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传・血河车・人世间(上)

外传・血河车・人世间(上)

无枉此生温瑞安

己经好了。那场病,在山庄里此起彼落,如五月六月的飘风苦雨,终于变作娓娓煦煦的家人语。亲痛仇快,众叛亲离,是再也不会有,而且也不构成伤害了。“神州”只是一驿站,把人才栽培了再凝散出去,飘、飘、荡、荡,过了千山镜秀,遇了离壑争流,各自花树成蓬;而神州,只是相拾而得的陌路之情。诚如一位前辈所言,“背叛是太重的字眼”。神州人,人人都要学会用真情的主观去看他的家,也要用真诚的客观去爱他的世界。

这场病好了后,就可以再求状大了。如同春天的气息,不是一些无义之辈,千方百计,横断黑水,粉碎岩石,击其所有就可以抑制的。这是我廿六岁的第二十六本书。在这举世滔滔,恐慌岁月里,我竟也做下了一点事,但求怨枉此生。目前出版社的情形,已大不同前了。社员们都有一份固定的职位,和安定的薪金,他们从前义无反顾的牺牲己够多,现在终于建立了一个他们可以仰仗回顾的事业。而且这事业还将扩大。想半年前,我们这些个穷得一天难得有钱吃一餐半顿的,在出版事业纷纷倒闭、不景气的光景下,居然东借西凑,只筹到十万元左右就要开出版肚,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这些时日是文化事业的淡季,出版公司不是结业就是不再出书,或仗赖宏厚资金成另附其他作业才能维持,况且成立一个出版社,所备资金通常都是百万元至千万元不等,而今居然都给我们挺了过来,半年不到,渡过了百数十万的风险,而终于得到了稍为稳定的经济情形,心里却道好险!

在这一段白手创业的短短遇程中,数次要鲁莽减裂,都绝处逢生。而在这几乎途无行旅的磨炼熔铸长途中,也磨铸了一群真正大义见义的兄弟朋友,和认清了在危难时将我们弃如敝履的同袍社友;不过且不管在这长跑中的短跑距离里:健者或赢赢弃者,缔造“神州”而未能身逢今日之盛,着是令人深为悼惜的事。

“血河车”系列是“神州奇侠”故事的余波,唯今日“血河车”故事己写竣,“神州奇侠”反未完稿,蔚为奇事。“血河车”写到后来,才真正写入了神,写到最后几段,时不敢写、不忍写、又心痒不得不写,写至末了,觉得一生都似过去了,逝者如斯夫,真不知悲好?喜好?歌好?泣好?只知“满纸荒唐语,得失寸心知”,只抱着稿纸舍不得把它放下,都可叹是“只云作者痴”了。

稿于一九八○年六月九日与华视商洽拍摄连续剧前

第一章西域魔驼

桑书云、车占风、雪峰神尼,天象大师以及其下所部的门人子弟,相偕“恨天教”教主宋雪宜以及武林群豪,追上“东海劫余岛”岛主严苍茫后,一群人便浩浩荡荡,声宏势大,渡江入龙门,往“武林三大绝地”之“忘忧林”赶去,一路上沸沸扬扬,为近数十年来武林,自围剿“血踪万里”卫悲回及“血河派”之后的第一等盛事。

这数千人之众,安排、调度、分列、梯次,都需过人之能方能驾御,“长空神指”桑书云临大事遇大难莫不从容闲适,且指挥若定,加上“诸葛孙槟”辛深巷与“雪上无痕草上飞”梅醒非的强助,群豪行止有度,进退有方。在这忙乱的当儿,却不知桑小娥乘着队伍混未成形的隙缝,悄悄地脱了大队,偷偷的溜走。

桑小娥的离队,不是为了什么,而是为了想**方歌吟。她僻指一算,方歌吟离“百日之期”,已然无多,随时撒手尘圜,纵或毒性未发,落在那六亲不认、杀手无常的“武林孤子”任狂手里,也非死不可,必死无疑。但桑小娥心中总存了个希望,但愿有个侥幸,所以她要追寻“血河车”的下落,来探知方歌吟的生死。她了解父亲若是知道,必定操心十分担心,她只好偷偷离队,往原来路上只身行去。

如果方歌吟真的已遭不幸,她会怎样?──这一点她连想他不敢多想。只望天可怜见,即使方歌吟排除万难、上了恒山、阻止了自己的剃度,就该予以契缘,好教自已还能与方歌吟见上一面。

桑小娥这样一路上想来,既是伤心,又是忐忑,这一条路既遥远又漫长,又寂寞难走。就在这时,她忽然见融解的雪地上,忽然竖立了一样东西。她走过去仔细一瞧,不禁疑云大起。原来这是一只精钢打炼而成的仙人掌,上面刻着八个飞白的字体:“大漠飞砂、蒙古铁花”,桑小娥一怔。这仙人掌的记号,原来是“大漠派”的记号,而“大漠派”就是“大浪仙掌”车占风车叔奴的门户。车占风是已跟爹爹去了“忘忧林”吗?怎么“大漠派”的标志却在此地出现?莫非是车叔叔的“追风十二骑”?可是追风十二骑一直都是紧随车叔叔身边的呀?到此桑小娥不觉好奇心大炽,觉得这记号之后,有莫大的诡秘,该当去探索。可是她心中又记**方歌吟,强忍不去理会,又走了三、四里路,到了太原西南,雍山附近,又乍见一挺“仙人掌”,树立在官塘大道之侧,而且还有一具尸首,不知已死去多时,看其装束,还是辽人打扮,粗壮威武,年纪虽已不小,但却十分猛悍,人虽已没了气息,但仍能使人恍觉他生前的叱吒风云。

桑小娥自小居于江南,行于中原,不识塞外情形,但见此人发髦满脸,肌骨豪壮。如是辽蒙或契丹、西夏之类的武士,她隐隐觉得此事与车叔叔有生死攸关,再也忍耐不住好奇,便要顺道去转一趟,心忖:反正又花不了多少时间,日后赶回“忘忧林”里,同车叔叔报个讯儿,也好息爹爹的怒火。

“长空神指”桑书云与“大漠仙掌”车占风的交情,非同泛泛,桑小娥自幼受车家宠护,“大漠派”若有什么变化劲着,她自然也生关切之**。于是辨认暗记,随仙人掌记号所指,走过一道石弄堂也似的窄道,来到了一座大庙之前。只见那大庙古意盎然,扶荫隐映,桑小娥知是春秋晋国开国始祖唐叔英即周武王之子的晋祠,不禁向那“泽润生民”的匾牌幅妆拜了几拜,心中默**、菩萨保佑,方大哥得以转危为安,逢凶化吉,能见上他一面……这时忽听一个声音道:“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声音自背后响起,虽不甚响,却着实把桑小娥吓了一大跳。

桑小娥急急转身,一方面左手贴胸,姆指内屈,四指微弯,手指轻轻抖动,脸色全白,随时要发出“长空神指”,却猛见身后静悄悄的,哪里有人?

桑小娥此惊非同小可,只听那人又道:“哦,原来是桑书云的人,这下可好,桑书云来了,也是一样。”桑小娥扫视全场,只见庙前石阶,坐有一个人,赫红色的大披风,猎猎飞动,这人虽是坐,但竟比站的人还显高大硕壮。

桑小娥一撇嘴,反问:“你又是谁?”

忽听一个似裂帛的笑声,其是沙哑难听,地爆了起来,又不住地咳嗽,原来那披风大汉身后,有一褛背老人站着,一面怪笑,一面向地下碎地吐了一口血也似的浓痰,桑小娥开始望去没见着他,乃是被那大汉的气势所慑。

只听那驼背者汉艰难地道:“好极,好极,标辣辣的姑娘,我喜欢,是极!我喜欢是极!”

他的汉语甚不流利,一听便知并非中土人士。

桑小娥心里发毛,见这驼子如此猥形恶相,更是惊心。只听原先那大汉道:“车占风几时要来?”

桑小娥这下早有防备,才不致又吃一惊。原来这汉子内力极高,随口说话,即犹在桑小娥身边响起,功力深湛。桑小娥知是劲敌,但她口中不逞多让:“你是谁?‘大漠派’的‘仙人掌故乡令’,岂是你可以发的?!”

那大汉倒是一愣,道:“女娃子倒有见识。见到‘大漠派’掌门,还不下跪。”桑小娥一撇樱唇,道:“大漠派的掌门,你是第五代的?”那人一听,勃然大怒。原来“大漠派”当代掌门“大漠仙掌”车占风,系第四代掌门,说这人是第五代的,即是车占风的徒弟门人了,那人本就恨绝车占风当上掌门之位,给桑小娥这一提,悔恨交集,心忖:就算能把掌门之位重夺回来,也要屈居第五代掌门,是何等无颜的事!当下怒道:“小娃子,井底之蛙,还乱说话!”陡地俯冲下来,“啪”地就在桑小娥脸上打了一巴掌。然后又是劈劈拍拍几声急响。

桑小娥的武功本也不弱,却见这人一冲即下,既不需任一瞬时间站立、步阶和准备,一出手,“拍”地已打中自己一巴掌,桑小娥纤手扬起,却无从招架,随脸颊上的刺痛和羞辱,双眼漾起一阵泪光。那大汉本要一连几个耳光,把这女子打得七腥八素的,饶是铁石心肠,打了一巴掌,只见桑小娥白生生的脸上陡起五道血痕,站得稍近,一股如兰如麝的幽香袭来,只见她泪眼莹然,那大汉一呆,连续几巴掌,便势头一偏,没有真将打下去,即“劈劈拍拍”,居然把空气击得碎然有声,如真个打中桑小娥脸颊数十下一般。那人一轮打完,又“呼”地冲上了庙前数十级石阶,桑小娥只见那人背后披风如云,忽然一降,已坐了下来,如没动过一般,沉声道:“教你知道‘大漠派’当今掌门的手段。”桑小娥知这人武功,恐怕不在车叔叔之下,如是强敌,再闹下去只能个自讨没趣,但她骄纵惯了,脾气倔强,怎肯如此白白给了打了一巴掌,当下一咬皓齿,叫道:“下来!让你尝尝姑娘的‘长空神指’!”

那人哈哈一笑道:“我刚不是已下去,又上来了吗?怎不见你使‘长空神指’啊?”那驼背怪汉裂开嘴里满口黄牙,一步一步走下来道:“他不下来陪你,我可下来罗,他教你知道耳光的滋味,我可教你做女人的滋味。”

桑小娥玉颊煞白一片,心忖:这两人武功奇高,自己惹上了他们,可脱不了身,万一被他们所擒,简直不堪设想,当下心**既定,要是真个逃不出厄运,宁可自绝,以谢方郎。那驼子倒不像那高个子大汉的来去如风,他是涎猥狙已极的笑脸,一步一步走将下来,桑小娥暗中提神戒备,驼子走到她面前三尺之遥,便即停下,不再前进。忽然他道:“好漂亮!”伸手去拧桑小娥脸蛋。

桑小娥一侧身,“长空七指”,七缕指风,忽然打出。那驼子一探手,已捏住了桑小娥的手腕,出手急捷,尤甚那长身大汉,桑小娥手腕“阳池穴”被抓,全身麻痹,“长空神指”顿时发不出去。

那驼子裂露茂牙一笑,使把手抓过来深闻了一闻,道:“奸香!”桑小娥只恨不能把他狗一般过的手腕斩去。正待咬舌自尽,那驼子认穴奇准,一扬手“咄”地点中了她胸口“中庭穴”,“咄”地点中肩膊“巨骨穴”,两股气道一闭,桑小娥顿时全身动都不能。那驼子淡笑道:“我的‘恼啸指法’比起‘长空神指’,如何?”

桑小娥吓得花容失色,骇叫道:“你……你就是‘西…西…西…域…域…魔…魔驼…驼……”由于听过不少此人卑鄙无耻、龈龈肮脏事,所以讲那四个字也说得间隔断续,上下排牙齿,不住的格格有声。

那人嘿嘿一笑,道:“不错。我便是‘西域魔驼’全至朽。”

桑小娥呻吟一声,几乎晕眩过去,觉得自己落入此人手中,实惨不堪言。原来这全至朽是著名的武林败类,贪花好色,横行于中原一带,由于容貌丑陋,人称“西域魔驼”而不名之。此人奸淫酷杀,无所不为,无恶不作,江湖人谈起这人,莫不变色。域外孩童哭时大人吓唬其不准哭闹,即说:“再哭,再哭,再哭‘西域魔驼’就来抓了你去。”孩子也会被吓住了声息。桑小娥虽出身名门巨帮之中,一听到这“西域魔驼”,也不禁骇惧莫名。

“西域魔驼”阴笑道:“你别怕,千万别怕,怕,就没有情趣了。”忽然一朵黄云般的影子,直扑“西域魔驼”门顶,“西域魔驼”神色一变,双掌冲天撞去!那黄影忽然滴溜溜一转,已转至桑小娥身侧,一把金绞剪,金光灿然,剪向西域驼魔脉门手腕,西域魔驼只好将手一缩,但“拍”地一打,未缩手前仍已击中那人门膊,那人闷哼一声,抚持桑小娥,退了两步,道:“好掌力,”西域魔驼冷哼一声,道:“你是谁?!”桑小娥一见金剪,喜叫:“梅二哥!”

只见来人身裁肥胖,却眉清目秀,笑容可鞠,虽身受重伤,神态依然雅致,正是“长空帮”中坐第三把交椅的黄旗堂堂主:“雪上无痕草上飞”梅醒非。

“西域魔驼”冷冷地道:“哦,桑书云没亲来么?”他一面说,一面暗暗留心,顿觉背后有七个人的呼息,但并不是一流高手的杀气;梅醒非一上来就使奇袭,救了桑小娥,可还是中了“西域魔驼”一记“冲星掌法”,左肩如万针撩刺,甚是疼痛,但他是“长空帮”中训练有素的高手,而且跟随桑书云、辛深巷已久,应变之捷,机智警敏,当下强忍痛楚,装出一付毫不在乎的笑容,道:“桑帮主么?他要我先来打发你。”

桑小娥见梅醒非及时赶到,芳心大慰。原来她偷偷溜出来时,梅醒非和辛深巷早有留心,而且两人亦见路上“大漠派”所留之标志,如是冲车占风来的,所以梅醒非一为了保护小姐,二是为了探知这标记的来龙去脉,尾随而至,及时救了桑小娥。

而辛深巷却留守于桑书云身边。

但他心中却知此时凶险无比。这两人如果所料不错,便是“西域魔驼”与蒙古铁花堡,这两人不但恶名昭彰,更可怕的是各有一番惊人艺业,前称“八荒**十四霸天”中之二。后来在十四霸天被大侠萧秋水与血河派卫悲回杀了十二霸,剩下二霸,就是这两人,吓得远走塞外,不敢回来,近年来知悉萧秋水可能逝世,才告出没于中土武林。这两人武功,实不在“三正四奇”之下。

梅醒非自知实力,出手在先,奇袭在后,虽夺回小姐,却仍中了对方一掌,但觉阴寒刺骨。眼下形势,一个处理得不好,自身丢命事小,怕连小姐的清白也不保,那才愧对帮主。他心下暗暗盘算,外表却不动声色,悠闲自若。

“西域魔驼”见对方了自己一掌,居然能若无其事,还道他功力深厚,非同小可,冷笑道:“好,果然强将手下无弱兵……”原来他的两道独门绝技,一是“恼啸指法”,一是“冲星掌法”,自负能得桑书云、车占风两家之长,而犹有过之,而今儿梅醒非硬受自己一掌,顿时提高了警觉。

梅醒非向西域魔驼一揖道:“小姐不知何事,冒犯你老人家,梅某人在此代小姐致歉……”

西域魔驼目光微惋,道:“冒犯倒没有,而是我想抓你家小姐来做几天老婆。”梅醒非脸色一变,通:“前辈若要教训小姐,在下留此代受便是……”

西域魔驼又截道:“不行。我对男人没有兴趣,何况你又肥又胖……”

梅醒非见这恶猥的驼子,断不肯放过自己和小姐,当下将心一横,冷笑道:“你咄咄迫人,桑帮主那儿,我可不能担待了。”他因好生恼怒,已少“前辈”二字,改为“你”的直呼。

殊知西域魔头又露出满口黄牙,笑道:“要激出她老子来,正是我驼子所愿。”梅醒非知事无善了,他大敌当前,桑小娥虽在手侧,但一直未能分神去解她穴道,心下大急。

只听梅醒非扬声道:“既是如此,那给全先生来件拜礼好了。”他此语一毕,在西域魔驼身后的七名黄衣大汉,齐骤弓搭箭,瞄准了西域魔头的背心,西域魔头笑道:“万一他们射了个空,你家小姐可要遭殃了。”

梅醒非心头一震,心忖:此言甚是,但西域魔驼斜眼看来,只要梅醒非架势稍有破绽,怕立时就要毙命在他掌下,心中怎敢大意,暗弯内膝,且不管那箭矢能否杀伤此人,只要把西域魔驼阻得一阻,他便可背负桑小娥,仗过人轻功,逃离这恶徒的追击。心下意**既定,拧唇作哨。

那七名黄衣汉子立时发箭,但刚一张弩,忽然狂风大作,一股红云陡至,七人手中,不是箭断,就是弓崩,或者已射出去的箭矢被捉住抛断,箭矢回刺,七人只不过顷刻功夫,便给人刺杀或重伤倒地。

梅醒非撮啸之后,立时长身而起!他要藉这西域魔驼分心的刹那间,逃了出去。他的武功,虽还不如西域魔驼,轻功却甚高强,昔日曾在雁门关赶上三正四奇中的天象大师和严苍茫,要是西域魔驼被箭矢阻上一阻,自难追上梅醒非!可惜箭矢根本没有发出。所以梅醒非身形甫起,西域魔驼掌影如山,已盖压了下来。

梅醒非右手金剪,快剪过去,才过四五招,手肘“天中穴”已了一招,剪刀脱手飞去,插在土中。梅醒非的“山水双剪”,原是一齐施展,方发挥大用,一剪已被击落,另一手却扶桑小娥,只好用另一手来对拆,才七八招,便被逼得双手并用,得任由桑小娥跌倒,又十来招,梅醒非便手忙脚乱,展动身形,边打边退。

他背后就是庙口梯阶,他守得一招,便退上一步,西域魔驼左手攻了十多招,梅醒非已退了十来级,西域魔驼右手又攻了十余招,梅醒非又退上了十几级,西域魔驼右手招势稍缓,梅醒非正要舒得一口气,西域魔驼又双手并展,只见掌影翻飞,梅醒非连接都来不及,惟有再退。

这一退再退,梅醒非何等机伶,马上醒觉,那坐如站的长个子大汉,就在自已背后。适才那七名“长空帮”好手,就是给这披风大汉一轮急攻下给毁,梅醒非是何许人物,怎会将背门大开于别人,如此转**,便急欲挪腾出一个能两面迎敌的方向。

可是如此一缓之间,“啪”地胁下了一坐,梅醒非只觉五脏翻腾,拆得六七招,血气一塞,胸口又中了一掌,他抵挡不住,踏步一挫,腿弯碰到石阶,“胃仓穴”又挨了一击。这下他四道掌伤齐迸发,痛不可当,额汗湍流而下,顿倒当堂,“咕碌咕碌”自石阶数十级一路翻滚了下去。

西域魔驼这一路“冲星掌法”,越使越快,梅醒非一面滚落,却每翻一级,即中一掌,落到青石板地时,“西城魔驼”已一脚踏在他胸前,呵呵地笑将起来,问:“桑书云手下原来是这等脓包货?”

梅醒非中得数十掌,早已神智不清,但他是自知无悻理,迸力大吼道:“你要杀要剐,任随得你,是大丈夫的就放小姐回去!”

“西域魔驼”嘿嘿笑了两声,以两只小眼睛斜视桑小娥道:“我偏不放,你又怎样”他说到“怎”时,忽然觉得四周过于安静,未免反常,“样”子一出口,便“碎”地一声大响,发自他背后。他大吃一惊,单掌护胸,指捺身前,向后跳避,只见他原来站立的地方,多了两人,正对了一掌,这两人中的一人,便是原在阶上的蒙古铁花堡,另外一人蒙古式装束,包裹全身,黑眉大目,有一股说不出的俏傲深沉的神色。

这两人对得一掌,都幌了一幌,那大汉道:“你进步了!”

蒙古铁花堡冷哼一声道:“你也没退步?!”

“西域魔驼”心中惶栗,暗叫了一声:“惭愧!”他推测形势,得知若不是蒙古铁花堡俯冲下来硬接一掌,自己早已可能被那人一掌无声无息地打死。

蒙古铁花堡和那虬须大汉对了一掌,说了一句话后,就彼此再也没有作声。“西域魔驼”心中早已明了七八分:塞外“大漠派”已传三代。创派始祖“大漠飞砂”绽君山名动西域、蒙古,而且大有战功。二代掌门人“大漠明驼”汲可期,三代掌门人“大漠天骑”东方无子,都是跟“大侠萧秋水”有敌友之渊源,而且威望甚隆。

今“大漠派”传至第四代。东方无子共收三个徒弟,大弟子便是铁花堡,二弟子车占风,三弟子旷湘霞。

铁花堡和车占风二人同时对这小师妹,都有“君子好求”之心。铁花堡更时常从中诽谤、污言调斗,旷湘霞却只爱上了沉默恨言,勇于担当的二师兄车占风。铁花堡交友不慎,结识了陈木诛、全至朽等,无恶不作,为患江湖,令东方无子甚为震怒,遂其出门墙。铁花堡本是大师兄,理应承继衣钵,直接成为第四代掌门法位,但被赶出师门,又失师妹青睐,愤惶交集,竟与陈木诛、西域魔驼三人,趁二师弟、三师妹赴中原“三正四奇”之役,欺师灭祖,要胁东方无子承认其掌门地位。东方无子怒而相逐,以一敌三,终于惨死在这三人合力之下。

车占风早已被东方无子立为掌门,回到大漠,惊悉此事,偕妻追踪二千里,以一敌一,决战铁花堡。铁花堡虽为大师兄,但贪花好色,锻练反不如沉实刚健的车占风,是以铁花堡不敌,若不是陈木诛及时以“一成不变”奇阵困住车占风夫妻,铁花堡早已死于那一战之中。

其后铁花堡痛定思痛,咬牙苦练,以图一日能打败车山风。这次“忘忧林”与“七星谷”联手,陈木诛、曲凤不还师兄弟将手中所拥有的二十名本性被慑的大将都搬出来,与“金衣会”的燕行凶、“天罗坛”的唐本本联盟,由武当派的大风道长领导,图的无非就是天下武林。岂知“七寒谷”之役走报失捷,“七寒谷”陷,唐本本、曲风不还战死,大风道人、燕行凶等一行人,也返到“忘忧林”处。二十高手中,已死十一,所剩其九,此令陈木诛大是恐慌,急召“西域魔驼”与“蒙古铁花堡”以对。

其实以“忘忧林”的奇形阵势,比“七寒谷”更步步杀机不知多少倍,就算不计大风与燕行凶,单这九名高手,也可以应付天象大师等一干人,但桑书云的“长空帮”宋雪宜的“恨天教”,却相当不好对付。

所以陈木诛使要以逐个击破之法,引出桑书云、天象大师、雪峰神尼、车占风、宋雪宜、严苍茫其中之一二,先行杀之,再设法伏杀其他,“长空帮”、“恨天教”、“少林派”等只要群龙无首,便无法逞威。

车占风在“七寒谷”中曾大展神威,与方歌吟力破“天罗地网”大阵,大风道人等恨之入骨,所以他们第一个要剪除的对象,便是要先行引出车占风,歼灭这三正四奇中的“大漠仙掌”。

不料阴差阳错,桑小娥却先行来探,几乎被“西域魔驼”所辱,幸“雪上无痕草上飞”梅醒非来救,梅醒非也不是全至朽对手,命在危旦之际,“大漠仙掌”车占风及时赶到,无声无息的掩至,想一举劈杀“西域魔驼”,却给同门师兄铁花堡挥掌格过。这下虽是师兄弟,但如仇人见面,份外眼红。西域魔驼是何许人物,如两人都在互伺破绽,分不得心,他故意怪笑两声,道:“好哇,车大侠是一个人来么?”他情知沿路设下“仙人掌令”以及故布“大漠派”中镇守的不肯降伏的弟子尸首,不但会引车占风自投罗网,但桑书云至大队人马,或也赶来,自己势孤力单,可是万万不敌。

车占风冷哼一声,也不作答。他生性简言,但极为刚矜,他沿路上早已留意到“仙人掌故乡令”的布设,如是背叛师门的铁花堡所为,乃冲着自己来的,他自觉师门之羞,不该惊动旁人,而且也不想桑书云等为自己分心,他决意要自己料理此事,沿路上便把标志毁去,以免桑书云等认出。

然后再趁大队人马于龙门一带打尖之便,他溜出来,直赴普祠,解决此事。他此趟此来,群豪实不得而知。唯桑小娥脱队而去,所行之路,与大队人马来时路稍有偏差,反而见到了一些未被车占风拔除的“仙人掌令”,因此误打误撞,与梅醒非同时遇险。西城魔驼围视四周,见车占风不似有随来的人,大是放心,嘿嘿笑道:“车大侠果然是艺高胆大,大漠派的事,不必外人费心。”

车占风冷冷地道:“你也少管!”

西域魔驼故作惊讶:“我不管?”

车占风不耐烦地皱眉:“外人少管!”

西域魔驼大惊小怪地道:“我可不是外人呀,我是你们‘大漠派’的‘供奉’啊。”车占风脸色铁肯:“谁给你做?!”

西域魔驼失笑道:“掌门啊!当然是‘大漠派’当今掌门人呀!”他指指铁花堡道:“也就是你的大师兄啊!”

车占风脸色忽然变了。

第二章蒙古铁花堡

车占风目光厉视,凛声叱问:“大师兄,你叛派弑师,而今还冒充掌门,心目中还有没有‘大漠派’这三个字!”

车占风这话,问的极是严峻,铁花堡只见对方双目,如两道冷电射来,不觉震了一震,他生性残忍乖戾,也拙于言辞,撮唇长啸了一声,心想:一切都是你害人!既夺我师妹欢心,又使师父不喜欢我,累得我跟师父大动肝火,被逐出门墙,才听信他人之计,与问罪之师,失手害了师父,你害得我人不似人,大逆不道,却来责问于我?所以他长啸之音,抑不住的凄苦难当。

“西域魔驼”却是十分狡猾奸诈之人。他见铁花堡无词以对,即嘿嘿笑道:“铁兄是你大师兄,他不当掌门,谁能当掌门!就饶是你车大侠,也不至逾越超份罢?!”说着又嘿嘿笑了两声。

车占风横了他一眼,就没有再多看他一眼,只抛下了一句话:“放开他。”“他”指的是梅醒非。“西域魔驼”没料车占风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他呆了一呆,嘿嘿笑道:“放下么,这个容易,车大侠只要……”

车占风突然又喝了一声:“放开。”

“西域魔驼”又是一怔,踩梅醒非胸膛上的脚,却是紧了一紧。他老谋深算,不动形色,当下又强自干笑道:“嘿嘿,放倒无妨,不过……”

话未说完,空气干糙欲裂。

闷窒迫人。

车占风黄沙般平滑、光洁、如铜铸一般的手,忽然贴掌削出!

“西域魔驼”没料这人说打就打,展开“冲星掌法”,“啪啪”接了两掌,只觉全身虚晃晃的,有说不出的难受,然而对方掌劲又至,又“啪啪啪啪”接了四掌,胸口有说不出的窒闷,对方的掌势又削至,再“啪……”接了六掌,几乎即地呕吐,对方忽然一飘而去,回到原地,即与自己已拉了二丈的距离。

原来自己与对方每接一掌,便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开始退的极小步,到后来退得越大,前后接了十二掌,足有两丈距离。

梅醒非已竭力爬起,而车占风飘然身退时,已一俯身解了桑小娥身上的穴道。这下发掌、退敌、救人、解穴退身,再面对铁花堡,几个动作一气呵成,从容不迫,真是一代宗师的气度风范。

铁花堡的目中发一种很奇异的光芒。

他低低地发出了一声虎吼。

然后他的身子如一朵红云,骤然往上飘去。

霎息之间,他又上了晋祠石阶之上。

铁花堡虽然身退,但车占风的硬绷绷的脸色,却突然紧张了起来。他就似一张欲发的弓,已拉满了弩弦,而在阶顶的铁花堡,就似一只待机而噬,居高临下的黑豹。究竟箭利,还是豹可畏?

铁花堡速尔俯冲而下,他红云般的身形越过了数十石阶,直盖而下。

车占风忽冲上两三级,双掌削出。

两人手掌相交,一居其上,一居共下,形状十分奇诡,“呼”地一声,红云一闪,铁花堡一掠数丈,又同到了石阶之处。

“西域魔驼”不明所以,睁大眼睛观察,就在这时,车占风身后冲上来的石阶,忽然齐中碎裂,隆然坍倒,原来车占风看似沉静的蓄力,其实一触即发,他未接掌之前冲上几级,内力压击下,石阶踏碎。

铁花堡藉俯冲之力,而他的武功也是走居高扑击路子,扑击之下,依然不能一下击垮车占风。

而车占风又猛冲上几步。

铁花堡又扑击而下。

箭快,还是豹爪捷?

二人四掌一接,这次黏在一起,比第一次甫接还久,然后“呼”地一声,铁花堡又落于石阶上,身形一阵摇幌。

这一下情形其是明显。车占风已抢得了七八级石阶,缩短了距离,铁花堡俯冲之势便不够先前的强,所发挥的掌力,便打了折扣。

车占风又急冲几步。

铁花堡又伏击下去!

利箭绝,还是豹牙毒?

这应该很快会见出分晓。

铁花堡再俯冲下来,车占风又与之对了一掌,二人四掌再分,铁花堡落回原阶时,脚下一阵踉跄。

更严重的是,他已没有多少级阶可仰仗。

车占风又伺隙冲上数级,下面所有的石级都被他踩碎。

车占风心里也实分明:师兄铁花堡的“和身扑击法”,掌力夹势道道凌厉,就算自己,也无法多接,他每接一掌,都将这摧筋断骨的掌力移到脚下,踩碎石阶,才勉强接下。他一向都深知这大师兄,如肯下苦功修炼,以体魄之劲,未尝不可超越自己,但却重声势绰头,却借势使力,更强凶霸道,而今却也给自己缩短距离以破之便。他一面借一歇之机急冲数步,一面也暗自盘算,暗下叹息。

铁花堡眼见自己已无可藉力之处,遽如大雕般扑起,掠上晋祠屋檐,就要俯击而下。但他人甫至屋顶,“笃”地一声,一人足尖已在屋顶上。

“喀喇喇”一阵连响,屋瓦已被那人踩塌了一大片。铁花堡此惊非同小可,急扑而下,车占风却到了他背后,左掌“啸”地削出。

眼看就要击中,忽然斜里抢出一人,“碎”地跟车占风对了一掌。

这时三人都脚已着地,车占风双肩一幌,那“西域魔驼”却退了二步,铁花堡低啸一声,回身坐马,双掌并发,推向车占风!

车占风应变何等之快,也击出两掌,铁花堡大喝一声,左臂被震得半身发麻,车占风“咯嚓”一声,左腕骨几乎震脱。

车占风冷汗痛得芩芩而下,却不哼一声。原来他原先运于左手的掌力,被“西域魔驼”以“冲星掌力”硬接过去后,虽占得上风,但掌力剩不及两成,再硬接铁花堡回身双掌,左手登时险些脱臼。不过他右掌力发于新,仍能把对方半片身子震痹。

但是这一下子,优劣立判,若“西域魔驼”与铁花堡合击车占风,车占风必败无疑。“西域魔驼”正是如此想法,怒啸一声“嗤”地一指划出。

他因很忌车占风掌法了得,不敢再与之硬拼掌功,便以“恼啸指法”应敌。车占风急闪一步,依然被指风破空戮过,划破了他的袖口一个洞。“西域魔驼”一面怒啸,一面出指,一时间也不知啸了多少声,出了多少指。

车占风虽只有单掌应敌,但在指风里周旋,虽动无常则,若危若安,但每一步都不失其沉稳刚健的气势。便在此时,铁花堡也调息一下,半月身子已血气运通,又挥掌抢攻了过来。

这以一敌二,胜败立见。

车占风虽在危境,但神色不变。

“西城魔驼”恐夜长梦多,指风越划越急,一记闪身,忽然一回,以驼峰向车山风撞去!

车占风单手正缠住铁花堡双掌,冷不防“西域魔驼”竟以驼峰撞来,一时不知如何应付,便在此时,娇叱一声,一柄镶十七颗明珠的水色长剑,迅快无伦地刺入了驼峰之中!“西域魔驼”大叫一声,只听“嘛”地一声,又“丝丝”一响,他急忙转身,一脸气急败坏之色,却无痛苦之色。只听一女音笑道:“原来你这龟壳是铁铸的,还长了倒刺呢。”却是在刚才那一剑,原已刺中“西域魔驼”驼峰之中,全至朽不死即伤。但“西域魔驼”素来卑鄙险诈,在驼峰之上,罩有铁皮,上装有倒钓,必要时既可护身,又可当为武器使用,而今被刺中一剑,铁贼皮上的倒刺立刻钓住长剑,但“西域魔驼”本没料到撞人不着,却撞上一把剑,情急之下,拼命拉把,将衣衫拉裂,铁皮铜钩,倒黏在那人的剑尖上。“西域魔驼”当下狼狈至极,但总算为这“护身符”所救,不至丢了性命。回身一看,却见一个艳丽妇人,凤目红唇,笑得毫无禁忌。

“我是旷湘霞,人称‘瀚海青凤’,你暗算我丈夫,我暗算你,一点也不为过。可惜就没杀了你。”

“西域魔驼”气得吹须瞪眼,偏偏一双小眼睛,就是睁不大。却见铁花堡与车占风双双跳开,车占风道:“你来了。”语音平静,但神色般无限安慰。铁花堡也颠声道:“你……来了。”

旷湘霞扶住车占风,无限温婉地问:“你受伤了?”车占风摇首道:“我不碍事。”旷湘霞咛嘴道:“今个儿可不能再放虎归山啦。”车占风点点头,又问:“晶儿莹儿呢?”

旷湘霞笑道:“我见你偷偷溜了,必去赴险,所以把她们交给宋教主,我调‘追风十二骑’就赶过来了。”

车占风语气里十分平定,但眼色却十分温柔:“来的好。”旷湘霞哈哈笑道:“我几时有来得不好,来看!”说到这里,忽被一阵凄惨摧绝的悲啸震住。

撮啸的人,正是蒙古铁花堡。他将自己的衣襟抓得片片碎裂,又将红披风用力一扯,撕成两半。他对这“小师妹”自小爱慕,后来因得不到师妹青睬,便自暴自弃,交朋结党,遭师父厌弃。如今一别数年,他正在与情敌一决生死之际,“小师妹”来了,却好似全未见到他一般,迳自和他的强仇言笑晏晏,若弄得他妒心填胸,觉得数十年的思**与感情,没有一点回报,不禁凄苦填臆,仰天悲啸。

旷湘霞道:“大师兄,你欺师灭祖,再也不是我们的大师兄了。”

铁花堡颤声道;“你……你好……你好……”

旷湘霞道:“连恩师都敢加害,你好狠。”铁花堡槌胸嘶声道:“我狠,我狠……”一拳向车占风挥到,惨怒之下,已无招势,但力度沉猛,车占风以单掌一接,旷湘霞回剑反斩,“西域魔驼”抢步上前,“嗤”地一指,旷湘霞横剑一守,指风打在剑身上,“唆”地一声清响。

旷湘霞道:“好指力!不过比不上‘长空神指’。”

“西域魔驼”自以为已在“三正四奇”之上,但经刚才一试,情知自己掌力比不上车占风,旷湘霞如今又说自己指力比不上桑书云,这还得了。当下气得哇哇大叫,快打急攻,虽然占了上风,但要扳倒这“瀚海青凤”,一二百招之内似绝无希望。

他为人甚是狡诈,一面以“冲星掌法”、“怒啸指法”对敌,一面打量情势,只见车占风以单掌和铁花堡相战,铁花堡因气愤失度,反被车占风震折一臂,已大落下风,而那少女已扶那给自己打倒的胖子站起,周围还多了一十二名黑披风的“大漠派”打扮的人,现下局势,对自己等可是大大不妙。

“西域魔驼”哗然叫道:“铁老大,铁老大,快亮法宝!”旷湘霞不知他叫什么,一呆即道:“你穷嚷也没有用。”忽听丈夫“啊”了一声,跟看便“拍”地一声,着了结结实实的一击。

旷湘霞不知所以,只见丈夫竟然跪在地上,硬受一掌,并不回手。旷湘霞惊震莫名,眼瞥处那“追风十二骑”竟尽皆扑跪于地。旷湘霞深知丈夫为人,铮铮傲骨,从不求人,怎会跪倒。“追风十二骑”忠心耿耿,义勇双全,更不可能是求饶之辈!

旷湘霞此惊非同小可,只见铁花堡右手高举一件东西,如一只钢铸的手掌一般,上刻“万里飞砂”四个字。旷湘霞一见,畏呆当堂,顿声道:“大…漠…神…手…令…!”“西域魔驼”狞笑道:“不错,旷湘霞,你敢抗命不成?!”挺身又上,指掌并发,旷湘霞心神俱乱,尽落下风。

桑小娥与梅醒非,明明儿己方大占上风,忽然铁花堡掣出令牌,局势便急遽直下,他们真不知道这“大漠神手令”一出,等于是大漠派先祖亲至一般,不管所令何事,都不得有违。

车占风目眶肚尽裂,嘶声问:“这令……你怎么得来的……”他们从中原返回大漠时,恩师东方无子已毙命,并未留下这代表掌门的信物。

铁花堡道:“是……是……”

“西域魔驼”怕铁花堡掀底,怪笑截道:“是你的死鬼师父给你大师兄作为掌门的信物!”车占风如遭雷砸,多年来他自居掌门,因师父平时就有意使他当大漠派之接班人,却未料师父竟传大师兄,自己反成了窃居其位,即叫道:“师父……您老人家真的……”语音无限苦涩。

铁花堡恶向胆边生,兀地一声大喝道:“掌门人手令在此,你敢不从命?!”车占风惨笑道:“不敢。”

铁花堡又一掌劈下去,车占风身形一动,终于没有闪躲,“喀喇喇”一声,不知打碎了多少条左胸的胁骨。

旷湘霞泪迸满腮,悲呼道:“占风,那令牌一定是这丧心病狂的东西杀师抢窃的呀。”车占风全身一震。话虽如此,但“大漠神手令”既现,却怎可不遵从?方犹豫间,铁花堡一不做、二不休,又一掌击下,“喀喇喇”又一阵连响,车占风右胸胁骨几乎尽碎。铁花堡见旷湘霞对车占风情致殷殷,以致痛下杀手。旷湘霞目观车占风受如此重击,心慌意乱,“西域魔驼”趁机连点中她“阳白”、“廉泉”、“风府”之处要穴,旷湘霞惨呼而倒。

“追风十二骑”因铁花堡手持掌门令牌,虽极鄙视其为人,但派教森严,不敢稍违,忍辱不动,都见“西域魔驼”点倒旷湘霞,此可忍彼不可忍也,拔剑在手,一涌而上。猛听铁花堡大喝一声:“退下!”

十二人不敢抗命,硬生生止步,“西域魔驼”嘿嘿狂笑,一伸手,“嘶”地撕了旷湘霞一大片衣服,露出雪白的肌肤。

“追风十二骑”实不忍观,其中一人,拔刀“虎”地一舞,狂嘶道:“兄弟们,若要不听‘大漠神手令’,需流自己兄弟的血,需断自己兄弟的人头,那就流我的血,断我的头吧!”

扬手一抹,颈喷鲜血,染红了刀身,染红了十一骑的眼睛,还听他喝道:“动手啊!”声音摹然而断。“追风十一骑”早已气红了眼睛,恨不得食其肉而寝其皮,抽其筋而炊其骨,齐喝一声,飞扑而去!

梅醒非和桑小娥,可不是“大漠派”的人,不必听命于“神手令”,早已豁了出去,梅醒非扑向铁花堡,他早已负伤,又为是他之敌?桑小娥冲向“西域魔驼”,全至朽侮慢笑道:“嘿嘿,一个标致娘儿还不移,还多送上来一个,嘿嘿……”

这时“追风十二骑”中,五骑合攻铁花堡,五骑合击“西域魔驼”,剩下一人,力图拯救主公、主母。“西域魔驼”是急色鬼,铁花堡对师妹也想久偿夙愿,两人都是同一般心思,恐夜长梦多,所以出手至为狠辣,立意要免杀尽这些大漠派的英雄好汉。但“追风十二骑”毕竟不是省油的灯,何况恨绝这两人所为,全力出手,也不留余地,宁愿同归于尽。“西域魔驼”一时不易解决。

他心生一计,猛陡“嗤嗤嗤嗤嗤”射出五指,五人纷纷闪躲,“西域魔驼”一手搭在桑小娥肩上,五骑侠义本色,忽忙来援,“西域魔驼”扑哧一笑:“放心,还不舍得杀你这美人儿!”

忽然往旁一掠,五骑这下旨在救人,反怠于包抄“西域魔驼”,给他脱圈而去。只见“西域魔驼”一闪一幌,到了铁花堡战团之后,其中一骑心里大凛,大叫道:“小心。”话口未完,“西域魔驼”已一指戳在一骑背心的“神道穴”上。那飞骑惨叫一声,当堂毙命。“西域魔驼”怪声中,趁虚而入,一手抢过铁花堡手中大令牌,大声喝道:“大漠神手令在此,敢有不从?!”

“追风十二骑”本誓死效忠“大漠派”,见全至朽亮出“大漠神手令”,虽已有弟兄的血破解,不遵令并非违抗,但少不得惊震了一下,“西域魔驼”和铁花堡是何等高手,铁花堡“碎”地一声,打死了一人。“西域魔驼”嗤地一指,打中一人脸上“颊车穴”,那人脸穿了一个血洞,惨呼而倒。

其余的“追风十二骑”,惨怒之中,围杀上去,却只剩下了八人,“西域魔驼”和铁花堡二人武功极高,这八人那里抵挡得住?车占风在地上早已吐血不止,眼见不活了。旷湘霞被“怒啸指力”所封的穴道,又非他人所能解,梅醒非身负重伤,爱莫能助,桑小娥武功低微,却也以“长空神指”,勇奋御敌。

“西域魔驼”见大局稳操,心头甚是得意,心想两个娘儿活色生香,待会儿得好好享乐一番,想想,左手“怒啸指法”刚出,忽然五道丝丝劲气四袭同来,相抵之下,五指俱是一麻,险被震断,心中大怒。

原来他的“怒啸指法”,与桑小娥的“长空神指”一触,他是得意忘形,桑小娥却尽力施为,而且“长空神指”为桑书云一生心血,专破内外家呈气,“西域魔驼”一不留神,险吃大亏。他终年打雁,今朝差点儿没教雁琢瞎了眼,心下一横,忖道:不给些厉害好这丫头看看,待会儿又不从我!“嗤嗤嗤嗤嗤嗤嗤”七声指风,夹七声厉啸,直袭桑小娥。这七指是“怒啸指法”的“七情六欲”,七道劲气之中,有七杀六空,空者即去。对方回格之大力,实者威力无穷,桑小娥的“长空神指”,运用已然吃力,怎接得下这奥妙的指功?

正在此时,四缕指风,漫天破出“丝丝”之声,急拂而下。

四四一十六道指风半空迎击,“西域魔驼”大叫一声,左手五指第一关节尽被震!只见白衣一飘,一人已拦在桑小娥身前,剑眉星目,神清骨秀,直如三国周郎一般俊貌,“西域魔驼”目观来人一拂之纯,自己见所末见,闻所未闻,狞声道:“桑书云……”那人淡淡一笑道:“我要是桑帮主,这一招‘四大皆空’,就不会使得如此笨拙了,”桑小娥惊喊一声,樱咛泣倒在那白衣青年怀里,一面说看:“你来了,你来了,我好生恼你……我好生欢喜!”

这一会儿说“好生恼你”,一会儿说“好生欢喜”,令方歌吟都莫衷一是。只听桑小娥忽又叫道:“不成,不成,先解车婶婶穴道,车叔叔他……”

方歌吟这才看清楚了场中的局势。

第三章忘忧林之谜

方歌吟自从被任狂咬中“关元穴”后,“百日十龙丸”毒性,反尽被“武林孤子”吸去,而任狂死前,如其乃是故友宋自雪之高足:以及恩公方常天之独子,所以授于武艺,传予功力。

方歌吟赶赴龙门途中,曾在难老泉旁与林公子一战,得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路上悟出许多读书、剑术的道埋,却觉自己与儒学、佛理尚浅,却沉迷于杀伐、竞斗之中,心情起落不定。

这日来到太原附近,便想到晋祠烧一柱香,祈禀亡父,保佑自己能在“忘忧林”寻得费四杀,以雪大仇;他倒不是被“仙人掌”暗记引来的。一到晋祠,即见桑小娥遇上强敌,人在危旦,急使“长空神指”中一式“四大皆空”以破之。此刻他的功力,既得宋自雪、宋雪宜、祝幽三家调教,又有桑书云、任狂、百日十龙丸之助,自然非同小可,一弹之下,气力割体,连断“西域魔驼”五指。

方歌吟见着桑小娥,心想天可怜见,喜极忘形,未觉察车占风倒在血泊之中,旷湘霞被点倒的惨局,而今一见,猛然醒觉,不觉打了一个寒颤,飞闪过去,一长手替旷湘霞拉盖衣服,另一手稍为用力,一股真力,自旷湘霞背后心“至阳穴”涌了过去。

“西域魔驼”却还不惊,心忖:我的指力,唯有我自己才能破解,你这是白费心机。却见旷湘霞一跃而起,脸色惨白,战指大呼:“还我夫命来!……”

只见铁花堡倒纵身,飞上大树,居高临下,向旷湘霞俯冲过来!

原来他见对方来了强助,只怕敌方还有厉援,所以想快刀斩乱麻,扑击旷湘霞,将小师妹虏了去,以偿夙缘。旷湘霞早已不顾一切,竟然以一死撼其锋!

方歌吟见势不妙,他已知车占风生死未卜,定受这等奸人暗算,心下也极惶怒,当下纵身而起,右手一掌,左手一掌。

别看这平凡无奇的两掌,正是“血河派”的,从心所欲神功。左掌以微柔若鸿毛之力,轻轻将旷湘霞送出三尺外,右手一掌,却有震破内家真气的大威力,与铁花堡双掌一接,铁花堡大喝一声,飞翻落回树上,忽又“几哩卡啦”数响,铁花堡连人带数十条枝极花叶坠落了下来,“砰”地撞在地上!

原来铁花堡的“和身杀法”,每藉力出击后,必须掠回原地,方能卸去大力,否则将被内家是气反震而伤肺腑,但这次所遇对方奇强,甫接之下,飞回树干,踩断而落,那树干是高大茂盛,他一路跌了下来,撞断不少树枝,但余力依然未消,给结实实跌了一大跤。

他内力甚强,虽受轻创,但依然一跌立然坐起,他生性好强,怎生受这奇耻大辱,却不料刚刚坐起,猛响一声厉喝,车占风也乍然坐起,双掌“砰砰”击在他的胸膛上!

这下迅疾无比,铁花堡一呆,便已中掌,旷湘霞一怔,便已听到“砰砰”二响,铁花堡双臂一举,终又萎然软落:惨笑道:“你……好……还……是……你……狠……”每说一字,便吐了一口血。说到后来,血遍全身,甚是恐怖。

车占风没有答话,双掌一紧,铁花堡只觉胸臆塞满了灼热的千万砂子,为之一窒,便告气绝。

车占风此时胸肋骨骼尽碎,他强撑到现在,不过要先杀铁花堡而了这一桩师门的血海深仇而已。他以毕生累积之力,猝而发掌,打死了铁花堡,铁花堡手上一松,“阁当”一声,一物掉了下来,趴在车占风身边,正是“大漠神手令”。

车占风捡起钢令,惨笑之声,旷湘霞奔近去时,声断人亡。旷湘霞将他的头抚入怀中,细细轻抚,低低叫唤:“夫君……”

闻之见者,莫不掩息。“西域魔驼”见大事不妙,早已脚底加油,悄悄榴了。

这时旷湘霞莫然抬头,向方歌吟正色道:“几日未见,方少侠似又有奇遇,可喜可贺。现有一事,烦托少侠,望能相允。”

方歌吟慌忙道:“车婶婶万勿客气,如此报煞小辈……”

旷湘霞微微一笑,容色淡定,道:“我们师门不幸,以致落得今日下场,全是奸人陈木诛诽谤离间,以及刚才那“西域魔驼”一手造成。而今我夫君已亲报恩师深仇,遗下的两人,就要请少侠代劳了……”

方歌吟正色道:“但求义所当为。婶婶之托,晚辈悉力为之,万死不辞。”

旷湘霞点点头道:“如此彼好。请受我一拜……”说着便对方歌吟叩了三个头。

方歌吟慌了手脚,手忙脚乱,要扶也不是,只好他跪地拜了起来,边叫:“不可!不可!婶婶怎可行此大礼……”

旷湘霞一笑道:“这是我夫妇俩拜谢之礼。晶晶、莹莹,日后就蒙少侠和桑姑娘多多照顾。”

方歌吟和桑小娥都隐觉旷湘霞语气不妙,都异口同声道:“这个当然,这个当然……”

旷湘霞正色双手捧住“大漠神手令”,交予方歌吟,方歌吟不明所以,也双手接过,旷湘霞道:“这是‘大漠派’掌门信物。”方歌吟“啊”了一声,不知放下好,还是交回给旷湘霞好。“此物曾误落歹人之手,以致有今日下场,少侠是为‘大漠派’第五代掌门,应予发扬光大,勿重蹈覆辙。有关‘大漠派’细节,可询‘披风八骑’。‘十一骑’原本忠心耿耿,义薄云天,可惜……”说到这里,“追风八骑”都跪了下来,晓是大漠飞砂间的雄男铁汉,也不禁泪流当场。

“他们随车叔叔已久,你要善待他们。”旷湘霞忽又莞尔道:“你记得当日你要上桓山追桑小姐时,我请你喝的烧刀子吗?”

方歌吟含泪道:“记得。”

旷湘霞解下酒壶,拔下塞盖,用力一捏,一股酒泉,激射入旷湘霞喉里,旷湘霞玉颊陡升两道红霞,用白玉也似的手背抹了抹红层,将剩下的半壶塞到方歌吟手里,道:“哪,这当是婶婶代叔叔喝了你俩的喜酒!”

桑小娥哀叫道:“婶婶……”

方歌吟情知不妙,急道:“车婶婶,请节哀顺变,‘大漠派’还是由你主持,方望有成……”

旷湘霞灿然一笑:“节哀?我才不悲,夫君此刻已上了望乡台,我也要赶去喝一碗孟婆汤了!十殿阎王那儿,还有宿仇旧敌,刀山火海,我怎先让他独闯……”说到这里,声渐低微,终于往后仰跌,靠俟在车占风怀里死去。

原来她以“烧刀子”射入喉头时,已运用力,将力道夹于酒内,激撞肺腑,自绝经脉,跟随夫君名列三正四奇中而今不幸惨遭暗算的“大漠仙掌”车占风的英魂而去。

桑小娥悲叫道:“车婶婶、车婶婶……”“瀚海青凤”矿湘霞唇边流出一丝鲜血,似情烈一般触目!可是死人又怎会回应呢?

方歌吟得与桑小娥喜极相逢,欢喜自不在话下。十人殓葬车占风夫妇于晋祠后,虽因车占风、矿湘霞之殁而伤怀,但毕竟抑不住相见的喜悦之情。二人让“追风八骑”先行,两人按辔而行,情致缠绵。

桑小娥得知方歌吟已解身中“百日十龙丸”之毒,更喜不自胜。

方歌吟见桑小娥瓜子脸蛋,眼如点漆,阳光映照下,酒窝浅浅,又对自己温柔款款,谈笑晏晏,不禁说道:“小娥妹子,这些日子,我好生**你。”桑小娥红着脸阵道:“又来了!光天化日,说这些话儿,也不怕给人笑!”方歌吟望望天,望望地,奇道:“想你**你,又不是什么说不得的话儿,我还要说哩。”桑小娥脸更红,啐道:“我不来了!专说这些风言风语,你去说给风听好了。”

谁知方歌吟真的跑去当风大声说:“风啊,风啊,你可知道,我多喜欢,不知妹子肯否与我共偕白首。”这时道上仍有三五旅人,都诧异回首,指指点点,惋惜此子好眉好貌,却是疯了。桑小娥唬了一跳,脸红得像五月的一朵山茶花似的,急忙拉扯方歌吟的手臂,轻怒惊啐地叱道:“你……你再要无赖,我不睬你了!”

方歌吟怕桑小娥真的生气,也不敢多胡闹,只见长空哇哇几声,两只大雁,一前一后,往西飞去,猛想起车占风夫妇,不禁心头一想,道:“唉,车家姊妹,还不知她们父母身遭大难呢。”言下不胜神伤。

桑小娥却未应答。方歌吟又道:“待见着她们,需好生照顾,此赴‘忘忧林’乃多险境,我等不可负人所托。”桑小娥也未回答,方歌吟心生纳闷。

两人行了一会,桑小娥马蹄加快,方歌吟见暮色将近,桑小娥黑瀑也似的发尾一跳一跳的,心中也一上一下的跳着,追上去靠侧问道:“怎么了?”

桑小娥没有侧过脸,“哼”了一声,道:“没什么。”方歌吟边按辔边凝端,道:“你有心事?”桑小娥道:“没有。”方歌吟顿觉前途惨淡茫然,心头有如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柔声问:“是我的疯话得罪你了?”桑小娥又答:“没有。”

桑小娥当然不知如此冷淡的答话,有多伤方歌吟的心。两人又并辔行了一段路。桑小娥忽问:“我想问你一桩事儿。”方歌吟见桑小娥肯与他说话,便如玉旨纶音,大喜望过,道:“好,好,好。”桑小娥白了他一眼,冷冰冰地问:“晶晶莹莹,你喜欢那一个?”方歌吟一呆,道:“两个都喜欢……”桑小娥又“哼”了一声,猛加一夹,策马“喀得喀得”直奔过去,再也不等方歌吟。方歌吟执马鞭怔了老半晌,才急起直追。

好不容易追上桑小娥的马匹,已是入黑了,桑小娥既不肯下马歇息,方歌吟他不敢劝。方歌吟一直小心翼翼地偷瞧桑小娥,桑小娥却一直脸若寒霜,方歌吟苦于找不到机会搭讪。

两人在暮黑中疾驰了一会,都没有说话。方歌吟心里头打鼓,心想:“我几时得罪她了?我几时得罪她了?”忽又想到当日长安城里“快意楼”的惊鸿一瞥,桑小娥迳自撇着嘴,不睬他,阳光晒进楼来,楼里的世界,彷佛都是桑小娥和严浪羽他们这些世家子弟的。这印象在方歌吟脑海里,却非常深刻。就连现在的他,也是那般手足无措,多余的人物似的。

他一直反覆地想着:啊,我得罪她了。忽然灵光一闪,不禁“啊”了一声,桑小娥微微侧首,装得不经意地问:“怎么了?”方歌吟脱口道:“你是在生气车家姊妹的事吗?”桑小娥转过头去,不去理他,只见背后的乌发一抛一抛的,在夜色里有说不出的宁静柔和。

方歌吟又急着问:“是不是呀?”桑小娥仍是不睬。方歌吟急煞,一策马辔,抢在桑小娥马前,情切地问:“怎么啦?”桑小娥白了他一眼,老实不客气的一扬鞭,叱道:“让开!”方歌吟见她作势要打,忙不迭向旁一侧,却听桑小娥“扑嗤”笑出声来。

桑小娥这一笑,方歌吟心头一块大石,才算着了地,真是如解倒悬。方歌跨上前握着桑小娥的手,恳诚地道:“小娥,车婶婶临终托孤,我自当答应,并全力以赴,车家姊妹,我怎敢有他意?抚养长大,觅头好亲事,嫁出去也就便了。”桑小娥低首赫然,仍轻叱道:“你说不敢”,是‘想而不敢’么?”声音已不再冷若冰霜。方歌吟慌乱道:“误会,误会,是既不想,又不敢。”

桑小娥掩嘴笑道:“那你怎生安置她们?”方歌吟嗫嚅道:“这……这……”桑小娥没好气道:“既舍不得,就收来做……”方歌吟怕桑小娥又翻脸不理,急道:“慢慢慢……你既不喜欢,那我就……就请桑帮主代为照顾了。”桑小娥灿然一笑道:“最后还不是抬出了我爹……”方歌吟苦笑道:“你爹他老人家洪福齐天,事事都扛得住。”

桑小娥静默了一会,忽道:“方郎。”方歌吟受恐若惊,趋切道:“什么事?”桑小娥轻轻剔着指甲,头垂得低低的,道:“你为我如此,我也是知道的。刚才的事,实在是我不讲理。”桑小娥吹气于兰,方歌吟听得心头一甜。桑小娥又道:“车家自小待我很好,车婶婶既待我像大姊,又像妈妈:我自小没了妈。”她说着,眼圈儿一红,眩然欲泣。方歌吟也是自小没了娘亲、爹又遭横死,也觉恰然。

桑小娥断断续续又道:“车家姊妹,自小和我就很合得来……你……你不必为我避忌些什么,我……我只要知道你对我好……”方歌吟见夜色中桑小娥柔若春水,双肩怯小,心口一荡,越马双手搭在她的双肩上,桑小娥缓缓抬起头来,双眸若星,朱唇半开。方歌吟只觉心头激情,不禁为这微频惊怒而色授魂销,凑过脸去,桑小娥正欲宛转将就,忽然两人膀下坐骑,惊啸一声,几人立而起!

只听楼树林一阵籁籁响,标出了四名大汉,一言不发,手中双锏一展,已将四条马腿割断。

两马哀鸣倒地,方歌吟与桑小娥正如漆如胶,若饮醇胶之中,所以被强敌包围,倘不自知,故一上来失了先手,双马重创倒地,方歌吟不忍,他左手一提,将桑小娥拉掠了起来,右掌却隔空拍了下去,掌力至中途,又分而为二,击在两匹马脑门上,两马当堂惨死,少却了许多痛苦。

方歌吟扶桑小娥飘然落地,只见地上东一团,西一族,倒的都是尸体,瞧服饰有的是“长空帮”,有的是“七寒谷”,有的是“恨天教”,有的是“天罗坛”,有的是少林派,有的是武当派,有的是恒山派,更有的是服饰跟这四人所穿的玄色窄衣短打一般。方歌吟知已靠近“忘忧林”,暗骂自己了一声:好大意!

只见那四人目光迟滞,一旦斩倒马匹,又向自己围杀过来,方歌吟一见此情势,便知群豪曾在此地与“忘忧林”的先锋交手过,却不知先他俩而行的“追风八骑”和“雪上无痕草上飞”梅醒非安危怎么了?心中大急,那四人也不招呼,四人八锏,带着划风厉啸,飞切而来!

方歌吟展开步法,避了几招,喝道:“住手!”四人不理,步步见迫。方歌吟大喝:“叫你们的领袖出来,别枉送性命!”这四人早失本性,那里肯听?方歌吟长叹一声,一掌劈出!

这四人还待进逼,却被一股狂风,逼得直卷飞出去。就在这时,方歌吟忽然听见,桦树林的那头,有兵刃交击之声,其中还夹杂着梅醒非哇叱的声音。

方歌吟自是一震,桑小娥也听见了,呼道:“梅二哥在那边……”方歌吟点点头,正欲掠出,那四名窄衣短打的大汉又挥锏扑上,方歌吟大喝一声,猛一爪抓在坚硬的岩石上,竟生生抓碎一把坚石,变成石末!“呼”地撤打而出!

只听“啊呀!”“哎哟!”“哇啦!”“呜哗!”连声,四人那里抵挡得住,碎石有些击破前额,有些竟穿身而过!方歌吟自己也大吃一惊,他断未料到自己功力竟如此之高,出手如此凌厉!其实他现在身怀“血河派”的“一气贯日月”神功,内家功力已至“从心所欲”的地方,外家功力也臻“登器造极”的火候,一出手便足以断树裂石,这一把碎石,岂是那四个“忘忧林”徒众可以抵受得了!

方歌吟心头难过,脚底却丝毫不停,一冲而起,掠上树顶,再从树顶藉力一跃,他头下脚上地望落下去,只见东南隅正有一撮人在厮杀着。他认定方向,纵向桑小娥处,轻轻一搬,桑小娥只听耳际呼啦作转,两旁林木飞掠,猛然止住之际,已到了另一处。

只见“追风八骑”,齐喜而叫道:“少掌门!”原来这八人和梅醒非,正与两人酣战,见方歌吟从天而降,急忙住手跳开行礼。那两人以寡击众,却勇猛异常,人占上风。这两人跟方歌吟打了个照面,三人都是一怔,那男的怪笑道:“哼哼哼,原来是你,原来是你这浑小子!”

那女的即“哇哈”尖声叫道:“臭小子当上了‘大漠派’的掌门了,你的‘天羽派’掌门不要啦?好吧,今番咱夫妇连两派掌门人一并收拾了!”

原来这两人并不是谁,男的矮小、白发、银须、精猛、凸目,若墨绿长衫,小小的身子,架若件大袍衫;女的枯乾瘦烁,但浓妆艳抹,花衫花裙,形貌却狠无比……正是昔日的“铁狼银狐”夫妇。

当日之时,方歌吟受艺于“江山一剑”祝幽,武功此际相去甚远,会被这铁狼银狐苦苦追杀,尽情侮辱,但亦因此方能巧遇掌门师伯宋自雪。后来得“天羽奇剑”宋自雪尽授真传后,又力战过二人,还稍占了些上风,“铁狼银狐”心气极窄,早已恨不得将之挫骨扬灰而甘心,而今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铁狼牙缝里发出咆哮,十根如棒槌般的胖手指,两点一般的拳头飞槌过来!

方歌吟的武功,当非昔可比,他一扬手,“长空神指”“丝丝”划空而出,铁狼曾在桑书云手下吃过大亏,这神指一出,铁狼急退变色,厉声道:“怎么……怎么连‘长空神指’也学会了……”

方歌吟笑了一声,通:“会的还多呢。”一掌拍出,铁狼又退了两步,闪过一击,方歌吟的手臂一长,“砰”地撞中铁狼胸口,铁狼咯了一口血,骇然道:“这……这是‘东海劫余门’……你……你……”

晓是他抓破头脑,也想不出方歌吟何以能兼这数家之长。银狐尖啸一声:“三三拳法”尽施而出,往方歌吟背上就招呼过去,方歌吟展开“东海劫余岛”的“反手奇招”,与其对拆十数招,而足不旋踵。

银狐又急又怒,心忖:这小子怎么判若两人,就算桑书云亲至,怕也没这种功力,她不知方歌吟已得宋自雪真传,加上宋雪宜的“武学秘笈”,桑书云的指导,功力武艺,与“三正四奇”已相去不远,加上“百日十龙丸”的十倍功力,和任狂的倾囊相授,此刻他的武功,还在大风道人之上,“铁狼银狐”又焉是其敌。

方歌吟边打边问:“你俩加入了‘忘忧林’?”银狐就算想要答话,一口气也喘不过来。铁狼吼道:“干你屁事!”方歌吟道:“想请教一事。”铁狼骂道:“教你妈的头……”话未骂完,“啪”地一声,脸上已中了一巴掌。

铁狼横行江湖,几时遭过这等奇耻大辱?他却不知方歌吟最恨别人辱及他的先人,所以一掌搁过去,不让铁狼再骂下去,此刻他出手极快,一个快步,跨中带纵,已抢了过去,掴中了对方,铁狼只见眼前一花,来不及招架,脸上已惹了一巴掌。银狐却打到一半,顿失敌人之所在,不禁怒骂起来:“龟……儿子,打着怎又溜了……”“啪”地一声,银狐也被括了一巴掌。

这下铁狼银狐,可谓翻了个大跟斗,再也不敢轻敌,两人呼哨一声,铁狼在上,银狐在下,两人竟施展起“天杀地绝”**起来!

方歌吟瞧了一眼,也只瞧了一眼,继续问了下去:“桑帮主等是不是都到了‘忘忧林’中?他们怎么了?‘忘忧林’在那里?”

铁狼嘿嘿笑道:“到了‘忘忧林’,还会怎样的?早就死翘翘了啦!”银狐冷笑道:“不必找‘忘忧林’啦,让‘天杀地绝’送你们去阴曹地府罢!”两人的“天杀地绝”发动起来,是以一人乘四倍之奇力,他们这一套绝招,本用以对“三正四奇”的绝招,是以十分自负!

但两人使出“天杀地绝”的当儿,方歌吟双掌一推,发出一种白茫茫也似的劲气,两人只觉宛若龙象一般的罡气涌来,便直如顺风疾驶的风帆一般,急剧直下,一股神妙的大力,将两人拆散,银狐因在上面,“呼”地飞了出去,背脊“砰”地撞在一棵枣树上,痛哼一声,晕厥过去,铁狼却如葫芦冬瓜一般,直滚了出去,头颅“咚”地撞在一棵橘树根上,连哼都没哼一声,也晕眩了过去。“追风八骑”等要追击,方歌吟疾道:“只怕桑帮主等有险,别管这两人,先赶赴“忘忧林”要紧。”

“追风八骑”等早已认定方歌吟是“大漠派”未来发扬光大的新掌门人,恭声应道:“是。”方歌吟心中暗下惭愧,自己贪多务得,好玩喜动,击败“铁狼银狐”,却连一招“天羽派”、“大漠派”的武功招数也没用,心里觉得好生歉咎,越想自己越不像两大宗派的一代掌门人,但这两派掌门,抑是不想做也不行了。

数人寻寻觅觅,却一直不见“忘忧林”入口所在,如“长空帮”等早已与“忘忧林”的人交锋,不知胜负如何,心中更急得洋洋如沸。

桑小娥忽记起一事,道:“方郎。”方歌吟应了一声,桑小娥问:“你‘天羽门’中,是否仍存有一位叫‘追风一剑’萧河的长辈?”方歌吟“啊”了一声,反问:“是萧师叔,你……你可见着他了。”

原来昔年日月乡中,方歌吟年少拒抗“三色神魔”,与“忘忧四煞”等结怨,就是“江山一剑”祝幽与“追风一剑”萧河所救,始得父子无恙。自隆中一别后,方歌吟便随祝幽学艺,未曾再见过萧河了。然方歌吟却对当日的相救,耿耿于怀,****末忘。

桑小娥黯然道:“可惜……可惜……”方歌吟他追问原委,桑小娥当下将“七寒谷”中,辛深巷如何智杀铁骨道人、牧阳春等,自己如何误伤辛大叔,“追风一剑”如何英勇杀敌,如何舍身击杀长风道长等等,一五一十,娓娓道来。方歌吟听得咬牙切齿,气得脸上如血,听得萧何战死,“噗”地跪了下来,叩首哭道:“萧师叔,你仁侠为怀,晚辈抑未报深恩,又未能照顾于你身伴,真是畜牲不如,我一定要找到沈哥哥,才对得起师叔您的赤胆英魂……”悲痛难以自己,桑小娥温言安慰道:“你师叔杀身成仁,为的是‘天羽’一派,你应将‘天羽门’发扬光大,才算无枉此生了。”

方歇吟猛抬头,劫见山涧下黄河如一头怒兽,在映隐的月光下磷磷流去,也不知流到何终何止。心头一震,也不知憬悟了些什么,萝然一惊。他心头窍光一闪:数十年前,据悉萧秋水路过此黄土高原的峡谷时,不知会想到了些什么呢?

他却不知道,这一霎息间的思想,几十年前,萧秋水确曾对着这条冲奔翻腾千年万里的大河,思想武林大局,昭昭日月。而十数年后,江湖一代大侠白衣方振眉,也曾在大白天的驻足间,悟出了“斯者如逝夫”的“昼夜不**法”。

方歌吟幽幽叹了一声,桑小娥见问,方歌吟道:“你听过大侠萧秋水的故事罢?”桑小娥抿嘴一笑道:“武林中人,没听过萧大侠与唐女狭的传说,又有几人?”方歌吟便道出他动手在风雨日月乡中,遇大侠萧秋水神威救人的经过,说过又叹了一声,道:“今番我在难老泉畔,遇着了一个人,好像便是萧大侠的旧交。”桑小娥惊叫一声,问:“是谁?”

方歌吟道:“可能便是昔年有名‘刀剑不分’的,师公‘林公子’。”桑小娥莞尔笑道:“原来是他。数十年前,这人好色而不乱,闹出不少笑话,但又自鸣清高,很是可爱,不过林公子随萧大侠,却不生二心,是一等一的英雄好汉。”方歌吟叹道:“萧大侠得此良朋,可以足矣……”。

桑小娥笑得酒窝深深,道:“听说在攻打‘七寒谷’时,爹和辛大叔等都发现,昔年的‘铁钉’李黑等,也有时隐时现的从旁相助。”方歌吟一拍大腿道:“李黑也来了!那么两广十虎中的义气英雄、热血巾帼‘杂鹤’施月、‘好人’胡福、‘铁汉’洪华、以及传说中的兰俊龙、铁星月、大肚和尚、陈见鬼等不知会不会地出现……”

桑小娥也听得热血沸腾,道:“那是我们年少时听当年风云盛世的梦想呀!”忽闻惨嚎一声,“追风八骑”之一突然掉落一陷阱中去,辗转惨呼,不一会方才声嘶力尽而殁。

方歌吟絮愧交集,觉得自已与桑小娥温言说笑,心无旁惊,竟令同伴惨死而不自知,忙拔剑在手,当先行去,连破七八道陷阱。

众人见埋伏愈来愈多,显示“忘忧林”愈来愈近,心中暗下戒备。桑小娥忽称,“暧呀”一声,她“暧”字方出,“呀”字未发,方歌吟已飘至她身边,原来她踢到了一具丐帮子弟的尸首。

只见地上,尸体累累,显然在此处历经一番血战。众人再小心翼翼走下去,但见烟雾飘绕,越来越浓,白茫茫一片,几难视三尺外之物,众人心下警惕,却始终未现敌踪,“忘忧林”难呼之欲出,但林影幢幢,一层又一层,无尽无休,众人也不知自己等人究竟到了那里,身在何处?

又走了几匝,方歌吟踏到一物,低首一看,原来便是那丐帮弟子,方歌吟心中一凛,知道已走入**阵势中,只要一个不小心,就待全军覆没,自己有什么凶险倒还罢了,万一害了小娥及“追风七骑”、梅醒非等,则百死不足以赎其罪了。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一阵不寒而悚。

这感觉跟他当初遇宋自雪,以及阴山力战假扮“幽冥血奴”的大风道人时的感觉相近。

此刻他的功力浑厚直极,感觉至微,他蓦然发觉,在前面转角处,既最静寂,但又是卧虎藏龙;既无人迹,但又似有近数千百人,在屏住呼息,以待万钧一击。

他艺高胆大,又怕桑小娥等受损,当下抢步向前,大步踏去,眼看转弯处就在身侧!

他一步就跨了过去。

这一步是生、还是死?

人生有时候每一步就像下一着棋,谁也焉知生死。可能是生,也可能是死。更可能现在看起来是死棋,却在下数十着里变成了最有力的活棋。

但是方歌吟这一步跨出去,走对了没有?这一步跨出去,对桑小娥来说,是咫尺,还是天涯?

第四章忘忧林之战

且说诸侠一路赶来了“龙门”,都不知“忘忧林”所在,眼看到了黄河峡行,却不见了“大漠仙掌”车占风夫妇,众人心中隐隐觉得不妙。

众人兀自担心,严苍茫却冷眼旁观地说:“临阵退缩的人,古来皆有,用不着稀奇。”

天象大师登时跳了起来,怒道:“严老怪,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福。”严苍茫喃喃道:“我小人?他君子?”目中凶芒忽然大厉,骂道:“你少林派的君子又不回去**经拜佛,却来这里杀人放火!”

这简直是当着和尚骂贼秃,天象大师根根胡子竖了起来,严苍茫眯着眼睛,忽尔小声道:“有没有人说过你的胡子很好看?”天象怒火登时消了小半,摇首道:“还没有。”严苍茫怪眼一翻,道:“你放心,以后也不会有的。你的胡子比我岛上养的那头猪的尾巴还难看!”

天象大师这下气得白眉陡扬,“呼”地一掌劈出,严苍茫“在”地回了一掌,他才一动手,雪峰神尼、桑书云两人脸上都忽然变了色。

“砰”地两股掌力一对,天象连跌三步,严苍茫才微微一晃。天象大师本来就是内力浑厚称著,他的掌功,更是宇内之奇,严苍茫功力纵然深厚,也绝非其敌,而今两人内力一接,天象只觉对方内劲源源涌来,如排山倒海,有如神助,力道犹在自己之上!

天象大师稍稍一挫,他为人好胜斗狠,刚腹固执,也没多思想,揉身复上,雪峰神尼抑叫道:“大师。”天象颇听雪峰神尼的话,随声而止,迢才稍为思考,携然一惊,失释道:“难道你……”

严苍茫与天象大师本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仇恨,严苍茫出手也图个机会试试功力罢了。他见天象不再上前,也不甚已,茫然而立,脸有忧愤之色。桑书云轻轻走近他身侧,浅近他耳边,轻轻的问了一句话。

严苍茫呆了一呆,然后悲伤的点了点头。他点头的时侯,眼中悲伤之色,却是更浓了。

桑书云见他颔首,脸色忽然变色。哑声道:“严兄……你……你这……这又何苦?…”

严苍茫一笑,笑意有说不出的干涩:“我要替羽儿报仇。眼前报、还得快,方歌吟的下场,便是跟我一样,这下可两无亏欠。”

严苍茫所服下的,当然便是“百日十龙丸”,“十龙”系指服后可增长十倍之功力,而今严苍茫本身的盖世神功再乘于十,内力可谓震古锲今,并世无匹,就算天象大师以已二人之力,也胜不过他,跟尽得“幽冥血奴”真传的大风道人相媲,绝对可以平分秋色、跟方歌吟他难分辕侄。

严苍茫之所以要陡增劲力,是因为爱子之殁,他自度凭一己功力,绝难向大风道长报这杀子之仇,他为人极为倔强,不善求助于人,而且严浪羽之死,使他所有的企望与努力,形同尽毁,当时对生命也没有眷**,他原本生性枯辟,一旦失了依凭,更一发不可收拾,也无可挽回,将心一横,吃了“百日十龙丸”。“百日”的意思,便是活下过百日的生命;纵有十头毒龙的威力,又有何用?

在冲杀向“七寒谷”之际,严苍茫力战“金笛怪剑”燕行凶与唐本本,却不料变起肘腋之间.背后忽来急风,严浪羽为人生性凉薄,对父亲却颇有孝**,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舍身以救,严苍茫回过身来时,爱子已被来敌一掌震死,严苍茫初未知行凶者为谁,后见大风道长身份败露,始断定为大风所为,而大风武功可惊可骇,自己唯有服了“百日十龙丸”,始有望能报道不共戴天之仇。

严苍茫试了这一掌,情知自己内力已胜天象,但内心却十分凄苦,几潜然下泪。

就在这时,他们遇敌。

“忘忧林”的高手,突袭群豪。

“忘忧林”的人,多是迷失本性、神智不清的武林高手,如着魔障,神色木然,久战之下,群豪自是大捷,不过也付出了相当的代价。

讵料这追击之间,误入这林阵之中,大雾将众人分成十一、二股,“忘忧林”的人伏下陷阱,又暗里杀出,损毁了一、两股人马。其他的人,迷失的迷失、误伤的误伤、被杀的被杀、中毒的中毒,又毁了一、二股人马。幸桑书云“长空帮”及宋雪宜的“恨天教”训练有素,调度得宜,其他人马,方能再度聚集,众人险死还生,心中震怖,再不敢单独行动,于是围作一团,既冲不出这怪异阵势,也不致被敌人冲乱阵脚,以致被逐个击破;众人在此如剑拔弩张的胶着空气中,早已等得心浮气燥,一触即发,只望对方先瞥不住,好好的冲杀一番,总比在这里祸亡无日的好。

桑书云当然也发现爱女桑小娥和要将梅醒非等失踪了,但此际受困“忘忧林”,生死不知,桑小娥不在其中,反倒好事。而且有足智多谋的梅二堂主相佐,谅不致出差错。“不行。常此下去不是办法,总得想个法子冲出去!”

自闯入“忘忧林”后,既遭阵势所迷,又遭掩杀,损失极巨,不由得桑书云不操心。雪峰神尼道:“这陈木诛精通阵法、邪术,武功虽不如曲风不还,但害人的玩意,犹在‘七寒谷’之上。要冲出‘忘忧林’,恐非易事。”

宋雪宜点点头道:“陈木诛与曲风不还,同为‘倚天叟’华危楼的弟子,华危楼就住在贵派不远处……”雪峰神尼“噫”了一声,道:“难道武林之大禁地之‘悬空寺’……”宋雪宜道:“便是因这魔叟在而成为禁地。”雪峰神尼脸上一阵**,心下暗叫惭愧,自己不准男子上山,几与“武林三大绝地”并称,那三大绝地中俱是穷凶极恶,奸诈谲桧之辈,自己恒山派那名门正教,几乎也冒上这种恶名,实为不值耳。心中有一股冲动:很想能做些什么事,使得恒山派能保万世之名。

便在这时,严苍茫喝道:“禁声!”随即天象、雪峰神尼、桑书云、宋雪宜等也听到了,有人悄悄欺近来的声息,尤其为首一人,几乎可谓无声无息,呼吸曼长调匀,是一流内家高手的功力。桑书云等早已将群豪集中,情知来敌,而且在自己人中,决无此内家高人,所以天象、严苍茫、桑书云、雪峰、宋雪宜等交换了一个眼色,暗蓄力于掌,准备一击歼灭这辣手人物。

石壁转角间跨过来的是谁呢?且不管是谁,山雾氨氯,他们决定只要一现敌踪,立即全力出手合击!

他们断未料到现身的是方歌吟。

是本以为已经“英年早逝”了的方歌吟!

当他们醒悟时,五人十掌,尽皆发了出去!

……名也者,轧也,知也者,争之器也;二者凶器,非所以弥行也。……是以火救火,以水救水,名之曰益多,顺始无穷。

一股铺天卷地,断树裂石的巨风涌来,方歌吟从未遇到过这等“至矣尽矣,蔑以加矣”的掌劲,他心下几怖,双掌一挫错,“血河派”之“一气贯日月”,右掌“从心所欲”,左手“登毕造极”,急推而出,力抗这令人骇怖的巨力!

“蓬”地一声,方歌吟运返八步,身后“砰”地撞中一棵桦桧木,桧树哗啦啦溃倒,方歌吟余势未竭,“砰”地又撞中一棵佰树,佰树又劈哩拍助地折倒,方歌吟再撞上一棵凤凰木,但已立得住桩子,血气翻腾了一阵,倒也没事,背后的凤凰木却又轰隆隆坍倒。

而严苍茫、天象大师、宋雪宜、桑书云、雪峰神尼却为巨力反弹,各震退了一小步,五人相顾骇然,要知道集五人之力,就算大风道人,也未必受得住这一击,更何况严苍茫的内力此刻更是通天彻地之厉,方歌吟居然禁受得住,怎教诸人不惊。

雪峰神尼第一个先道:“阿弥陀佛,方少掌门又得奇遇,神功斗发,实可喜可贺。”天象本来内力最为充沛,而今见先出了个任狂,再来了个大风道长,还加了个严苍茫,如今还有了方歌吟,真是万**俱灰:神色黯然。严苍茫见方歌吟未死,而且神功大进,心中不禁对自己已服下的“百日十龙丸”,又萌生了一线希望。

桑书云与宋雪宜二人,却是不胜之喜。只听一声“爹爹!”桑小娥已投入桑书云怀里,父女二人战地重逢,自是欣慰无限。

方歌吟见宋雪宜,忙跪地稽首:“师母。”宋雪宜微笑道:“且起。”她见方歌吟别后数月间,功力又是一日千里,心中也无限喜欢。

桑书云见梅醒非在一旁,脸色紫金,伤痕累累,而“追风十二骑”一向绝不分离,却只胜七人,情知有事发生,一问之下,梅醒非将晋祠所遇,车占风夫妇如何死于非命,如何格杀蒙古铁花堡,方歌吟如何当上“大漠派”新掌门之事,一一和盘托出,众人听得又惊又怒,血气奔腾,听得车占风遇害,天象大师一掌击在旁的一块巨岩上,“哗”地击得石片纷飞,留下了一个大手印,骂道:“这些人该打下阿鼻地狱。……”

日后这石岩上留下的一个掌印,被人认为是仙人所留,又见此地白骨累累,便云是修罗场,传说纷纷,于是盖了一座庙,全年香火不息,拜的便是这一块“仙迹岩”,据说是八仙中的风流道士吕洞宾所留的痕迹,只是谁也想不到,原来是一个白胡子白眉毛的大和尚盛怒之下所留的下的掌痕。

天龙大师心中激愤,骂道:“既是如此,先杀出此地,然后直捣黄龙,找出“西域魔驼”,将他……”他毕竟佛门中人,一时说不下去,雪峰神尼深敬车占风的为人,现见他们夫妇俩都遭毒手,她脸慈心狠,可不顾忌,接道:“……将他碎割凌迟!”

桑书云跟车占风乃是至交,车占风夫妇身亡,他最是伤心无言。车晶晶、车莹莹日内最是担心父母安危,现听双双毙亡,伤痛莫己,号陶大哭起来,桑书云、雪峰神尼、清一、桑小娥都走过去温言安慰,天象大师脸色铁青,恨声道:“不行,一定要想个办法,闯出去才成!”

梅醒非与辛深巷二人,在“长空帮”中是三大智囊,他观察情势,仰着脖子看耸入云的高大乔木,道:“何不放一把火,烧他个干净,清理出场地来?”

辛深巷这一腿一臂已废,早已为这林子殚精竭虑,说道:“万万不可。这一把火烧起来,万一风头火势不对,则连自己人一齐焚了进去,森林大火,可不是好玩的,我们人多,这个牺牲委实太大。”

梅醒非又沉吟半晌,严苍茫自知时日无多,十分不耐,一掌击在一株槐木上,怒骂道:“脓包蛋,有种不要藏头缩尾,跟老子较量较量……”手起掌落,又击倒了一棵银杏,一时真气鼓荡,眉发乱张,却见一楚楚的可怜,如剪水双瞳的眼睛,瞧着自己,原来是恒山派首徒清一,因见此人丧子后心神惨变,心里暗暗为这老人默祷。

严苍茫却心中一酸,怒气顿消,心**自己昔日爱妻的容貌,跟这小女尼也十分相像。他年老之后,将二股情栗,自丧妻之痛后即移注爱子身上,亦为纪**亡妻,而今心中暗下决心,说什么也要照顾这索不相识的小女尼安然离开“忘忧林”才好。

他这么想时,早已劈倒了两棵大树,辛深巷心**一动,道:“这阵势乃仗着树木迷眩,不如尽将之伐倒,应可以另辟天地。”

众人闻言,用武器的用武器,使掌力的使掌力。纷纷见树伐劈。天象大师双袖如船帆鼓风,乒乒蓬蓬,已拔倒了几棵大树,严苍茫更精力弥漫,双掌过树,众树纷纷折倒,就在这时,在一棵愉树喀勒勒浙倒时,速尔数十点暗器,在树梢如两点般打落。

众人急忙跃开,并全力拨落暗器,毕竟有已七人,走避不及,被这些淬毒暗器打死。众人愈加小心,但知命在危殆,也不顾一切,继续斩树开路。又掀倒七八棵树后,在一棵冷杉崩倒时,箭弩弦响、原来树枝树极,箭矢飞射,又有五六人被毒箭射倒。

这下众人心存畏怖,不敢冒然动手,天象天生神武,当先率七八名少林僧人,真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精神,领先伐树、严苍茫恃艺高胆大,方歌吟也勉力而为,又一棵铁杉轰然而倒,这下树上“唆”地飞起千百只毒蜂,往众人又螫又叮,众人拍打不已,功力高深的,发出气墙,迫击群蜂,最惨的是少林僧人,光头秃顶,是蜂螫的最好目标,一时惨呼连连,呻吟大作,群豪好不容易才将毒蜂赶退,但不少人已遭了殃。

桑书云长叹一声道:“不成!如此伐下去,代价太大,而且……前面不知还有什么埋伏。”

天象大师听少林僧人呻吟饮泣,心里大急,跺足道:“这……这便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白雾茫茫,严苍茫骋然翻身坐起,他自己鼻头也给螫了一针,满眼红丝,状甚可怖,大声呼道:“羽儿,羽儿……”

群豪心下几怖,只见林中白雾迷漫,却有人影一闪,身法怪兴,白袍垂踝,那里是什么严浪羽来着?却见严苍茫状若痴狂,凄呼而起,便要追去。

方歌吟一个箭步标过去,按住严苍茫肩膀,道:“不可……”严椅茫大吼一声,反手一搭,顺势一掌推了出去,方歌吟也是猛翻手,“格”地与对方对了一掌。两人都觉手臂有内力压击,手臂震麻,几乎脱较,都松手退了一步。这时密林中却传来:“爹……爹……”

声音凄惨。严苍茫不顾一切,飞纵而去,此刻他功力极高,除方歌吟外,却是谁也拦他不住。方歌吟正想拦住,忽听有人畏怖叫道:“鬼……鬼……”颠手指着密林,只见林内云雾飘渺,那有半个人影。

方歌吟眼前一花,彷佛也见到自己在嘉崎关口所杀的几个金衣人,惨厉而来,方歌吟他运起神功,把元守一,心忖:这些人定必平素作了亏心事极多,现被慑心慑魂的魔法诓而入壳,心中大急。忽又听人纷纷呼呻:“血河车!血河车!……”

方歌吟情赴“忘忧林”之行前,将“血河车”留给晋祠一带——因“血河车”过份招摇,诱惑太大?方歌吟不想御车以放太过招显,这时耳际只听马鸣不已,许多武林同道,却一心想获血河车之宝,所以乱作一团。桑书云等大声叱喝,却也仍禁不住人心惶乱。时在密林飞来五六道暗器,无声无息地击杀了三四名武林高手,方歌吟见状大急,严苍茫又已掠入密林之中,不见影踪,正想长声说话,镇压群情,却见密林之中,人影一闪,似是方常天七孔流血之尸身,飞闪而去。

耳边却传来断断续续的悲泣:“吟儿……为父的……死得好……好惨……”方歌吟登时悲溢于脚,大声呼叫道:“谁害死我爹爹……”如此心神一散,只觉浑浑噩噩,不由自主的便要往密林中追去。

就在这时,幕闯入马齐啸,八匹黑色大马,一部血影腾腾的大车,迎面扑至。

方歌吟被这神般大马迎面一冲,猛一掠起,直落车中,却忽然惊觉:“父亲已过世,跟前只是幻觉!”

——而且也是“忘忧林”击溃众人决胜之心的绝计。

当下方歌吟运足真气,大声道:“诸位,这些都是‘忘忧林’所装神弄鬼的幻象,心有挂碍,才生大恐怖,而今强敌当前,大家快去滇贪,无所萦怀,使众拢商议,才能应付强患!”

他真力充沛悠长,一番话没下来,宛若焦雷,震醒了不少人的迷梦。众人愧惶交集,心道好险,而方歌吟心里也捏了一把汗,要不是凭“血河车”精寒铁气以及冲霄血气将之冲醒,恐怕现刻就要中了“忘忧林”的暗算。

原来“血河车”是近年神物,奔腾驰跃于武林,怎能安份于晋祠一带,守候主人召唤?任狂殁后,血河宝马本视方歌吟为主人,故尾随而来,冲破障碍,又激醒了方歌吟。

何况血河车这一出现,使得原好瑕以整的“忘忧林”,方寸大乱,“血河车”上的大宝,谁不觊觎?大风道人、燕行凶、西域魔驼三人,纷纷掩扑向血河车!

第五章忘忧林之斗

西域魔驼才一现身,桑小娥尖叫一声:“西域魔驼……”桑书云一声不响,半空已截住全至朽。他跟车占风平素最是要好,车占风为这好徒所害,桑书云甚是悲愤,矢志非杀“西域魔驼”不可。

“三正四奇”中,桑书云、宋自雪、车占风都是相交莫逆。然宋自雪盛年早逝,车占风又为奸人害死,桑书云只觉寂寞、更觉悲愤,戚友之死,非报深仇不可。所以他一上来就认准了“西域魔驼”。

燕行凶一出,雪峰神尼旧恨新仇,也截住了他。大风道长却抢登上来,心忖:方歌吟这小子武功虽似不在“三正四奇”之下,却万万不是自己敌手,故一上来就下重手,以图将方歌吟硬生生击毙,拿得血河车,冲回“忘忧林”,陈大诛掩护之下,谅不至功败垂成。他心**既下,右掌“化血奇功”,右手“先天无上真气”,一似飞雾,一如激血,剧涌而至,方歌吟一扬手,右臂运“从心所欲”,左拳使“登毕造极”,“砰砰”两声,两人功力相接,大风道人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张大了嘴,正要说话,又退了一大步,才能说了一声:“你学了‘血河派’的武功?”

声音如在半空劈了一道儿雷一般,震耳欲聋。原来他接了方歌吟的“一气贯日月”,潜入体内,真气鼓荡,说话时才会涌并而出,说完了这一句话,声音已嘶哑。他的功力,跟方歌吟可谓不相伯仲,但因骤受“一气贯日月”压击,慌乱间不及真气护体,所以大大吃亏。天象大师一见大风道人出现,盛怒若狂,人袍鼓若风吹,飞扑而来,忽然一阵奇异刺耳的唢呐之声,九条人影,飞截向天象大师来!

这九人正是“普陀廿神龙”所余之九,虽神智迷失,反而百无故虑,苟全迄今,九人一齐出手,力道何止开碑碎石?

好天象,神功斗发,左龙右象,少林正宗“龙象般若禅功”源源推出,竟以一人之力,挡住九人之攻击。“蓬”地一声大响,天象跌跌撞撞,跄跄踉踉、蹭蹭蹬蹬地退了**步,居然挺得了下来。

那九人也是一挫。随即又扬起双掌,再发出了一十八道劲力!

天象大喝一声,白须银眉,根根倒战,“龙象般若禅功”,白茫茫一片推出,又“蓬”地一声,天象如断线风筝,飞出丈远,神色惨淡,嘴角淌血。

那九人也被震得一晃,又举起了双掌,准备第三道攻击,天象咆哮一声,不退反进,又迎了上去。

这时少林天龙、铁肩,齐抢步上前,守在天象身侧,一个道:“咱们一起拼!”一个说:“师父!徒儿愿为您效死!”三人六掌,一齐推了出去!

那大局已撕杀起来。“忘忧林”的人带武当派、“天罗坛”、“七寒谷”、“金衣会”的遗部,纷纷杀入林中,群豪正全力相抗,谁也无法**给天象等施援手。天象等却知道自己等拦不住这九名失却本性的人,以这九人功力,则如出闸猛虎,足以令局势大不利于群豪。

那九人三度出击。铁肩吃亏在双掌带伤,无法聚力,闷叫一声,当场被震死。天龙“吐”地啦了一口血,天象脸色赤金,眼球通红,抑仍屹立不倒。“方丈,要死,我们死在一块儿!”二三十名少林高僧,一齐绕抢到天象身前,一齐发掌,轰然声中,又两三名僧人被掌力震殁。

幕听一声清叱“稍让!”白衣一闪,一人身形若“忽焉纵体,以遨以嬉”,婀娜华容,云髻峨峨,抢在少林憎人身前,在九人未四度发掌之前,手中拿一枚金筒子,用力向机括一撞,“蓬”地一声,打了一道腥臭的黑水,九人神智呆滞,挥掌便挡,竟不知闪避。只听林里一飘忽的声音疾喝:“跃开!”

但语音出时已迟,一名黑衣人,被这“如今足云散雪消花残月阙落英流水”喷个正中,全身发黑,焦臭炎烟,惨嚎而倒;另外一黑衣人,掌力击在黑水上,黑水四溅,不少黑衣高手跳避不及,溅几滴,都发出惊心动魄的惨嘶来。

原先那被黑水淋个正中的人,当场毙命,忽听“刷”地,一声,辛深巷勉力支撑着一条腿,也抢到众人面前,手中也拿条黑筒,用姆指一扳,“呼”地一声,喷出一条青焰来!原来辛深巷在“七寒谷”之后,见“七寒谷”的“蚀心化骨焦烂骸丧门火”为“恨天教”的“如今是云散雪消花残月阙落花流水”所败,但依然可算得是厉害无比,便抢了一二筒,藏在怀里,而今一打出来,当先一名黑衣人,立时遭殃,火光一起,剩下的七名黑衣人,似对火苗十分害怕,纷纷退去。

天象大师这时大吼了一声:“咄!”

二三十名僧人,随着天象,一齐出掌,众人因铁肩义勇殉难,而十分悲愤,出掌再不容情,黑衣人仓促身退中,无心御敌,一名黑衣高手走避不及,登时被这开山碎石的巨风所劈毙。

只听林里的声音又道:“分开攻击!蓝双荫、许由狭对付‘恨天教’主,支参幽、疏以强对付老和尚,哈玖公、恽少平对付天龙和少林和尚。”

宋雪宜正待再发“如今是云散雪消花残月阙落花流水”,但已来不及,“普陀女神龙”中“鬼手神臂”蓝双荫、“高大衰”许由狭的夹击,已抢攻上来,宋雪宜只好施奇门杂学,与之周旋。天象大师狂吼声中,双掌翻飞,已与“神拳破山”支参幽、“武当一绝”疏以张恶斗起来。旧日少林俗家子弟中的好手“多罗叶指”哈玖公力战当今少林佼佼者天龙大师的“疯魔杖法”,“括苍奇刃”恽少平则杀入少林僧阵之中。

这一来,辛深巷想喷射“蚀心化骨焦烂骸丧门火”,也怕殃及池鱼,投鼠忌器了。这时“普陀二十神龙”只剩下六人,分别被宋雪宜、天象十天龙、少林僧人等稳住,虽然大占上风,但已远不若适才凶险。

即说这厢儿大风和方歌吟对了一掌,吃了闷亏,方歌吟十分鄙恶大风道长之为人,再不打话,一招“咫尺天涯”就发了出去。

“天羽奇剑”为“天羽派”师祖官天羽所创,原仅七剑,却在宋自雪手里完成,共得廿四剑:指天一剑倒挂金梅花五弄漫天风雪仰天长啸怒剑狂花怒屈金虹石破天惊开天辟地旭日初升弯弓射日长虹贯日天河倒泻咫尺天涯开道斩蛇顶天立地三潭印月怒曲神剑惊天动地阴分阳晓九弧震日石破天破血踪万里长天一剑这廿四剑,方歇吟喜用的是“怒曲神剑”与“怒屈金虹”,时有妙,即“三潭印月”、“阴分阳晓”,或以怪招。“九弧震日”、“旭日初升”,或“天河倒泻”、“倒挂金”以及气魄凌人的绝招“石破天惊”、“开天辟地”等招法取胜,遇难以突破之强敌,则以杀势最巨的“血踪万里”杀出垂围,却一直鲜用“咫尺天涯”一式。

方歌吟初时还以为“咫尺天涯”这一招平淡无奇,但而今功力大进,使用这招,方知妙意无穷,而且后纷呈隐伏,这一招可以生大威力,甚至不逊于“天下四大绝招”之下。方歌吟这招“咫尺天涯”一送了出去,连大风道人脸上,也闪过了一丝钦羡的神色。大风道人毕竟也是武当派高手,武当剑法,宇内闻名,而今见得这一剑使得如此灵动,简直没有瑕疵,当然也不禁为之心折。

大风道人长剑一挑,“叮”地一声,武当剑法中之“阴柔绵剑”,剑尖向方歌吟剑身轻轻一触,方歌吟只觉剑身有一道如同电极般的力道,由手腕“太渊穴”直冲上来,不觉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冷颤,猛抬头,大风的剑尖已抢入刺向自己胁下的“渊液穴”。就在这时,方歌吟猛吸一口气,“咫尺天涯”的后,忽然发出一股消力,大风只觉自已的剑峰,眼后要刺中方歌吟,忽然有一股力道,将白己的锐力四分五裂,他急忙变招,在一霎间已变了七招,可是对方的“咫尺天涯”,也跟起了七个细微的变化,这七个细微的变化,恰好封死了自己所有的变招。

而方歌吟的“咫尺天涯”,仍然一寸一寸地刺来。这一招妙用,是先前的剑式,不及后来的一招“点睛”作用,只要最末的杀手不出,敌人根本无从封架,直如绘画上的“四体妍媸,本无关于妙处;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

大风道长大吃一惊,连起“化血奇功”,冲激而出,只见一道淡淡的血气,剑如饮血,反黏住方歌吟的金虹剑,就在这时,方歌吟他运起“一气贯日月”,金虹大盛,直冲华盖,大风道人大汗淋淋,又十三个变化,方歌吟“咫尺天涯”,因招生招,依然克制住十三个变异,剑缓缓刺向大风腹下的“商曲穴”去。

高手相博,决在一招。但这一招变化莫测,九生九死,真是险中之险,前所未有。大风脸上忽然紫气大盛,眉心赤红一点,方歌吟猛觉运于剑中的力道,竟如遇矿石,迅急被吸去。

他心下一凛,想起任狂说过,大风道人所得乃归无隐尊之邪术,中有“血手屠龙”的“吸髓**”,尤为霸道,他心**一转,内力又为之吸去不少;他暗运“从心所欲”,将手中内劲,经五指“少冲”、“关冲”、“商阳”、“中冲”、“少泽”五路发了出去。大风脸上渐有狂妄得意之色,他的“吸髓**”,虽不如当年先辈段誉的“逍遥派”之“北冥神功”,能将别人功力吸为己用,也不似前人任我行之“吸星**”霸道,但媲之与“星宿老怪”丁春秋之“化功**”,却相得映彰。大风正见猎心喜,心想道小子一旦给我吸尽了内力,我功力可大生色,而他则是杀是剐,油煎火焚,任我听便啦。正得意洋洋间,忽然五道尖锐的内力,一齐切入他的“云门”、“中府”、“天府”、“侠白”、“尺泽”五穴去。

他脸色忽然大变,正想运功抵御,但那五道尖锐内劲,又揽入他的“孔最”、“列缺”、“径渠”、“大渊”、“鱼际”五穴,他狂吼一声:““指镖”!”狂吼未完,方歌吟又掣剑刺来,还是那一招的余势:“咫尺天涯”。

此时这一招虽仍是“咫尺天涯”,但已几番辛酸、几生人情了。

大风道人之与方歌吟,一得自“血雾纷飞”曹大悲的秘笈,一学自“武林孤子”任狂的真传,论原先实力,方歌吟虽得自宋自雪相传,又有宋雪宜的“武学秘笈”及桑书云“长空神指”相授,加上“百日十龙丸”之助,武功直迫“三正四奇”。大风道人以武当武学实力、以及“先天无上真气”,与方歌吟可谓旗鼓相当。他得血河派武功后,即不再习武当派武功,所学之杂,远不如方歌吟,但对血河、武当二派之精,则胜方歌吟。唯方歌吟的“血河派”武功,乃得自任狂,任狂武功,还在“幽冥血奴”萧萧天之上,萧萧天则仍胜曹大悲一筹,如此相比起来,大风的武功,确也逊于方歌吟一筹。

高手相决,这一招半试的火候功力,至为重要。

大风道人早生轻敌之心,所以一上来就想以一招震死方歌吟,断未料到方歌吟此刻功力已稍强于自己,反受轻敌所害,着了方歌吟以“从心所欲”功力凝聚所暗发出来的“指镖”。

大风一着“指镖”,如已受内伤,“指镖”气流连续侵穴,内创乃剧,大风大喝一声,手中紫剑,竟自震裂,片片粉碎,喷向方歌吟。

这下他是用纯武当内家罡气震碎手中长剑,剑片溅射方歌吟,可谓“应变奇急”四个字,方歌吟也是十分机警,他眼见剑片一蓬罩来,已不及避,大喝一声,一股真气,自肺腑冲出,由口冲射,竟将剑片,全喷出七尺之遥!

而七尺开外,正是蓝双荫与许由狭两人缠战宋雪宜,已占尽上风,方歌吟将剑片喷射,正好全嵌入“鬼手神臂”蓝双荫脸门,蓝双荫惨吼一声,宋雪宜一招“闪电惊虹”,迅疾无伦地刺中他心窝,自他背后“突”地刺了出来,但未来得及拔剑,“高大衰”许由狭的拳头已劈背攻到,宋雪宜只得以一双空手迎敌。

其实宋雪宜武功尚逊“一正四奇”半筹,力战“鬼手神臂”和“高大衰”二人,已颇感吃力,如不是方歌吟及时替他解决一人,五十招内就要见血。

方歌吟以“一气贯日月”喷开剑片,但就在这剑芒一掩之间,再加上他分神于宋雪宜战团的一云之际,大风道长已一口咬向他左头的“天杂穴”来。

方歌吟及时一偏,大风道人又尖又利的大齿,已在他肩脾上咬了两个血洞,方歌吟一招“火焰刀”就斩了出去,大风道人也真有过人之能,全身飞起,双胁间犹如生了一层薄薄的血翼,飞投入林去。

方歌吟只觉肩膊上一阵麻痛,也不知是否有毒,连忙以“一气贯日月”,将麻痒自伤口处逼住,吆喝一声,驱车直向林内追去!

他十分鄙视大风道人之为人,正想乘胜追击,一举把他杀死,方对得起数役来死去的群豪英灵。

且说严苍茫仿佛见到爱于严浪羽的影子,心急之下,内力未及护住经脉,他功力本已极高,陡增十倍,一时未免难以受用,甚易走火入魔,而胸中尽思想为爱子亡妻的音容,心中自知死期将届,耳际尽是幽冥的唢呐之声,他神智昏乱,已为陈木诛所慑制。严苍茫在白茫茫的雾中抢追了几匝,只见前面一条人影,忽隐忽现,严苍茫凄呼道:“羽儿……羽儿!你不要跑……为父平日迫你勤练,不许你好色贪花,是怕你坏了身子,对不起你娘……不是故意吼你……”

只听那白影子幽幽道:“你如此待我,又那对得起娘……”

严苍茫分开双臂,茫然了一阵,终于掩脸痛哭起来,悲声道:“是,是,是,是我对不起她……我对不起你娘……从前她嫁给我时,要我护她,不可以为争天下第一人而废寝忘食,不择手段,我……我都答应了……但是……后来……我都犯上了,……只顾习武、争名、斗胜、贪利……没多照顾你娘……小心,小心她才郁郁病死的……我……我对不起她……我对不起你娘……我对不起谢小心……”

只听那白影子又变了一种声调,变得十分娇柔曼媚,道:“你……你既对不起我在先……而今,而今又害死了羽儿……你怎样留得我住?”

严苍茫慕然一震,叫道:“小心,是你……是你……怎会是你?不是的,不,不是的!”

只听一阵哀怨的唢呐声,直如世事一场大梦,幽幽传来。严苍茫将脸在宽厚的大掌里哀泣,断断续续地道:“真的是你……小心,你回来了,你回来了!你回来……就不要再走了……”

那白袍人道:“我回来了,我不走了。”

严苍茫眼中亮起狂喜的光芒,欣叫道:“小心……你不走了,你答应不走了,那真好,那真好……”眼眶中的泪水徐徐落到脸颊上来。

白袍人幽幽地道:“我不走可以,但你对不起我,对不起你的儿子,我,我要走了……”

又一阵凄清的唢呐声。严苍茫惨笑道:“小心,你不要走……我是对不起你,对不起儿子,……我一生人谋我志业,忘了有你,我才是世间上最幸福的人……忘了教养儿子,忘了……”

白袍人飘飘而去,严苍茫冲前两步,悲嘶道:“小心,你不要走,你不要走,我**了你二十年,你不要一出现就走……”

白袍人飘飘忽忽的声音传来:“你真的想我不走?”

严苍茫脑中尽是想二十年前,自己雄姿英发,与谢小心旖旎情调,骀荡风光,这脑海中多年来的深**,一一呼之欲出,彷佛那声音一去,什么都不复存了,这刹那间,他只觉什么功名、富贵、武艺、事业,都可以统统不要,只要那仿佛谢小心的声音能永留不去。白袍人轻轻地道:“我不去可以,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严苍茫急得牙齿咬到了舌头,慌忙道:“你说,你说,莫说一件,纵是一千件、一万件,我也答应你……”

白袍人哀哀切切地道:“你先替我杀了方歌吟,拿了血河车……”

严苍茫双目茫然,喃喃道;“好,好,……”只觉在这天地间,只要有任何事物能换取当年他对谢小心的疏失,能换取此刻他与谢小心的相眷,叫他作什么都愿意。

若论人数,群豪是“忘忧林”及武当派,“天罗坛”、“金衣会”等之五至七倍之众,但天时地利,对群豪来说,都是阻碍,稍有疏虞,即遭暗算,而且群雄受困,阻碍甚多,未能真的每人发挥所能,全力御敌,加上心神为贪欲所迷,处处受制,要不是训练有素的“长空帮”、“恨天教”中流砥柱,很可能就一败涂地,而今却撑个和局,各有死伤。这边厢“金笛蛇剑”燕行凶想抢上“血河车”,却遇那佛口蛇心的女尼,心中痛骂:好倒霉!又是碰尼姑!他跟雪峰神尼于“七寒谷”一战,虽趁雪峰神尼分心之际,放毒蝎螫伤了对方,但自己也被她“星摇斗晃”击伤,心有余悸,打从心底里怕了这女尼。雪峰神尼因遭过燕行凶的暗算,所以恨绝了他,一上来就施出“雪峰神剑七七四十九式”,一剑还接一剑,燕行凶左手笛右手剑,已是招架多反击少。

七七四十九剑用完,剑势一竭,燕行凶抖擞精神,正待反击,岂料雪峰神尼剑花如雨,“**剑法八八六十四式”又施展开来,这下燕行凶连招架都来不及,但是他此际的身形,忽然变了。

变得如灵蛇一般,游走不已,身形看来虽怪,但雪峰神尼的剑,始终触不若他的身体。雪峰神尼剑法一紧,一招“素心如洗”,忽然劈空!

剑招劈空,本来是过招交手之大忌,但唯独雪峰神尼劈空的这一剑,才是绝肴。所谓制敌机先,雪峰神尼这一剑,正是先截住燕行凶下一步要走的去路。

燕行凶大叫一声,收势不及,右腿血如泉涌,雪峰神尼紧接一招“素昧平生”,拦扫过去,燕行凶眼看避不过去,但他的身形,慕然向天冲起!

而冲天而起,一波三折,端是美观,而且灵动异常,他姓氏是“燕”字,当真有“燕子之抄水”之风,雪峰神尼也不禁喝了一声:“好俊的轻功!”

连连追击,尽皆落空:雪峰神尼脸上煞气一闪,终于使出了她的看家木领:“天河九九八十一式”来!

这头儿桑书云力战“西域魔驼”,也打得好不灿烂!全至朽开始十分自高轻慢,心想自己所苦练的“怒啸指法”,正好与桑书云的“长空神指”一较高下,就算“怒啸指法”未能稳操胜卷,自己也可以“冲星掌法”,除此强梁。

所以他怒啸一声,打出一指。

桑书云安翔骆荡,正击一指。

两人俱是一震,西域魔驼益怒,又打出两指。

桑书云脸留微笑,也射出两指。

这一来,全至朽披头散发,又似飞禽虫蝗,激跳不已,厉啸一声,便发一指,怒啸连声,使发数十指。

桑书云脸上笑意愈浓,脸色愈白,他的指“丝丝”破空而出,每次都及时刺破了对方“嗤嗤”的指风。

“西域魔驼”啸声越来越响,桑书云却越安详;打到后来,“西域魔驼”围绕桑书云身前,划了一个无形的大圈,不住奔绕发指,桑书云都敛神以待,并不回身,指风不管在前在后,总应手而出,戮破对方制来的凌厉指风。

“西域魔驼”越奔越快,只见一个委琐龙锺的急影,不住围桑书云跑;声势越来越厉,可谓沙尘滚滚唯只有“西域魔驼”心下几怖:自己是骑虎难下,桑书云以静制动,自己一且稍歇,必被对方指劲反挫而难逃一死。

这下“西域魔驼”,可谓苦不堪言,跑到后来,已是一跷一拐,续力不继,啸声也渐沙哑,更怕的是给桑书云看出来,乘机反击,那就祸胎难遁,劫数难逃了!桑书云是什么人,他焉看不出来?

桑书云清啸一声,立时反击。

只听“丝丝”之声,内家罡气,外家指劲,划破空气,“西域魔驼”为之变色,他孤注一掷,将数十年性命交无的“冲星掌法”,攸急拍出,掌影如山,以解当前之难!

第六章忘忧林之搏

方歌吟驾“血河车”追击大风道人,赶入“忘忧林”,只见白雾迷漫,大风仗血翼,掠入林中。

方歌吟心头大急,仗“血河车”所发出的隐隐血气,使迷雾辟易,现出一大片视野来,方歌吟正待策马追赶,忽听一阵唢呐之声,凄悲励人,他侧耳听了一震,只见眼前闪,过一白袍人,满身血污,竟似是他的父亲方常天。

方歌吟失神叫道:“爹……”

只听那白袍人哀声道:“吟儿,为父的死的好苦……”

方歌吟不禁悲不自胜,呼道:“爹……!是谁害你的,告诉孩儿,孩儿给您报仇……”如此呼唤了几声,白袍人并不答话,方歌吟悲呜道:“是不是“忘忧四熬”?……是不是费四杀……?”

那白袍人似略略一震,哀惊道:“是呀……”只见林外斜里闪至两人,赫然就是费四杀和那黑衣青年!方歌吟大吼一声:“那里走!”

就在这时,只觉“血河车”内一股透骨的寒气刺心而至,机伶伶地打了个心颤,猛地一醒!

原来“血河车”内的精铁寒气,使得方歌吟即将迷眩的本性,悚然一醒,他此刻内力浑厚,收敛心神,抱元守一,定睛一看,那有什么父亲的踪影?抑见一白袍怪人,和林那的一个神色木然的人:竟是“劫余老怪”严苍茫!

难道严岛主也似自己一样,不小心为那“忘忧林”的怪物所慑制住心神吗?抑是如何解救,怎生是好?

只听那白袍人依然饮泣一般地道:“吟儿……我……我死得好苦啊……”方歌吟本可伺机骤尔将之扑杀,但不想如此让他死得不明不白,非好汉仍为,而且也欲探听“忘忧四煞”中费四杀下落,故发出一声平地旱雷般的大喝:“别在那儿装神弄鬼了!”

那白袍人如同电震,吃了老大一惊,嗫嚅道:“你……你……”他的“慑魂迷心功”,所向无敌,没料今日在一个后生小子面前摔了个大跟斗,狠是恼恨。

方歌吟厉问:“费四杀是不是在‘忘忧林’中?”

白袍人冷笑一声,道:“‘忘忧林’高手如云,你单止找他作甚?”

方歌吟佛然道:“他是我杀父仇人……”

白袍人鉴貌辨色,已知方歌吟并未受“摄魂迷心功”所制,他此际已恢复镇定,慢条斯理地道:“哦,我看冤家宜解不宜结,不如……”

只听他悠悠又道:“你也加入了我‘忘忧林’,日后我夺得天下,有你的好处!”方歌吟道:“你胡说什么!”

白袍人淡淡一笑道:“我是‘忘忧林’林主陈木诛。现在是‘林’王,日后便是‘武林’的‘林’主。好,你不信是么……我说与你听:天下英雄好汉,武功再高,智魄再强,也徒劳无功,因为功劳都属于我陈某人的,我陈某人只需用‘慑魂迷心功’一施,让人就要成为我的奴役,我要他去东,他就不敢往西,我要他上山,他就不敢下海……你说,天下群豪,是不是尽在吾壳中也……”

方歌吟听得不耐,骂道:“痴人妄语!”

陈木诛怪笑道:“痴?妄?究竟是谁痴?是妄?人皆为我所用,谁发痴狂?哈哈哈……众人皆醉我独醒,那时我就是千古未有之唯一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我是天地间唯一清醒的良心……你倒猜猜,千百年来,我要做谁?”

方歌吟只觉此人言论偏激,气焰嚣张,不可理喻,不耐烦地答:“罗嗦!”陈木诛自倾盖如故:“古今数十年,纵横数万里,我陈木诛敢言人所不敢言,为人所不敢为,为天下第一人,标新立异,博学懋绩,当今天下,除了‘陈木诛’外,我又看得上谁?难道是愚忠的诸葛亮?愚义的关云长?愚仁的尧舜?愚孝的孔孟?哈哈哈哈……我来生投胎,除‘陈木诛’外,不作他人想。我实逾越时代太多了,今时世人不解我,但他日过得千百年后,世人必以我‘陈木诛’之发见为荣,此刻他们不解于我,冒渎于我,真是蠢笨无比!我要把天下占服,四十岁后,只作些划时代,天下震烁,名垂古今的大事,我……”说到这里,因太过激动,几为口水所噎住。

方歌吟见这人巧石如簧,大肆吹嘘,如疯人癫语,也不想与之罗唆,只见这人呆颐呆脑,且不去理他,谁知陈木诛又道:“你心里说得我痴人梦话,不屑和我计较是不是?你想装蒜了解我心里的苦痛是不是?其实非也!我是天下第一等大智慧的人,何需你之同情?我心头何等快乐!因这天下人无不在唾骂我,唾弃之因,来自于妒忌,他们不如我,故此想何我寻酗,且用卑鄙手段,毁我消誉!我唯洁身自爱,举世非之仍一往无前,你可见过天下有我这等大勇之人否?……当今天下,最有学问,最见实力者,是恩师‘倚天叟’华危楼华先生,华先生亦认为我是他衣钵弟子,你们这些俗人,认不认,那又有什么干系?今日骂我爱我者都有,唯有不识我陈木诛者,几稀矣矣……”

方歌吟实在无法忍受这等死抬面子之言,只听陈木诛依然喋喋不休下去:“我陈木诛乃早生几百年的天才人物,他日声名鹊起,无不钦仰,人人以我‘陈木诛’三字为荣……”方歌吟大喝一声,陈木诛大震了一下,喃喃自语道:“打雷了?”

方歌吟道:“别吊唁般说个没完,没的辱没了自己身份?”

陈木诛笑道:“身份?”他眼睛又亮了,发出火花般狂热的光茫来:“身份!我此刻的身份,最受一般年轻一辈的支持……不支撑我的,都目光如豆,生之于嫉恨,不惜借用各种鬼域技俩,来攻击我,但大树盘根,我才不怕……”

方歌吟瞧了瞧在一旁呆如木鸡的严苍茫,叹了口气道:“你不利用别人感情,作那‘慑魂迷心’的恶业,就不倚有人来跟你过不去……”

陈木诛“哈”地一声怪笑起来:“这可是破天的冤枉,我替人移情忘情,别人不感激我智者所为,反而来怨我?唉唉,世间上一个‘情’字,害了多少人,你没听过‘许多烦恼,只为常时,一饷留情’么?故有烦恼的,我却给他去忧忘愁,代价是为我所用,这不挺货钱两讫,各无亏欠么……怎怪得我……”

方歌吟着此人思想之怪,真个千古从所未有之奇,如果骂之,反而会被他以为是妒忌他,端的是空解善罢,心里暗叹一口气,道:“陈当家的,如果你再搅舌拌齿地说过没完,在下只有得罪了。”

“得罪了?”陈木诛哈哈大笑道:“我乃天下圣人,你们的不虞之誉、求全之毁,岂伤得了我真金不怕洪炉火之身……”

方歌吟再不打话,大喝一声,长身而起,一掌击去。

他这一掌乃运“一气贯日月”之“登峰造极”神功,揉合于“韦陀杵”击去。陈木诛双掌一扬,“闭门造车奇功”中的“如封似闭”,封过一掌,只震得双臂隐隘发麻。

方歌吟又发出一掌,这是将“青城九打”绝招融和于“从心所欲”神功之中,一掌打下,陈木诛又以“闭门造车功”的“如漆如胶”接过,这次震得连双腿都发酸,知道方歌吟功力实在霸道,当下不敢硬接,移身就走!

曲风不还与陈木诛二人,各得“倚天叟”华危楼的所授,一占“七寒谷”,一据“忘忧林”,曲风不还长“舍身投敌法”,陈木诛则练“闭门造车功”,两人皆善“慑魂迷心术”,只是陈木诛对这门奇术,更有专长而已。但陈木诛妄自尊大,曲风不还与之相比,则相形见绌了。

“倚天叟”华危楼,就是昔年中原一奇伙萧秋水列为生平奇险得三战之一:“天朗老人”之役,他以“飞天一剑”,破去“天雷老人”的“天雷一式”。而“天雷老人”范式就是“倚天叟”华危楼的义父。

“倚天叟”华危楼昔日与“血河派”的总管“幽冥血奴”萧萧天,乃至交好友,后因倾心于萧秋水义妹伊小深,以至反脸成仇,造成了终生的遗憾。

且说陈木诛以“闭门造车功”,连架方歌吟二击,情知抵挡不住,而且“闭门造车功”所夹带“慑魂迷心术”的魔力,也侵占不入方歌吟的经脉内息之中。这最主要不但是因为方歌吟的内力雄厚,更重要的是方歌吟一上来就几上大当,所以十分警惕,所施的尽是“少林派”正教禅宗佛家武功,“慑魂迷心功”根本沾不上边。

方歌吟第三击将随“佛心功”一拜而下。

陈木诛飞退。

便在此时,一条灰影疾扑而下,“轰”地与方歌吟对了一掌。

这一掌相对,两人都晃了一晃,只听陈木诛在一旁叫道:“杀了他……快杀死他……”方歌吟这时也已看清来人是严苍茫。只见他跟少林“佛心功”对了一掌后,双眸略为清澈了一下,又迷迷浑浑起来。

方歌吟大呼道:“严岛主,严岛主,你醒醒,快醒醒”只见严苍茫脸肌稍为抽搐一下,喃喃地道:“我不要醒!我为何要醒?醒了就见不到你了……我不要醒!”那陈木诛又捏声幽幽道:“苍茫,使给我杀了这小子……”

严苍茫大步行近,一掌劈来,方歌吟大喝一声,应了一掌,只震得双臂发麻。严苍茫内息剧增十倍,就算是方歌吟的浑厚内力,也非其敌,但若论武技庞杂精微,严苍茫可膛乎其后了。方歌吟当下以奇门杂学,与迷失了木性的严苍茫周旋起来。

“天河剑法”一出,燕行凶的身法,便完全被截了下来。如果他是一只燕子的话,他的羽翼即如被天河淋湿,欲振无力。

他的左腰又多了一道口子,鲜血迸涌。

雪峰神尼脸上煞气越来越强盛,燕行凶狼窜鼠突,都突不过雪峰神尼的剑网一十三重。便在此际,燕行凶的笛子,忽然“啸”地一声,喷出了十七八支附骨钉!雪峰神尼以前着了燕行凶的道儿,早有提防,一招“披襟当风”,划了出去!这一招“披襟当风”,宛若将军俯瞰,十万军马,临风遥眺,有大将气魄,雪峰神尼虽是女子,这一招使来,却如当临百战沙场,校阅兵马,一剑扫去,不但将暗器尽皆横风扫落,而且一剑拍在金笛上。

金笛被雪峰神尼长剑一拍,竟然拍碎!但在这刹那之间,燕行凶的右剑,猝然变作十点万点的剑片,而短片剑刃之上,又连一条细线,使得他的利剑,变成了一条活动的镶蛇一般,而且化成无数只牙的口,向峰华神尼“噬”来。

雪峰神尼也不料此,连使一招“云绕巫山”,将全身裹成一片剑光,只求自保,不求伤敌,即在此间,燕行凶陡然收剑,横空扑去。

原来桑小娥正在不远处。燕行凶一扑到,千中的千蛇般的怪剑,“忽”地又变作一把剑,燕行凶自后将剑扑架在桑小娥玉颈上。

雪峰神尼长身欲上,燕行凶冷喝道:“且慢!”

雪峰神尼娶然而止,长叹一声,燕行凶咛笑道:“你也知道我要做什么的了?”雪峰神尼叹息点点头,剑尖已垂地。

燕行凶森然道:“你想杀我,没那么容易……卜话未说完,惨呼一声,变色道:“你……你……”

只见桑小娥趁机一坐钻起,挣脱了燕行凶的威胁,燕行凶心口间有一股血泉,正溅出鲜血来。桑小娥脸色白了一片,但却十分英俏,只见她将袖口一松,一物“当”然落下。原来是一匣子,匣首上有一截刀尖,原按装于桑小娥肘背,在燕行凶贴身而近时,刀尖划破衣襟,刺入了燕行凶的胸臆。

桑小娥一脸娇煞地道:“你们这些脓包!一天就知道威吓弱者,你以为我桑小娥好欺负么……告诉你,是梅二哥在晋祠见了“西域魔驼”以铁罩护背后,灵机一动,给我肘部装此‘弹镀匣刀’,专门对付你们这般欺善怕恶之徒的……”

“大肚侠”梅醒非,除有“雪上无浪草上飞”一身的轻功外,智力也跟辛深巷相得映彰,更妙的是一双巧手,这小小的机括,对他而言,是轻而易举的事,却使得这“金衣会”会主,叱吒塞外的“金笛蛇剑”,阴险凶悍的燕行凶,莫名甚妙的死于桑小娥的匣刀之下。桑小娥故意卖个空门,让燕行凶所掳劫,实因目击“七寒谷”之役,燕行凶也趁人之危,攻袭清一而生的**头,藉此将这武功高于她自己十倍的人除了。燕行凶做梦也没料到,自己雄霸一世,却死于一女娃娃手中。

雪峰神尼笑道:“要得……”话未说完,忽听天象大师龙啸震天,急挺剑赶去。

武林群豪与“忘忧林”之斗,已经是陷入苦搏之中。若“忘忧林”能镇静从事,逐步瓦解群众斗志,使其丧失神智,则可能早已得手,但因“血河车”出现,陈木诛、大风道人、燕行凶、西域魔驼四人均想巧取豪夺这旷世难逢的宝物,结果自现形迹,“忘忧林”的提早发动,也等于使诸侠提早防患,斗得个旗鼓相当,难分难舍。

宋雪宜因有方歌吟相助,剪除了使蛇茅的蓝双荫,剩下的许由狭,虽以空拳相对,但仍可稳操胜卷。然而“武当一绝”协以强和“神拳破山”支参幽两人合击天象,天象的真气,似永远使用不完般,白茫茫的罡气源源推出,两人一时没法制住这神充气足的大和尚。便在此时,忽听一声虎吼,一声惨嘶。

惨嚎的人是“多罗叶指”哈玖公,他被天龙大师的“天龙神刺”,破膛而入;虎吼的人是天龙大师,他被“多罗叶指”戮中“中府穴”,鲜血激喷。

两人武功,本都源出于少林;天龙大师原本实力雄厚。但受伤颇重;哈玖公精通指法,却神智迷糊,两大少林高手,胡里胡涂的,都丧失了性命,磕然倒毙。

天龙这一死,几令天象睚芒欲裂,这一分神间,“武当一绝”疏以强的“八卦游身掌”,啪地击中了天象的背心,天象往前一冲,怒啸一声,一连打出十八掌,由茫茫劲气飞卷而出,将支参幽远远击退,疏以强打中对方一掌,手腕却震得隐隐发麻。这时雪峰神尼已赶了过去,一剑稳住“神拳破山”。天象瞪日拧身,专对“武当一绝”。可惜疏以强己心智浑噩,否则真个要吓得魂飞九霄了。

“括苍奇刃”恽少平,以三尖两刃剑,力敌少林群僧,这人会在阴山之役,刺中“武林孤子”任狂,在五十年前普陀山之役,也曾斩伤“血影神掌”欧阳独,武功自有过人之能,众僧虽然勇悍,一时还制他不住。

这边恽少平在力敌少林僧人,铁狼、银狐却跟扁铁铮、伯二将军伯金童、召小秀召定侯,打得天昏地暗;而“忘忧四煞”的老大“七十二路看到就抓”擒拿手及“三十六路大小开碑”少阳手严一重,也正与“寒鸦点点”成问山与“袖里乾坤”徐三婶,也打得难分难解,焦云玉与成福根,也合战“毒手公子勾魂手”费四杀,亦打得日月无光。如果方歌吟见到,定必抢身报这杀父不共戴天之仇,可惜他仍在“忘忧林”中,和迷失本性的“劫余怪叟”,打得险象还生。

这时方歌吟和严苍茫第三度的正式交手。

严苍茫“轰”地发出一掌,方歌吟催动掌力,展动身法,避过一击。对方又“轰”地劈了一掌,方歌吟情知掌力方面,自己断不是严苍茫之敌,他只好时使“长空神指”,时施“大漠仙掌”,或用“四大绝招”,暂时封架住严苍茫的攻势,另一方面又因不想伤害严苍茫,所以打个势均力敌。

打了一阵,严苍茫追上血河车,两人在车中腾挪搏击,但两人俱是一流武林高手,武学宗师,场地的窄与宽,已毫不能影响他们的武功。两人在车中力战,从隆然巨响,打到悄没声的,方歌吟打了百多回合,慕然一觉,原来车上隐隐都封了一层阴寒的冰绡。原来严苍茫的武功,内力都带阴寒,而且功力剧增,打出来的武功,更寒毒非常,久战之下,将车内都封了一层薄冰。幸而那八匹烈马,都异常骠壮,还支撑得住,亦哀鸣不已。又战了一会,方歌吟只觉自己身上忽然“啪啦”一声,有什么东西落地似的,他不及细看,严苍茫又一掌扫来,他以“海天一线”一守,讵料手臂稍动,又“啪啦”一声,这才发现手臂上封了一层薄冰。

原来不仅手臂,而是全身上下,卸被严苍茫阴寒掌力所催,罩上了一层薄薄的冰网,每一稍动,即震破冰层,故发出“啪啦”的声音。

他如此分神间,严苍茫的杖,直击而下,方歌吟走避无及,只好一招“咫尺天涯”,回了过去。

严苍茫却陡一反手,招式不变,但方向已变,变得杖向他“大椎穴”处撞来,方歌吟危急中也一反手,剑身依然截佳严苍茫的杖。

严苍茫一呆,他神智已迷,也没什么特殊反应,猛抢上一步,一掌拍来,方歌吟知无善了,五指一弹,在掌风之前,先射中严苍茫的右胸。

五缕指风“瑟瑟”连声,已打中严苍茫,却见严苍茫右身一歪,方歌吟立即有些后悔自己出手太重,不料严苍茫的手掌,陡地攻了过来,比先前还快了三倍!

方歌吟立时明白过来,严苍茫乃是施展“腐功”,硬受他的“长空神指”,他领悟已迟,严苍茫的一掌,已击在他身上。

“砰”地一声,陈木诛在旁“哇哈”一声笑道:“倒也,倒也……”

猛见方歌吟滴溜溜地已闪至严苍茫背后,原来他使的也正是“东海劫余门”严苍茫所亲创的“移影遁道”功,这是一种至大的掩眼法,看似被击中,其实早已闪至一旁,伺机待袭。

方歌吟双指疾点严苍茫的“丝空竹穴”和“委中穴”,以图先点倒严苍茫,好救回去让他清醒,自从严浪羽死后,他对这孤独老人已恩仇了了,只有同情。高手过招一发千钧,“移影遁道”奇功虽为严苍茫所创,但他神智不清,醒悟稍缓,方歌吟已眼看可以将他点倒。

就在这刹那之间,方歌吟忽觉背后腥风急扑,一人疾如鹰,已自背后掩至,方歌吟不及点倒严苍茫,一面反手发招,一面急掠而出,“砰”地一声,依然被掌风扫中,跌出七八步,落在一头马背驮上,只觉一阵天旋地转,金星直冒。

他回头一看,原来是大风道人,他已了一记“化血奇功”。“化血奇功”消功蚀骨,要不是他以“一气贯日月”护住心脉,早已醮之则死。

大风道人怪笑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你胆敢违拗于我,结果便……”陈木诛却在旁摇头截道:“道长万勿忘记,这叛逆之所以给道长一击奏效,乃严苍茫与之正面周旋之功也;严苍茫所以与之为敌,乃听我之命也,是以道长能伤敌,全是区区之功也……”

大风道人怒目以视,方歌吟忽然大喝一声,八马人立而起!

这八匹血河车,与方歌吟已甚熟络,故一齐人马嘶鸣,这下冰绡纷纷碎裂,而血河车已几近倾倒,这变起仓卒,晓是严苍茫,痴呆之余,给倾摔下来,大风道人反应奇速,斗然感觉站立不稳,血翼一展,掠出车外,以观其变。

这下却正中方歌吟下怀。他呼吆一声,人马齐奔,激骋而走。

他情知以己之力,绝非严苍茫、大风道人、陈木诛三大高手合击之敌,一死虽不惜,唯陈木诛阴险毒辣,将之迷失本性,为其所用,作出害理伤天的事,才祸胎不浅,当下趁这隙来,策马狂奔,往林中倒冲过去。

大风道人大喝一声,展翅追袭。陈木诛急急也变作女音道:“苍茫,快,快,快给我将‘血河车’追回来,再将那小子,点穴铐镣,我有大用……”

严苍茫神色茫然,踌躇而行,不胜苍凉。

第七章忘忧林之毁

“西域魔驼”的掌法越拍越快,桑书云的身子越来越似在狂台巨风中飘晃。飘晃,但是不倒。而他“丝丝”的指风,只要“西域魔驼”掌形稍有缝隙,即立时攻了进去!到了后来,“西域魔驼”根本没有选择。他不能选择。“冲星掌法”,不能稍停,稍止则送命。

如此打下去,“西域魔驼”耗竭越巨,就在这时,丝地一声,桑书云一指向他“京门穴”戮来。

“西域魔驼”忙用“冲星掌法”,一时“嗤”地一声,“西域魔驼”的掌心,竟被戮了一个血洞。

“西域魔驼”失声叫道:““螳臂当车”!”

“螳臂当车”是指法中一种极厉害的境界,具有一指挽奔车之力,“西域魔驼”虽有所闻,但平生首遇,心中一慌,桑书云又戮出一指,直点“西域魔驼”在乳旁的“天池穴”。“西域魔驼”情急之下,将臂一摸,“扑”地一指,桑书云的手指,竟插入“西域魔驼”臂内,“西域魔驼”狂嚎一声,桑书云脸色白如纸帛,又一指向他的“内庭穴”来。“西域魔驼”左手一指“怒啸指法”,射了回去,两缕指风碰在一起,桑书云脸白如雪,“拍啦”地一声,“西域魔驼”左手食指被震折,第一节手指断裂飞出!桑书云旨在为老友复仇,这人虽跟自己并无龃龊,但伤宋自雪在先,杀车占风在后,桑书云痛失良友,宁豁出一死,也要报此大仇,当下再不容情,身子滴溜溜的一转,施出“凭虚临风”的轻功,转到“西城魔驼”之后,直戮其“阳纲穴”!

“西域魔驼”此刻可谓惊怖失措,勉力一长,桑书云这一指虽打不中他“阳纲穴”,但仍然戮中在脾胃之旁的“意舍穴”,“西域魔驼”惨叫一声。不及变招,桑书云已顺势点戮他背心中脊,眼看拂中,桑书云却觉指尖一麻,“叮叮”两声,如戮中钢锥子,“西域魔驼”忽然倒撞而来!

桑书云这下始料未及,他未与“西域魔驼”交过手,不知“西域魔驼”背后装有倒刺,这一下失着,“西域魔驼”乘机倒撞而来,端的是凶险万分!

桑书云只有疾退。

他退得快,“西域魔驼”也追撞得快!

“西域魔驼”情知自己已负重伤,若此击不能搏杀桑书云,自己恐劫数难逃,桑书云那双指一弹,委实已将倒刺弹得插入背肌,疼痛异常,他也管不了那许多,以镶锋牢固的“锁子甲”,要一举撞死桑书云!

桑书云急退,退得极快,两旁景物,呼呼而过!

“西域魔驼”急撞,撞得极快,只求速杀桑书云!

桑书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虽仓卒遇险,但撤退之时,早有留心。

他疾退向天象大师与“武当一绝”疏以强的战团。

疏以强的“八卦游身掌”飘忽轻灵,但稍一近身,皆被天象大师的“大般若神功”使时所带起的白茫茫罡气,扫得立桩不住,天象大师近日来不知斗了几场,伤了几处,但依然龙精虎猛,老而弥坚。

就在这时,桑书云飞退而至!

桑书云大叫道:“大师!”

天象乍见桑书云掠过,一人背撞而来,他侠义心肠,也不细想,双掌“轰”地拍了出去!

就在这时,疏以强刷地拔出锥子,直刺天象背心“悬枢穴”。

但见青影一闪,桑书云已撞入他怀里,五指一拂,五缕指风,连中他手臂“阳豁”,“阳谷”、“阳池”三穴,疏以强锥子垂了下来。桑书云的另两指又射中他的腋下“渊液”、“天泉”二穴,疏以强低吼半声,指劲破体而入,倒地而殁。

天象双掌,却“砰”地拍在“西域魔驼”背上!

“西域魔驼”背上的“锁手甲”,宛若刺猥一般,全刺在天象大师的双掌上。天象大师只觉手掌**辣一阵刺痛,也没什么,“西域魔驼”却狂号一声,胸前有数十点血雨溅喷而出。

天像大奇,俯视掌心数十点血红,但未利入掌心,大感纳闷。

他却不知道,他双掌虽击在“锁子甲”的倒刺上,但“龙象般若神功”的内力,将刺钓全打得倒嵌入“西域魔驼”背心去,几自胸前戮破出来,“西域魔驼”被这浑宏的内家功力一激,焉有不死之理?

其实在桑书云急退的时候,早已算准这一点,他以指劲拂拙过倒刺,恬如自已指力,要将钓刺倒嵌,力有未逮,他跟天象大师交手数次,如其内力无匹,故挺而走险,自己替他解决强敌,但亦要利用他剪除大仇!

这一下全在桑书云算计之中,敌手互易,眨眼之间,两名强敌:“西域魔驼”和“武当一绝”疏以强,全被歼灭。

天象杀了“西域魔驼”,倒是一呆,桑书云疾道:“谢谢。”背影一闪,飘向宋雪宜跟许由狭战团。天象越战越勇,杀了一人,尤真气鼓荡,无所宣,猛见雪峰神尼跟“神拳破山”支参幽仍在激战中,暴喝一声,大袍激汤,飞身过去!

同在此刻,一阵急蹄,血河车席卷而出!

血河车背后,急追一人,便是“劫余怪叟”严苍茫,车顶之上,如鸟飞掠一人,正是大风道人。

血河车急冲之下,却逢那费四杀的弟子黑衣青年钟瘦铃与掠一及瑶一的战团!这三人战得正酣,“血河车”猛然冲至,三人一时都去避不了,方歌吟不想误伤琼一与瑶一,急忙勒止,人马齐鸣!大风道人这时飘然降落,一掌激下!

方歌吟勉强与之对了一掌,但受伤极重,被震得心气浮燥,便在这时,严苍茫攸然冲上血河车,一杖就盖了下来!

方歌吟急以“海天一线”,勉强守住,大风道人又乘机来袭,方歌吟重伤之下,以一敌二,已万分危殆。

这当儿天象挥掌扑向“神拳破山”支参幽,支参幽“霹雳”一声,一拳擂去,天象以“龙象般若禅功”硬接一拳,两人均是一晃。

雪峰神尼见天象耳根震出鲜血来,心中不忍,道:“大师先歇罢。”天象怕雪峰神尼觉得他力不从心,当下向支参幽咆哮道:“再接我一掌!”一股白茫茫的劲气,又飞涌而出,支参幽外号“神拳破山”,手上功夫,也非同小可,“轰隆”一声,又出一拳,两人一接,俱是一震,雪峰神尼抢步而出,天象却硬是拦在雪峰神尼身前,支参幽又一拳击到,天象又猛推一掌,两人均退三步,口溢鲜血。

雪峰神尼再也忍不住,幽幽一叹,情不自禁将手往天象肩上一挽,温声道:“你又何苦?”天象心中一阵迷茫,道:“你……你都知道了。”雪峰神尼叹道:“就算铁石心肠,超凡入圣,也要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天象悯然一阵,心中有一千个声音彷佛喊道:你都知道了,你都知道了!……一阵狂潮般的喜悦,使他忘了形,支参幽又一拳击来,他竟不知闪躲。

“砰”地一声,天象左胁中了一拳,他咳了一声,便是一口血,却一面闪:“你……你不见怪……”支参幽又挥拳打来,雪峰神尼关切洋溢于色,一剑“星摇斗晃”攻了过去,支参幽却趁雪峰神尼分心之际,一拳震飞雪峰神尼的剑。

天象怒道:“谁敢伤害神尼!”一股真气,在大欢喜太忘形中竟自丹田经由天个、太乙、梁门、神封、神藏、通过曲池、火陵、阳豁诸穴而至掌心,盘了出去,“神拳破山”这次一接,“客察”一声,骨肘折裂,倒穿入胸,悲嘶一声。

雪峰神尼趁机而上,以手代剑,一招“千水一流”,切在支参幽喉头“天突穴”上,支参幽闷哼气绝。天象尤自喜极忘形道:“你不见怪……你不见怪……”

雪峰神尼幽幽一叹,正待说话,乍见方歌吟正被大风、严苍茫两大高手追击,十分危险,呼道:“大师,我们先救方少掌门再说……”说飞身而去,天象犹如大梦初醒,随而奔去。

方歌吟这当口儿在危急间,雪峰神尼和天象大师忽然加了进来,两人敌住了严苍茫,压力顿减,勉强可与大风道人一战。这时两人都已受伤,只不过方歌吟更重一些而已,久战之下,方歌吟仍处于极端劣势。

但雪峰神尼和天象大师,遇严苍茫,却更为吃力;天象大师受伤已重,而内力偏又斗不过严苍茫,加上喜欢忘形,功力时灵时不灵,神智悠悠忽忽,只有雪峰神尼倾力以赴。严苍茫杖影如山,天象迳自在问:“师太,你,你有没有生气?”雪峰神尼抵挡得正是辛苦,天象迳自地问,她心中堪是气苦,道:“阿弥陀佛。”

天象劈出一掌,又问:“我……很久以前,第一次中秋大会,我见师太,我……我就感觉到自己该打入地狱,永不超生……”雪峰神尼向严苍茫尖叱一声:“严老,你醒醒……”严苍茫早已神智迷失,那能苏醒,天象见雪峰神尼旁而顾他,心中醋气大起,什么去颠去痴,早忘得一干二净,心中气苦,心中实知业报所聚,自己爱慕之情,乃非份之想,当下狂吼一声,“龙像般若禅功”又激了起来,向严苍茫猛冲过去!

严苍茫左手一挽,以一掌接下天象大师两掌!

“轰”地一声,天象如此疯狂出击,没护经脉,遇高手,反震之下,一时天旋地转,天昏地暗,似永不转醒一般,严苍茫举杖横扫过去,雪峰神尼拦身以手一格,严苍茫辰杖端“笃”地点中雪峰神尼右腿膝盖内侧“阴陵泉”穴上,雪峰神尼立时扑跌。严苍茫大喝一声,一掌击下,天象见雪峰神尼危殆,猛然一醒,右手接掌,左掌攻了出去,这一攻一守间,俱用了毕生之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间,忽听一清逸的女音带惶急呼道;“休得伤我师父……”一条清淡的人影,急扑而来,严苍茫正全力击下,乍见此人,是一清秀女尼,幕然一震,失声道:“是你……小心……”

原来清一的样貌气质,长得极似谢小心年轻之时,严苍茫当年苦追谢小心,有日鼓起勇气,表达心曲,谢小心委宛相就,严苍茫得其青睬,自觉已是天下最幸福之人,仰天长啸三声:“我好快活……我好快活……我好快活……”后来追逐名利,又淡忘情愫,以致日后追悔无及,谢小心郁郁而终。

而今严苍茫乍见清一凄惶之色,颇似当年谢小心哀切之情,心中一颤,一阵芒然,陈木诛所施的“摄魂迷心功”,便一时制之不住,而严苍茫苍茫中,也忘了发力,天象大师右掌砰地将他手骨打得寸寸碎裂,右掌蓬地击中了他的胸膛。天象大师的掌力何等霸道,严苍茫的胸膛立时塌了下去。

严苍茫抚胸退了三步,呕了一口血,双眼仍望清一,苦笑道:“你来了……我很快活……”又退了三步,抚胸惨笑道:“你不要走……我很快活……”再退了三步,心痛如绞,凄笑道:“我跟你去……我很快活!”

说到这里,天象大师的“龙象般若禅功”,早将他奇经百脉,五脏六腑,尽皆摧毁,他再也支持不住,溘然而逝。

清一不知这一代宗师、一世枭雄,何故对自己说这些话,甚是惊惧,躲在雪峰神尼之后,雪峰神尼轻抚清一肩膊,微微叹息,嘴边有一丝苦涩的笑意。天象莫名其妙的击毙了严苍茫,他虽脾气刚燥,但生平未曾确杀一人,而今失手打死严苍茫,不禁悲而痛悔。方歌吟力战大风道人,早已喘气吁吁,这时人影一闪,一人疾掠上血河车,策马飞纵。方歌吟心中大惊,但为大风道人苦缠,形格势禁,无法控纵羁勒,情知“忘忧林”林主陈木诛已驾车飞驰,自己虽然一人在车中,却无能出手铐束。

血河车所向披靡,莫敢正樱其锋,眼见其骋出树林,绝尘而去。

这时宋雪宜和桑书云,正在力战“高大衰”许由狭,许由狭使的是铁铲,力道沉猛,桑书云在前数战中,耗力过多,一时良气不继,险被铁铲所铲为两段,宋雪宜忽然打出“如今云散雪消花残月阙落英流水”,正待发射,许由狭的铁铲,忽然脱手飞出,飞劈而来!宋雪宜情急中用筒子一档,“卡”地一声,筒折为二,机括震断,毒水乱喷,宋雪宜眼见要被毒水喷中,桑书云不顾一切,和身扑去,竟抱住宋雪宜,一齐滚到地上,并覆身其上,准备死受毒水醮泼,死而无悔。

宋雪宜只觉一阵温热的男子气息迫来,初为大怒,见桑书云舍身救己,死在临头,尚且不惧,心中一阵迷悯,顿觉自己生平所最珍守的,就要动摇了,就要烟逝了,不禁悲酸起来,这感觉超越了生死,甚至此生死更难受。

桑书云覆身其上,只觉一阵温香玉软,自己只觉心旌摇荡,不觉死之将届,猛反转头时,只觉那金筒子已被一件白色的长衫盖上,毒水尽被罩住,长衫早已焦裂,自己一手培植的辛总堂主辛深巷,正在一旁,好像丝毫没望见自己,十分悠闲似的,而他身上所披的白袍,早已到了地上。

桑书云脸上一热,只见宋雪宜闭目娟眉,如玉承明珠,花凝晓露,不知何故,流下了两行清泪,不胜凄婉。桑书云以为自己唐突佳人,猛飘身而起,只见“雪上无痕草上飞”梅醒非,正和全真子二人合力恶斗“高大衰”,已被许由狭打得节节败退。

桑书云忙收敛心神,但脑里依然闹轰轰的,便在这当口,血河车已驰出林中,那陈木诛三声怪啸,两声怪叫,一声怪吼,在战团中的“高大衰”许由狭,以及“括苍奇型”恽少平,猛攻几下,全力突围,紧追血河车而去。

这时局势急剧直下,“忘忧林”中,匪首陈木诛逃逸,领袖大风道人也不知去向,敌将许由狭、恽少平又遁走,“西域魔驼”全至朽、“金笛蛇剑”燕行凶等又被击毙,蛇无头不行,人人似无心恋战,桑书云招令“长空帮”,宋雪宜勒令“恨天教”,天象指挥“少林”,雪峰神尼晓谕“恒山”,群豪士气大增,竟尔将敌人杀得大败而逃,片甲不留!只听辛深巷施令道:“纵火!”

梅醒非闻言一震,诧异问:“放火易致**,总堂明鉴。”辛深巷毅然道:“刚才我没采纳你火攻之建议,实是我眼光浅短。如纵火会断绝我们生机,‘忘忧林’主早就放火了,何必要冒险出击?显然火势对我们有利无害,我们敝帚自珍,不如置之死地而后生,反而能一举扑灭强敌,使其无所遁形!”

梅醒非恍然大悟,传令下去:“烧!把‘忘忧林’统统烧掉!”

辛深巷的话,自然是言出法随,一如所命,“忘忧林”立时烧成一片火海。这时“铁狼”、“银狐”、严一重、费四杀、钟瘦铃等都且战且走,桑书云因适才救宋雪宜的事,心情再难平复,他想起自己以前那刚节英佩又多情温柔的亡妻,心中一阵责咎,无论如何,都抹不掉那羞疚,更无法推诿那心头的愧欠!

他心里难受,却未贻误战机,展身扑向严重,严一重见桑书云亲自向他出手,知情态严重。他左擒拿手右少阳手,已抓住桑书云左臂根“中府穴”右臂“曲池穴”。桑书云任由他抓,却在严一重抓住了他,尚未来得及发力之一霎那,左右拇食二指一弹,“丝丝丝丝”,四缕指风,射向严一重。

严一重的武功,在黑道武林已算是一流好手,但若比起桑书云。可相差太过悬殊,这时他已十分接近桑书云,避已无及,他情急生智,手指由“少阳手”的劈力改为推力,发力一推,他自己则藉一推之力,跃出丈外!

指风跟追到,严一重连变了四种身法,才告险险避过四缕指风,但白影一闪,掠到他身前,严重情急之下,右手“三十六路大小开碑少阳手”一招“五鬼运财”,左手“七十二路看到就抓擒拿手”一招“春蚕丝尽”,向那人招呼过去!

他出了招才发觉那是个女子。那女子冷哼一声,左手使“七十二路看到就抓擒拿手”中的“蜡炬泪干”扣住了他的右掌,右手施“三十六路大小开碑少阳手”中的“六丁开山”,一掌斩折了他的左手,这时桑书云掩至,将他破锣破摔的甩在地上。

严一重半响爬不起来,桑书云的背袍衫裙就在他眼前,只听他道:“我不杀你。”严一重好不容易,才舒了一口气,桑书云道:“但是你要告诉我,大风和陈木诛他们,将撤退到那里去?”严一重额角大汗洛搭而下,桑书云淡淡加了一句:“你要活便得告诉我。”

义气虽然重要,但对严一重来说,生存无疑更重要。

“定是到恒山去。”

“恒山!”雪峰神尼攸然色变,“为什么到恒山去?”

没有什么东西比继续生存更严重,对于严重来说,他宁愿去花任何代价来保持他继续生存。

“因为陈林主的师父在恒山,在恒山的‘悬空寺’!”

桑书云和雪峰神尼对望一眼,脸有忧色,天象大师喝问:“陈木诛的师父是谁?”光求目前活下去,再求能逃脱大风、陈木诛等之追杀,总比现在闭目待毙的好。“华危楼,他的师父就是‘倚天叟’华危楼,也正是大风道人的义父,若果没有‘倚天叟’的撑腰,单凭‘七寒谷’、‘忘忧林’,也许还不敢……”

“不敢傲慢高到要称霸武林!”宋雪宜冷冷地接道。

“是……”严一重对这以自己的武功制住自己的白衣女子,无限畏惧。

“好,你走罢。”桑书云淡淡地道。但这一句话,在严一重听来,无疑如同皇恩大赦,他生怕桑书云又改变了主意,战战兢兢的站了起来,待他知道了“三正四奇”所余下来的人正在交谈,根本没把他的存在放在眼里时,他努力充作一副较有气概的样子,以免给人小觑了。但是周遭的人都沉浸在天象、桑书云、雪峰神尼、宋雪宜等人的对话中,压根儿就没注意到他,彷佛他是琐屑的存在,不屑一顾。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角色,至少在白道上,令人闻风色变的煞星,在黑道上,是个令人敬重的人物,没料今日一战,他根本就无足轻重,这受伤比受伤还要受伤。桑书云这时正说到:“方少侠在血车之中,力敌大风和陈木诛,甚是凶险,如果有什么不测,则令我们一生不安……”

雪峰神尼叹息道:“贫尼心中,便好生不安了。”这时忽听“嗤”地一笑,原来车晶晶天真漫愤,见严一重垂头丧气,没精打采的站起来,不小心踩到一具尸体,几乎摔倒一交,觉得好玩,便笑了起来,天象大师等也不觉意,黯然道:“昔日老纳对方少侠为人,多有误解,真可谓‘不知子都之美者,无日者也’……”

宋雪宜恍然道:“吟儿若不幸,我跟自雪,便无颜以见……”忽听一声惊呼。原来严一重在如此沮丧的心情之下,乍闻有人嗤笑于他,他恶怒至极,置死生不顾,竟然生恨,猛扑向车晶晶之后,左手抓住车晶晶,车晶晶尖呼一声,严一重右掌击劈下去,正中背后“神道穴”,车晶晶哀呼一声,当堂惨死。

车莹莹悲唤声中,扑向严一重,桑书云更愧惶交集,严一重得以偷袭车晶晶,全因自己放人,而自己应于车占风死后,悉心照料车家姊妹,却让车晶晶惨逝,桑书云心痛如绞,怒吭一声,七七四十九道指风,破空射向严一重!

而天象大师的“大般若禅功”,也隔空击向严一重,严一重已心里若死,肆无忌惮,居然勇悍骋捷,躲过指风,身上已有四五道破洞鲜血长流,还硬接天象一掌,“喀啦啦”一阵连响,连人带身,飞了出去。

雪峰神尼一闪,到了全真子身前,左手一搭,右手一套,已抄得一剑在手,半空将身子一折,未俟严一重落地前,已飞掠过去,半空将他身子斩成两截。

她足尖刚落地面,严一重身体的血雨便洒了下来,如因为受伤末愈,一时之间,运气阻塞,身法不快,便给血雨洒中,而严一重的尸体,也分别撞在她左右肩膀上。以雪峰神尼武功,对这两下撞击?当然不算什么,但她一生高洁自爱,脸慈心冷,杀人而不沾血,而今却衣衫尽血。她毕竟是佛门中人,忽然觉得一阵腥晕,而且血肉肠脏,全落在她衣襟上,不禁一阵昏眩。

而严一重人断两段,却犹未死绝,肉身尤在抽搐,雪峰神尼剑环顾,只见遍地屁骸,哀号呻吟,不绝于耳。有残肢而未死者,有盲聋而未毙者,有肠肚流于一地犹辗转挣扎者,然而这些都是经由自己等人之手,成为如许屠场的吗?

雪峰神尼目光动处,只见一人,五指被斩,痛得不住发抖,正替其包扎,另一人脸目已被劈为两半,他的一只右手,还掏在怀里,临死之前,不知在想做什么?雪峰神尼不由伸手替那人将手掏了出来,原来是一卷轴,上站有一丰胰美丽的宫装妇人,雪峰神尼眼眶一湿,这时天象已到了她身边。

原来天象见雪峰神尼全身披血,挂剑屈蹲,以为她受伤?关切之情,不觉流露无遗。却听雪峰神尼喃喃地道:“大师,这些人都有妻子,有家室,有功名,有事业,有所欠亏……大乘佛法第一讲究度众一切苦厄,我们身为佛门中人,却神识不昧,作了些什么……”天象被问得微微一怔,不知所答。他亲手杀了严苍茫,后悔迄今;只见“忘忧林”正在一片火海之中,喊杀冲天,哀号连连,比起穷兵黯武,对人们死活不加一瞥的官兵、土匪、恶霸,与兵连祸结的辽狗、金兵、乱党,其战祸荼害,又有何分别?

在火海焚烧中,雪峰神尼不禁低眉合什:“阿弥陀佛……”天象只见她玄衣如雪,如身处闲寂之中,却听宋雪宜向“恨天教”下达道:“我们追击凶徒,到恒山去!”

第八章血踪万里

方歌吟在血河车奔驰之中,力敌大风道人。他武功非昔可比,但旧伤末,又曾失血过多,而今新创又添,大风道人的武功,本就未必在方歌吟之下,两人虽都受伤,唯方歌吟伤势甚重,如此大风道人大占上风。

晓是如此,大风道人想一举搏杀方歌吟,也甚不易。三人一驾车,二战斗,血车边驰边打,只见水花扑扑激溅,原来已到了龙门急流的水岸边缘。

陈木诛驾驶血河车,纵横骋驰,愉快至极,长啸吟道:“绝云气,负青天……附骼雀跃而游……俯然而往,俨然而来而已矣……”诵得正酣畅时,忽然血马长嘶,不受拘牵,直往龙门急流里冲去。

陈木诛正诵至:“潜行不窒,蹈火不热,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栗……”猛见此际危急,大是一惊,忙端惊钝以勒止马势。

急驰的车子骤然勒止,谈何容易,只见八匹血马,嘶鸣不已,犹如疯狂,直往急流中的大漩涡冲去。

陈木诛怪叫道:“不好……”大风道长这时又劈中方歌吟一掌,向陈木诛叱道:“弃车!”

血影掠起,大风道人借车沿一点,飞掠上岸,陈木诛见状不妙,也紧跃而去。方歌吟又吃了一掌,只觉体内如同轰轰雷震,辛苦难当,真气一岔,无力跃起,就在这晃眼之间,血河车如何之快,怎让他多加思索,目稍瞬间,已驰入急急流漩涡之中!

只听大风道人和陈木诛呼喝连凿:“糊了睡”“追不上了!”“由它去吧!”“人马都活不了啦!”方歌吟只听“砰蓬”一声,又“哗啦啦”一阵连响,待探出头来,只见马车已卷入急流中一道又一道漩涡里去,这江中的急流,因礁石关系,旋转甚烈,方歌吟只听八马长嘶,河水已灌入口中,他强提真气,切敌不过自然的大威力,迅速地将他卷入漩涡之中,只觉天旋地转,洪流激湍,方歌吟只见血车“喀啦啦”碎裂的声音,人也失去了知觉。

方歌吟在过去百日中,两次失去了知觉,两次回复了知觉时,反而解了原先的厄困。可是这次的危难,是在大自然的威力下,并非人为可以遏抑。他还能再醒来,再恢复知觉吗?

能。

他再醒来的时候,先想到桑小娥。那笑言晏晏,那瓜子口脸,那浅浅酒涡……今生能否相见?来生能否再见?想到这里,他心中一阵刺痛,**兹在兹无时或忘。待他意识到这些时,才醒觉自己没死。

既然没死,人在何处?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方歌吟没有醉酒,也没晓风也没月,只有人,一个人,白衣如雪,端坐在石岩上,巨岩旁还有两张清秀的字画,方歌吟不敢惊扰,也没细看。

方歌吟翻身坐起,只见道长衣大袍人,目光有一种淡淡的爱恨,眉字间更有一股深深的傲悍之气。

方歌吟翻身爬起,只觉浑身骨椎欲裂,椎心之痛,但身体每一块筋肉的深处传来,方歌吟失声呻吟了一声,叫:“前辈……”

那人没有应。方歌吟听见河水汹涌之声,依然隐随巨响,音响甚巨,方歌吟顿感自己如一叶小舟,在恐慌岁月中被大风海雨冲刷镂刻。

他又唤了一声:“敢问前辈……”那人依然不理。方歌吟猛见眼前有一堆东西:竟是肢离破碎的血河车,以及摔死或溺毙的血河宝马!

方歌吟此惊非同小可,忙“呼”地飞跃起来,才发觉自己下半身已湿透,原来仍一直浸在河水里,而河水就在洞凹边缘,不断冲刷,起伏翻腾,汹涌澎湃,泡沫四卷,在洞顶洞眼,发出如雷巨响。

方歌吟这才明白他身下的处境:原来龙门急湍的漩涡,是由这里产生的逆流,反卷上去,而自己与血河车踏入漩涡之中,急流将自己等转入漩涡之中心,反带往此中心的平静之地。血河车马因较巨硕,反被漩涡及撞击水流绞碎,而自己已失知觉,随波逐流,被流水送至此安全之地。

这洞凹之处,所坐落显然是水底,上有急流,旁有漩涡,根本不可能出去,自己虽得免一死,但逗留天然的生地,却仍难免困死。

方歌吟心下大急,想起那白衫人,可能也是失足堕入激流,而困于此处罢。他比自已先来,可能已觑出一些脱困的门路也未可知,当下又唤道:“前辈,前辈,……”那人自是不应。方歌吟心**一转,暗忖:若有办法出去,那人早就出去了,又何必留在这里,想必是因为不能突破水墙漩涡,故此心如槁灰,不理自己,也是合理的。所以没再呼叫,又去观察水势。

这道水墙天然急湍,根本无法撩出,而河底自有激流,将事物卷至此处,方歌吟好生纳闷,自己在战役中,为血河马奔驰至河中,以至陷入漩涡,送来此地,但这种失足可能极小,那人又何故到了这里?

方歌吟再仔细想想,越觉不对劲,血河宝马何等通灵,因何竟奔入江中,以至车毁马亡,一至于此?

方歌吟百思不得其解,难以参决,只好钦神凝气,默运气功,将内创慢慢逼出体内,如此过了几个时辰,睁目跃起,内伤日大是复原,呼息也大为调畅。

却见那人,依然端坐不动。

方歌吟又叫了几声,只觉那人神态逼人,一个王者般傲气,令人不敢迫视,眉宇间的郁色,抑如同河底渐黯的天光一般,系越来越浓烈了。

敢情是夜晚要临了罢?

只见鳞鳞波光,映透过来,影影绰绰,很是好看,方歌吟暗忖:河上该有月光映照罢,桑帮主他们不知怎么了?……想到自己,一次在“七寒谷”战役里。一次在“忘忧林”战团中,皆中途因“血河车”而未能竟役,心中很是难过。想想,觉得怅楚寂寞,不禁偏首向那端坐的人斜眇过去。

这一看,忍不住“啊”了一声。原来水波映在那人脸上,奇幻莫名,只见那人双目依然张着,气质傲郁,但表情丝毫没有变化,方歌吟只觉一股寒意,自脚底生起,他壮着胆子,掠了过去,那人仍然不动,甚至连眼睛都没多眨一下。

方歌吟又细声叫了几次,那人不语不动。方歌吟慢慢用手往那人面前一扬,那人瞳孔睁大,霎也不霎一下,甚至连脸部肌肉也没一丝**变化。

方歌吟这才明白那是一个死人。

但那人死了多久?怎么死的?他是谁?为什么在这里?何以死了仍栩栩如生?这些都是方歌吟难以了解的疑问。

方歌吟又将手置于那人唇上,欲一探那人鼻息,而他自己也不禁发出一声叹息:那人确已逝去多时。

只见那人眼神,有无限寂寞意,眉宇间更有悲凉的傲意,令人有寂天寞地的感觉。方歌吟知道这洞凹中,除了自己,再没有活人,心头有一股凉意,又觉无限凄凉。抑见那人盘膝而坐,双手置于腹间,然左手尾指,却斜指右前方岩壁处。方歌吟随目晒去,只见岩壁上挂了两行字,写得逸意神妙,娟秀无比,只见字画上写:“朱弦一拂遗音在,却是当时寂寞心”,字画下有一架朱红古筝,就没其他的事物了。方歌吟看看,却有悯然一阵,寂寞一阵。

抑见那人,神情忧挹,却含淡淡的笑意。方歌吟忽见那人右手徒指斜翘,指向左方岩壁处,左方岩石上有几个字,写道:“欲得血河派绝招,先安葬余,后掘此处,即为我派第十三代掌门。龙门卫悲回字。”这几个字,在坚硬的岩石土凿下,字迹飘逸,竟是以手指划下的,留字的人,内力之纯,可见一斑。

方歌吟实吃了一惊:难道这白衣人,竟就是昔年名动武林的“血踪万里”卫悲回?即见他白衣俘儒,岂有一丝血腥凶暴的样子?

他怔了半响,却知卫悲回晓叱风云,纵横一生,遗骸于此,收葬当然。洞凹周转余地不多,便在正面处,掘了五尺深、七尺长坑穴,唯此穴一掘,方歌吟更不忍将足置于其上,可以活动的地方更少了。

方歌吟掘好了坑穴,却见坑穴下有两条树很一般的长条子,怕对卫悲回遗体寝卧或有不适,使用金虹剑一切,“登登”二声,将之除去。方歌吟只觉那断落的声音好怪,也不以为意。

安设好了坑穴,便要奉置卫悲回的遗体安葬。方歌吟走近去时,只见卫悲回双目湛然有神,容色红润,宛若活人一般,而且全身散发一股隐隐的金红;方歌吟见过掌门师伯宋自雪的一根骼骨形貌,但仍能发出盖世神功,不禁犹疑了一下,仔细观察之下,确知卫悲回已死,才恭恭敬敬,在地上叩了三个响头,道:“卫老前辈,咱们有缘,在这洞中碰到,在下就替你收葬骸骨,至于武功,你我素不相识,传我好没道理,我也不学了:但愿您老人家,在天之灵,能保佑小娥他们,在‘忘忧林’转战顺利,平安快活便了……”说着说着,毕恭毕敬,双手轻挟卫悲回的遗骸,正要下葬,但手指甫触卫悲回肌肤,忽如电击火花一般,便要收手,已来不及,双手竟如铁遭磁吸,拔之不去。方歌吟没想到这无生命的躯体,竟也能紧吸住自己双手,他惊骇之下,也不知那人是妖是魅,但对方依然紧吸他双手不放,一股狂流般巨大的热力,透过手指,直冲他阳跷脉和阴跷脉。

方歌吟恐怖之下,欲运功抵抗,但卫悲回的内力,远在方歌吟之上,方歌吟情急之下,固御不及,内力已排山倒海涌,宛若骤风狂雨,掩抑不住,方歌吟初只觉气流畅塞胸臆,轰轰雷震,少阳、阳明、太阳、阳沥一路真气奔腾鼓荡,少阴、厥阴、太阴、阴淮一路内息游走,终于四股气息合一,如天风海雨,无以羁靡的真力“轰”地冲破了“任”、“督”二脉,气纳丹田,五华升顶,一时间只觉真气充沛无尽,只觉一股内息,溥博沉雄,坚立万仞之巅!

这时卫悲回的尸身,抑整个瘪了下去,内息渐渐烟消微弱,终于“骨碌”一声,如表空骨架,整个扑落下去,方歌吟这才喘得过一口气。

只见“忽律”一声,那干烬了的身,忽尔飘落了一幅卷轴。方歌吟惊魂初定,自觉内息顺畅,前所未有,一点也没有为难窒滞,如是内息得卫悲回所传,心感恩厚,铭诸肺腑,但又不名所以。见卷轴跌出,便拾来徐展,只见轴画中一淡装女子,华容轻浅,襟佩珠花,旁书:“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笔势飞动,方歌吟看了一次,竟也痴了。

却见卷轴打开,另一张字笺飘落,方歌吟用手抄住,只见字体疏狂,有一种不把天下人放在眼里的笔意,这样地写:“……余卫悲回,血河派第一十二代掌门。怀重创自投急流,避仇于此中。天下人若知余负伤,则群人猜制,以杀我为荣。余至此情知不治,故将一身武艺,尽书于秘笈,讥有缘人得之;亦将数十年内功,聚于身上,诚心安葬余之遗体者,始能传得。若一见壁上留字,即掘秘笈急欲学武者,早已死在余埋伏之机括,否则未掘墓前先触余身,即连洞顶埋伏之暗器射杀。……”

方歌吟看到此处,手心捏了一把冷汗,暗忖:幸亏自己别无贪**,否则只怕已横当堂;**及这卫悲回的处心积虑,殚精竭智,更是心寒。举目一望,见洞顶果有两柄银箭闪闪镬镬,前矢锋利,都向自己,自己竟一直没有发现。

方歌吟心中栗六,再看下去:“……余最恨天下不诚者也,故宁可自毁身,绝灭武功,也不愿将武艺传于小人之手。余一生中,杀人无数,快意恩仇,今落此下场,诚属报应,余一生无过可悔。余生平最爱之人,虽嫁作他人妇,唯余声名狼藉,其人悖悖君子,余所爱能有良配,余甚宽慰。现余遗下内功、秘笈、及血河三宝,汝得之,即为血河派第十三代掌门也。余生平与人交手,未尝一败,今重创于萧秋水手下,余无所怨。余平生虽无丰功伟业,但纵横押阖,自书悲歌,深宵弹剑,活得好不惬意。哈哈,哈哈,哈哈!龙门卫悲回江南布衣秋绝笔”

方歌吟看到此处,真是夜吟方觉眉光寒。只觉烟波浩荡,微微浮动,水光相映,幽明异路,地上所伏之人,竟就是当年傲啸天下的血河派掌门,这一种彷佛不真实的感觉,方歌吟处身于此不真实的情境里,又一次地涌来。

方歌吟读罢字条,卫悲回傲眇万物竹风貌尤存,但尸骨已寒,这一种不真切的感觉,始终围绕方歌吟易憾的心里。他一时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也没有留意书中所说的“血河之宝”和武功秘笈。

他先将卫悲回遗体安殓,卫悲回这时已形容枯槁,衣服稍经接触,即告断落,敢情尸身全仗一股真气支撑,而今内力传于方歌吟,即告霉毁,骨架不全。卫悲回早已死了不知多少时日了。

待将卫悲回放置入坟,将土填回,方歌吟觉英一世英雄,化作尘土,正如歌台舞榭,转眼尽成瓦砾,一时茫然,待填平按实土坟,更感恩怀德,叩了九个响头。这几个叩下去,却觉额角所触,作金石之声,方歌吟此刻功力极高,得宋自雪、任狂、卫悲回所悉尽相传,又得“百日十龙丸”之助,已达到了前人未有之境界,就是卫悲回本身,也有所不如,他以额角撞叩,却不觉疼,只觉因此停止叩拜,对逝者大有不敬,便叩首下去,九下之后,只听轧盘声起。

轧轧之声发自卫悲回原来跌坐的岩石上,只见岩石慢慢裂开,方歌吟引颈窥去,只见岩裂之央,置有两物:一是一条二丈八银鞭,精光焰摺,另一短刀,金光烁烁,在裂石上书有几个字,写得甚有骨力。

“……血河三宝,乃‘解牛刀’、‘余地鞭’、‘游刃箭’,箭在洞上,机关已在汝叩首九遍时崩断,故随时可以取之,若要出洞,必先习得武艺轻功,即汝叩首之处,掘土一尺,可获秘笈。”

方歌吟到了此时此境,不由得不佩服“血踪万里”卫悲回的精练深沉,困心衡虑,孤心苦诸因怕误传不法之徒,所伏下的数度埋伏,若一见秘笈指示即开掘者,早已死在火药之下,而安葬后不施身拜礼者,即无处可获秘笈、血河之宝以及出洞妙法。卫悲回人虽已逝,但布局之周延深入,直比活人还能控纵大局,方歌吟如此想来,自己若有一丝不敬处,则早已埋骨此地。

方歌吟别的并无兴趣,却知能从秘笈中学得出困轻功,不禁大喜,三扒两拨,取出铁盒,揪出一看,只见秘笈共有五册,第一册是“解牛刀”的练法,第二册是“余地鞭”的用法,第三册是“游刃箭”的射法,第四册是所贯注于己身和内功运用法门,第五册则是修习上述四种武功后,再配合于轻功,方能一举冲出漩涡巨力。书中言明燥急不得,必须按步就班修习方可。

方歌吟这才了解,因何血河马经龙门时,因何冲入急流中自毁,因其主人命丧此处,鞠马灵通,以身相殉,却使自己得此奇缘。放眼看去,这武林中人人追逐,志在必得的血河车马,早已车毁马亡,心中不禁抚然,心里因想早日脱困,便收心敛**,专心学起“血河派”的武功来。

洞中无日月。方歌吟不知自己在举世滔滔中,学得了旷代无传的武功,日后要力承时艰。他只知在龙门急流底心急如焚,却不知混混流水,逝去如斯,都是人世间的千山云水,人间世的光阴如晦,世间人的青史悠悠。

诸侠群豪,却乘浩浩荡荡,追击之师,上了恒山。大风道人的武学一脉,早分为二,除他所率的残部外,其他武当弟子,趁其兵败,纷纷起变,另立掌门,归作群豪之列,追杀“叛逆”大风一脉。

大风道人率领残部,武当、金衣会、七寒谷、天罗坛等众不过二百余人,加上忘忧林百余之众,怎是群豪数千人之敌,大风、陈木诛率人转战数十,可谓血踪万里,终于闯上了恒山。

恒山原为雪峰神尼主掌的地方,恒山派弟子纷纷截击,但怎能阻挡得住这群如狼似虎的亡命之徒,恒山派子弟仅能守住恒山派要寨,大风道人等上了“悬空寺”,会合了“倚天叟”华危楼,反过来包抄恒山派,恒山一派已面临覆灭之危。

这时桑书云、雪峰神尼、宋雪宜和天象大师等正追击到恒山脚下了。

第九章未到悬空寺前

天象仰望峰插入云的恒山,感慨地道:“这是恒山,我们……我们都不能上去。”少时九劫神尼曾挚雪峰下山,拜谒少林派高僧抱残大师,天象即在当时初逢雪峰。天象虽生得威凛,但雪峰神尼更是高大,比天象还高出了一个头。在天象心里,观音大士的行态,就似雪峰神尼一样。

此刻金龙谷恒山子弟死尸累累,群豪要硬闯而入,但**峰之规定,却是谁人也不敢任意触犯,男子若冒然上山,一概杀无赦。但如将群豪中的男子留下,只剩不到十一,又如何去抢救大局?众人好生迟疑。

宋雪宜是女子,自是方便劝谕。“师太,现今大风等恶徒,已强上恒山,**峰姊妹命在旦夕,师太为保存贵派,理应破例一次,不当墨守成规,以至祸亡无日。”人人自徒忧急,俱望向雪峰神尼。

雪峰神尼呆了半响,苦笑道:“要恒山开此禁例,未尝不可……”这时群豪见其举棋不定,早感不耐,伯金童不耐烦地咕噜道:“你奶奶的,上恒山可是救你们恒山呀,唆罗下去,看谁要上!”徐三婶也接道:“若给敌人覆灭了恒山,恒山就没有教条可守了!”她说的比伯二将军更大胆,于是七嘴八舌,很多人对这不可冒渎的尼姑早有不满,故藉此议论纷纷:“嘿,什么恒山派嘛,那有女的上得男的不能上的臭规矩!”“我们偏生上给她瞧!”“我们上去!为的是救她们恒山一派,总不成来个恩将仇报,这个习辟要不得,咱们男子汉大丈夫,今日打也要打上恒山去!”众人一时都大声说好。

桑书云知一派规习,不可说改就改,何况雪峰神尼是一派宗师,担待甚巨,桑书云也是一帮之主,如帮规废弛,乃是大忌,自是了解,当下道:“诸位,师太自有为难处,请大家稍安勿燥……”群豪起闻之时,也不理会桑书云的话。桑书云知以大局为重,对雪峰神尼的一成不变,也不想偏袒,常下不再冗言。

雪峰神尼望峰顶,悠悠出神,不知是想什么,也似没把群豪的话,听在耳里。天象大师懊恼群豪语言冲撞及雪峰神尼,喝退:“休得无礼,恒山的事,让由师太作主……”即有人道:“这是武林中大家的事,应由大家来作主!”又有人说:“对!武林又不是她一个人的,当由我们来决定!”更有人说:“恒山**峰与名列‘武林三大绝地’齐名,敢情不是什么好东西。”天象大师怒不可遇,连提足真气道:“神尼自有分寸,用不你们罗唆。”他真气悠长充沛,登时将大家的声音压了下去,没有人能提得起来,但话才说完,扁铁铮即翻怪眼紧接道:“你这和尚,怎么老帮尼姑?”其他人也纷纷说道:“是呀!”“照啊!”“嘿,这对尼姑和尚,不是什么好路数!”这些冷讽热嘲,气得天象大师满脸通红,而大家又是一条阵线上的人物,发作不得,天象只差些儿把粗话骂出来。这时局面稍呈紊乱。雪峰神尼幽幽一叹,忽然挥手道:“我们上去罢。”众人一怔,禁声不语,天象也是一愣,期期艾艾道:“神尼,这……这岂不触犯了……”雪峰神尼冷冰冰的脸上居然从现了一丝笑意,道:“什么事我都可一力承担。”召小秀召定夫高声道:“既是如此,咱们还等什么,还请帮主下令,咱们上恒山杀敌去。”桑书云微微颔首。众人登山而上,虎风口大风如虎吼龙吟,山势炒绝,旁临深涧,奇峰联厉,大石磷峋如拽人,或如蜂窝,怪兽诸多,但地上死的横七竖八,多是恒山派姊妹,雪峰神尼看得心疼,仗剑第一个领先而奔,天象大师唯恐雪峰神尼有失,紧跟其后,两人内力精湛,脚力速捷,桑书云、宋雪宜等忙于调度,其他人又怎是这二人足方可媲,两人转眼已过恒山坊。

恒山坊是昔日方歌吟上**峰阻止桑小娥剃度之重关,幸得清一放其一马,方歌吟才赶得上恒山殿,阻止那千古遗憾事的发生。

这一僧一尼,赶至恒山坊,忽听一人语:“你俩本是痴男怨女,何不还俗,两人了却尘缘,再来出家。”这时恒山天气忽好忽坏,眼下大雾迷漫,两人只感觉一阵萧索,不禁相依偎在一起。

那人又悠悠道:“其实你俩是世俗凡人,何苦禁欲制**,你俩在一起,不是可以快活无忧吗?”天象、雪峰两人听得,又不禁靠近了一步,两人眼神中,都流露出欲醉的神色。这些话本都是两人心中偶尔抹过的**头,尤其近今愈炽不过都不敢说出口来罢了,而今有人替他俩说了,反而觉得亲切莫己,只听那人又说:“忙忙碌碌容易过,烦烦恼恼几时休?忘忧,忘忧,你们还是尽情了罢,忘忧了罢。”

天象和雪峰都忍不住悯悯然点头。雪峰道:“是。何不忘忧……”天象也喃喃道:“忘忧了罢……师太,你可知我惦记什么,喃无阿弥陀佛。”两人身子已渐渐靠在一起,天象大师却斗然猛地一醒。他**“喃无阿弥陀佛”,全属无意,只因数十年来浸经于佛学之中,惯于说偈**佛,不意说了这一句,他是有道高僧,修为非同凡响,至今仍童子之身,神清气醒,这一下,倒因一句佛号,警惕了他自己,立时收敛心神,护住经脉,当下邪魔不侵,心无羁束,暗运内力,准备一击。

只听那人又道:“你俩若想相宿相栖,就还俗来‘忘忧林’罢。”雪峰神尼自少处子之身给曹大悲糟踏了,定力便无天象之厚,当下神智迷乱,俟向天象,幽幽地道:“我……我们就远走高飞,你不要回少林,我也不返恒山了……”

这话说的自蕴深情,天象光亮可鉴的额头,不禁渗出了汗珠。他内力充沛,与人交手,也不流一滴汗。但雪峰神尼是他日思夜想,**兹在兹的人,而今对他这般温言说话,虽明知是有人摆布算计,但一个梦,究竟醒好、还是不醒好?

天象大师为此而大汗淋漓。雪峰神尼则如饱醉醇酒,俟于天象身侧,雪峰神尼年岁虽大,但神清骨秀,端丽无比,天象只觉山风如脸刀,究竟梦醒,还是梦中好?

天象这边遇到了斟不破的怨憎会时,桑书云、宋雪宜这当儿也遇上了伏击。开始时是山砌间传来“咚”地一声鼓响,尤如睛天打了一个霹雳,又似铠甲落地,震得各人心弦一紧。接下来便是“咚咚咚咚咚咚咚咚……”连响,每一击皆如击在众人脑中,内力较低的,捂脑呻吟者不知凡几。桑书云变色道:“震天鼓!”

宋自雪也突然呼道:“倚天叟!”

原来“倚天叟”华危楼为当日“幽冥血奴”萧萧天的死敌,两人功力相仿,交战之下,萧萧天时胜半招,大风道人得曹大悲所遗秘笈后,亦因义父华危楼唆使,所以用萧萧天名义为非作歹,以图引萧萧天出来,两人合袭,除此大患。华危楼的“倚天鼓”魔音,千数年前横扫中原武林,若不是给萧秋水的“掌心雷”震破他的“天龙纹皮鼓”,华危楼还不知要作下多少恶孽。

“倚天叟”华危楼的“震天鼓”、“掀天枪”、“轰天拳”是为“倚天三绝”,虽被萧秋水逼走万里,但仍雄长西域,冠冕当时,最后才盘踞“悬空寺”,使让地成了“武林三大绝地”之首。

只听鼓声“咚咚咚咚”地击打,众人都觉心血浮荡,桑书云、宋雪宜内力较高,一时还挺得住,暗自惶栗,这鼓声所挟带摧人动气,一旦久持,必贻患无穷,令人身大耗,只听鼓声渐急,咚咚咚咚响不休,犹如百万兵甲,宛似黄云铺地涌来。

这鼓声伐得越来越利害,眼见功力较浅的人就要按捺不住了,桑书云也觉心头烦恶,敌人影踪却始终不见,鼓声似翻山越岭侵来,无可捉摸。这时一名功力肤浅,但多造杀孽者,终于把握不住,罩不住这魔障,失足翻身落下崖去,只听长长的一声惨叫,悠久未绝。就在这惨叫沓灭之际,忽听“铮锺”一声,清心悦耳,众人只觉一阵清爽,只见一白衣女子,低眉抚筝,剪水般的睫毛一频一颤,铮锺之声自十指慢挑传来,洋洋盈耳,听来舒畅莫比。

桑书云一听,却脸色大变,只听弦韵柔碎织丽,齐梁余绪,绕梁回听,桑书云眼前,却悠悠隐隐,彷佛见一葛衫女子,正娟眉低垂,向自己弹琴,桑书云血气上冲,几乎要吐出一口鲜血来,颤声自道:“是她……是她……是她……”

在山壁之后,有一波碟意态的老人,红口白牙,他左右手鼓槌,一下下、一记记敲在一面斑剥的鼓面上,他一声声敌击,槌一响,笑一声,一面想像敌人如何摧心裂肺,挣扎求死的样态,就在这时,忽尔传来筝声。

这锋芒骨的老人,猛地一震,筝声又悠悠传来,老人身上的斗玄,不住“霍霍”的头动,只见他的鼓槌一直握在手里,手不住在颠抖,却未再击下一鼓,只渴望多听一下筝韵,只听他抖声道:“……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她……”

他气贯全身,才勉强站定得住,不意“波”地一声,手中拿捏的鼓槌,竟捏得粉碎。这老人便是“倚天叟”华危楼,令大风道人诱敌于此,想以“震天鼓”一鼓摧之。桑书云的悲声叫道“是她”,华危楼的哀声呼叫“不是她”,即是数百年前先辈“逍遥派”天山童姥和李秋水的同样悲剧,这个桑书云、华危楼当然不自知。

却说华危楼明知道“不是她”,但那面鼓,始终敲不下去,心里还是存万一的希望,期待真的是“她”。他为了他,以致跟萧萧天交恶,两人大打出手,“她”却不加青睐,华危楼恶向胆边生,便图硬抢,打算米已成饭,再慢慢培养感情,但“她”却是大侠萧秋水的结义妹妹,终于引致了萧秋水的出手,遂走了华危楼,而“她”也嫁作他人妇,数十年来不知何踪,伊人何在?

而今这筝声,又怎会是她?

但华危楼已杀心尽消,形容枯瘦,呆立当堂。就在这时,这阵清越的歌声传来:“大雁……飞回北方,鲜花儿……开满草原……”那脆卜卜、凉沁沁的歌声传来,好像眼前真的拓展了一个偌大的青青草原,草原上的鲜花真的开到了天涯似的。晓是华危楼生平虚骗妄诞,也不禁耳口一清,萎然长叹。

桑书云这边,因闻歌声,忽然一醒。那清清凉凉,如薄荷般的歌声,便是自己爱女小娥稚气的声音。这声却叫他自梦中醒来。他跟爱妻曾以花承节鼓、月入歌扇,但她却终于郁郁病逝。他记得她病逝止前哀哀叫了两声:“江南,江南”,便溘然而逝。他悲泪莫停,扫落了案前的壶皿,唤不醒宛若沉睡中的爱妻,他仓惶冲出大门,只见街上闲寂,他真想就此死去,他真想就此死去。

他没有当时死去,是听到女儿清细的歌声:“……冰河……已经融化,柳条儿……抽出新芽……”他女儿在屋前柳边,坡垣人家处闲唱,他醒了,他要活下去,维持“长空帮”,抚养他女儿。

而今桑小娥也是这样地唱,但往事如烟,岁月不再。他挥去眼泪,知道而今弹筝的不是他爱妻,而是宋雪宜,但心腔的一股柔情蜜意,至此再也无可抑过了。

这是筝韵已停,歌声也悠悠是止,群豪见筝声一响,歌声一起,那可怖可畏的鼓声不再,都大声叫好,喝起采来。却听山峰九刃之外,有人纵声大叫:“伊小深!伊小深!伊小深!”长啸三声,声中掩抑不住的寂寞悲凉。

这一声叫,桑书云便震了一下。叫得了三声,桑书云和身而上,遁声追踪而去。宋雪宜怕桑书云有失,步履起落,施展轻功跟去。两人转眼已上长坡峻阪,俄而消失在峭直刻深的山峦间。辛深巷、梅醒非是“二正”尽去,帮主、教主俱不在,知难有必胜之算,不如死守山道,以免人马杂沓,为敌所趁。

桑小娥一曲既毕,众人喝采,她也似没听见,心中只是在祈盼:“大哥,大哥,我这首歌,只唱与你一人听,在千山万山外,你听不听得见……”原来她天真纯洁。屡见方歌吟逢凶化吉,转危为安,心里便想这次也必能命福无碍,化险为夷,但愿方郎早日脱困平安,她现下心中默祷,却不知在千山竞秀万变争流的千山万水外,方歌吟在龙门急流的水底,也正为她而思祷平安。

在“恒山坊”迷雾中的天象和雪峰,两人衣襟相贴,只听那陈木诛又施“慑魂迷心功”道:“你俩又何必矫情,就此了却夙缘了罢……”

雪峰神尼依偎在天象之旁,轻轻道:“是呀……”天象抬首望夫,只见她脸颊雪白,漾起红云,比仿佛比云朵还要好看。

天象不由看得痴了。陈木诛又道:“什么佛门中的戒色绝欲,都给我破……”忽听天象大喝一声:“破!”陈木诛“哎哟!”一声,一口血箭,打在地上,脸色惨白,梧胸而退!雪峰神尼如梦初醒,脸色惨白,摇摇欲坠,天象连忙扶住,也不及去追杀重伤的“忘忧林”林主陈木诛。

原来陈木诛施“慑魂迷心功”,只制住雪峰神尼的心智。天象对它却早有动心,但他嵌奇磊落,不肯如此乘人之危。他凝聚内力,暗运神功,初轻声跟陈木诛的声音说下去,待一“破”字,猛以佛门“狮子吼”出口,以博大阅深的真力,将陈木诛的魔法反击回去,尽伤其五脏内腑,并喝醒了迷梦中的雪峰神尼。若非天象关切雪峰的安危,早已可趁那良机将陈木诛一掌击毙。

雪峰大汗淋漓,在天象臂膀之中,颤抖了好一会儿。忽然“啊”了一声,满脸通红,一跃而起,原来天象暗运用力,以淋漓元气,自雪峰后头“天桂穴”输了进去,雪峰本也内力非凡,登时苏醒过来,飞红了两片玉颊,再不言语。

两人你不敢看我,我不敢望你的僵持了好一会,天象责任心重,一面后悔适才一刻,没能多加把握,一面又担心群豪安危。雪峰神尼深长地呼吸了一口气,道:“谢谢你。”天象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少停,雪峰神尼又说:“我们回去罢,跟大队一块儿上来。”天象大师自然同意,但见雪峰神尼却雍容自若,适才的事,似没发生过一般,心里又彷佛有个追恨的声音,不住响起,当下长叹一声,当先开路纵去。

只见一青一白两条飞影,在削壁峻岭间兔起鹊落。桑书云闻声辨位,几个起落间,便看到一块巨岩下,如“风动石”一般,只有一角连在地上,随时即将滚下一般,石旁站了一个老人,老人目光焰焰地盯住他,桑书云心下一寒,问:“‘倚天叟’!”那老人目光极是锐利,一丝不移地盯住他道:“桑书云?”

这下相互一问,都猜出了姓名,似互道了久违一般。桑书云勉力平息自己心中的激动,道:“拙荆的名字,华先生怎生晓得?”

华危楼一震,裂开血盆大口,失声道:“你……你说什么?”

桑书云皱眉道:“我说你怎知拙荆小名?”华危楼咆哮一声,一拳打在风动台旁的一块撬子大的石上,“砰”地一声,大石粉碎,晓是天象大师,一掌击下,石块也不过四分五裂,而此人却能一拳将之击得粉碎,内力之盛,可想而知。桑书云心有分数,但神色不变,再问了一声:“你怎知道拙荆的名字?”

原来伊小深嫁予桑书云。曾言明有两个极大的魔头,要找她麻烦,千万叮嘱桑书云不要向人道出她小名。桑书云当时颇不以为然,笑道:“有什么难题,尽可告诉我,我有“长空帮”匡护,何况,我的武功也不比人低,但告诉我无妨。”伊小深抑是说什么也不允,只推说是当年旧事,不欲从提。只说:“若是萧大哥在,或可制此二人,现下连卫掌门已殁,天下难有对付他们的人。这都是当年旧事,现下妾只一心一意对你,你就不要追问。”桑书云生性明达,也没多问。他只知道伊小深本为萧秋水之义妹,萧秋水为见唐方赴死闯唐门之时,伊小深出过大力,后萧秋水心死若灰,不出江湖,伊小深曾在“血河派”呆过一些时日,后来只身独出,结识桑书云,桑书云对她情深似海,终为所动,便嫁于桑书云,深居简出,但逍遥快活。

这时只听华危楼喘息喝道:“伊……伊小深就是嫁了给你?”

桑书云心中已猜了几分,微微挺胸,道:“是。”华危楼瞪目趋前,样貌十分狰狞可怖,厉声问:“她……她人呢?”

桑书云缓缓摇首,道:“死了。”眼中流露一抹悲凄。这时宋雪宜刚上山来,听如此说,倘立一旁,若有所思。

华危楼诧异问:“死了……死了?”桑书云点点头。华危楼尤自喃喃道:“死了……死了!”斗然间胸大呼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声音嘶哑欲裂。桑书云深深的看他,只见他在狂风中呼唬,以手击胸,桑书云渐渐流露出了然的眼色。

华危楼呼吼了一阵,剧然止声,用手一指,向桑书云厉声喝道:“你便是伊小深的丈夫?伊小深竟是嫁了给你?”桑书云平静地颔首,眼中已有了怜悯同情之色,讵知华危楼深傲不驯,不得伊小深青睬为他平生首恨之事,见桑书云有同情之色,更是愤怒,喝道:“你……伊小深最珍爱之物,可有送了给你?”桑书云听得茫然,双肩一扬,问道:“什么珍爱之物?”

华危楼一听,仰天长笑起来,声声粹厉,震得满山回荡不已,笑得甚是欢畅。桑书云不明所以,却见华危楼指桑书云大笑道:“她爱的不是你……她爱的也不是你……”桑书云茫然,蹬蹬蹬蹬退了几步。华危楼忽然化笑为悲,哭道:“她……她又几时爱过我了?”说不禁撕裂衣襟,状若疯狂。

桑书云在茫然中,忽觉手肘有人轻轻一触,他乍然一醒,只听宋雪宜低声疾道:“这狂魔武功志也厉害,趁他混沌扰攘时出手,可绝后患。”桑书云只觉一股淡淡的幽香传入鼻来,如是宋雪宜,他敛定心神,点头表示赞同,但又此觉举非好汉所为,一时迟疑未决。但华危楼何等机伶,见宋雪宜向桑书云耳语,慕地一醒:自己擅慑人心魄,而今因闻伊小深之死,难以自已,莫要给人所趁才好,当下容貌令人畏怖,喝道:“好!让我先宰了你这小子,报我廿年来见不伊小深之仇!”

说狂吼扑上,一拳击出!这一拳如同雷震,虽然隔空七尺余,但一股震破内家真气的大威力,迎面扑到,无可遮拦!

桑书云见对方先出手,他五指一拂,五缕指风,袭入拳风之中,两道犀利霸道的劲气会师,“格勒勒”一阵连响,沙尘飞扬,华危楼吸一口气,再打一拳,又吸了一口气,再打一拳。

指拳相交,桑书云凭专破内外家真气的“长空神指”,截断了拳劲,但华危楼的“轰天拳”,一拳方休,一拳又至,体力真力,像用不完似的,每一拳击出,震汤空气,发出了“砰”地一声。

只听“砰砰”之声不绝于耳,桑书云的身形冷若轻风、飘摇不定,但始终不能脱如山拳影之困。

宋雪宜见桑书云遇险,也持“白玉剑”,加入战团。宋雪宜灵巧杂学,善于融汇贯通,桑书云凌厉剽捷,惊蛇走龙,房谋杜断的配合无间,俄而将劣势扳回。

惟是华危楼的“轰天拳”,直如雷震轰轰,初不觉如何,后压力愈大,华危楼攸出两三拳,击在空中,却没声息,两人心中奇怪,俱是聪明绝世,当下更小心起来。华危楼忽然抢身出击,宋雪宜猛被迫退了两步,忽听“轰”地一声,未见华危楼出拳,背后已吃了一记重击,喉头一甜,几欲吐血。

原来华危楼的“轰天拳”,已臻化境,每一拳击出,不仅开山碎石,而且还能起空间中凝聚力道而不发,待敌人撞了上去,才告并发,这样虽拳劲久蓄下稍减,但每一拳击出,都等于在空气中伏下陷阱,任你武功再高,都逃不出他的“拳网”下。

如此宋雪宜了一拳。桑书云即作卫护她,但华危楼所伏下的“轰天拳”,处处皆有,等于一个一个无形的敌手,手持利刃,撞上去就只有死路一条。桑书云如此斗将下去,不意“砰”地一声,如撞在一面铁墙上,胸腹间又了无形的拳劲。

桑书云跌跌撞撞,走出三步,华危楼又飞拳过来,宋雪宜提剑来护,一招“玉石俱焚”发了出去,华危楼再艺高胆大,也不敢对这“天下最佳攻招”直攫其锋,只好稍退,桑书云和宋雪宜虽左盘右旋,但仍勉力周旋,彼此相救。到得了后来,两人性命,反不觉重要,而要让对方为要,华危楼天性凉薄,生平只爱伊小深一人,又不得其芳心,恼恨厌憎,大乖人情,见两人如此相顾,妒恨入骨,狂啸拙手,更不容情。

就在这时,两条人影,夹着厉啸,冲了上来。这两人甚是高大,端庄自持,而女的竟然比男的还高了一个头。华危楼一见,心里有了计较,冷笑道:“你们要倚多为胜么?来来来,看老子把你打得肋骨断成七八十截!”

宋雪宜生恐天象和雪峰二人质高自慢,不屑联手,为“倚天叟”逐个击破,得其所哉,当下瞪目叱道:“杀你这等通敌卖国,狼子野心的人,自然无须讲江湖道义,来呀,咱们纵身齐上!”

当下第一人上前力拼。华危楼拳功犀利,未几即可将宋雪宜击倒,但桑书云、天象、雪峰三人,双掌千指一剑,交织如网,华危楼顿处下风。

便在这时,只听“嘿嘿”一声,一人。翼如枭,盘旋而下,加入了战团,正是大风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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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传・血河车・人世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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