人,和善的对她一笑,「如果你不介意,我倒有个房间可以借姑娘住,如何?」
她点点头,抬起手示意她带路。
大婶走了几步,突然想到什么地停下步伐,有些不好意思的回头问她:「哎呀,看我胡涂的,还没问姑娘你怎么称呼?」
「曲瑶光。」
「那我称你曲姑娘可好?」
「请便。」
没有太多兴趣在对话上,曲瑶光望了下四周,看着这祥和宁静的小村子,不禁心想,那个人应该会喜欢这里吧?
算算,那人也离开她有三年了。
离十八年还有十五年啊……
「曲姑娘,说到你的名字,我们村里有个人的妻子跟你同名呢,不过已经死了,唉,我不是故意要说秽气的事,曲姑娘别介意啊!」大婶看她一眼,就怕她不开心。
「无妨。」
见状,大婶放心的说下去。难得有外人来,大嬏很开心的说起故事,说得眉飞色舞,而曲瑶光只是静静听着。
「唉,那个人是两年前来的,那时他浑身上下都是血,若不是他说身上衣裳是白的,谁也不相信,哎,这不是重点,他来的时候,手中紧捉着两样东西,一个是把大刀,另一件实在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好像是铁片弄成的衣服吧?我记得他有说过,那个叫什么来着……」大婶很苦恼地想着,可是想不起来。
「战铠。」曲瑶光很好心的告诉她答案。
「对对对,就是那个东西。他那时一手拿刀,一手拿那件战铠来这时,真把大家给吓坏了,还以为是哪来的强盗。」
「嗯。」曲瑶光点头表示了解。想象得出来,在这种和平的小村子里,突然出现这么一个人,不吓坏也难。
「那人来了,看着大家拿着刀子木棍也不紧张,只是慢慢在村子里走着,然后在竹林里找了块空地,把手上那两样东西挖个洞埋起来,又找了块大石放上去,上头刻着名字,等到大伙混熟了后,才知道那东西是他妻子的遗物。」大婶偏着头,有些不解的又说:「不过,哪家的姑娘会用那么大把的刀子啊?还穿那么奇怪的衣服……」
大刀?战铠?
隐隐有些东西连了起来,有些模糊,可是答案却令她的心跳加快了起来。
「大婶,你说,那个人的妻子和我同名同姓?」不知道为什么,她发出的声音有些干哑,好像在期待些什么。
「对啊!对啊!都叫曲瑶光,还真是有缘。哎,曲姑娘,前头就是我家了,你先歇着,我到后头倒茶。」
「嗯……大婶。」在她要离开前,曲瑶光唤住了她。「你说的那个人,还在这吗?」
「在啊、在啊,他就住在那边的竹林。」大婶急着要把这个巧合告诉其他人。
「嗯。」淡淡的应了声,她垂下眸。
眸中象是在思索些什么。
●试着,去遗忘吧。●
她说过,因为过去的事不能回头,回忆太过痛苦,所以,只能试着去遗忘。
可是,他不想忘了她。
虽然,回忆是如此的痛苦。
但他心甘情愿。
只有如此,他才能感觉她是曾经存在过。
「曲瑶光?」一如往常,亓官沂拿着自己做的东西向村中的农人换些菜,却意外的听见这个耳熟到令他心痛的名字。
「是啊,这个曲姑娘的名字正巧与你妻子同名同姓呢!」在旁边嗑着瓜子喝茶的农夫说。
「她是怎样的人?」
「那姑娘看起来象是走江湖的,背着一把弓,帽子压得低低的,看不太清楚长啥样,不过她就住在林大婶家,到她家串门子就知道啦!」农夫狭促的朝他挤挤眼,「小子,你该不会是想娶她吧?」
亓官沂闻言失笑。
「不,我的妻子只有一位。」他的妻子只有她。
他抬起眸,近似迷恋的看着天边红霞,想起那个人在夕阳下的玄丝也是这种光芒。
但,那个人只有一个,不论名字是否一样,长相是否相同,那人是谁都无法取代的。
他闭上眸子,掩去眼底那抹悲恸。
夜深了。
习惯在夜里散步,亓官沂在河边走着,雾中隐隐飘过一道白色影子,薄薄的雾气挡不住月光流泄,染着雾气的竹叶被月华照得发亮,他揉揉眼,双眸望向河边那道熟悉的白色倩影,心猛然跳了下。
瑶光?
他是在作梦吗?
一个他期盼已久的梦,一个可望而不可求的梦。
月色下的曲瑶光站在河边,束起的发几咎落至净白额上,风扬起发丝露出一截雪白颈子,长长的羽睫因思考而垂下,半掩住晶亮的瞳眸,丝丝雾气被月华染成银亮,在她身上罩下一层淡淡光晕。
亓官沂屏住气息,害怕一个不小心她就会消失,目光不由自主地随着她而移动。
「……瑶光?」他忍不住开口,语气很轻,很怕这是梦。
是她吗?
那人身子细微一震,然后缓缓转身。
沂?
曲瑶光瞠大美眸,雾气中的他是如此虚幻,象是梦。她忍不住将颤抖的指尖抚上胸前的玉佩,轻轻合上眸,然后缓然张开。
他还在。
亓官沂死命盯着她,很不想让它只是一场梦。他吞了吞口水,有些紧张的开口,一首彼此都很熟悉的诗词自唇边流出。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他往前走了几步,伫立在她面前,等待着。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曲瑶光深吸一口气,伸手想碰触他,指尖却在碰触到后顿住,他立刻攫住她的手,将她用力带入怀中,紧紧的抱住。
她没有反抗,就任他抱着。
「你没有跟我一起下地狱。」她试着以平稳的语气将话说出,但尾音却泄漏了情绪。长指勾起他背后的发,紧紧缠绕在指尖,她半垂着眸,发现抱着她的手臂正微颤着。
「少了你,就等于下了地狱。」
「是吗……」他说话的声音似乎有点抖。「沂,你抱得太紧了。」
「有吗?」
她皱起了眉。
「你怎么了?」鼻音好重。
「没事。」
「……你在哭?」
「没有!」他很快的否认。
没有再问,曲瑶光直接推开他,不给他闪躲的机会,双手捧住他的脸,美眸很认真的看着他。
「你在哭。」她很直接的点出事实。
亓官沂俊容涨红,有着被抓包的尴尬,他抓住她捧住他脸的两手,垂下眸,眼角还挂着要掉不掉的泪珠,他撇着嘴,小小声的开口。
「很好笑,是吧?」
「不。」她凑上唇吻去他眼角的泪珠,朱唇漾起笑花,「很可爱。」
「真的?」
「嗯。」她抓下他的手,印上一吻,反手扣握住他的大掌,牵着他的手沿着河边走。
亓官沂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发现她的手握得很紧很紧,握得他有点疼,她的指尖微微颤抖,手心也出着汗。
看着她柔美的侧面,她眼眶里有水光轻晃,他愣怔了下,然后轻轻的笑了,加重回握的力道。
冷柔的嗓音在夜里响起,「回家吧。」
回家?
「回你住的地方。」
唇角的笑意扩大,他用力的点头。
「嗯,我们回家吧。」
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虫声鸣叫,水波摇晃,在沉默的夜里曲瑶光低下头,凝视着两人交握的手。
「不要放开手,好吗?」话声很轻,随着风飘进亓官沂的耳里。
「嗯。」
他要牵着她的手,一辈子不放手。
晚风轻轻吹、轻轻吹,永不止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