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伊南之野
蒙骜的两万大军在进入伊南平原之前便已经被牢牢盯住了,狐婴好整以暇地布置了陷阱,挖好了沟壑。
蒙骜显然不足弱冠,虽然狐婴听过他的大名,却还是惊讶他这个年纪怎么也能做到将军。唯一的解释就是蒙骜自十七岁傅籍开始就勇立战功,从而在强将如云的秦国崭露头角。
当然,白起年少,喜欢用少年将军也是一个原因。就如狐婴一样,总喜欢和年龄相仿之人杂处。
蒙骜面对狐婴挖掘的沟壑十分恼火。每次派兵去挖土填坑便会招来赵人的轮射。最后往往是双方对射一轮,各自归营。若是要绕过这道长沟,两边留空的地方却又不足以列阵,强行通过只会招来赵军的杀戮。
“若不击溃狐婴,恐怕难逃军法。”蒙骜拔出剑,“进者论功,退半步者斩!杀啊!”
大地震动。
狐婴怎么都没想到,冲上来的并非只是秦兵,还有大量的牛羊。望着绑着尖刀的牛角,狐婴不禁吸了一口气。秦人居然用这种办法对付自己的沟壑。
牛羊被身后举着火把的秦兵逼得朝沟壑奔来,层层叠叠地落入坑中。狐婴的箭雨根本不足以在如此长的战线上造成密集打击,只有看着秦人跟在牛羊之后举着蒙盾,将一担担泥土扔入坑中。坑本就只有一人深,两跃宽,秦人虽然损失了很多牛羊,却也有明显的成效。
“弓弩手后撤!长矛手列阵!”狐婴上马,传令兵立刻拉转马头,将狐婴的军令传于司旗。司旗挥动令旗,不一时前方的弓弩手分成两列,绕到军阵之后。长矛手也已经举着三人高的长矛,面对秦军排成一排。
已经有零星的牛羊跑了过来,被列好阵的长矛手一矛刺穿。
“冲阵!”狐婴的新换的横刀闪过一丝寒光。
呜~
牛角号响起,战鼓随之而起。
早早就点燃的粪烟升腾在半空中,久久没有散去,乃至遮住了正午的阳光。
“杀啊!”赵兵挺着长矛,朝秦人尚未列好的战阵冲去。
天上飞过一片黑烟,黑烟里混着秦人的弩箭。
箭挟着风声,如同雨下。
好在冲锋阵并不密集,赵兵在撂下了百十具尸体之后,又前冲了四五十步。此时,秦人的第二波箭雨又来了。
秦人的弩箭密得有如蝗虫,在弩手的威胁之下,赵兵的冲锋果然慢了。蒙骜见战阵已经列好,阵脚已经射住,冷冷一笑,吼道:“杀啊!”
秦军的战鼓也响了起来。树起的长矛几乎同时放了下来,微微上扬,朝涌上来的赵兵冲去。
矛长一丈半,赵人的长矛刺入秦兵的同时也迎来了秦人更多的长矛。被刺中的人并不会停下脚步,他们会因为身体的惯性继续前冲,直到长矛彻底穿透他们的身体。
“刀牌手!杀啊!”
随着玄狐红麾的舞动,赵兵的刀牌手也冲了上去。等他们冲到敌阵前时,两军的长矛手已经完成了第一轮攻击。幸存未死的便可以退到己方的刀牌手之后助攻。
“骑兵,冲锋!”狐婴看到前方已经是一片血色,挥刀拍马。
五千匹战马踏得地面颤抖不已。
喊杀声混着哀号声,战马已经冲过了伊南平原上的伤疤――那道壕沟。
狐字旗挥舞。刀牌手跟着战马也冲了上去。
蒙骜从未见过有人居然骑着马冲入敌阵,一时被那种万马奔腾的气势所震慑。高举铁矛,喊道:“斩杀狐婴者封侯!得甲首者记功!杀啊!”秦兵的刀牌手的呼喝声暴起,全然不顾生死地冲向了狐婴的铁骑。
赵兵的步卒见己方的黑铁骑兵已经到了,不再冲击,只是固步坚守。
狐婴的骑兵冲入了两方胶着的阵线,长兵挥动,如潮水一般渗入秦阵。
“我武维扬!”狐婴喊着,手里的青龙戟已经刺穿了秦军的一个屯长。
杀声暴起,骑兵的冲锋被密密麻麻的秦兵挡住了。
转眼只见,狐婴发现自己身边只有秦兵了。他再也看不到别人,只是让战马原地打转,青龙戟仗着锋锐的月牙刃和挥动的惯性,斩落了两个人头。
秦兵果然毫不畏死,狐婴的与众不同在他们眼里就是丰厚的军功。
当后面的赵兵冲上来时,狐婴的马下已经躺了一圈秦兵。
狐婴拨转马头,看到前方的巨大身影,正是拓。
“杀啊!”拓的嗓音穿破空气,震得狐婴热血上涌。
――怎能输给你!
狐婴一戟刺出,硬生生地将月牙刃都送入了那个秦兵胸口。借力一挑,那个秦兵已经被挑起一人多高,朝后飞了出去。
狐婴放纵战马前冲,很快就到了拓并肩一线。
“夺旗者封千户!”狐婴高声喊道。
赵兵的呼喝声轰然而起,横刀之下又多了几具尸体。
浓烟已经飘到了战场之上,有如笼着的死气。
赵兵渐渐稳住了攻势,骑兵四周都围了刀牌手,不让秦兵靠近伤了战马。骑士的铁矛有如灵蛇吐信,每每刺出便收割了一条生命。
狐婴已经不记得自己杀了多少敌兵了,只能估算着离敌军的大旗又近了十来步。惨叫声已经成了战场上的主流,双方的兵士都没有力气再暴出令人丧胆的怒吼了。
“斩杀白缨者封千户!”
狐婴已经看见秦军阵中一个小将,头戴白缨镔铁盔,身披红袍,手持一柄铁矛,呼吸之间已经杀了三人,朝自己冲来。秦兵好战而不惧死,大凡沙场之上都不戴盔。只有秦宫执殿卫士方才戴长缨盔帽,以示雄伟。其中能以白色鸠尾为缨的,更是说明身份非凡。
狐婴拉转马头,朝那白缨小将迎了上去。他从看到蒙字大旗,就知道对手是名将蒙骜,虽然此时年纪不大,资历不足,却也不敢轻视。
蒙骜也猜到了狐婴的身份,努力地挤开两人之间厮杀在一起的百十兵士。
就是这么百十人的距离,似乎漫长得让人发狂。
日影偏西,狐婴几度与蒙骜的铁矛相撞,却又生生被人流挤开。
终于,狐婴长戟高举,喊道:“援兵来了!”
赵兵士气大振。
蒙骜回头望去,秦军身后已经扬起了高高的一层尘土,踏尘而来的赵国骑兵打着玄狐红底旗,有如洪水猛兽一般。
狐乙领的五千骑兵居然绕到了敌后,开始冲锋了。
秦军阵后皆是没有盔甲的弓弩手,只有一柄三尺青铜剑,如何是五千铁骑的对手。骑士的长矛,伯长的马槊,如同死神的镰刀一般收割着秦兵的性命。
“儿郎们,杀出去啊!”蒙骜胸口一闷,见这两面合击之势已成,不禁心中黯淡。第一次独当一面,居然就落得惨败的下场,如何让他咽下这口气?
秦兵见胜算殆尽,就连主将都已经调转了马头,战意更消,边打边退。
“蒙将军速走,末将殿后!”一名黑面秦将,驱马赶来。他这一喊,其他秦将也都挤了过来,赵兵自然也都往这边聚拢。
狐婴面前只是人,秦人赵人混在一起,怎么也挤不出去,不由焦急。再看蒙骜,已经挤出了战圈,往北奔驰而去。
狐婴伸手去摸弓,却摸了个空。这弓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掉落了。
“北向追击!”狐婴喊道。
此时的令旗已经混杂在战阵之中,不知所指。拓听到狐婴的呼喝,也跟着喊道:“北向追击!”
附近的兵尉、伯长、卒长、乃至什长,不约而同更跟着喊了起来。
整个战阵,就如同巨人的影子,缓缓由东西向转成了南北向。
当两面赵军相合,一同追向北方时,秦兵的落败已经成了必然。赵兵如摧枯拉朽一般,横扫了伊南之野。
直直追入山道,狐婴勒住了马。
狐婴高举长戟,平了喘息,嘶哑着嗓子喊道:“敌军溃逃,赵军威武!”
“赵军威武!赵军威武!赵军威武!”数千人的山呼,直上云霄。
狐婴调转马头,命人收罗战场上的残兵,救治己方伤员。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没入了西面的高山之下,只留着天边几朵染满了血色的火烧云。
战场急救也是原阳军的必修课。上到狐婴,下到弓弩手,长矛手,人人都学过如何止血,如何正骨。这多少减轻了随军医士的负担,也将更多的同袍从黄泉路上拉了回来。
当驰援的魏军终于赶到时,也只有帮着清扫战场的事了。
“主公睡了么?”帐外,狐乙轻声问值夜的兵士。
“是狐乙么?”狐婴翻身坐起,头有些晕。直到回到大营狐婴才发现,自己腿上不知何时被砍了一刀,虽然并未伤及骨头,流的血却也染红了整条裤腿。
“禀主公,”狐乙进了狐婴的营帐,“将士们皆以睡下,今夜魏军替我们巡营。”狐婴点了点头,道:“我军伤亡如何?”
狐乙微微垂头,低声道:“我军阵亡兵尉者三人,狐庚、狐戊和狐寅。”狐婴低头不语,三人的容貌一一在狐婴眼前闪过。都是当年一起在原阳草原上长大的伙伴,只是一个下午便成了阴阳永隔。
狐婴知道歼敌一万,自损八千的说法,却没想过自己的兄弟会如此躺在千里之外的客乡。他也知道火狐只是精锐中的精锐,并非不死之身。但是他还是没法接受三人的死讯。泪水已经冲上了狐婴的眼眶。
“属下已将三人的尸体拼好。过些天便让重伤不能再战的人运回赵国。臣想,原阳是咱们的家,弟兄们多数还是愿意回家的。”狐乙的声音渐渐嘶哑。
狐婴背过灯光,偷偷擦了眼泪。
狐乙清了清喉咙,继续道:“阵亡伯长十六人,另有十三人难以再战。”狐婴点了点头,道:“这些伯长也都是当年一起长大的,也都得运回原阳。其他兵士,若是知道家乡的便送回家乡,若是不知道的,一并送去原阳安葬。哦,对了,若是有人日后再不能披甲的,先送去遗孤收容所暂住,等我回去了组建军校,请他们做教习。”狐乙称诺。
“主公,”狐乙继续报道,“卒长伤亡三十八人,卒长以下兵士共伤亡三百六十八人。”
狐婴知道狐乙报的都是骑兵,不由重重叹了口气。
“步卒如何?”狐婴问道。
狐乙道:“步卒死伤近半,是就地掩埋么?”
狐婴吸了口气,止住眼眶里的泪水,道:“步卒待遇远不如骑兵,若是死后还要孤苦伶仃埋骨异乡,恐怕寒了弟兄们的心。咱自己出钱粮也不打紧,找人把弟兄们的尸身都运回去吧。好歹跟了我狐婴一场,有家的回家,没家的回原阳。”
狐乙道:“秦军死伤还没算出来,属下可否明日再报?”
狐婴挥了挥手,道:“天寒,你也早些歇息。我看秦兵未必敢再折回来。明日便停一日早操,让弟兄们多睡些时候,养养伤。”
狐乙就要告退,狐婴又将他叫住了:“我一直在琢磨,以首级记功显然有失公允。大战之时,哪有空隙割首级?日后凡是阵战,除非斩了甲首单独记功,否则便有功同赏,如何?”
“那……主公打算如何记功?”
狐婴去过案几上的竹简,递与狐乙,道:“如此,传令下去吧。五转加一爵。”狐乙接过竹简,躬身告退。才走出帐幕,他便忍不住就着火盆读了起来:
――以寡击众为上阵,战力相平为中阵,以众击寡为下阵。灭敌十之四为上获,十之二为中获,十之一为下获。上阵上获可记五转,上阵中获记四转,上阵下货记三转,中阵上获记二转,中阵中获记一转。另外得甲首者立功封爵,有劳者赏金。
五转一爵,如此看来,此战活下来的兄弟都能加一爵了。狐乙收好了竹简,缓步回营帐休息去了。
伊南之野还点着火堆,韩魏的巫师们围着火堆跳着诡异的舞蹈,让战死的英灵得以安息。
――传说,天上的一颗星星便是地上的一个勇士。今日大战之后,不知天上要陨落多少星星?
狐婴被打消了睡意,瘸着腿走出了帐幕。天空中正是月明星稀,照得地上影子拖得老长,却只有寥寥数颗明星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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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厮有些话要说……
这章实在太惨烈了,不论赵人还是秦人,都是周人,也都是华夏子民。小厮不能用他们的血来骗票,所以大家看了这章不用投票,改默哀吧。以此纪**华夏民族精神孕育期的残酷的美。
“喂喂!你!就是你!别看别人!”狐婴提着青龙戟,指着一人,“报告厮将军!此人默哀不认真!请以军法处置!”
小厮冷冷抬了抬眼,道:“交给你了。”
狐婴一挺长戟:“来人!将此人拖出去点推荐票,天天点,周周点,月月点,点到全书完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