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兰陵酒中

第44章 兰陵酒中

很快,加盖凤印的折子被送回赵爰清手中。

对大齐酿造局而言,新一波的忙碌又必须开始了。

“皇后娘娘已准了赵大人的折子,酿造局这回统共招20人,其中13人是由赵大人从府上带来的亲信,所以这回只从宫女中挑7人。”楼惠妃和沁夫人高坐上位,听下面的水珊汇报。

“七人。这次参加酿造局选拔之人,大概有多少。”

“约莫50多。”

“这样一看,胜算又小了许多。”楼惠妃思忖道。

“不仅如此。”水珊继续道,“就算我们塞了自己人进去,赵大人也不会由着他们生事。照她在局里定的规矩,凡是新初来乍到的宫人,都必须配一位老宫人盯着,免得做错事。话虽这么说,但其它的是其心腹,不必担心,只这七人由老宫人盯着,不许出半点差错。”

“方才你所言,可都是真的。”楼惠妃提高了音调,审量她。

“娘娘,此事千真万确。且奴婢在二位娘娘手下做事,有怎会撒谎?”水珊跪在殿下,颤着身子说话,“这点消息,还是奴婢冒了好大风险,偷偷躲在书房外头,从赵大人和以木以竹的对话里探听出的。”

“本宫不是怀疑你。”楼惠妃口气温和些,右手曲起二指,轻轻敲着桌子,“负责的老宫人可有选好。”

“奴婢无能,并未打探到。”水珊怯怯望向楼惠妃,还真是软弱的紧。

“无事。你能探出这些消息,本宫已经很满意了。”楼惠妃转向王沁,“接下来的事,你这个当主子的有什么好主意?”

“臣妾愚笨,一时也想不到好法子。”王沁微微思索,“但臣妾以为,招新是人做的,只要是人做的事,就有漏洞可钻。只不过有些洞大一些,有些小一点,可这并不妨碍,哪怕只有针眼大小的洞,努力一下,也能扩大。”

“你说的有理。”楼惠妃同意她的说法,“酿造局人少,我只要给她多找些事做。待她分身乏术之际,招新这事八成就会交给她的亲信来做。只是,我们要如何从那几个宫女下手?她们都是赵爰清从大荣带来的,我们收买起来也不容易。”

“娘娘。奴婢有个法子,不知能行不能行。”水珊转了转眸子,道。

“你说。”

“奴婢听说,等赵大人完了酿造局里的事回大荣后,大荣的皇后就要升赵大人为一房之首。而奴婢曾听以竹抱怨,因为人数限制,她只能做八品掌酝,而以木却能当七品典酝。”水珊提议,“娘娘觉得,这以竹能否成为突破口?”

“以竹和以木,就像赵爰清的左膀右臂,可五根手指还不一样长短。她待这个好一些,那个就难免嫉妒点。”王沁观察着楼惠妃的神色,“臣妾见过以木以竹,以木沉稳,确是个能当大事的人。而这以竹,就相形见拙多了。我们可以许她些好处,譬如事成之后,让她留在大齐酿造局,给她酒正的官衔。如果她更愿意出宫,就赐下黄金千两,足以富裕半生。娘娘,您认为是否可行?”

“但如果她忠心为主,不肯替我们插人进去。我们此举,无异于打草惊蛇,提前暴露了自己。原本能安插的人,或许再难安排了。”楼惠觉得不妥。

“俗话说得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再说,凡是人,皆有私心,都会受到世俗种种,诸如权利,金钱的诱惑。”王沁不以为意,“我们只要先不告诉她那人是谁就好。如果她不同意,就照着原来的方法做。反正赵爰清肯定会猜到,这次报名的人,一定混了我们的人。如果她同意,娘娘那儿不是有好些奇丹妙药吗?给她吃一些,也不怕她半途反悔。我们还是不会有所损失。”

“你说得对。”楼惠妃总算心情稍好,示意身边的楼素去房里取药,“水珊,这事就交给你去做。一定要小心谨慎,别让赵爰清发现了。”

“奴婢明白。”

水珊退出殿内,楼惠妃拨弄着护甲,目光轻轻掠过王沁,“你当初,怎么就选了这样一个。”

“娘娘心里也明白,水珊看着胆小怕事,懦弱没主见。赵爰清她们一定猜不到,我们会拉拢这样一个人当内应,是以防备不多。”王沁淡然道,“可一旦过于伶俐,就容易招来忌惮,做起事也不方便。”

“如此看来,你还是会用些脑子。”

王沁没把楼惠话里的讽刺放在心上,她从一早就担心赵爰清会回来。是以提前在酿造局安了人,可就算知道得再清楚,算计得再多,她终究是输给她最看不起的人。

一败涂地。

“替本座回去谢一谢你家主子。”赵爰清用帕子捏着黄-色的药丸,轻轻装进瓶子。

“大人和娘娘既是结了同盟,又怎需这一个谢字。只要大人别忘记当初答应娘娘的事就好。”水珊弯着身,“奴婢得回去跟楼惠妃复命,先行告退。”

“以竹。”

“奴婢在。”

“接下来的事,你知道怎么做吧。”赵爰清把瓶子放到她手心,“齐彦铭的人,午后就要来了。”

“大人请放心,您再三交代过的,奴婢一定记在心上,不会弄糟。”以竹握紧瓶子,会意道。

经过一轮轮的笔试、面试,以木同以竹挑了七人出来,配上从府里带来的十三人,足足二十人满。

“……你们既然进了酿造局,就该将心思全放在酿酒上,旁的事儿,尤其是阴谋诡计别瞎折腾。若是被发现了,可不是被赶出酿造局那么简单。另外,酒正大人或早或晚,终归是得回大荣的,所以酿造局的一切事物,希望各位尽早熟悉的好。”殿内左侧站的是像水珊之类,酿造局的老人,右侧前头站的13人是齐彦铭送来的宫人,后头七人才是新挑的,“按大人的意思,从今后起,各位要逐渐挑起酿造局的大梁。”

“奴婢明白。”以木回头示意下以竹。

“大人想将你们按三人一组进行划分,有这次来的新人,也有之前的老人。希望尔等相互督促、勉励。等大人离开时,再从中选出下一任酒正。”以竹从袖里掏出折子,“接下来,我念一下名单。第一组,水珊,绣萝,萄悦。第二组,岁兰,*,芝兰。第三组……”

“以上就是全部的安排,大人希望你们间尽快熟悉起来,局里的老人得发挥作用,多帮着初来者。”以竹念完单子,目光轻轻掠过萄悦,“若是没有问题,今日就到此为止。你们各自散去。”

“是。”

赵爰清站在屏风后头,宫人一退去。以竹就走过去,行了礼,“大人,都照着您吩咐的做了。”

看赵爰清点头,却没说话,以竹继续问,“可您怎么知道,绣萝是给陛下传话的人呢?”

“我不确定。只是她的可能性最大吧。”赵爰清神色黯淡,隔了一辈子,很多东西都在岁月蹁跹中,不知不觉地悄然而变。

“你照着原先的计划,随机应变就好。”

水珊一日日给以竹递消息,楼惠妃还在等时机,直到现在还没有计划。赵爰清把京郊几处的泉水都采来,分别酿酒贮藏,眼下,就剩南山没去。闲下的光景,会去酿造局看她们酿酒,这萄悦悟性好,做事也利索,只可惜跟错了主子。

她摇摇头。齐彦铭穿了一月白长衫,衣角绣了青竹。局促不安地看她。

赵爰清微微诧异,他终日扒着黑衣裳穿,偶尔换换,也多是些墨绿,深蓝。浅色衣裳从没穿过,遑论白色了。

齐彦铭听了建议,说老穿着黑沉沉的衣裳,看着压力大,不招姑娘喜欢,遂换了身白的。出门前,被陆忠和王英俩夸得跟朵花似的,这才到赵爰清面前来了。

可看赵爰清就瞧他,没半点反应,似乎还带着诧异。不由开始担心,自己是否弄糟了。齐彦铭过去捉她的手,攥在手心里揉,“你要是不喜欢这身,我就回去换一套。”

“不用换了,就这身吧。”赵爰清去了假发髻,换了便服,“不是还要出去吗?来来回回,耽搁不少时间。”

“好。”齐彦铭扶她上了一辆普通的马车,中间始终攥着她的手,赵爰清由着他又搓又揉的,好久才听他低声道,“我穿这身衣裳,是不是很不好看?”

“没。”赵爰清想抽回手,他却抓得更紧,满是迫切地看她,遂安抚道,“陛下生得好,穿什么都好看。”

齐彦铭稍微宽心,马车停下,他扶赵爰清下去。他们头一回来南山,赵爰清一心只想着找路人,问南山泉在哪。齐彦铭被晾在一旁,本打算跟她慢慢一路走着,再说会子话,好缓和些气氛。可她一直忙活着找泉眼,半点机会不给他。被问的路人就看一对佳人俊郎,女的眉清目秀,男的英姿卓然,除去满面的黑线,和握得尴尬的手,还是很美好的一幅画面。

想起暗卫私下的报告,她每回跟李筠出去找水,都会走一路聊一路,从酒食酒礼到从商为政,时不时杂着男女情感之事。他手里的力道不由得加大几分,赵爰清被捏痛,甩手叫他松开。

“对不起。”齐彦铭放松,替她轻轻按摩,“弄痛你了?”

“陛下,大庭广众的,还是别拉拉扯扯的。”赵爰清有些嫌弃地看他的手,每次拖着个人去问路,都得被人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地打量几遭,甚是别扭。

“为什么?”齐彦铭感受到她的嫌弃,当下有点不悦,抓得更牢,生怕一不留神教她挣脱了。

赵爰清懒得争辩,拽着他去了泉眼处,拿着带来的罐子,想去汲水。可齐彦铭捉得牢,弄得她行动不便。“你松开,我要舀些水。”

“我帮你。”齐彦铭单手拿掉盖子,又替她舀了水,最后还到她手中。刚伸过去又缩回来,“拎着水重,我替你拿着就好。”

“那我们下山回去吧。”赵爰清打到水,也就没了别的念想,于是催他返还。

齐彦铭听她说回去,又忍不住想起暗卫说的,每次和李筠采完水,还会在山里林间玩上许久。他才急急抢下这个差事,不能白白长了旁人的机会。李筠有些无辜地望着天,躺着也中了箭啊。“我们不该四处逛逛吗?我差人事先打探过,南山这有不少好玩的。现在快入秋了,山头那面会开一批最早的秋菊,颜色很好。还有那边的庭院,是前朝的一位诗人留下的,装饰很静雅。还有东面……”

“陛下,我们手里拿着罐子,玩也不便啊。”赵爰清打断他,“再说了,您政务繁忙,听说江州流寇的事一直不好,您……”

“没。”齐彦铭现在最讨厌的,就是她一本正经地说着拒绝他的话,“罐子让暗卫拿去给陆忠就好。今天的政务,我在来之前就全部处理好了,不会耽搁的。”

齐彦铭生怕他反悔,下了指令,藏在树上的影卫跳了下来,恭敬地跪在他们面前。齐彦铭把手里的水坛子递给他,叫他送到山下给陆忠。

赵爰清想不出法子,只能任他拉着,去看秋菊,看雅居。末了,齐彦铭跟她一道爬山,说要去山顶看看。她体力没有齐彦铭好,只能爬爬歇歇,走走停停,费了许多时候,才刚到半山腰。

“喝点水。”齐彦铭用叶片汲了泉水,送给她。赵爰清流了许多汗,坐在路旁的石头上喘气,头上有参天的老树遮蔽,倒也算凉快。

“陛下,这山上有些什么好东西?”赵爰清用帕子擦汗,她向来不喜欢动弹,体力自然差。如今虽快入秋,但盛夏的酷暑仍未散去,只这么小会就受不住了,“我们回去吧。”

齐彦铭沉默了一会,走到她面前蹲下,“趴上来,我背你上去。”

赵爰清不如他执着,最后还是趴在他背上,由他背着往山顶去。往山顶的道都铺了石阶,还有古树遮着,只有一些碎金从间隙中落下。赵爰清歇了会就不累了,于是跟齐彦铭说,要下来自己走。

“算了。你还是安分呆着吧。”好像重生到现在,他们头一回挨得这么近,还近得这么久,“路上的风景还不错,你可以四处看看。”

赵爰清看向两旁。南山不像西山的景色缠绵,温柔旖旎。它像是历经了百年的沧桑,岁月淘澄去浮华,只留下最古朴的原貌。

树上的山鸟唱着古老的歌谣,突然觉得岁月静好,现世安稳。齐彦铭背着她,步子也没变慢,一步步迈得踏实,生怕将她摔着了。

她只感慨了一会,就望向远处的蓝天,突然问他,“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

“恩。”

“你不问我吗?”

“等你想说了,就会告诉我。”齐彦铭的眸子暗了暗,把她有点下滑的身子往上拖了拖,“我可以等。”

“哦。”赵爰清不说了,静静趴了一段路。

到了山顶,齐彦铭把她放下,又替她整了整衣领。山顶没什么别的,就一棵大树,树下有一块巨石。

他们坐在树下,隔开云雾远远望去,将整个齐都尽收眼下。

静静沉默很久,齐彦铭开口问她,“你有什么,想对我说吗?”

“没有。”赵爰清撑着头,看远处群山叠嶂,层云飘过。

“没吗?”齐彦铭攥着拳头,看她淡淡的目光,像要随远处的云雾,突然飘走,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停下。

“恩。”赵爰清一只手撑累了,又换上另一只。

山河大好,可她似乎只被囚在后宫这块狭小的领域里。赵爰清正神游着,没仔细听齐彦铭后头的话,更没注意话里带的的沮丧,“你不说也没事,可如果……如果你有什么事,让你不开心了。你记得跟我说,我能答应帮你做,什么都可以。你别自己做了,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齐彦铭没见她回应,干脆拉着她的手握着,要靠这样的方式才能确认,才能有一些真实性。

有些事,哪怕再刻意地忽视,也都忘不掉。好像很多年前,那个侍卫,那个宫人,跪在自己面前一字字地陈述,齐彦铭双手握着,眸子暗了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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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十里入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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