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13
直到耳边没了周凌恒的声音,她才起身,锤了锤发麻的腿,拿起锅铲将微微焦糊的糖醋排骨铲了起来。她在水蓝色围裙上擦了擦手,偏头觑了眼外头举着大刀来回晃动的人影,心里头一阵打鼓。
她不敢磨蹭,另起一口锅,开始烧水蒸饭,煲汤炖鸡。
随后用刀背从水里捞出一条刀鱼,抛向空中,刮鳞去鳃。考虑到吃鱼的人可能不爱鱼刺,她将菜刀在手掌间飞速旋转,启动快刀模式,随后紧紧攥住刀柄,用快刀将鱼切成薄片,依次摆盘。经她手下片出的鱼片,每一片都薄如宣纸,放在手背上摊平,依稀能看见皮肤下纤细的血管。
柳九九在厨房找了一些蜜酒,配以清酱腌制鱼片。腌鱼间隙她也不停下,开始涮锅炒茄子,煸炒几道素菜;等配菜炒好,又转身用打湿的纱布裹住手,打开锅盖,用铁勺各取火腿汤一勺,鸡汤一勺,笋子汤一勺,分别灌浇在鱼片上,再淋上滚烫的热油,薄如宣纸的鱼片经热油那么一浇,发出“滋滋啦啦”的声响,汤汁儿的鲜味儿立即渗入鱼片中。
随后再将鱼片放入锅内,热气微微一蒸,待鱼片变色,立即出锅。
鱼片一出锅,一股子香气立马溢出来,满厨房都是刀鱼鲜妙绝伦的香味。饭菜香味从厨房的门缝里挤出去,飘进看守的鼻子里,馋的他们收起刀,脸贴着纸糊门往里面瞅。
里头传来小姑娘脆嫩的声音,“饭菜已经备好,几位大哥……进来吧!”
门外两名看守迫不及待冲进去,两人望着六菜一汤,不由自主深吸一口饭菜香,许久没有闻过如此饭香,浑身通透。
两名看守端着饭菜给周泽和花皮虎送去,临走前将厨房门锁死。
等看守端着饭菜走后,她掀开锅盖,松了口气。还好,还剩一层锅巴饭。她用锅铲将锅巴饭铲起来,就着刀鱼的汤汁儿和剩下一些菜,蹲在灶台后吃起来。
锅巴饭又香又脆,她蒸饭的时候为了让米饭更香,特意在锅底铺了一层红薯;被煮烂的红薯同米饭搅合在一起,成了香脆的锅巴,一口下去“嘎嘣”脆,香韧有嚼劲儿。
吃饱喝足,她走到门前,戳开油纸糊的窗户,往外头觑,时不时有护院来回走动,她根本没办法逃走。她摸了摸脑袋,发现发簪不见,顿觉浑身没劲儿,瘫软坐在地上。
偏偏这时候又困又冷。她在灶台前铺了一层干燥的稻草,从灶里取出余下的炭火放在瓷盆里,摆在自己跟前,借着炭火的温暖,枕着胳膊阖眼打盹儿。
奈何这一睡,整个身子就跟火烧似得。朦朦胧胧间,她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儿,抬手一摸自己额头,却是发烧了。她下意识揉了揉胸口,这才发现,自己胸口居然不疼……从方才跟排骨大哥心灵相通之后,她身上的伤便不疼了。
她翻了个身。原来在心灵相通时,她身上若有疼的地方,都会转移到排骨大哥身上。由于这会发烧是在心灵相通之后,这发烧头痛的苦,还得由她自己来受。
思及至此,她开始回忆,方才自己的胸口到底有多疼,排骨大哥受得住吗?
想着想着,便睡去了……
而另一边,乾极殿内。
周凌恒依照柳九九的描述,将她被囚的宅子特征画下来。并且召来邓琰,吩咐让他无论如何,要找到这所宅子。邓琰从他手中接过画,仔细打量,抬脸见他揉着胸口,脸色并不是很好。
邓琰拎着画纸问他:“陛下,这画您是从何而来?”
“有人给的。”周凌恒喘着粗气,胸口一片火灼似得疼。抓铲铲的人下手到底是有多狠?将一个姑娘家打得这般疼?真得是大丈夫所为?
“这画里的内宅环境,可不就是先皇的西郊别苑么?”邓琰望着他,打量了他一眼,“那里许久无人去过,只剩下几个和尚看门,找这里做什么?”
“西郊别苑?”周凌恒揉着胸,想了一下。怪不得他觉得画中景象眼熟,原来是西郊别苑。他道:“九九就被囚在这里,你带人过去。”
邓琰对他的话向来不质疑,他点头“嗯”了一声,将画纸折好,塞进衣服里,问道:“陛下,您胸疼?”
“你这不是屁话,没瞧见朕在揉胸?”他回瞪了邓琰一眼。
邓琰粲然一笑,无辜摊手道:“人家就是因为看见你在揉胸,所以才问你的啊。”他捋起袖子,露出一段结实的小臂,“来,你要是疼,我帮你揉!我媳妇儿胸疼,都是我给揉的。”
“……”眼看着邓琰伸手过来,周凌恒揉着胸侧身闪开,狠狠瞪了他一眼,“你给朕,圆润的滚!”
“好,臣告退!”邓琰扭身就走,刚跳到窗户边儿上,又被周凌恒叫住,“等等,你给朕回来!朕跟你一起去!”
“这可万万使不得啊,您千金之躯哪儿能跟着臣去上蹿下跳?这种找姑娘的粗活儿,还是交给臣好了,臣一定将九九……哦,不,您的铲铲给扛回来!”邓琰蹲在窗户上,扭头对他道。
听了邓琰的话,他脑中立马跳出邓琰扛着柳九九的暧昧情景;他板着一张脸,揉着胸口刮了一眼邓琰,“朕的话是圣旨,你想抗旨不成?”
“得得得,您老大。”话都说到这份儿上,邓琰也不好再劝。
为了不让人知道他出宫,他跟着邓琰从窗户走。之后换上侍卫服,同邓琰一起带人出宫,一路快马加鞭往西郊奔去。
柳九九因为体热发烧,蜷缩在稻草上整个人都不太清醒,迷迷糊糊间听见外头有厮杀声;她撑着胳膊爬起来,不小心把炭盆打翻,火星子将干燥的稻草燎燃,“轰”地卷起火舌。
还好她反应够快,滚至一旁,避开那堆火。稻草的火势越燃越猛,很快烧到了木柴旁,整个厨房都燃了起来。她想爬起来往外跑,可浑身乏力一点劲儿都使不上。
眼看火势要烧到她脚边,一袭白衣的周凌恒一脚把门踹开,揉着胸冲过来,拽着她的脚将她给拖开。紧接着邓琰也冲进来,他看了眼外面厮杀成一堆的两拨人,又俯身看了眼柳九九,撩起袖子便要去捞柳九九。
周凌恒一把将他给推开,瞪了他一眼:“你做什么”
“扛她啊!赶紧扛着她走!我刚可看见有只大老虎冲过来了!”邓琰急得差点跳起来。他方才从房顶一路奔过来,看见一只花皮大老虎朝着这边跑过来,还好他轻功不错,比老虎早到。
“要扛也是朕自己扛!”周凌恒又推了他一把,“去去去,离我家铲儿远一点。”
闻言,邓琰忙跳开。嘿!陛下脑子是有坑吧?他一个有妇之夫,跟他吃什么醋?
邓琰瞅着陛下将柳九九扛起来,忙带着陛下跳墙出别苑。院内传来一片厮杀声,邓琰将两人送上马车,差人送他们回城,遂又折回去剿匪。临走前,周凌恒交代他,务必留下活口。
马车一路颠簸,柳九九是在周凌恒怀里被颠醒的。
她睁眼看见周凌恒,以为是在做梦,抬手将眼睛几番揉搓,这才真切的感受到,自己不是做梦,是真的,真是排骨大哥,他真来救她了。
她睁眼沉默半晌,才切切地问:“排骨大哥,那些匪徒呢?”
“放心,他们不回来了。”周凌恒抱着她,温柔地用手拍了拍她的脊背,跟安慰小孩似得,“别说话了,再睡一会,马上就能回城。”
也不知是不是烧糊涂了,她伸手抱紧周凌恒的腰,脸紧紧贴着他的小腹,阖眼开始呼呼大睡。进城前经过驿站,周凌恒考虑到柳九九没吃东西,便吩咐人去买些吃食。
他低头看着柳九九,胸口处愈发疼痛,他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温度竟有些烫手。他思虑着这丫头可能是因为伤势过于严重,导致体虚发烧。他用手拍了拍她的脸,俯下身贴着她耳朵,低低问她:“铲铲,你是不是很难受?”
她难不难受,他不知道。反正他现在胸口很疼,估计跟柳九九伤势恶化有关,毕竟这疼,是替她受的。
柳九九迷迷糊糊摇头,想张嘴说话,喉咙干涸,嘴里半晌蹦不出一个字眼。她只觉得自己耳朵痒痒的,恍惚间感觉到排骨再跟她说话。
排骨大哥的声音很好听,就跟她冬日里煮的一杯热酒似得,温热的气息烫过她的耳朵,让她觉得舒服不少。
有人抱着的感觉真好,浑身都暖和,排骨大哥的怀抱又软又温,让她觉得很舒坦,比躺在稻草堆上舒坦。周凌恒此时也不太好受,身体心理双重折磨。
“瞧你难受成这样,我都恨不得全替你受了……”周凌恒嘀咕道。
“那对你多不公平,多疼啊……”柳九九总算听清了他的话,感动鼻子一酸;眼前本就模糊,被泪水这么一浸染,她彻底看不见物体。
“朕……我是男人,这点苦还是受得了的。”这话他说的心虚,他平日最怕身体疼。往日练武,都得把自己裹得结结实实,生怕身体受伤。
往年有个来杀他的刺客,不过是将他腿踢破了皮,捉住刺客之后,连审问都免了,直接扔进了冷薇的五毒池,喂了五毒。宫内人都知陛下是个笑口常开,性子温吞的“吃货”;殊不知陛下还是个极怕疼的,皇帝手下的近卫都知道,但凡弄疼了陛下的刺客,必是留不得全尸。
周凌恒承认,他不是个好人。但为了铲铲,他甘愿做一次好人。他实在见不得铲铲难受,她难受,他也难受。
身体难受,心里更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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