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传・血河车・逍遥游(上)
序
未变初衷
三月十七日晚上的会议中,神州出版社通过了议案,决定要出版我的武侠小说:“血河车”故事系列,即“大宗师”、“逍遥游”、“养生主”、“人间世”四本一套全集,联同近日出版的“神州奇侠”故事系列:“剑气长江”、“两广豪杰”、“江山如画”、“英雄好汉”、“闯荡江湖”、“神州无敌”、“寂寞高手”、“天下有雪”八本一套全集,共出版了我十二部的武侠小说。为了这十二部武侠小说,真可以说是多灾多难。可是这十二本小说依然如同炼火过后的宝刀,终于出鞘了,虽仍自身未修,可是大火煎熬、冷水浸寒、用钢钳夹,用铁打,并没有把它敲折击断,反而使它能紫电穿云,摧金碎石!
这的确是熬炼:好像武侠小说里的人物,饱历了许多辛酸悲苦,才有吐气扬眉底一日。这段日子,我没有出来交际应酬,婉拒了许多真挚邀约、演讲、座谈、会议,为的是深思自省,抱着“临大难宜静,处大事宜简”的心情,故总统蒋公的训示:“处变不惊”,来逐件应付,等尘埃落定。这些打击来自内内外外,形形色色,生平待人不薄,但恩将仇报者多,无辜戕害者更不少。但是我只是继续存在,也不图什么复誉妄言,只是肯定了我们屹立就是我的胜利。绞尽脑汁、花尽心血、设计陷害、引以窃喜的人,实在不明白我因何并不心如槁灰,反而活得安翔怡荡,万里一空!
以前有段日子,就是一天写一篇散文,后来因欠武侠小说稿债欠下近二百五十万字,所以才中辍,而这一段日子来,却是一天至少三个“连根拔起”式的打击,居然也给我渡过来了。奇怪的是,我渐渐视这种打击为我生命中必须历炼之过程,宛若登毕造极的决心者必须经过翻山越岭之磨难。我记得朱炎先生在“苦涩的成长”里说过一句话:“……在阅读某人的传记时,笔者所特别注意的,不是他那些显赫的事功,而是他承受挫折,迎接挑战的勇气。”我深以为然。今日在神州里之所以生变节、反目向者,其根由乃失去自信、信人,在人生的坎坷历程里据然否定了自己,而一时无所适从,故自傍徨、失落的桎梏里,变作攻击自己恐惧的前身,并将之拟作敌人的假象:这种心态已够可悲的了,其实又何复加以谴责、怨尤?只要立定我们的脚步,不旋踵即能证实自己,渡过危难,且视挫折为自己成长的左右手!小山胜清曾写下迷惑于抉择、甚至遇到强大阻力以致放弃原则而气馁的人一段这样的文字:
人们常驾着双马驰骋于人生旅途上。清醒不迷时,端赖两马能比肩齐步而驱,但一旦到了歧路,两马如或背道而驰,左手?右手?御者困惑,见者惊心,而未知孰可?
而今见背义弃信者如中裂的景象,真是触目心惊,且寄于深切之同情。又庆幸我们这些未变初衷的决斗者,在风雨交加的无情长路上,依然纵僵骋驰,继续恪守我们兵刃铁石般的“执善而从”。
香港读者钟德强先生以广东歌:“愿与你、尽一杯,聚与散,记心间,毋忘情义,长存浩气,日后再相知未晚。”相和我书中的:“情与义,值千金,刀山去地狱去有何憾。”如今我要交代的还是两首广东歌的歌词:“持剑卫道,刀山火海我愿到,剑光中判善恶,誓要将奸讨;投身化剑,千古悲哀我独抱,我心中满热血,无情利剑断情路。”是此刻的心境,并希望能早日转化成:“常为侠客羡慕,剑道至高,内心中感爱**,价值更高,恨偏偏得不到,我心底爱慕,愿得知心爱伴,忘剑道。”前者是“一剑镇神州”中撷录的,后者是“无敌是寂寞”中的歌词,皆为顾嘉辉曲,江羽词。“血河车”故事系列中,方歌吟初求“快意恩仇”,后求“生要能尽欢,死亦能无憾”;至于“神州奇侠”故事系列,萧秋水初意“闯荡江湖”、“神州无敌”,到最后也不过是“寂寞高手”、“天下有雪”。一个人若生而无欢,死而有憾,佯作忘情,充作无情他本身已移痛苦了,又何必再咄咄相迫?至于未忘初衷不负初衷的我们,眼前尽是万里晴空啊!
温瑞安稿于民国六十九年三月十九日
“神州”与“长河”榷商版权事宜妥定后。
第一章剑是好剑。雪是白雪。血血红。
他醒来的时栗,整个世界,都是颠倒的。
风,仍吹,雪,仍飘,大地,仍皑白……
可是天在下地在上,雪在腰下飞飘、追落;风就在茫冥的夜空吹袭,可是天空,却在脚下的。
难道这世界的一切,都已颠倒了吗?
方歌吟不知道。天地冰寒,他体内却燥热无比,喉头一甜,呛出了一些血。
──他最后与那高大的金衣僧人对掌,只对了一掌,掌力已震伤了他的内脏。随后他又看见,辉煌巍峨,又古意非凡的一座古刹。倒悬的古刹。──飞檐在下后石阶在半空,屋顶在下,门槛在半天的寺庙。
……雪在夜空飘,夜空在脚下风在鞋尖上吹,树梢在足下……
显然他是被倒吊在树上。
方歌吟这才从模糊又彷佛的视觉中惊起:他还活他试运力道,想藉绑在足踝绳子之力,挺起身子,翻身上树,可是这又发觉无处力,暗自运气,又得悉“气海穴”被封。
──他原来是被封了穴道,被倒悬在一棵大树的丫上。这树看来也有千百年的历史了。还有一座汉阙。就在柏树附近,借雪光一映,隐约有两个倒看的力若万钧的刻字:天止。
──天至此止,人呢?
方歌吟不禁想到自己稍纵即逝的生命,雪花轻轻落在他脸颊上,雪慢慢融化了,化作两行清泪,倒向他双眸流去。
他觉得他生命即将过去。“三十五天后,随时发作可能致死,且绝无药可救”他已过了三十五天了,是随时便死的人了。这一刻死,还是下一刻?……
然而这一刻,他想起轻衣曼妙的桑小娥,独步天下的宋自雪,敬慕仰止的宋雪宜,纵横万里的桑书云……
──他情愿此刻就死。──可惜又心愿未了。
他想想,雪落落……忽然,极静的古刹,一声纵喝,跟几声兵器交击,又几声吆喝接火光冲天。
有七处同时起火,转眼增至十八道。本来一处叱喝声,但而今交手处至少有十二方。
──火光映红了方歌吟的脸。──来的是谁?是什么人来?
他还没死。虽然每时每刻每秒,都有可能死去。这是少林寺,究竟是何方神圣,有这天大的胆子,敢夜闯少林
──他做梦都想不到来人是为了救他的。
只听一个女音吆喝道;“在这了”声音极为熟悉。
及“兵兵乓乓”几千兵刃相交,“刷刷”两柄飞刀,寒光一闪,竟贴方歌吟脸颊飞过。方歌吟本一心待死,但方才险被飞刀所射杀,不禁也惊出冷汗,有些啼笑皆非。只听那女音慌惶道:“失手,对不住。”
又“兵呤乓乓”打了起来。方歌吟再听声音,心道好熟,失声叫:“叶三娘”
“嗖”地又一柄飞刀,在黑暗与雪光中一闪,直打了过来,“刷”地射断了方歌吟倒吊的绳子,“仆”地方歌吟倒栽在雪中,要不是积雪太厚,方歌吟的脖子,定必扭伤。
只听那女音喊道:“是我”一面又骂道:“兀那秃驴堂堂少林,可以这般用刑么?”
跟叶三娘交手的人,似乎武功也很不俗,急忙分辩道:“胡说我们是把他倒吊起来,等苏醒之后再问罪……哎哟”
好像是说话分心,被叶三娘趁机斩了一刀。只听叶三娘格格笑道:“不用问了,你洒家有罪。”
那和尚大怒,却已招架不住,这时又来了两个和尚,缠战叶三娘。叶三娘挥舞双刀,边战边嚷:“辛老大,快通知小姐,方公子在这儿……”如此叫得了几声,东北面便有人急应道:“我马上过来。”猛听几声呼喝,一声:“照打”又“哎哟”、“哎哟”了几响,一人黑衣劲装,双眉斜飞入鬓,右手倒拎一支银笛,笛尖透露一枚利刃,转眼已伤了两名僧衣,身手俐落,全身如劲弩之矢,精悍无比,竟是那日庙前所遇的长空帮第三大旗主,青年儒雅的文士的牧阳春。
牧阳春转眼伤了三名和尚,向方歌吟那儿冲来,目中尽是关怀之色,猛不料中,斜跃出来的一名和尚一记,被打得横跌几步,缠战起来,这和尚武功竟是不低,一时难分难解,牧阳春勉力叫道:“梅二哥、辛大哥,方少侠在这……”一口气竟接不下去。方歌吟脸埋在冰雪之中,但目观这干人如此舍身救己,不禁热血沸腾,热泪盈眶。
缠斗牧阳春的和尚,正是铁树大师。方歌吟情知此僧犀利,想出言向牧阳春示警,又苦于穴道被封,无力叫喊。
这时忽见雪地上,三人急掠而来,身法都是出奇的迅疾轻盈,都是几乎足不沾地。
左边是一黄衣人,虽是身裁肥胖,但身形居然十分俐落,另右边一白衣人,腮帮子都是胡子,行动也十分快速。中间一人,身裁纤小,竟是女子。
方歌吟心**一动,人已至眼前,方歌吟忽觉温香扑鼻,一股细细的清香,比雪花还清纯的闻入鼻中,只听桑小娥悲声叫:“他……他怎么啦?……”
梅醒非断喝一声,已与三四名扑近的僧人,对打了起来,只听辛深巷疾道:“快小姐┅┅你背他先走,我开道,梅老二护法,牧老三、三娘、曹老五断后,我们立刻就来”
随后又几声兵刃交击。方歌吟苦于无法动弹,不知情形如何,忽觉身体一轻,已被人背了起来,只觉眼前所及,是似纱带一般束起的纤腰身,还有一束乌黑如瀑的秀发,鼻中所吸,是一股淡若幽兰的芬香,方歌吟几不敢见闻,生恐不敬,一颗心都砰砰乱跳,又十分感动,桑小娥竟不顾男女之嫌,如此背他逃遁。
他心中暗叹一声,大丈夫顶天立地,而今却教一娇生惯养的女子扛走……转眼奔行愈来愈快,风雪越吹越劲,四周景物风驰电驶,如腾云驾雾,看不清楚,方歌吟因重伤未愈,一口呼息,被急风劲雪所窒,十分难受,但忆起当日“快意楼”初会桑小娥的情景,和今日一比,心头又旖旎无比。
如此奔行了一段路,桑小娥放下了他,坐在盖雪的石上,背靠大树,回身戒备,张望远眺,方歌吟见她纤小的衣袂,为自己而如此张惶,心中更是怜惜不已。
只见西南面,隐有火光,雪地上,彷佛那儿有什么天谴,正在进行,方歌吟几疑自己不是从那先被救出来的。雪地无望,方歌吟忽然觉得很孤寞。
桑小娥缓缓回首。她已知道没有追兵。但偌大雪地中,偌静雪夜,也不知开始那一句话是好。
忽然她小手按嘴,轻呼失声道:“哦,还没解你穴道……”便急急过去解,细看之下,方歌吟脸呈赤金,显然伤势不轻,而被封穴道又是“气海”,不禁羞了起来,飞红了耳根,有些迟疑。
方歌吟苦笑,本说不必,桑小娥忽然做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一咬下唇,双指疾点,解开了方歌吟的“气海穴”,方歌吟只觉血气一冲,翻涌一阵,他的内息奇强,很快脸色又恢复了原状。
只见桑小娥飞快地站起来,背对他,怔怔的望雪景,也不知想些什么,边耳背都红通通的,手指更藏在袖。
方歌吟心中温柔起来,忍不住轻轻叫:“桑……桑姑娘。”
桑小娥没有回头,像蚊子一般细声应:“嗯?”
方歌吟艰难地道:“多谢你……”桑小娥隔了半晌,才道:“你伤重么?”
方歌吟忙道:“不重不重。”
桑小娥忽“噗嗤”一笑。在雪夜中犹如春花,令人心中一暖。
只见她回过头来,仍然别过了脸,满腮含笑,仍然不看方歌吟,笑道:“你……你好呆……”
方歌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痴痴看她雪中单薄的倩影,竟真的呆了。
猛听几声吆喝,又隐约传来。桑小娥脸色一变,踞起脚尖,顺风张了张,急道:
“我们走”
方歌吟不禁问:“到那里去?”
桑小娥道:“嵩阳书院。”
方歌吟知道来敌非同小可,自己又重伤未愈,当下急行几步,忽觉胸肺一疼,如万针穿心,捂胸屈身,居然在大雪夜中,黄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
桑小娥一见,关切地问:“怎么了?”便把手要来扶。方歌吟只觉那冰冷与软若无骨的手放到了自己臂下,心头卸是一热,禁不住道:“没事。”长吸一口气,昂然向前行去,唯桑小娥再放心不下,一路扶住。
走得了一段路,两人回望,只见体白的积雪上,两行足印,相伴相随,两行粗润平大,另两行款款细细,在天茫地白下,是唯一两相伴随的东西。猛地枝上寒鸦“呀”地鸣了一声。
方歌吟沉思默默,也不知是想些什么。
桑小娥婉然微笑,蛾眉低颦,一直没有抬头。
雪静静的下,大地静寂无声,像恋爱那么欢愉的雪花,飘,却是冰的。
“嵩阳书院”的飞起一角,已在雪花的前方。
桑小娥微然一笑,无限温婉:“你伤……好了吗?”
伤怎么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好了呢。桑小娥重覆问这句话,只不过这句话是她最关心的。方歌吟的伤当然没有好,但是他内力奇强,当然会好得很快。他最深伤的,是在心。
嵩阳书院幽寂。这是四大书院之一,程子就在此地讲学。嵩阳书院与推阳、白麓、岳麓并称四大书院,名闻天下。寒冬没有书声朗朗。
方歌吟没有说话。
桑小娥有些讶诧。这男孩子,曾不顾一切,排除一切,来见她、来救她,令她深心感动。在“快意楼”的初见时,她没有把他放在眼,可是以他当时低微的武功,仍救了她。她自小崇敬父亲口中所述的快意恩仇,长歌侠武的宋自雪。而这男子就以宋自雪的形态出现,救了她。在那长安的阳光中,这人竟似天神一般。
以后在树林的救援,她外表没事,心却已起伏不已。再下来在洛水渡的同舟,他又以出奇激迫的神功,救自己于恶僧掌下,又在船弦上,为自己击落淫恶无行的严浪羽于江中。而上次在少林寺中,自己被僧人所擒,正羞怒莫已,而来回的都是充耳不闻的如木头般的僧人,吃的是素菜,听的是木鱼,那群和尚就当她是一具活尸般来超度……然而他却来了……在雪中,冒死救自己出去……桑小娥想,红了脸,不经意了。
方歌吟还是没有说话。
桑小娥又说:“你伤……”方歌吟忽然切道:“不重。”
桑小娥觉得方歇吟的语音竟如此重,她愕然。方歌吟忽又道:“我救过你,你也救过我,我们扯平了,对不?”
桑小娥脸色乍白,不由自己。退了两步,莹莹的眸都是泪光。
但她没有哭出来。
方歌吟冷笑一声又道:“我们彼此扯平了,那你现在跟我干吗?”
桑小娥盯着方歌吟,好像从未认识这个人。
方歌吟继续说话,他的眼望雪,如同断冰切雪。
“男女授受不亲,你请回吧。”
桑小娥愣在那,移了两步,忽然回望,两行清泪,挂在额上,她看力歌吟,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在报复?……报复我开始跟你在一起时,看不起你的态度?”
方歌吟没有答。
桑小娥缓缓返身,走了几步,雪又大了,她纤弱的双肩一阵抽搐,忽然加快脚步,往大风大雪奔去。
他缓缓松开了紧捏的手,手心已箍得四个弯弯的血痕,深入骨髓,就像是四道染血的缺了的月。
他为什么要那样难道是为了报复吗?
为了报复当日自己对他的不屑?报复自己昔日曾击败过他?报复自己有个有名的父亲,热闹的帮派,而他,却是孤零零一个人……可是她又为什么伤心。
她是天之骄女,生平未曾钟情过什么人来,多少武林大豪、江湖新秀,显赫的家世,来求亲的文官武将,不知凡几,她都未曾看上一眼……她父亲捧须呵呵笑,一切且由得她……可是她为什么竟把一线款款深情,系在这无情浪子的身上┅天啊为什么给我失望,给我如许无望的打击?──桑小娥在雪地上疾行,眼泪已冻成了冰。
他渐渐放开了紧咬的唇,下唇两列齿印,都冒出了鲜血珠子,就似情人的心,特别热烈,血,也特别红。
桑小娥在雪地上狂奔,激烈的心已冻成了冰。──天啊为什么要这样?雪啊你下得好狠他说那些话,究竟为了什么?
难道自己的姿色、家世,还配不上他么?
自己对他虽一直不假颜色,但心……她一直不知怎样对人好,这次真的要对人好,可是对方却拒绝了──我真想杀了你、杀了你……难道他有妻室?或已有了盟约?
可是他又为什么要那样看我,那么痴,那么呆,那么傻?……他为什么要那么说?
他抬头望星,星很亮,在雪花中,不易看得出来,下雪时也有星光,星光自那天的尽头,寂寞地闪亮。
桑小娥决定要回头,问他为什么要那么说,可是她就在那时晕了过去。
他缓缓解开了剑,拨了出来,放在膝上,忽然胸口一疼,喉头一甜:呛出了血,血吐在剑身上,血染了长剑,但随而剑又清亮起来,血流落雪地上。剑是好剑,雪是白雪,血血红。
桑小娥悠悠转醒时,发现替她推拿的,是一名女尼。她认识她。她不禁呼起来。
方歌吟凝注他膝上的剑,地上的血,想起他百日的生命,他不得不如此做。
他唯有伤了桑小娥的心──她显然还不知道自己仅有七十天不到的生命。
他要让她忘了他。
而他永不能忘记她。
死也不能。
所以他继续咳血。
血,是因内伤而流,还是心伤而流?
伤身的血流可止,伤心的血流止不止?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一种很奇怪的声音,一丝丝的响起。
可是在响起时,那声音已到了他面前。
他猛抬头,就见到雪地,一个白袍人,有一张豪放的脸,却用狡狐一般的眼睛盯他。
他只觉得寒意自地上陡升而起,怒火却似从心狂喷而出。
那人冷毒地问:“你还未死?”
方歌吟虽然已愤怒得恨不得冲出去杀了他,但依然似钉子一般立于雪地上,心有一团火,恨不得烧毁了对方,但仍冷冷的盯他。
这人就是东海劫余岛岛主,严苍茫。
严苍茫冷笑道:“三十五天已过,你随时都要死了。”
方歌吟冷冷地看他,冷如雪光。
严苍茫笑笑又道:“这几日,听说血河车在嵩山一带出现过,长空帮却将这布署得天罗地网一般,与少林一脉,剑拨弩张,很是紧张……”
方歌吟微晒道:“你告诉我这些作甚?”
严苍茫目光闪动:“你和桑书云,关系匪浅,也许他是想把他女儿……哈哈“
严苍茫干笑两声又道:“血河车将会在那出现,你想必知道。近日来我已逮三个长空帮的人,切他们耳朵,割他们的肉,他们都说不上来,想必不知。你是桑书云亲信,定必知晓方歌吟勃然大怒:“我纵知道,也是不说。”
严苍茫深沉地道:“那你不用等了。”
方歌时间:“等什么?”
严苍茫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道:“等死。你现在就可以死了。”说踏前了一步。
风是往严苍茫正面刮来。
衣袂本是顺风翻飞。
就在严苍茫踏前一步之际,一切都忽然改变了。
严苍茫的衣袂,像铁蹦一般,反而是向逆风飞扬。
向方歌吟处激荡。
他真气已聚,元气已蓄,准备先把方歌吟击杀于掌下。
方歌吟没有动,在这样一等一的高手面前,任何妄动,都足致命。
他也是暗暗运气。这一运气,全身功力,骤然冲起,竟远比想像中来得可怕,整个人几乎轻扬飞起。
原来他得服“百日十龙丸”,增进十倍功力,唯不识运用,至多不过一半是实力,其余俱是散劲。而今在少林受伤,内创甚重,己身功力自然疗伤,反而使陡增,功力与原有之功力合一,达致了运用自如的境界。
再加上他这一次闯少林,与天下武学正宗比斗,“武学秘岌”与宋雪宜的传授,全都活用了起来,这下子精、气、神之强盛,真是无可匹比。
严苍茫一见,目中杀气大现。
他仅见过方歌吟三次,但每次都感觉到这青年武功精进,一次比一次强,而自己还是个始作俑者,今日不杀之,恐怕日后会是强敌。
──幸亏他活不长了。
──但在争夺血河车期间,何必多了这样一个敌人?
──不如现在就杀了他。
严苍茫阴阴一笑,忽然脸色大变,方歌吟忽觉背后“卜”地一声轻响,连忙回头,只见一长衫青袍,脸带微忧,嘴含淡笑的人,就站在他后面,长衫腊腊飞飘,如同长须,十分神来,竟看不出年龄是中年或老年。
方歌吟一见,立刻作揖,唤道:“桑帮主。”
桑书云一笑,眼尽是关切的神色:“别来可好?”
方歌吟苦笑一下,桑书云又道:“五色旗主去援,是迟了一些,为了小女,你吃苦了。”
方歌吟凛然一惊,原来安排少林寺中相救,是桑书云一力策划,不惜为救自己,把长空帮实力牵制少林实力,对自己实大恩大德;严苍茫卸不知个中原因,以为长空帮为布署夺取血河车而来。
但是严苍茫更惊。
他本来想趁四野无人,杀了方歌吟再说,却不料来了桑书云,而今是二对一的局面,他与方歌吟交过手,此人已渐成劲敌,加上桑书云的武功,本就与他伯仲之间,若不使诈,根本取胜无从,而桑书云上过一次当,当然学乖,他那一套奇术,只怕生不了效。
可是他又不能退。
他即刻堆起笑脸,道:“哈哈古刹一别,桑兄可好?小弟一时意气,误伤桑兄,但私下对桑兄武功,十分佩服。”
桑书云淡淡笑道:“大室一别,蒙兄台所赐良多这位小兄弟英年气壮,正是锦绣前程,却为兄台逼服丹药,难以久活,而今严兄还要杀人灭口么?”
严苍茫持杖变色道:“桑帮主,你想怎样?”
桑书云冷笑道:“也没想怎样,只不过也要你同样。”
严苍茫瞳孔收缩,说:“什么同样?”
桑书云道:“跟他一样,吃下‘百日十龙丸’。”
严苍茫知今日难有好了断,当即翻脸道:“你们想以多胜寡么我严苍茫可不怕。”
两人没有动,但气氛忽然绷紧。
风吹的凄厉,也忽似变了方向。
严苍茫与桑书云面对而立,但是劲风所及,两人衣袂,都贴身向后扯飞。
两人眉须飘飞。
就在这时,空漠的雪地上,远处传来两声隐约的马嘶。
马嘶在远处,但是如针椎利入耳鼓。
然后是隐约的蹄声,又骤然增强,如来自地狱的轮车,带一种惊心动魄的风雷之声,排山倒海而来。
桑书云、严苍茫两人架式顿松,相顾变色,远眺失声:“血河车!”
第二章血河车
现血河车就在这时,天边,雪地,出现了八个移动的黑点,和一红色的方形。
当他们看见时,八马长嘶,人立而起,已到了眼前,又飞驰而去。
这瞬间稍纵即逝,血光大现。
这就是天下闻名,血车一出,血河遍地的血河车这就是杀人无算,一旦获得,即成武功巅峰、权力极位的血河车这就是传说里有武功秘笈,以及世外狂人的武林孤子所在之处这就是使他家破人亡的血河车么?
血河车上,是什么?
方歌吟在这瞬息间,还惊疑不定。
可是在这刹那间,桑书云、严苍茫的眼色已被血车映红,有一种说不出的神色。
严苍茫怒叱:“停下!”
如大鸟翻扑而起,一出手,一杖力劈而下这下力胜万钧,足可把一部疾驰中的马车劈为两半但是他人才拨起,杖未击下,已被怒马带起的劲风撞飞,忙一提气,歪歪斜斜掠了七尺,才把住桩子,倒抽了一口凉气。
同时间桑书云也喝道:“留步!”
他有严苍茫在先,便不硬截,猛拨而起,斜落向马车中。
马车一片黑暗,桑书云“嗤嗤嗤”发出三指,射入车中,以防万一,人如飞叶一般,掠入车内。
这下马车奇快,已掠过方歌吟身前。
桑书云的足尖离车沿仅半尺,忽见车内一片黑暗处,有一双明若冷月、亮如灼日、毒若蛇嫩狠如利剑的眼睛,冷冷地、冷冷地盯他。
桑书云心下一惊,感觉到自己三指射出,如泥牛入海,就在这时,严苍茫又扑了上来。
他人被疾马劲风撞开,但半瞬未停,又扑向车中,这身轻功,已够匪夷所思,就在这时,只听冷哼一声。
这声冷哼,断冰切雪,比冰还寒,比雪还冷,同时间,车内卷出一道狂澜。
狂澜打向严若茫,严苍茫叱喝一声,全力接掌,“砰”地一声,全身宛若卷入一道诡奇的风中,以及无匹的洪流中,人旋即带飞,撞向桑书云。
桑书云这时足尖离车沿,不过三寸,就在这时,严苍茫撞向了他,他双掌一搭,想稳住情况,但是手指刚触及严苍茫的肩膀,便如落入泥沼之中,无处力,两人一齐被卷了出去。
这下如电光火石,两人被车中人一掌迫落,人未到雪地上,血河车已驶出五十六丈外。
就在这时,方歇吟发足一跃,把原来要对付严苍茫的锐力都发了出去,跃向车后。
──车上的人,是不是他杀父仇人?
──血河车是什么?
血车过去,血河遍地。
很少人能见血河车不动心,而登车者几无一不死。
桑书云、严苍茫名列天下七大高手,但尚且为车中人一掌迫落,方歌吟对武学秘岌无野心,唯对血河车必复查明真相,不惜抢登。
──他,登不登得上车?
──车中人是谁?
方歌吟足未沾车,突见一双凌厉、冷毒、锐利、狠辣的眼睛。
方歌吟从未见过这样的一双眼睛:比蛇毒、比火热、比剑狠、比雪冷的眼光。
彷佛动辄可以熔化一座冰山,静则雪封一座火山。
方歌吟心中一凛,一股狂澜又涌出。
方歌吟硬接,“九弧振日”。
那人的劲力,一接之下,全然一空。“九弧振日”,无法发挥,方歌吟往后一挫几乎扑跌车下。但是方歌吟生性执拗,倔强耿直,眼看翻落,仍坚持重心,双足一钩,人往后跌,却仍然吊住双足,“呼”地一声又荡了回来。
车中的人也似意想不到。他对桑书云、严苍茫二人,出手用了八成功力,但对方歌吟,以为他区区武林后辈,随便出手便足以致死,所以用了不到五成劲力,却不料方歌吟居然死硬不下车,削去强劲,又落入了车中。
这血河车,百余年来,能得一入者,又天下有几?
那人冷哼一声,道:“你是谁?”
方歌吟只见四周景物,不住飞掠,雪飘如疾,车后桑书云、严苍茫二人,不住吆喝追赶,但已越拖越远。他横剑当胸,那人冷声道:“哦……是宋自雪的门人?”
方歌吟的金虹剑,在黜黯的车中,发出凌厉渗人的金芒,和车外惊心动魄的血光相映,真是触目惊心。八马齐嘶,飞驶无可挡阻,方歌吟仗一剑光寒,照出那人瘦削的脸型,刀锋剑芒一般的眼光,满头的白发,破旧的衣衫,不知其年龄,但见此人微带文气,却令人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彪悍。
这种感觉就像你跟一只野兽,共处在一只关闭的笼子里。
方歌吟不知此人是否武林中,名震天下,所向莫敌的“武林孤子”任狂──他心里有千百个问题想问。
他道:“前辈”
那人仰天沉思,喃喃道:“宋自雪、宋自雪……”突然手一展,身未动,却已到了车尾,一出手,抓住金虹剑。
这等出手,使如闪电,方歌吟见所未见,几乎未及反应,那人已抓住金虹剑。
金虹剑可断金切石,居然被这人一抓而获,方歌吟大惊,执紧剑锷不放。
那人一拉,一股大力撞来,方歌吟运功相抗,被激得金星直冒,但仍不放剑,被那人一扯,往前跌趋而出,那人怒喝:“你放是不放?”
“卜”地一声,车沿已被人搭上,原来那人与方歌吟争夺间,血车因无人执向,已稍缓了一些。严苍茫的手已搭在车上,桑书云亦抢近车侧。
那人怒叱道:“去!”
“砰”一股大力,方歌吟被飞激出丈远,但他仍死不弃剑,那人只好一放。方歌吟与金虹剑连人带身,在雪夜空中划出一道金色的虹,“叭”地远飞扑在雪地上。
在半空间方歌吟只记起宋自雪的一句话:“天下没有人,能叫我弃剑,除非我死。”他一跌在雪地上,桑书云稍缓一下,回头一看,就在这一看之下,他已看出方歌吟并非重伤,他的脚丝毫未停,但仅此一看刹那,已慢了严苍茫十几步。两人仍急追血河车。
黑马前啸,血车飞驰,一白、一青,两条人影,讯快无伦地追去、远去?
方歌吟趴在地上,一脸是血,他勉力抬起头来,只见血河车与桑书娄、严苍茫俱已远去,他想起来再追,亦已无及。
那人攻来的内劲,依然在体内胸腔、腹部,乃至奇经百脉,都隐隐作痛,好一会才过去。
风雪慢慢止了。
他缓缓站起来,天下虽大,他却觉得无地可容。
在被任狂震飞落车的刹那,他真以为自己死了,也情愿自己死了。
可是他没有死。
他觉得自己实在技不如人。
──可是他自己不知道,任狂在最后一拨之力,已运了九成,最后一激,更是十成功力,换作桑、严二人任其一,都接不下这一招,方歌吟的内力充沛,已在两人之上,方才接得下而未死。
他茫茫地走,也不知道要走到那里去。
然后他发现自己趴在的雪地前面,约七八尺远,有一部书。
他当然觉得诧异,翻开来,只见几字笔劲若龙飞天之际的字:“方世侄如唔:
太室古刹,世侄舍命救余,余甚感恩,唯无以图报,以减内心歉疚。今世侄仅数十日余生,皆由余起,余甚难安。余将数十年练功所得,尽录书中,并辟习武之捷径,汝按此练习,皆可在短暂时日内有大成。余望汝能在有生之日成为当世高手,纵死侠骨香,不负世上英……以汝天资,又得丹药之助,必能迅即有成……”
方歌吟看毕,忖道;“人也将死了,名还有用么?只望天下苍生平安,父仇得报,小娥妹子安好,我就安心了。”心想,手还是翻阅下去。
只见这书,的确都是长空神指桑书云的练功法门,要窍蹊径。其中以“长空神指”为主,轻功掌法为辅,方歌吟剑术一绝,内力丰厚,此书恰好补轻功、掌法方面之不足。
这书敢情是桑书云本欲交于五大旗主等,救援方歌吟时交给他,岂知少林派实力宏厚,长空帮救出方歌吟,也十分狼狈,无法交予,是以桑书云亲自出来寻访,想亲交此书,后来血河车出现,桑书云全力追赶,只好把书留在雪地上,让方歌吟自行拾得。
方歌吟苦笑一下,但是很快的又被书中所记载的习武要门所吸引,时皱眉苦思,时豁然而通,沉思把握不已。
一个人还有七十天不到的生命,随时都可以死了,他会做什么?
──别人会怎么作,我们不知道。方歌吟却仍在练武。
然生也有涯,学无涯……
初冬成了深冬,原来挂在枝头上的黄叶,今日已剩下了枯枝。
又过了整整二十天了。
方歌吟的生命,最多只剩下四十五个白昼,四十五个黑夜。
──他心,会怎么想?
行行重行行。
他在研究武学?饿了,就想办法猎些野食,或替人砍柴粗作,换些米饭充饥;困了,就睡,他的内息极强,故也不致风寒,睡时什么也不敢想。
──也不敢想明天会不会再起来。
──想了,又有什么用。
──反正该来的,还是要来的、会来的。
他只觉得自己对武学,出奇的兴趣,很多可以触类旁通,但也可耗尽一生,穷研一技而不倦……可惜,他有限的生命,已不允许他再奢求下去,反而不断的争取时间,专心学习──学了又有何用?他没有想。
──也许在浩瀚的武学中,他才能忘却自己,忘却生命,忘却一切……他行行复行行。
这日已进入了山西的中条山一带。
中条山的解困关庙,是纪**三国时关羽的万代瞻仰而建的,关云长千里护姑嫂,温酒斩华容,桃园结义,坚守气节,天下人共仰之。
关公虽威震华夏,义满干坤,但方歌吟他知历史史实的关羽,也有其刚负自用的一面。他来到中条山,已深冬了,他记得这就是昔日大侠萧秋水,初出道时首遇邱南顾的地方。
他生平最是仰慕大侠萧秋水,所以对传说中萧秋水经过之地,莫不凭吊瞻仰一番,追回不已。
中条山下,气势奇峻,壮丽雄伟,尤其日落皑雪,或晨曦映波,更令人迂怀莫胜。
──他剩下的时日,越是无多了。
他徘徊踯躅在关庙印楼附近,昔年四十八名金人要劫“汉寿亭侯印”及“青龙偃月刀”时,萧秋水和邱南顾就在此处,同时间各打倒二十四人。
──可是大侠潇秋水而今安在?
──自从小时在日月乡,尚拍魂与严一重、董二绝、尉三迟、费四杀狙击萧秋水,结果董绝尉迟死,严重未出,侥幸得存,费杀重创而逃,尚拍魂被饶得一命。
可是自此一役后,就未见过萧秋水了。
──但是那刹那间的相见,已使方歌吟对大侠萧秋水的形象,终生仰慕难忘。
──一丝月破云来,雷雨方过,白衣人救了个幼童,大步越林而去。……他想想,忽叱喝之声,依稀间有些熟悉,隐约自楼后传来。方歌吟听那声音,原本是穷凶极恶,斥责语调,却偏偏令方歌吟想起低声下气、胆怯心寒的求饶状貌。
方歌吟心**一动,蹑足闪到柱后,这时雪虽停了,黄昏移近,景色在白昼将去,夜晚未至前,是特别幽暗的,到处都像蒙上了一层灰色的外衣。
只见楼后果有三人,斥喝的人脸黄皮焦,但身裁高大,一双小眼珠子,黑少白多,却是不住溜动,五指如钓,随时都似想把别人的头皮扯下来,另两人一个是光头大和尚,另一个是全身黄衣的人,方歌吟封觉得好像在那见过,偏又想不起来。
只听那脸黄皮焦的人露出黄牙咆哮道:“这一点小事,都要害怕你把那女子交给他,他才不防你,只要他一沾手,就要倒也,到时侯我们为所欲为,岂不快哉”
方歌吟本见这三人既是相识,斥喝自是平常,本待自行离去,不听别人**,谁知这一话,吓了他一跳,好像又要害什么人似的,跟他童年时在日月乡的一个经验甚为相似,忙倾耳听下去。
此刻他的功力,岂是昔日隆中那黄口小儿能北?他屏息不动,这三人自然发觉不到有人就在咫尺间。
只听那中年和尚嗫嚅道:“我……我……他是名列‘三正四奇’之一,万一发现,只怕……”
那脸黄皮焦的人目露凶光,喝道:“怕什么!”
中年和尚给这一吓,几不敢说话,半响才敢说:“我怕打不过他……”
那脸黄皮焦的人突然目露杀机。杀气一闪即过,他又闪动看那鳄鱼一般的眼睛,忽然谐笑道:“他那会怀疑到你身上哩。你是五台佛光寺和尚,他认识的,怎会有所思疑?你剐了他,他还以为你是他的佛祖呢。”
方歌吟心中一惊。这三人要对付的显然是“三正四奇”中的人,问题是三正四奇中的谁?莫非是桑书云。
还是……?听他们语气,又是奸计害人,不会是──善类,而这和尚,居然是佛光寺的僧人。
要知佛光寺乃是名寺,始建于北魏孝文帝时,历史悠久,俗称“先有佛光,后有五台”。中唐时已经以彩塑精妙,佛相栩真闻名于世,至唐武宗灭法始全被毁去,旋又于唐大中十一年,女施主宁公遇施建大殿,佛光寺又香火繁盛起来,迄今不减。
佛光寺是名寺,佛光寺的僧人,也以修行、道行闻名天下,却不料今日这名和尚,显然徘徊在魔佛之间,踌躇不知何从抉择。
只见那和尚又期期艾艾的道;“我我们怎是他的对手?……”
那脸黄皮焦的人知和尚已被说动,当下咭咭笑道:“放心二我们又不是明来,待会儿胜老大就会把那雌儿手到擒来,你假装救了她出来,交给他,他不疑有他,只要一沾到他这个宝贝女儿的身子……哈哈哈……那时就毒得像只病猫,任人打踢了,嘿嘿嘿”
说到这,得意至极,阴笑起来。
那和尚却操忧地道:“不成你在她身上下了毒,她岂不……不是”
脸黄骨瘦的老者眼睛一转,霎了霎道:“不怕,我的毒,放在第一人身上,并无所害,问题是第二人一触,毒性即发……至于你那朝思夜想的雌儿嘛嘿嘿……保管不伤毫发。”
那和尚脸一红,道:“这我就放心了。”
那黄衫人也插嘴道:“尚先生使毒,我跟他合作过,实在是毒中之神,他要毒池中的一条鱼,终不会毒到第二条去,你放心。”
那脸黄皮焦的人又嘿嘿笑道:“你五台佛光寺的人,居然动了凡心,既然如此,便一不做二不休,杀了她爸爸,得到了她,不是过瘾之至咭咭……”
忽然脸色一沉,阴恻恻地道:“要是你反悔,长门上人知道,可不得了哩。”
长门上人就是佛光寺的主持。那和尚吓得脸色都白了,忙不迭地道:“尚免生,这玩笑,万万开不得,开不得”
那脸黄皮焦的人眨小眼,向和尚打量道:“那就要看你是不是跟我们开玩笑罗。”
那和尚忙摇手幌首道:“绝不敢跟尚先生开玩笑。”
那人奸笑道:“这样最好。”
方歌吟在一旁,却听得热血上冲,头皮发炸。
他忽然记得那黄衣人是谁了十年前,古隆中,日月乡,这黄衣人曾谋刺萧秋水不遂,与“青脸兽”滕雷,“红袍怪”邱瘦合力杀了沈悟非的“黄衫客”邓归。
方歌吟他记得那皮黄脸黑的人是谁了他就是同样一群中,擒乡间小童,施毒其身,诱萧秋水触摸中毒的,后来又被萧秋水神威吓得跪地求饶的“鬼手毒王”尚拍魂。
十年前这等人的行径,使方歌吟与沈耕云二人不顾性命,出手制止,无奈技不如人,几乎丧命,十年后的今天,没料又是遇了他们,正在这害前辈多人。
方歌吟心中怒极,又为那和尚好色歹毒,十分气愤,正待出现之际,忽听有衣袂之声,虽十分迅速。但呼息很是浓重?方歌吟便隐身楼后,看个究竟。
只听尚拍魂道:“来了。”要知方歌吟此刻武功,何等之高,放在尚拍魂未望见来人之前,已知有人掠至,故能及时离开。
又听尚拍魂喜道:“滕老大果不负所望。”
只见来人脸上一个青记,就算没青斑之处,也满脸煞青,背上还背了个人形的麻包袋子。正是十年前山中一战的“青脸兽”滕雷。
滕雷放下人形包袱,嘴大口大口吐白烟,尚拍魂一拱手,招呼道:“尚先生,咱们又见面了。”
尚拍魂笑道:“点子扎手吧?”
滕雷笑道:“凭在下这点道行,要擒下三正四奇的后代,还办不到,不过……”
滕雷的嘴脸有一种说不出的淫邪,掏出了一只看似欲飞的仙鹤,但鹤嘴一张一阖,可以从鹤尾吹气的小东西道:“这**,实是使得,这雌儿初出江湖,连防也没防。”
那和尚急道:“滕兄没伤她吧?”
滕雷一愣,随即怪笑道:“她是牛头师兄你心肝宝贝,我怎敢伤了?”解开布包的绳子,一翻开来,方歌吟远远看去,只见一瞑目女子,轮廓很深,鹅蛋脸,眼睫长,很是灵秀。方歌吟见不是桑小娥,才松了一口气。
那牛头和尚一见,眼睛发出异光,喃喃自语,竟涨红了脸。尚拍魂咭咭笑道:“牛头,你本就不该做出家人,还**什么经”
牛头和尚脸涨红得就像柿子一样,心惊胆战地道:“咱们……”
尚拍魂忽然出手,凌空连点三下,那包袱竟蠢动了起来,原来尚拍魂已解开了那女子三处穴道,那女子已可以开目,但仍无法启口,亦不能动弹。
方歌吟借雪光望去,那少女一脸凄惶之色,然十分臻秀小巧,叫人怜惜莫已。
那牛头大师一见,竟呆在当前,说不下去。
尚拍魂不耐地道:“要说快说,他就要来了”
牛头和尚被这一喝,更加说不下去。好半响才口吃的说出:“这……这样做┅做做做做不太太太好……好吧”
尚拍魂脸色一沉,道:“有什么不好?我不这样做,这女子,你得了手?嘿嘿”
牛头和尚吃力地道:“她她她张开了眼……认出了我们……怎怎生是好好?”
滕怒道:“认出了我们又怎样?大不了把她做了”牛头被这一吓,一时又说不出话来。
邓归却想到此刻要求到牛头,当下缓和道:“干完了这事,米已成饭,她认不认得你,又有何干系?”
尚拍魂一面掏出了三个盒子,小心翼翼的打开,面赫然是三种颜色诡异的粉末,只听他阴笑道:“我要她能张开眼睛,又不能说话,这样她父亲更急,方才能得手。……我这三把药粉一撤下,再在你手中布防毒之药物,你在此等他来,说是救了他女儿,他一下马,把脉察看,则必死无疑。嘿嘿……”
方歌吟望去,只见这女子水灵灵一双大眼,尽是泪水,方歌吟心中很是不忍,就想立即出来施援手。
只听“青脸兽”滕雷忽问道:“这次尚先生可有十分把握?”
尚拍魂冷笑道:“滕老大这样问是什么意思?”
邓归与滕雷结拜近二十载,心意自然相通,当下代接道:“十年前日月乡一次,曾失过手,尚先生还是小心为上……”
尚拍魂截道:“十年前一役,对方是萧秋水,自然无法得手,但十年后今日┅“
方歌吟一听,如此三人果乃是十年前罪魁祸首,再无疑问,正要出手,只听尚拍魂继纸道:“何况为了他对我们这干人的赶尽杀绝,严大哥和费四兄,两人至少也会来一个”
方歌吟听得心神大震,他间关万里,为的就是要找杀父仇人费杀,而今居然在这儿?听到他的消息,如何不震撼。
别种情形之下,或许方歌吟还能按捺得住,但而今乍闻仇人可能出现,一时间稍纵即逝,又失却消息,当下一步踏出,大喝一声道:“他们在那?”
尚拍魂、滕雷、邓归及牛头和尚陡听一声暴喝,如焦雷乍响,都给吓了一大跳,以为那人来了,几要溜走,但瞥过一眼,才知是一青年小伙子,心中纳闷,又疑又怒,他们当然不认得这眼前的人就是十余年前他们毒倒用以诱害大侠萧秋水的牺牲者之一。
尚拍魂首先恢复了镇定,怪笑道:“你是谁?居然敢对我们嚷嚷。”这十几年来,尚拍魂用毒越发精奇,杀人更无算,年青一辈高手中,除了中、壮年的天龙大师、武当铁骨道人等之外,就连铁肩、严浪羽,也远非其之敌,所以他压根儿没把这──人看在眼。
这次他要对付的敌手,是三正四奇中之一,极其利害,所以不得不提心吊胆。
而今竟给一个小伙子唬了一下,外表虽不动声色,内心却大感没颜面,即刻动了杀机。
第三章大漠仙掌
只听滕雷回喝道:“他妈的臭小子,敢偷听咱们说话,活的不耐烦是不是?”
方歌吟迳自急道:“快说出费杀在那。”
邓归怒笑道:“凭你也出动四爷?让我打发你吧。”只听他全身骨骼一连连响,正聚起“一串鞭,二串炮、三串炸山轰”的奇功。
原来这“一串鞭、二串炮、三串炸山轰”的功力,是邓归在昔日古隆中惨败后苦练得成的,普通人能练成“一串鞭”,已十分不简单。邓归却更上一层楼,练成了“二串炮”,又在三弟邱瘦被追风刘萧何所杀后,练成了第三层境界:“三串炸山轰”。
邓归的武功,也因而激进不止五倍。
“一串鞭”的内力,一旦接触,可震死人于无形;“二串炮”却相反,己身不输发内力,而藉别人的内力回打,以别人之力震返。“三串炸山轰”又回到第一种主发的内力中去,不过口包含了一阴一阳;亦就是主动和被动──“一串鞭”和“二串炮”中的自己与别人的力道,一起同击,力道之巨,势无所匹,那有人可以抵御得住?
这就好似人生的境界:先是“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再来是“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后来是“见山仍是山”、“见水仍是水”一般,只是过第三层境界中已包含了第一层和第二层,不再是第一层的执迷,和第二层的否定了。
方歌吟一踏出来,那少女脸露喜色,满眼都是言语、又苦于说不出话来,方歌吟向牛头和尚喝道:“放了她“
牛头和尚愕然,他迷恋那少女已久,眼看到手,怎肯放弃,当下退了两步,摇手口吃,说不出话来,但一脸警戒之色。
方歌吟心中大是厌恶,怒道:“枉你身为五台山子弟,居然做出这等龌龊事。”
叱道:“你放是不放?”
那牛头和尚被骂得脸上无光,受辱不甘,回骂过去:“你想干吗?想的也不过是卑鄙事。”
方歌吟大怒,一个箭步揍去,一扬手,“啪”地在那牛头大师脸上掴了一巴掌。
此刻方歌吟的内功、力道,何等之高,出手、轻功,又何等之快,众人只觉眼前一花,方歌吟已打中牛头和尚,自己大惊。牛头和尚也错愕当堂。
方歌吟一长手,已解开那小女的穴道,那少女坐起,凄然哭了起来,第一句就道:“他们要害我爹爹。”
方歌吟点点头,拦在少女身前。尚拍魂等知道来了劲敌。邓归本来只想随便出手,杀了来人。后来因须快速解决,以便对付原先敌人,所以运起“一串鞭”,而今一见方歌吟出手诡奇,便已运起第二度功力“二串炮”神功。
方歌吟猛听邓归的骨节由“格格”作响变得“啪啪”作响,知道此人内功,已登堂奥,忙凝神应付。
就在这时,滕雷突然一出手。
他与邓归的双手,俱被萧何与祝幽所破,故痛下苦功,邓归练成惊人内力,滕雷却练成一双铁脚。
别看滕雷人矮腿短,但一跃起来,足短劲疾,“呼”地踢了出去,看似一眼,其实在一刹那,已攻出了四腿。
方歌吟本来是面对邓归,全神戒备,那来得及应付滕雷的暗袭。
但方歌吟都知道。
他最清楚不过。十年前萧何、祝幽就曾饶这“三色天魔”不杀,结果对方恩将仇报,险遭暗算,方歌吟一直就已提高醒觉。
就在滕雷跃起、踢足时,方歌吟没有回身,一剑就削了出去。
金虹带过“血迹万里”
这是天羽廿四剑中杀气最大、杀伤力最强的一招,尚拍魂变色叫道:“金虹剑”
“呼、呼”二声,滕雷两条腿齐膝断落。
就在这时,邓归的“一串鞭”,已升至“二串炮”,听尚拍魂叫声“金虹剑”,以为是“三正四奇”中的人,全力以赴,已运起“三串炸山轰”,如排山倒海,力发千余,全打了出去。
这一下巨力卷铺涌至,方歌吟右手剑向后斩出,左手一格,已格住邓归的攻势。
但邓归惊天动地的力道,也发了出去。
开始邓归大占上风。
他感觉到对方有两股力道冲来,他很快的压制住了。
然后对方又有两道劲道反撞,他也压抑住了,正奇恨对方劲道怎像用不完似的,第五、六两道功力又撞了过来。
邓归好不容易,才又扣压住了,这时已平分秋色,但对方又一先一后,及撞回来两道犀利无比的劲道。
这时邓归想撒手,已来不及,方歌吟想松手,也无能为力,原来天羽奇剑宋自雪的“九弧震日”,先二道功力,就似是“第一层境界”,后二道功力,可拟作“第二层境界”,再下来两道劲力,就如“第三层境界”,到第七、八道内劲,好比更上一层楼,又取代了原先三层境界。既先“执迷”,然后“开破”,随而“坚持”,再下来仍是“不悟”。
这一下,是邓归内力中所无的,被惊得四肢百孩,骨散肉离,全身一下子湿透了,冷汗、鼻涕、沫液、粪便齐泄,而方歌吟的“九弧震日”最后一震,如江河而下,终于发了出去。
这一下去回复到重新的“悟”之境界。邓归大叫一声,声音中断,全身瘫倒,如一团泥一般,骨肉皆震翻了架构。
方歌吟连杀两人,全不受控制,一方面乃因心怀恨十年前邓归、滕雷等之鄙行,以及杀死沈悟非之仇,一方面这才惊悉“天羽奇剑”的杀势凌厉。
尚拍魂的脸,当堂变了色。对方居然就在他面前,举手投足间连杀两人、只怕“三正四奇”也不过如此。牛头和尚,吓得牙关打战,“扑”地跪倒下去。尚拍魂在黑道中,份位极尊,绝不在其费杀之下,一时十分尴尬。
方歌吟冷峻地道:“尚拍魂,萧秋水大侠十年前饶你一死,你还敢胡作非为。”
说看眉心红气一闪,比杀气还凌厉。
尚拍魂陪笑道:“是,是,小老儿该死……”说看一拍牛头和尚,叱道:“还不快叩谢大侠不杀之恩。”
说,他自己也跪了下来,露出口黄牙笑道:“大侠请饶小老儿一命,老儿绝不敢再作恶生事,请高抬贵手。”
以“鬼手毒王”尚拍魂之名声,居然不战而屈,同自己求饶,顿令涉江湖未得的方歌吟踟躇。他暗一运力,先扶起受人利用傀儡般的牛头和尚,道:“十年前,萧大侠饶你不杀时,你也是如此说,叫我如何才信你呢?”
尚拍魂一见方歌吟出手如此高绝,而且处处为萧秋水说话,便认定此人与萧秋水有关,那敢硬拼,当下哀求道:“小老儿作恶,乃以为萧大侠近年未出江湖,妄加猜测,料其仙逝无已,却未知令师遣少侠代行,小老儿又怎敢再生事端。”
方歌吟皱眉道:“我与萧大侠素未相识,并非萧大侠徒儿,唯对之甚是仰慕。”
顿了一顿又道:“你怎可以因为萧大侠不出世江湖而毁诺的呢”
尚拍魂一旦得知这青年与萧秋水并无渊源,心中大喜,即站了起来,拧笑道:“你既不是萧秋水的人,我为何要怕你?”
萧秋水怒道:“你这反覆无常的小人……”话未说完,忽然一晕,只觉天旋地转。指向尚拍魂怒道:“你…”
尚拍魂阴森森地笑道:“饶是你武功高强,犹要倒在我脚下……”
阴侧侧一笑又道:“我岂止反覆无常,简直是防不胜防。”
方歌吟知道自己已中了毒,想挥剑力拼,又已无力,连剑都差些掉落,忙紧紧握住,宁死不放,那少女惶然,见他摇摇欲坠,便不顾俗礼,扶住了他,尚拍魂阴险地一笑又道:“我在牛头身上一拍,已布下了毒,毒不发作,到你手上,才顿时送命。”
说到这,牛头已全身发痒,杀猪般嚎叫起来,用手上上下下,抓个不停,出血犹未心甘,尚拍魂怪笑道:“这叫‘五散’。华陀制‘五麻散’,是救人,我造‘五散’,却是来害人。中我此毒,先脱力、后发痒,犹如千虫啃咬,万蚁噬心,死为止。”
牛头和尚先中奇毒,所以先行发作,想来尚拍魂本来想对少女父亲下毒手,又答应牛头毒不伤那少女,都是假的,想来令人心寒。尚拍魂得意至极,又道:“你以为我真求饶?嘿嘿嘿……你在扶他起来的时候,已沽了我所布之毒……”
方歌吟本自忖活不长,倒无所谓,但见牛头被毒得如此惨状,也不寒而悚。他内功强,毒性一时并未发作,但已浑身无力,连自我了断也颇难,又生怕自己死后,那少女定遭毒手,所以力图挣扎。
尚拍魂狂妄至极,一步一步迫近,笑道:“凭你这两下三脚猫功夫,也敢来撒野你金虹剑那来的?宋自雪是你什么人?快说,否则要你后悔为什么要生出来┅“
他嘿嘿怪笑又道:“就算萧大侠萧秋水现来,我尚拍魂也好像拍一只苍蝇一般,把他毒得个……”
就说到这,尚拍魂的脸色变了。
变得十分诡异,似笑非笑。
然后他的眼珠子“突、突”地掉了出来。
鼻、耳、嘴都溢出了血。
然后他全身骨头都似散了一般,都连接不起来似的,当然也撑不起他身体的重量,“哔”地瘫了下来,比邓归的躯体还瘫烂。
没有叱喝,更没有风声。
好像静如沙漠。
更奇怪的,在这严冬之中,居然让人感觉有一丝熬闷之热。
尚拍魂倒了下去后,就可以见到他后面站了个人。
他身裁并不高大,眼神森冷,全身上下,都用一种蒙古式的装束,完全包里住。
这时他慢慢收回手掌,发出时完全没有一丝风声,收同时才“刷”地一声。
“刷”声响起时,他的手掌已完全像没出过一般,垂放在腿外,完全同复到自然状态。
完全不浪费时间、生命、体力,甚至好似一只骆驼一般,在沙漠中,不必食物、喝水,也能撑过最可怕的大地,极热与极寒。
这时方软跨已感觉到奇痒,他收敛心神,以功力压住,而他有听说过这个人,这人的装束:这人的作风、这人的出手……。
这时他后面的少女已噪叫道:“爹”
那汉子点了点头。忽然迅速地出手,熟悉地从尚拍魂尸体的衣襟摸出一件东西,快捷地拨开塞子,双指抓住方歌吟下颚,却不往口中倒进去,而是往他鼻孔一摆,方歌吟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蓬蓬”地喷起了那汉子手心的药物,散得一头一脸都是。
奇怪的是,方歌吟立时觉得不痒了。
那少女一脸关切之色,道:“爹,他救了我,那‘鬼手毒王’,原本是想要牛头师兄……”想把经过情形,和盘说出,那汉子却点头切道:“我都知道了。”
那汉子声音甚粗,但极是威严有力。
这时又一阵衣袂之声,有四人前来。前一人是年长僧人,国字口脸,清色铁黑,鼻梁、额骨高耸,颈前**珠,呈火红色,牛头和尚惨叫之余,一见到他,全身发抖,咬破了唇,也不敢再叫。
方歌吟于心不忍,道:“谢前辈救命之恩……请前辈高抬贵手,也饶了他罢。”
那汉子冷哼一声,道:“饶不饶他,有长门上人在,我们都作不得主。”
方歌吟斗然一悚。原来来者老僧是大名鼎鼎佛光寺的长门上人。只是长门上人向那汉子深深一揖,甚是恭谨,随即道:“牛头,你才下山,犯了多少戒了……”
牛头大目淌泪,道:“徒儿……”
长门上人叹道:“我跟与车施主瞧见了,你不必分辩。”说缓缓闭上双目。
牛头和尚“扑”地跪下,长门上人旁边还有一名长脸和尚,忽也流下两行泪,猝然一掌劈下,就劈在牛头和尚天灵盖上,牛头和尚立时丧命。
方歌吟又吃了一惊。长门上人又睁开双目。同那汉子指了一指方歌吟道:“可是此人?”
那汉子冷哼一击,没有说话。在他背后也有两人,一人是中年美妇,浓眉凤目,身裁极是俏娆,配上藏式纱服,虽里全身,但仍婀娜多姿。另一女子甚是年轻,美而刚强,竟有几分与自己所救的少女酷似,不过一个柔弱,一个清张。一双大眼睛,不住往方歌吟身上瞟,忽然道:“看他样子,不像。”
那原先的柔质少女也道:“他不可能会欺负小娥姊姊的。”
那中年美妇冷哼一声道:“女孩儿家,懂得什么”两少女都住了口。
两少女说话,那中年汉子似甚是不悦,缓缓解下脸纱,弥络胡虹,双目冷如闪电,盯住方歌吟。方歌吟犹如丈八金刚,摸不脑袋,听说桑小娥,忙道:“桑……桑姑娘她地怎么了?”
那汉子自不理会他,道:“要不是我暗中观察,此人不似败类,我早把他杀了,替娥儿报仇。”方歌吟听得又是一震。两少女却似放下心头大石,笑逐颜开,欢欣莫已。
长门上人观察片刻,如方歌吟心中大惑,有意释疑,当下道:“少侠姓方?”
方歌吟他抢道:“晚辈方歌吟,拜见上人。”
长门上人淡淡一笑道:“方少侠不必多礼,现下少侠已名震武林,据说还尽得宋大侠衣钵真传,不知确否?”
方歌吟惶然道:“家师确悉艺相传,唯晚辈天资鲁钝,未得其中百一,深感悔对师门长辈。”
长门上人一笑,口气已和缓得多了:“少侠能在短短数月内连败‘铁狼银狐’、严浪羽、铁肩天音大师等,自有一番惊人艺业,不必过谦,若少侠真只有令师百一而已,那令师则不是天下独尊了?……少侠可见你眼前的人是谁?”
方歌吟摇首。长门上人道:“这位出手救你的,就是大名鼎鼎,扬威天下的‘三正四奇’中‘四奇’的‘大漠仙掌’车占风车大侠,这位是他的夫人,亦是武林中有名的‘瀚海青凤’旷湘霞,其余两位是他们掌上明珠。”
长门上人向那弱质少女一引道:“车莹莹。”
又向那清胜的少女一引道:“车晶晶。”
微微一笑又道:“她们姊妹在江湖上,合为‘塞外双灵’,也是大大有名。”
方软吟逐一向他们见礼,车晶晶顽皮,“噗嗤”一笑,车莹莹则忙回礼,红了脸蛋儿。方歌吟仍是**桑小娥,忍不住问道:“不知……不知桑姑娘……”
车占风猛地喝了一声:“你还好问她,她已因你削发为尼了。”
这一下犹如晴天霹雳,把方歌吟震呆当堂。雪又开始飘落,落到方歌吟身上、脸上,方歌吟全不知道。
车莹莹见了不忍,轻轻地道:“我们受严伯伯之召唤,中原有事,故自塞外赶来。赶到少室一带,遇见小娥姊姊,和桓山雪华神尼的大师子妙意师姊一道,小娥姊姊神情憔悴,我们细问之下,才从妙意师姊口中知道……”
车晶晶接口坚脆地说:“知道你欺负了小娥姊姊。妙意师姊也很不忿,私自托爹爹找你算帐,然后带小娥姊姊返恒山去了。”
方歌吟黯然。他听得桑小娥为他如此,一时方寸尽失,心头大乱,也不知解释。
车莹莹一对可怜的眸子尽是问号,轻声道:“这是真的吗?”
方歌吟苦笑一下,也不知如何回答是好。车占风重重哼了一声,道:“方才我一直观察你,要不是见你所为,并非无行浪子,我早已出手宰了你。现在你要解释,也不必对我们说,自己赶上**峰素月庵去吧。”
方歌吟心一凛。他眼见车占风出手,虽是成名前辈,但下手暗袭,不留余地,若是刚才自己对车莹莹稍有不敬,或与尚拍魂等同流合污,早已死无葬身之地。
车占风为人,甚是怪僻,他观察所得,方歌吟绝非无行浪子,也不欲知人**,只遣方歌吟去追桑小娥解释。无奈方歌吟心中凄然,暗忖:桑小娥既对自己伤心欲绝,也只好如此,才让她不再理睬自己,免得空留余恨。当下心意已决,道:“车伯伯,这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车占风瞳孔收缩,道:“你不去?”
方歌吟点点头。车晶晶禁不住骂道:“看你一表斯文,没料是负心无情的人小娥姊为你这样,你尚且不去追还,你……你是人不是?……”
方歌吟木然。“瀚海青风”旷湘霞叹息道:“现下江湖中年少一辈,莫不是登徒子、负心郎,小娥这次真是看走了眼。”
车占风目中已现杀机,方歌吟依样愕愕然。旷湘霞道:“你杀了他,也救不了小娥的伤心。且由他去罢,赶快告诉桑帮主,才是道理,或许有挽救之法。”
车占风点头道,车晶晶瞪了他一眼,啐了一口,随父母行去,方歌吟却因旷湘霞最后几句话,听得大惑,心一惊:难道……难道桑小娥出了什么事,又跟自己有关?当下他叫道:“车伯伯,请留步。”
车占风等自不理他,施展轻功,迳自向前奔去,踏雪几无痕印。唯有车莹莹一面缓是一面回头,水莹莹的大眼向他瞟了瞟,又垂了下去,蚊似的细声道:“你┅你真不知道。”
方歌吟喊道:“知道什么?小娥她怎么了?”
只听旷湘霞疾吆道:“莹儿,快跟上。”
车莹莹应了一声,举步急掠,方歌吟因男女有别,不敢阻拦,跑了几步,车莹莹停住,雪光映照下脸颊一片白,她咬了咬下唇道:“小娥姊姊……她为你到恒山去削发为尼……”
说完她就往前奔去,车占风早已停了下来,不耐烦的回头等地,方歌吟一听之下,如风雪焦雷,一下子五音尽灭,五色齐消,人也好像埋入了千嚼万里的冰窖地底之中,耳边嗡嗡只有那一句话:为你……削发为尼
第四章血河再现
方歌吟可以死,但却不可以忍容这句话。
他本来想以狠心来绝了桑小娥之深情,但桑小娥竟为了他削发为尼──这怎可──这万万不可他在风雪之中,呆了半晌,想追出去,但天地苍苍,白雪茫茫,他该往何处去?
然后他心才依稀有个明晰的观**──他一定要在桑小娥未落发前,阻止这件事。也就是说,马上要赶到恒山。恒山在那里?恒山同在此省,于浑源域外,号称北岳,雄掠一方。他必须赶赴恒山。
恒山,恒山。恒山方歌吟心无别**,此刻虽万死换得一见,也不足惜。近月来他恍恍惚惚,不知所以,纵学武亦是为求渡过余日而已,也尽可能不去**及桑小娥。如今一旦决定找寻她,便精神大振,判若两人,心中焦急无限,生怕自己一死成遗憾,只求苟活片刻,见桑小娥也好。
他长身而起,几乎撞到一个人身上。
那人冷哼一声,一闪就避了开去。
那人原先在他浑浑噩噩时,至少可以杀死他十次,但那人原想逼问谁人杀死尚拍魂等,故迟迟未下杀人,见此少年一会儿悲,一会儿振起,如此失魂落魄,绝不会是杀精似鬼的邓归、滕雷等之凶手,为问这发生何事,又轻蔑对手,故并未出手,猛见方歌吟如盲眼苍蝇撞来,闪身避过,心却开始惊叹。这少年身法的快捷,不觉暗自留心了起来。
这是一个白发老人,脸色红润,状若童子,常眯起眼睛要笑:像个小孩子一般。
方歌吟险些儿撞了他,心中歉然,恭敬地道:“对不住,老丈……”
“那。”那老人笑道,突然出手,双手右扣方歌吟“肩贞穴”、左抓“神封穴”,齿冷峻地道:“你是谁?因何来此?”
方歌吟猝不及防,那人出手如电,因被制住,因要追截桑小娥,心中急极,怒问:“你是……”猛地心**一闪,想起尚拍魂等人所说的话,只听那老人问道:“他们……是怎么死的?被谁杀的?”
方歌吟变色道:“你是严一重?”
严一重目光闪动,看了方歌吟背挂的金虹剑一眼,变色道:“宋自雪是你什么人?”
宋自雪剑法饮誉天下,以专精的剑术,兵器之神,闯荡江湖,全仗一柄剑,故“金虹剑”之名,早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且就算未亲见过金虹剑的人,也因别人的绘影图声,对金虹剑形状早有印象。
严一重一见金虹剑,如天羽派一门,剑招凌辣,出手迅急,绝不可以让他拨出剑,便不足惧;是以“大力王擒拿手法”,紧紧抓住,贴身顶住,绝不放松。
他想向方歌吟迫问这的事,车占风的下落,而方歌吟他想向他追问杀父的仇,费四杀的踪迹;方歌吟一急,根本不理会严一重所制,一掌拍了出去。
严一重原以臂胳紧贴方歌吟身躯,方歌吟出掌,根本不可能沾得上他,可是方歌吟的手腕,似自行扭转一般?一下就推向严一重的小腹。
两人相距极近,严重惊觉时,已来不及,他是“忘忧四煞”中的老大,在黑道中,身份可说是数一数二的高手,昔年暗杀萧秋水一役中,四煞的重二绝、尉三迟、费四杀都出动了,结果董绝、尉迟死,费杀重伤,他自己却未与役,逃得一死,这十几年来,在武林中的地位,已高到骇人听闻的地步,只要点一点头,黑道、白道、镖局、武局、金银珠宝、财库银票,都端送到面前来。
这次他之所以要与尚拍魂等谋刺车占风,乃因域外、大漠的路线,别人不卖他这个情,便是铁脸无情的车占风,另一方面,严一重也以为暗杀车占风后,他可以名列“三正四奇”之中,以他三十六“大小开碑”少阳手,以及“七十二看到就抓”擒拿手,挤身入天下七大高手之中,吐气扬眉,名震天下,武林中又那再有人敢有不从?
而今来到此处,只不过迟了一步,车占风影踪全无,尚拍魂、邓归、滕雷,以及傀儡牛头,全遭毒手,心如何不气?
方歌吟骤然出手,严一重何许人物,情形一不对劲,擒拿手变开碑手,猛运力劈下,要方歌吟一只手臂脱臼。
“喀咯”一声,方歌吟手臂一转,变成肘向前,而并非脱臼,反挣脱了严重擒拿手的控制。
严重心中大惊,另一只手,全力抓住,他自少练擒拿手,可在池中抓握游鱼,也自幼习开碑手,掌可击碎卵石,可是方歌吟的肩膊一转,肩头完全转向,肩膀又脱离了严一重的控制。
严一重此惊非同小可,方歌吟已出剑。
“怒曲神剑”
“嗡”地一声,剑甫屈弹长,剑芒大炽,剑气游射,剑至中途,改为天下第一攻招:“玉石俱焚”
严一重大叫翻出,犹如夜枭,划过雪地长空,地上一行血迹,鲜得令人惊心。
方歌吟想待追赶,但**及桑小娥,无瑕追赶,就在这时,他慕然听到一种声音,一种奇异的、也是熟悉的,甚且是陌生的,令人不寒而悚的声音。
一下子天地无声。
雪落无声。
人无声。
忽然八马齐嘶,犹如神兵天降,血光大现,怒鼓金兵,翻涌而近血河车血、河、车
血河车又出现了──桑书云、严苍茫等在不在车上?
──那人呢?是不是任狂?还是不是跟血河车在一起?
方歌吟心**翻动。杀父仇人,在不在车上?找桑小娥,来不来得及?(血河车已在三十丈内)
方歌吟心**剧转。先抢此车,以觅仇人,还是在有生余日,先找到桑小娥?
(血车已在十丈之内)
方歌吟心意已决,先登此车,看有无仇人踪迹,设法驾此车赴恒山,可以缩短行程时间。
血车在眼前方歌吟大喝一声,一招“漫天风雪”,化作剑花,护住全身要穴,抢掠入车此时他的剑法、内力、轻功、杂学、基础,为宋自雪、严苍茫、桑书云、宋雪宜、祝幽、沈悟非等之玉成,皆臻武学高峰,但“武林孤子”任狂若在车中,以上次他一出手,便夺剑的声势而论,方歌吟如此抢登,还是凶多吉少的;可是他居然平安无事,落在车中,放眼一望,车外血光隐动,车内黜暗一片,声色全无,不再有那一双狠辣炽热的眼睛。
任狂竟不在车上──他去了那?
──血河车上有武功,任狂没有理由不护车──就算他武功高绝,不贪窥血河派武功,但血河车亦代表武林中权威,决无可能无端端放弃的呀──若说任狂本已学成血河车武功,又为何不毁去此车?有谁,可以逼走任狂?
还是任狂自己因为重大的事……而任由血河车狂羁中原,驰骋血河?
为什么?
方歌吟不知道。
但他在血车之中,只觉一阵又一阵的悚然。
他感觉到血车之中,有一股逼人的恐怖,而血车外的鲜红色镂雕,映在雪地上,更有一种吞人的气势。
马嘶,狂驰,雪花自轮轴游起,雪片飞扬。
然而方歌吟好像在每一个转弯角处,俱看到近百年来的武林高手,忠魄冤魂,在车前酒血、扑倒、浴血、惨唤的恐怖景象。
马狂骋,似永不疲乏,而且不必也不容人驱使。
谁使它们狂奔不已?
──魔还是神?
方歌吟觉得不寒而悚。
但他没有离开血河车。
他不是为了血河派的武功──他甚至没有去搜索,车上有没有血河车的武功。
他只求乘坐此车,能早一日赶到恒山。
恒山的大错不能铸成。
桑小娥不能落发。
马激驰。
这是武林中公认的至宝,也是极高的权威,然而随时都会死亡的方歌吟,却驾它奔赴他心爱的人处。
不为什么──只为不造成一个遗恨。
生要能尽欢,死要能无憾。
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未有知其修者,其名为鲲。有鸟焉,其名为鹏,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搏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见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
于是经过了太原古城,到了五台山下。
山西五台,是唯一见于佛经的名山,历代出过不少显、禅、密三宗的一代大师,以及译经大家,和来自印度、锡兰等地的高僧之朝礼。
五台山在山西东北,周围五百余里,五峰高耸,顶少林木,故称五台。五台是佛教圣地,有各式各样的寺院,如望海寺、法雷寺、显通寺、大孕灵鹫寺、五廊庙、碧山寺、菩萨顶、镇海寺、龙泉寺、塔院寺,盛时五百余寺,现尚存近百。
方歌吟到了五台一带,他当然不要也不想上五台山,只是想取道龙泉关,以上恒山。
但他就在此处,被人追赶。
他在道间急驰,陡地小径处策马冲出一人,吆喝一声,打出一把暗器。
血车骏马宛若神物,骤然加快,沙尘滚扬,暗器打了个空,那人一勒鞍,策马追赶,血马已与之拉了五六丈的距离了。
那人锦衣白马,鞭马急追,赫然就是“无情公子”严浪羽。
严浪羽瞥见车中人居然是方歌吟,也大为震讶,一呆之下,血车已拉远了七八丈距离。
严浪羽怒吆狂追,但一方面亦心中暗自畏惧,而对马虽骏,又怎及这八匹黑马的神勇,便已愈落愈远去。
正在此时,忽然“的”地一声,方歌吟耳目灵敏,即刻回头,只见一只手,筋肉贲涨,已搭住了车沿,眼看就要扳上来。
在这一刹那间,方歌吟本可出手,但他没有出手。
他心中不忍。
──这人是谁,他还不晓得,但在马车急奔如此时出手,那人一旦被迫落车下,不死也重伤,又何忍于此?他一错愕间,那人已“嗖”地荡了上来,“嘿嘿”一笑,得意至极。
那人看见车上的居然是方歌吟,也觉惊讶,随后心头一宽,笑道:“给我追踪了半个月,总算是逮了……我上了来,你就得下去。”
方歌吟横剑望定他。血车仍然飞奔。
那人就是严苍茫。
严苍茫怒叱:“你要自己下去,还是要我动手?”他知道方歌吟武功虽高,却仍不是他对手,他这十几天来追逐血河车,出尽法宝,用尽心机,绞尽脑汁,终于摆脱了桑书云,自己抢先截到了血河车,又见方歌吟从中作梗,心中便是大急。
要是别人跃上血车,方歌吟也许还不计较。但见是严苍茫,越发愤怒、横剑当胸,冷冷地道:“我不下去,你下去。”
严苍茫纵横江湖数十年,几曾被人如此责喝过?当下怒极,虎吼一声,一掌拍出。
方歌吟也不回避,一掌反拍了出去,两人双掌相交,各自一晃,方歌吟大喝一声,又攻出一掌。
严苍茫顿感神摇心悸。血车急奔,景物飞逝,这与他三度交手的少年,竟似天神一般个样,那像昔日之时,在洛水江中自己一掌传力借物拍伤的人。
“砰”地一声,两人又硬接一掌,各自退了半步,严苍茫因站在车尾,一退之下,已近车沿,十分危险。
原来方歌吟受宋自雪灌输内力,又得“百日十龙丸”之助,突飞猛进十倍,后又学天下武学杂艺,与长空神指运功法门,功力之进,自非吴下阿蒙,而这几日人在血车之中,受血河车阴寒精铁之助,功力继绩充沛起来,掌力更加浑厚。
严苍茫知道自己再要是大意,就得一败涂地,当下运起全力,一掌推出。
方歌吟又劈出第三掌,这下严苍茫已运起十成功力,一接之下,严苍茫只震退一步,方歌吟却连返三步。
但严苍茫虽只退后一步,却踏了一个空,人往下掉落,他毕竟曾经过大风大浪,十荡十决,机智应变,无一不长,当下猛提一口气,人却不落反升了起来。
但是血河车何等之快。他人刚往上升,未及落下,血河车便已驰出丈外,他一落地,变成踩在雪地上,而在后面欲趁车中人相搏时急起直追的严浪羽的马,当头踩到。
严苍茫武功,何等之高,百忙中既不能反手出掌,拍死马匹(因恐自己儿子受伤),又无及跳避(人才刚刚落地),他吐气开声,居然在马蹄踢起来踩落的刹那,抓住马腹,往上一举,一时间竟将白马与严浪羽高高举起,啐喝:“去”
“呼”地一声,把人和马一齐甩了出去但就这么阻得一阻,血河车已驶出三、四十丈开外。
严苍茫怒叱一声,拼力相追。
严苍茫一身轻功底子,自然极好,但血河车的奔势奇急,后劲极韧,严苍茫使尽气力,俱无法赶上。
严苍茫怒不可遏,挥舞棉杖,舞得“花花”作响,拼力追来。
方歌吟知道自己非严苍茫之敌,急策驰驱,一时不择道路,眼前地势渐高,山势雄浑,意态深秀,景色美得娇婉,又雄胜一方。时杂花满岩,犹如锦绣,岚光照云,时呈异彩,清流澈石,还震雷音。而且在此心静神怡,启发灵奇之所在,满山满谷铺尽瞪白雪,血车所过,简直异为奇景。
方歌吟心中大奇,但不知此处为何地,但见山间、对攀,尽是寺庙,心中诧愕。
此时血车与严苍茫的距离,已越拖越远,人之纫力,尤其奔行:毕竟不是马匹,尤其此八匹神骏。
但就在此时,一声梵唱,一句佛号,袈裟翻动,僧衣一闪,血河车八马齐啸,骤然而止硬生生刹住因为车辔在一个人手。
他一手把住,急驶中的血河车即动弹不得。
势无可挡的血河车捏在他手,就像双指捏住一只青一般稳。
只听那人长声道:“阿弥陀佛,给我滚下来”
那是一个僧人。
太阳穴高高鼓起,双目炯炯有神。
眉须皆白,长而密集。
白僧衣,高大,傲岸。
他身边有左右两个人,一个方脸铁色,正是佛光寺长门上人,另一人年逾花甲,矮小精悍,胡子垂及了地,双目却十分慈祥,也是个和尚。
在中间僧人背后,也有一壮硕颀长的和尚。这和尚方歌吟一见好熟,猛醒起:
这人就是少林寺中一掌把自己震晕的──天龙大师。
只听天龙大师喝道:“方歌吟,见少林方丈,还不下车拜礼。”
方歌吟大吃一惊,难道这白眉白须的白衣僧人,就是闻名天下,又名列“三正四奇”“三正”之中的天象大师。
方歌吟一呆,天象大师见方歌吟居然不下车行礼,心中愠极,怒道:“半月前来寺中捣蛋的可是这小子。”
天龙大师垂首道:“是。”
方歌吟啼笑皆非,万未想到名震武林的少林方丈,竟出口伤人的鲁莽之人,只听天象大师道:“擒下他,交寺监发落。”
原来那天方歌吟误以为洛水渡中狙击桑小娥者乃是少林铁肩,故赴少林,援救桑小娥,大闹少林寺,毁伤人、物无数,其时天象大师恰好不在,乃上五台山清凉寺与癫证大师印证佛经,其实是互磋武技,岂知发生这等大事。
天龙大师是少林首席高手,行事却未老练,他震昏方歌吟,即私行决定把他倒吊树上,听侯方丈回来发落,岂止中了辛深巷的调虎离山计,以曹极等将之引出寺外,救走方歌吟。天龙大师因此大怒,亲自五台山,走报天象,天象个性秉正激烈,一听之下,有人敢夺虎威,十分恼怒。
五台山四月解冰,七月见雪,深谷之中有经暑不消之“万年雪”,故又称“清凉山”,清凉寺便在此处。天象大师右侧的人,便是清凉寺住持癫证大师。
方歌吟此时才走过神来,先向长门上人一揖,才向天象大师等拜见,天象心中甚是不悦,只见一人自血车之后赶来,白袍大袖,样貌十分豪迈,当下合什道:“原来严岛主也来了。”
严苍茫一呆。见天象大师已至,心头已凉了半截,左首是长门上人,右首是癫证和尚,而且背后还有达摩堂首席天龙大师,不禁十分颓然,但外表依然不动声色。
要知癫证、长门二人,武功已十分了得,但少林天龙,武功可比他们二人加起来之力,还加上他身后的少林十八罗汉,却是无人可敌的。
方歌吟见严苍茫赶上来,居然脸不红、气不喘,对他一身内外修为,也十分佩服。半晌又有马蹄声,原来是严浪羽气咻咻的赶至,严苍茫脸色一变,猛一挥手,严浪羽一见,便勒疆止住,调转马头,往来路回奔不见。天象大师等以为他害怕亲人武功还不及人,来了只有献丑,所以遣返,也不以为忤。
只听严苍茫笑道:“原来是老和尚二失敬失敬。少林乃白道宗师,却也对血河车这等几俗之物起**,实是难得,难得。”
天象大师脸上不禁一红,原来他确也有希望擒住方歌吟,夺得血河车之意,当下也不敢不认,道:“血河车是公物,人人均可得之,据悉血河车上有绝世武功,老纳正想开开眼界。”
严苍茫冷笑道:“东海劫余岛虽非武林正宗,但对血河车也有兴趣,也想独占奇书,只不过就不似少林来得自以为是,光明磊落而已。”他把“光明磊落”四个字,说得特别重,天象脸上不禁又是一红,他的红脸与银发白须相映照,真是奇趣。
严苍茫又眇视众人,一个一个的看下去,道:“不知清凉寺东佛光寺的出家人,也有没有得窥天物的兴趣?”
长门上人生性淡泊,与大漠仙掌车占风私交极笃,当然也想一见奇物,但自知技不如人,清凉寺癫证神僧对佛经之兴趣,大于武艺,这次与天象相晤,亦不如得偿天象所愿,武技中鲜有阐发,而癫证神僧也自度不能抗衡,故亦不想争夺,故双双对望一眼,癫证神僧道:“佛门本是一家。少林乃武术之宗,文是佛门圣寺,由天象师兄得之,自然众望所归。”
长门上人也接道:“血河车乃神物,无缘不可得之,老朽自含无缘。”
天象大师喜道:“既然二位大师如此说,便是少林挚友,随时恭迎二位与贵寺大驾少林,以尽地主之谊……”
严苍茫冷冷地截道:“少林僧人,贪婪如此,愧不知羞。”
天龙大师怒道:“你要怎样?”
严苍茫转**一想,对方人多自己势寡力单,不宜力闹,当下冷笑道:“听说天龙,是佛道俗中三大青年高手中的佛家表表者。”
天龙忽听他如此称赞自己,倒是一怔,稽首道:“不敢。”
严苍茫用拐杖拈拈雪地,道:“可是有个人出来之后,你们佛、道两家的高手,都给比下去了啦。”
天龙怒道:“是谁?”
严苍茫用棉杖遥指草上的方歌吟,道:“是他。”
天龙大师瞪了一眼,发出电虫似的大笑,道:“是他?我一掌就擂倒他了。”
天龙大师确在少林寺中,一掌击倒方歌吟。但是那时方歌吟已力战数场,连受重创,且与现时的武功,也大相迳庭,天龙大师虽一掌震眩方歌吟,但此说亦不甚公允。天龙武功直追“三正四奇”,故狂妄自大,不把方歌吟看在眼。
这下严苍茫不再接话,笑吟吟的望向方歌吟。
一时间少林、清凉、佛光各寺门徒的眼睛,也落到方歌吟身上来。
第五章恶斗天龙
方歌吟苦笑一下,也不答话。
谁知天龙大师想先声夺人,立威在先,便得寸进尺,喝道:“小子,你给我下来!”
方歌吟只想快些乘车赴见桑小娥,眼见恒山不远,怎肯弃车,正想答话,忽然“刷”、“刷”掠落两条人影,黄巾橘衣者正是“雪上无痕草上飞”梅醒非,白衣劲装者正是“全足孙膑”辛深巷。
此两人一至,先向方歌吟点首招呼,才向众人抱拳作礼,天象、严苍茫二人看了都大是不悦,心忖:长空帮如此看好这小子,定是为了血河车,今时今日若不强取豪夺,那还得了!只听梅醒非笑团团地道:“帮主有令,咱们要保卫这位方少侠安危,万请诸位大师高抬贵手,有什么事,在下可以担待一二。”
梅醒非说请“诸位大师高抬贵手”,分明相激严苍茫,不把他摆在眼里之意。
严苍茫气量奇狭,自是怒极,但他十分狡猾,道:“哦,哦,长空帮一来,少林派不让他只好让了;什么高抬贵手,是场面话、客气话而已。长空帮的使者,可真会开玩笑,哈哈,啊?哈哈!”
天龙大帅勃然变了脸色,沉脸道:“少林派的事,长空帮少管!”
梅醒非毕竟也是成名人物,而且在长苦帮中,身份十分重要,天龙大师这一吆喝,却令他难以下台,当下冷笑道:“出家人对人呼来喝去,为啥不当官去?”
天龙大师怒不可当,大步踏前,向梅醒非招手道:“你过来。”
梅醒非悠哉悠哉环视鸟穹天苍,偏就不望他一眼,道:“你没有脚么?”
天龙大师在少林地位十分尊贵,几时被人如此抢白过,大喝一声,一掌拍出。
这一掌拍出,初无异样;但掌至半途,力量、速度,俱一齐加快,十倍不止,而且五指钩如鹰爪,手腕偏前,梅醒非一侧身,一掌还了过去。
“砰”地一声,天龙微微一晃,梅醒非却退了三步,把住桩子,但不意又退了一步,足踝深深没入雪地之中,方才卸去大力,梅醒非变色道:“好‘穿山拳’!”
唉接触之下,知道真力与之相差甚远,但自恃轻功高强,仍可一拼,但轻敌之心,早已全去。天龙大师冷笑道:“还有‘排云手’!”
只见双手双袖,如山一般,罩向梅醒非,众人暗叫要糟,只见梅醒非,忽地斜里飞起,避过一击。
天龙大师冷哼一声,登时千手万手,尽向梅醒非攻到。
梅醒非依仗轻身功夫,滕挪闪躲,天龙掌影密如天网,他都能在间不容发躲了过去。
两人打了五十来招,只见雪上两种脚印:一种深入雪土之中,每一步踏出,至少临至膝步,可见天龙大师内力之浑;另一种足印简直如惊鸿踏雪泥,轻如鸟雀淡淡一触,才知梅醒非的轻功他实了得。
五十招一过,梅醒非已尽落下风。他是“长空帮”中,除桑书云外的第一高手,今番遇了劲敌。
天龙的脸色也不好看,他自恃武功高强,原准备在今年“三正四奇”会战时,加入一份,望能挤身当世八大高手之一,而今与梅醒非已对折五十来招,大感脸上无光。
天龙招式一变,掌心透背而红,右手肿大至一倍,方歌吟见过这等掌法,失声道:“大手印!”
天龙也不打话,“大手印”一出,梅醒非纵走飞跃,仍无法脱出凌空掌力的追击,甚是凶险。
打到一处,天龙陡地住手合什。梅醒非一怔,以为对方已占上风,不想再折辱自己,先行收招。当下感激道:“佩服……”
方歌吟却识得这是少林派的“佛心功”,他当日与铁吾大师在少林过招时,却差点了“佛心一拜”的道儿,即叫道:“梅兄小心!”
回头一看,辛深巷都已不见,心里大是纳闷,又是担忧。
梅醒非这一提醒,猛觉劲风袭来,忙全力抵御,“砰”地一声,跌出九步,双足恰好陷于天龙双足所踏出的雪洞之中,“滋”地一声,一时竟拔不出,天龙一掌拍下,朗声道:“接我‘袈裟伏魔功’!”
大袍一扬,便就压下,梅醒非双臂正被震得麻痹不已,别说挡架,连闪避也不可能,“袈裟伏魔功”是少林七十二技之一,天龙先后已使过“大手印”、“排云手”、“穿山掌”等技,现今在梅醒非占尽下风时,再多使出一技,无非是逞逞威风,出出风头而已,倒也无心伤人,想把“架梁伏魔功”之掌法在梅醒非头顶压得一压,便就收掌,再出言数落一番了事。
那边方歌吟以为再不出手,梅醒非非死即辱,当下不管一切,“霍”地越过血河车,低马一蹲,险至极间左手一翻,“咄”地托住天龙大师掌下一击。
这双掌交击,天龙陡被震起,飞跃三尺,方歌吟只觉一股无匹的力量往下压,竟由足沉下雪地一尺余深,两人大感惊佩对方内力之强。
天龙喝叱道:“好!你出阵来,省我的事!”他力大招沉,又发了一记“大手印”。接一记接一记,漫天都是血手掌的影子。
方歌吟不敢轻慢,施展祝幽所投天羽门拳脚招式,勉力对折,千招一过,已力不从心。
他立即改用“武学秘岌”中的杂学,一会华山派“破玉拳”,一会龙游派的“铁闩门”,一阵使昆仑“十八甩手”,一阵用武当派“十八长拳”,千变万化,紊杂繁复,天龙大师甚是惊讶,这两人一个武功正宗精纯,一个杂学渊博,闹得个旗鼓相当。
但四十招一过,天龙大师掌法一变,双掌唬唬作声,而打出去的掌风反激相响,更是轰轰有声,天龙大师整个人,也变得如铜铁一般,而掌影更把方歌吟围得似铁桶一般,方歌吟心道不妙,如是少林七十二技中的“大金刚手”,金刚手一出,精练纯厚,方耿吟对各家杂学,仅有涉猎,并非精通,全仗繁杂乱人耳目,一旦遇上“大金刚手”如此沉厚的掌力,莫不为之辟易,方歌吟心**一动,竟使出少林“五祖拳法”。
少林五祖拳法,也是七十二技之一,亦是方歌吟对少林绝技中略有精通的技术之一,拼得五、六招,自是不敌,又改用“佛心功”,天龙“咦”了一声,加紧攻击,七、八招一过,方歌吟又占下风,忙使“大手印”御之,又四、五招后,占尽劣势,天龙咛笑道:“看你还能使出什么法宝?”
方歌吟一低头,“铁头功”撞出,天龙猝不及防,猛吃一撞,退了五六步,“呀”了一声,脸上烧辣辣起来,自觉给一后生小子撞到,是奇耻大辱,当下左手“穿山掌”,右掌打出一种淡淡的白芒来。
方歌吟左手施“青城九打”,右手使“韦陀掌”格去。“青城九打”与“韦陀掌”,一是青城派要技,一是韦陀门绝招,本不分辕轻,但“青城九打”能缠住天龙大师的“穿山掌”,“韦陀掌”跟天龙的右手一碰,完全散落下来。
方歌吟只觉自已给一种极大极强,至取至柔的劲力所制,一时如落万丈深崖,根本无法抵挡,“韦陀掌”力道顿失,对方功力涌来,幸亏他服“百日十龙丸”护心功力发挥,硬挡了一挡,才不致立被震毙。
方歌吟脸色大变,如这是佛门中难有人练成的“小般若禅功”,危急中“九弧霞日”,反振了出去。
“九弧震日”是宋自雪的奇招。宋自雪一生精研剑法,内力未如天象、大风、雪峰等人精纯,但亦自有一套奇门异功,“九弧震日”便是以九次不同的力道,消解对方劲力,或以九次连发内力,摧枯拉朽的击毁对方。
方歌吟刚好连发三道力量,才稳住对方掌力。后三道劲道,扳转上风。再来三道劲气,眼看可以摧毁对方,但天龙大师何许人也,方歌吟只觉一股极大的力道反弹过来,要再不收掌,会承受不住这无终无极的压力,只好陡然收掌。
这一收掌,后三道掌力,便未能发出去。
这一下等于天龙大师与方歌吟拼和。
天龙大师那能忍受这种情况?大喝一声,双臂粗了一倍余,手掌澎涨,双掌运满“小般若神功”之力,要摧毁方歌吟于一击。
方歌吟双掌一翻,硬接过去。
树无风而摇,草条腊腊飞晃。
天龙大师运十二成功力,矢志要将方歌吟毙之于掌下,他这两拳,无疑已拼了全力。
就在两掌眼看交击刹那,天龙大师猛觉右掌一疼,他心中大快:小般若神功,天下那有可破的技法,莫非是对方使用暗器?
这时只听“嗤”地一声,原来方歌吟姆指微屈,食指一弹,一缕指风,已打入他的掌心。
天龙大师惊叫:“长空神指!”
长空神指专破内外家、佛道门罡气,黄山、华山之役,天象曾与桑书云一战,几吃大亏,“小般若神功”,也同样未能制住长空神指的攻击。
天龙大师心下一凛,但另一掌眼看就要和方歌吟手掌相碰时,在极不可能的情形之下,方歌吟手腕一翻,竟扣住了自己脉门,这一下反手奇招,使天龙大师吓然叫道:“你是东海劫余门的人?”
话末说完,手腕一麻,已被扣实,挣脱不得。原来十年前、七年前各一战,严苍茫也曾对武当大风道人一战,便会使“反手奇招”,几令大风道长锻羽。天象大师看在眼里,自然警惕起来,对他亲信的师弟天龙亦有说起。
而今方歌吟竟用两大高手的绝学,骤然间制住了他。
其实方歌吟除了“天羽奇剑”外,其余并不够精专,东海劫余门的奇技,方歌吟是从“武学秘笈”中用心最多的,“长空神指”乃是得桑书云亲笔所传,虽未纯熟,但已精华尽得,故能以突击制得住天掌,并非奇事。
方歌吟一制住天龙,天龙尚怔在当堂。方歌吟回心一想:自己因误,以为猝击者是铁肩,冒然闯山,伤及不少人,又为救桑小娥,冒然闯寺,毁了不少文物,心感歉疚,自己生命已无多日,何必多结仇怨?当下一触即收,拱手道:“承让,承让。”
天龙脸上一阵红。回头望去,只见天象大师也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天龙心高气傲,自以为除“三正四奇”外,可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而今方出少林,却在方歌吟手里折了,如何做人。他虽然狂妄自大,但并非虚伪小人,方歌吟让他,他如何不知?当下大声道:“比拳脚,你胜了!我们再比兵器!”
大凡一个成名的武林人,有时败了比死了更难受。他明知方歌吟相让,却要比下去。他宁可反胜方歌吟一次,饶而不杀,而不愿领方歌吟的情,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习武之人最怕气馁,天龙虎胆包天,冲锋杀敌,沙场而决,这十余年来有人敢动少林寺,莫不是给天龙大师挑下阵来,天龙无疑已成了同门的典范:这勇气绝不能失,也不能缺!方歌吟见天龙大师满眼红丝,心中一凛,暗忖:江湖人真的把胜败看作如此重要吗?当下道。
“大师功力深厚,在下自认不及,不必再比。”
天龙大师惨笑道,“你不必再谦。适才一战,你是胜了,自今再来比棍剑!”
背后已有人捎来一根担挑颜色的杖棒,天龙大师“呼呼呼”舞了个风雨不透,像疯狂了一般,跌出七八步,忽又冲出三五步,但瞬间已到了方歌吟身前,方歌吟心中一凛,不知是什么路数,只听梅醒非高声示警:“少林‘疯魔杖法’!”
就在这时,疯狂一般的杖法,已激起满地黄叶,飞起漫空黄蝶。
千点百点化作万点雨点,杖击而下!天龙大师身形魁梧,但使起杖法,翻跃腾弹,灵便如一头豹子!杖声开好是“呼呼”的声音,使到用劲时,变成了“唬唬”之声,到后来招式愈急,变成“嗖嗖”之声,简直如剑如刀,急而凌厉。
方歌吟知无法闪避,“呛”地一声,金虹剑出销。
剑虹幻作金虹,“嗡”地一声,一曲而射。
“怒屈金虹”!天龙大师一长杖,杖头指天,杖尾点地,这一招是“疯魔杖法”中的“抵柱中流”,“叮”地一声,剑气射中杖身,星花四溅。
星花四溅,天龙大师的棍杖已“嗖”地指戮而出,比剑犹轻、急、快!这一招变化十分乍然。方歌吟“天羽廿四剑”中,无一招来得及自救,便猝然把剑一横,目光远望,正是“天下最佳守招”:“海天一线”。
这简简单单的一横剑,刚好封住了天龙大师的杖尖,天龙大师断未料及方歌吟能招架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好,这一招变化原是个在“疯魔杖法”中的一招变式,名叫:“天龙一式”。顾名思义,天龙大师对这一式十分自负,当日他就以这一式击败当今昆仑派首席“七变飞虎”奄虎飞。
但是方歌吟这一招“海天一线”,实为当年大侠萧秋水所悟,前为“君临天下”之强人李沉舟所创,血河派当年这第一高手卫恶斗,用了三百七十一招都破不了此式,天龙大师的“天龙一式”又怎能动其分毫?
就在这一愣刹那,方歌吟已反击。
他一掌拍出,掌劲无声,正是他沉潜凛冽的“大漠仙掌”。
方歌吟所用的招式、武艺,如此千变万化,端是令人目不暇给,暗自心惊,但却令天龙大师萌了杀心!非杀不可!此子不死,天龙自忖在江湖上难有立足之地!他杀心一现,即拍出十二成功力的“大般若禅功”!“大漠仙掌”一旦硬接之下,本一阳刚一阴柔,正好相互克制,但天龙大师约三十年苦练“大般若禅功”,绝非方歌吟三十天悟出的“大漠仙掌”基础原理所能及的,掌力交撞,方歌吟大挫。
但是方歌吟内息奇强,掌力虽挫,真力即涌出,抵住天龙大师内力之冲激。
只是在这一抵触之间,方歌吟连换内息,“海天一线”的姿势便稍为震汤,这稍稍一震之间,天龙大师的棍尖便滑过剑身,顶了进去。
天龙大师的棍杖顶端,本已贴近方歌吟咽喉,被方歌吟以剑身挡住,如今稍移厘毫,杖尖袭入,其间已无可退、无可闪、无可避、无可挡!这一招掌杖配合使用,是天龙大师的平生绝技。
这一招天龙大师苦练二十年,但却第一次使用。
他原本知道他师兄天象的武功太强,就算他能在今年争到天下八大高手之名衔,与他掌门师兄齐名,但若有一日与他这位师兄较量,还是必败无疑所以他就私下练成这招,以“大般若禅功”全力引开注意,再以“疯魔杖法”掩耳盗铃,使“天龙一式”变化夺之,万一还是不成,郎使这招“滑”字诀的振腕戮刺。
“天龙神刺”!他现在把这招施在方歌吟身上,原也是非常不得已之事,但这一战他不能败所以他只有拼上了!辛深巷、梅醒非眼见方歌吟要糟,齐大呼一声,连天象大师也吃了一惊,出家人尽量不开杀戒,何况天象与宋自雪等毕竟也是敌是友,如此杀伤后辈,有欠公平,但饶是天象要阻,也来不及就在这时,杖齐中裂为两片剑劈出,至天龙腕时,变成刺出这招极险,不但不避,反而等于是向杖尖冲去但杖已被剑削为二,杖力全消天下第一攻招:“玉石俱焚”!这一招是方歌吟危急中突然想到的。
一下子,化守为攻,局势剧变!天龙的断杖,已经失了威力,方歇吟的剑尖,已如闪电般到了他的咽喉。
天龙大吼一声,闭目待死。
他喉咙的毛管一粒粒如豆子般炸起,已感觉到剑锋迫人的寒芒。
但方歌吟没有刺下去。
他也在淌汗。
他也没有把握刚才那一剑那一招威力远大过于他所想像的。
他不知道这一剑是昔年天下第一狂杰楚人燕狂徒所创,燕狂徒一生纵横万里,名动八表,猛放不羁,荒诞怪异,但若论一身艺业,李沉舟也要敬之三分,尊之七分。
方歌吟的剑尖抵住天龙大师的咽喉;他自己却犹如自地狱里打了一个圈回来,汗湿背衫。
他的剑尖仍点在闭目待毙的天龙大师的咽喉上,这一剑,刺下去,还是不刺下去?
这个人,杀好,还是不杀好?
方歌吟叹了一口气,终于缓缓收了剑。
第六章奋闯三十六奇僧大阵
天龙大师感觉到寒意渐去,才睁开眼睛,眼皮上俱为汗水所湿,望见模糊中的方歌吟,以清明坚定的冷冽眼神,看定自己。
而自己如同在地府转了一个圈回来。
方歌吟开口了,还是说:“惭愧,惭愧,大师武功高强,在上仅凭运气,实是汗颜。”
他既得胜,不骄矜,不夸妄,反而说天龙大师的好话。天龙大师低首合十。
方歌吟闪身一避。他知道少林“佛心功”非同小可,而初入江湖,屡遭暗算,使他心中大加警惕。
但天龙大师丝毫没有发出内劲,铁脸色说出了几个字。
在少林这一代的人,做梦都没想到骄傲、自大、不可一世的天龙大师兄,也会说出这几个字。
“你不用过谦”他说:“我服了你。”
方歌吟居然在他二十出头的年纪,使得少林掌门以下的一代高僧说出了这句话。
这句话对他来说,很是重要。
方歌吟现刻在武林中的地位,已经在高墙上。
天龙大师这一句话,可以等于替他建造这一道墙的根基。
现在武林中,已无人敢瞧不起这个新任的“天羽派”掌门。
但高墙前面呢?
还有高树、高塔、高山、高溪。
天象大师硕壮如一棵长白枝开白花的大树。
他的胡子有风拂动时,好似白花一般好看。
方歌吟从来没有看过那末漂亮的胡子。
他心突发奇想:如果天象秃顶上也有头发的话,那也一定会银白得很好看。
他暗自想,所以怪有趣的望天象。
天象大震怒。
有一种人,你用有趣的眼光向他看,他都会受不了,拿拳头来揍你的。
天象大师无疑就是这类型的人。
他自小就出家,自小就被人也若眼睛看他的光头,彷佛觉得他的光头比纺球还好玩的事一般。
他恨死了,所以他蓄胡子,证明了他如果能留头发,一定比谁都好看。他不是个不长毛发才剃渡掩饰的人。
为了这股佛家所谓的“嗔**”,他有时也怀疑自己怎么如此注重俗世的眼光,甚至怀疑自己有没有当“和尚”的资格。
然而他今天却当上了名赫八表的少林“掌门”。
这使得他更加自律、庄重起来。
自这白花花的长须,也成了他气派的特徵。
而今这小子,击败了他最赏爱、倚重、栽培的师弟,居然还“怪有趣”的望他。
他大步踏出。
长门上人轻咳一声,忽道:“大师。”
天象止步,问道:“啥事?”
长门上人心**方歌吟这次击败天龙,断无好了,天象大师若出手,其人掌力,足可开天辟地、震岩裂壁、开碑碎石,而他自己对方歌吟营救车莹莹之印象不恶,自己又是车占风、桑书云的至友,当然不希望方歌吟被伤于此,当下道:“大师是少林至尊,何庸对小辈出手?”
天象没好气的瞪过去,道:“怎么,你出手么?”
长门上人一愕。心忖:自己尚远非天龙大师之敌,何必自讨没趣。眼光一转,见天象背后一列传人,心想,与其天象出手,不如卿少林其他高手擒住方歌吟,听候发落,自己再图营救好了,当下便道:“大师不必亲自出手,派座下高手便了。”
天象一愕。他座下第一高手,要算是天龙,现下天龙败了,又能再请谁?
严苍茫却恨方歌吟入骨,唯恐天下不乱,眼珠子一转,即刻将计就计,道:“这可是少林名动天下的三十六奇僧,少林三十六僧,鬼厌神不憎,对付一个区区方歌吟,小意思而已,怎么不敢结‘铁桶大阵’?”
此语一出,少林僧人,怫然变色。
原来少林重要阵仗,有鼎鼎大名的“十八铜人阵”,“达摩廿四罗汉阵”又更高一层,到这“卅六房高僧”的“铁桶大阵”,简直是天罗地网,昔年“血河派”第十二任掌门卫悲回的嫡传大弟子“掏心挖肝”寄尘生,就是死在十三奇僧大阵下。
少林实力宏厚,当然还有更巨大的阵势,如“一百零八罗汉阵”,甚至“一千零八沙弥大阵”,但这些属于群殴的阵法,甚少用来对付不到十人的,更遑论用来对付一人了。阵势太大,目标愈少,反而碍手碍脚。
“少林卅六奇僧大阵”,几时被人看低过,唯方歌吟曾破过“十八罗汉阵”,闯过“廿四达摩阵”,少林引为奇耻大辱,再经严苍茫如此一激,三十六名健人,齐步向前,迫向方歌吟。
长门上人大急。他原本想令方歌吟较为安全,却不料反被严苍茫利用,三十六僧阵一排,非死即伤,尤其少林僧人已恨方歌吟入骨,下手自然更重,长门上人正待排解,只听天象大师亮如洪钟的声音道:“拿他下来。”
三十六僧齐应道:“是。”
僧衣翻动,阵势一展便把方歌吟围在阵内,真似铁桶一般密实。
方歌吟出道虽不久,但他所历数十场战役,无不惊心动魄、狡诈百出、险象环生、转危为安的。长安城中,大战辛深巷、桑小娥;长安城郊,力战严浪羽、铁狼银狐。石洞中,遇奇人宋自雪;画舫中,战师母林雪宜。在江中、雪夜、古刹,三战异人严苍茫,又于江上打败无情公子以及铁肩大师;中条山上怒杀邓归、滕雷、尚拍魂,打败严一重,又曾勇闯少林,山下打到山上,旋又从山上打到山下,更曾与天下第一高手任狂交过手、对过招,现刻正虽败“三正四奇”外中原第一少壮派高手天龙大师,从隆中的勇战奋杀,到洛水力斗劫余门、恨天教的高手,至今天奋敌少林三十六僧,可谓身历奇险,阅历不浅,加上天生聪悟的应变能力,当机立断,在江湖上已经是个角色。
但是他一见这廿六奇僧阵之声势,心中仍禁不住忽忽地乱跳。
而卅六名僧人,一出手,不做什么,只向他走来。
大步走来。
这比什么都可怕。
三十六个人,一齐行入,圈子缩小。
这不止是像个铁桶,而且像个锅子。
热锅。
而方歌吟就似热锅上的蚂蚁。
何况这锅子会缩小。
这三十六个铁一般的僧人,似乎要一出手就把方歌吟箍死、压死、挤死。
方歌吟图冲天而起。
可是他冲不上去。
压力太大了。
比灰暗欲雪的天,那压力还要大。
那是什么样的:天愁地惨的压力方歌吟在寒冬渗出了汗。
冷汗。
他大喝一声,“长天一剑”撩出。
少林僧人稍稍一分,四人僧袍,便使“长天一剑”威力全消。
当先一名僧人,双指迸企,直戮方歌吟双目。
方歌吟及时一招“石破天惊”,就回了过去。
但僧人依然攻来,视若无睹,在他一左一右约两名僧人,十指并击,一拍开他的长剑的“石破式”,一拨开他的“天惊式”。
方歌吟心下一凛,及时展开武当派内家长拳的“错步连环”,一连在极小极窄的范围不下十几下急走,共听“喳、喳”连声,数道指风,迎脸划过,有一两根手指,几乎已刺在他眼盖上。
方歌吟闭上双目,心道好险,要不是自己错步连环,只怕避得了一指,也避不开两指。
原来这“三十六奇僧大阵”,不但令敌人无还手之力就连出击,也令人神眩目迷,应付不及,适才双指夺目,吸住了方歌吟全神贯注,真正杀手,还是躲过方歌吟视线外的几指并点。
方歌吟险险避过,但掌风又到,方歌吟一招“怒剑狂花”扫了出去,却又为僧人所牵制,交次不到十招,已遇到七次奇险。
到了第二十招时,方歌跨已通十六次险死还生,到最后全仗“天羽奇剑”的奇险招数,方始能绝处蓬生。
在圈方歌吟感受的压力当然是大,几乎不能展移寸步,但在圈外的梅醒非、辛深巷、严浪羽,甚至长门上人、严苍茫,无不感觉到这摧满于天地间的煞气与压力,奇巨无匹,连呼吸都为之急促起来。
方歌吟还能不能支撑下去?──这卅六奇僧大阵,昔日曾以此一阵困死长白山掌门海大公、观澜派掌门荣锦衣、衡山派掌门全正渊,方歌吟出道未及一年,能活出此阵么?
连方歌吟都感觉到自己这次的无望。
他甚至不能中掌,一旦中击,则等于是三十六名僧人回击,非死不可。
他感觉到压力愈来愈重,自己的手臂,也抬不起来,双腿也逐渐麻痹。
可是他要拼。──桑小娥不能落发桑小娥不能为他削发他不能让桑小娥为尼他宁可死。死也要见到桑小娥,死也要闯出此阵去他大喝一声,施出了“天羽廿四剑”中,威力杀气最大的一招:“血踪万里”
“血踪万里”是宋自雪少时目观天下英豪围剿卫悲回时,这血河派第十二任掌门屡冲屡杀,所向披靡,有感而创的,其中杀戮之大,可以从剑锋剑气中迫人而炙,这一剑划出,“铁桶大阵”登时有了缺口。
方歌吟挺剑便闯,但就在这刹那间──就在这瞬息间,缺口已然不见。
方歌吟持剑闯了过去,心却往下沉──他冲到那缺口时,缺口已给僧人封住,他等于是向刀山火海冲去一样:七八只注满内力的手,和十余双讥诮冷锐的眼神打了过来。
这“铁桶大阵”,没有缺口──就算有破绽,当你发现时,缺口已给缝合,你闯过去,只有送死。
但方歌吟已闯了过去。
就在这刹那间,他把心一横。
把剑也一横。
剑尖远挑对方无尽处,目光也望向无止处。
“天下最佳守式”:海天一线。
可是“海天一线”纵守得住别人攻来的招式,能不能守得稳掌力。
方歌吟不知道。
他只有拿生命去一试。
──也许生命不只是该做有把握的事,没把握的事,也该去一试;这正如生命里不尽是该做别人认为对的事一样。
如果是一双手,方歌吟这一招,当然守得住。
如果是十双手,方歌吟这一守,以精湛内力论,仍然吃得住。
但此刻是三十六双手,三十六个高手的全力施为。
“海天一线”依然稳得住,但却被带动了──带移了一点点、一些些、一微微,但情况立即完全不一样了武功招式,本就分毫不得偏差;偏差毫厘,失之千里,生命悬于一线的事。
也许因为武林人每时每刻,都可能面临死亡于一瞬,所以他们更珍惜生命,更加顾全每一枝节每一小处的偏差与失误。
“海天一线”被三十六人的掌力稍为带动──这“最佳守势”全失。
要不是三十六双手掌全力在甩脱“海天一线”的粘字诀上,方歌吟早要连中数十掌。
方歌吟把心一狠。招式突变,“玉石俱焚”
天下最佳攻招本来一守一攻之间,变换瞬间,这三十六名高僧,至少可以击中方歌吟逾三百下,但“玉石俱焚”招式未出,声势便起,众人来不及反击,无可抵御,只有纷纷退避。
“玉石俱焚”,无可争锋。
但是僧人退避,阵势不乱。
“铁桶大阵”依然未消散。
“铁桶大阵”,仍如铁桶般慎密。
排山倒海的压力,待方歌吟一招“玉石俱焚”消散时,又再回复。
方歌吟一咬牙,使出一招他向来末用过的招式:“老牛破车”。
天下最佳慢招。
这招在这时候,有什么意义,方歌吟不知道。
但不是知道的事才做,有时候也该做做不知道的事儿。
方歌吟使出这一招,后果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天象大师心中踌躇满志,正在得意自己少林人才辈出,这样一个大阵,他心中想,只怕连卫悲回再生,也未必破得了。
──任狂破不破得了?
他觉得对这后生小辈用这大阵,简直是杀鸡用牛刀,……就在这凝结了一般,随时决定生死的关头,局势剧然缓慢了下来。
天象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那小子似发羊癫一般,手舞足蹈,跳起舞来,而困住他的三十六僧,开始时候脸部都是极端可笑、惊奇、不信、忍唆的神情,但不过片刻,人人目光迟滞、疑惑,甚至如斯如醉,行动了慢了起来,居然也缓慢地舞动起来。
天象大师啼笑皆非,又勃然大怒,正要喝止,但觉自己声音缓慢,遥不可及,他毕竟是有道高僧,忙镇定心神,收息省心,一下子又清明过来。
但三十六僧人已被带动,舒缓无力,又如痴似狂,这天下最佳慢招,原为当年“权力帮”第一高手赵师容所创,她是第一舞蹈能手,才气横溢,少林的阵式,能抵挡住任何招式,这点无人可破,但“老牛破车”却慑住了他们的心神,使到“铁桶大阵”自动不能运行,这就与“海天一线”本不能破,但为众多人力量所移,以及“玉石俱焚”势无可挡,但“铁桶大阵”只避不挡,所以方歌吟还是冲不出去的道理一般。
三十六僧招法尽慢,严苍茫邪心邪道,反不受影响,纳闷忖道:莫非这小子会妖法……就在这时,白光一闪,快若惊虹,出招前全无半点徵兆,两名僧人惨呼倒地,方歌吟已闯出阵来。
原来方歌吟趁慢之间,突然使出“天下最佳快招”:“闪电驾虹”来,这一快一慢之间,少林僧人怎受得了,当下被方歌吟破阵而出。
那两名僧人受伤得以不死,这是方歌吟连人带剑逸出时,剑下留了情,否则就要身首异处,焉有命在?
局势急剧直下,严苍茫天象大师也愕在当场。
方歌吟连战三场,俱是苦斗、力拼、恶战,但三场连胜,赢得令人不得不心服。
单打独斗,方歌吟战胜了天龙大师;群殴闯关,方歌吟克服了“铁桶大阵”。
无论那一方面,方歌吟现刻的声名,已直追“三正四奇”,不遑于后。
天象大师大步跨出。
长门上人没有拦,他知道自己拦阻不住。
天象根根白须,倒竖而起,道:“你究竟是那一宗那一派那一门的?”
方歌吟摘下长剑,道:“天羽门下,一名弟子而已。”
天象怒道:“天羽门下,没有人才。”
梅醒非冷笑加了一句:“宋自雪也不是人才么?”
辛深巷补加了一句:“昔年大师大战宋大侠,历三百回合,未分胜负……”他笑了一笑,调侃道:“除非大师不把自己当作是个人才,那我就无话可说了。”
天象哑然。他素倨傲、自恃,但昔年华山一战,对宋自雪倒是惺惺相惜,他再傲慢,也不敢违心说话,干咳一声,道:“宋施主剑术精奇,老纳佩服得很;但天羽剑法,老纳有缘数会,几会有这般歪道魔招?只怕宋施主在世,也不以为然。”
宋自雪已逝一年,现早已传遍江湖;但天象大师为人刚直不阿,而今挑上方歌吟,毕竟是为雪少林之辱,并非乘人之危,趁其师殁而侮之的事,天象是绝不肯为的。
辛深巷语锋伶俐,打趣道:“那一门那一派?如果无门无派。却败了天龙,闯了大阵,少林岂不更没没那个面子。”
天象大怒,道:“你是何人,敢在老袖面前撤野。”
辛深巷笑道:“在下辛深巷,长空帮白旗堂主。”
天象大师冷笑道:“你的礼貌是桑老儿调教的么?”
辛深巷笑答:“桑帮主生平只教人礼仪,但不对无礼之人多礼。”
天象怒叱,连白眉都根根竖起:“你敢骂我无礼?”
辛深巷晒然:“是大师自己承认,在下可没那末说。”
天象大师怒极,双目似凸出来一般暴瞪,猛喝一声,长身而起,飞袭辛深巷。
就在他掠起同时,金虹一闪,拦在他面前。
天象完全不理,冷哼一声,伸手一抓。
他出手如电,金虹剑已被他抓在手。
他随手一拗,以本身精通少林内功,纵是碗口粗铁,也给他一拗就断。
但他这一拗,剑弯成弧形,却未断。
剑“翁”地一声,剑寒迫人。
而且剑气一道挑起一道,连续迫来。
天象大师心下一凛,立即松手,身形一沉,落下地来,气得僧袍无风自动,全身骨骼,拍拍作响。
他贵为少林掌教,武林泰斗,几时被人如此气过,又给如此一个年轻小辈迫落于地过?这下杀机大现,怒到极点,下手已不再容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