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那么爱说三道四,不会等出毓芳殿再说吗?在这儿喳呼什么!”勤湘听不下去,喊道。
“哼!”气焰较高的宫女,不买账地轻哼。
一拨人在花厅外搁下膳点,直接走人。
勤湘瞧那一地乱搁的膳食,心很酸,小姐已经好几日没开口说什么了,直到今日一早起来,梳洗时仅交代了句,往后让人将膳点送至殿门外即可,接着就不再说话。
她自小苞在小姐身边,最明白小姐的心思,可这一回她怎么也猜不透。
一日过一日的,小姐看着书,又像是没看着书,有时拿着书,可以一个时辰动都不动,书一页也没翻。
御花园的牡丹花圃,她也不去养了……
勤湘差了两名毓芳殿服侍的宫女,将搁在地上的膳点先由江氏兄弟验过后,才端进花厅。
如今毓芳殿连教养嬷嬷也没,将近一月前,王上最后一次来毓芳殿后,两位嬷嬷就被小姐“请”
离毓芳殿,她们原还端着模样矫情不肯,小姐让她们去问了王上,从此再没见过那两位教养嬷嬷。
“小姐,可以用膳了。”如今她又喊回从前喊惯的称呼,心里十分难受。
周念霜走来桌前,瞧着仍冒热气的膳食,若有所思地坐下,没来由问了句,“勤湘,你可知我入宫至今多久时日了?”
“已经十月又二十一日过去。”
周念霜轻轻叹口气,快一年了呢。
“你唤李四进来,其他人到殿外守着,别让任何人进来。”
“是。”
一会儿,江植仁进来花厅,所有人退到殿外守着。
周念霜认真望着眉目清朗的江植仁好一会儿,才开口问:“倘若王上有令,你真会伤阿书?”
“若公子要争,属下的答案是,会。”
“为何?”周念霜扬眉问:“阿书难道不是好主子?不值得你为他忠心?”
“不是的。公子人很好,是个好主子。”
“既是好主子,你为何要背叛他?”周念霜问得平静轻缓,语气听不出责难。
“周姑娘,王上才是真正适合帝位,能为天下带来太平的皇上。”江植仁淡淡说,不愿多做解释。
周念霜点了点头,说:“能不能请你帮我几件事?”
“周姑娘请说,属下做得到的必定尽力。”
“今日可否请你向王上转达,我想去宁王府见一见我爷奶。”也许是最后一面了,周念霜心里难受,眼眶不禁湿润了。
“属下为姑娘转达,但……”
“我知道,王上不一定同意。无妨,你帮我问问就是。往后,我若不在了,请你转达王上,请王上让勤湘随我爷奶离开宁王府,王上允过我,无论我做错什么,绝不为难两位老人家,倘若我走了,恳请王上让他们回周府颐养天年。”
“姑娘要回徐公子身边?”江植仁有些惊讶,真想走怎不早些走呢?何苦留在宫里让人为难,日子过得这样难!
周念霜摇头,笑了一笑,“我没要回阿书身边,这辈子已经辜负他一回了,怎可辜负他第二回?”
“那么姑娘一个人打算去哪儿?勤湘也不带上?”听着怎么像是在交代遗言,“姑娘不会是想不开—”
“没,我不会想不开。只是……恐怕天命难违,阎王要人三更走,怎可留人到五更?人,什么时候要走,谁也不知。我思虑得多,难免忧心,万一我有三长两短……这宫里能交托的人好似只有你。
“喏,这是王上当初给的旨意,写着绝不为难我的两位老人家。如今王上不来毓芳殿,万一有个什么,我怕没机会提醒王上,只得拜托你。”她走至花厅格架取下一只木盒,打开将圣旨拿出来让江植仁看了看,又将木盒归回位置。
“姑娘可是身子有哪里不适?”他越听越怪异。
“真没有。”可看样子,她恐怕没多少日子可活,一年就要走到头,她跟死王什么也没有,如今王上一日一日睡过不同美人儿,她猜想,他是货真价实的宠幸了那些美人儿们,总不可能个个美人都如她,割血当假见红。
想来想去,她在王上眼里确实不如那些美人儿,只是王上拿来做戏的。这些日子她细细理过头绪,是因她与阿书的关系、王上与阿书的关系,才让她有了机会入宫。
本还抱持着一丝希望,说不定王上对她有一些真心,纵使没能完全动心,但对她应不是全然无情……然而这段时日下来,她不由得笑自己傻,王上压根是看不上她的!
王上哪会看上她什么?
她貌美不过宫中其他美人儿,又无家世背景,单纯是她与阿书关系特殊,加上她是个一无所有的平民百姓,轻易可招之即来,随手可丢,完全不必顾忌什么。
入宫后的发生一切,其实全是王上做的戏,对她万分宠爱,她该知皆是假……
错想王上对她动了心,是她想高了自己!
只是与王上过了那么长一段似真似假的日子,她已不知不觉爱上了他。
她忍不住回想,有好几夜他们下棋,王上会忽然同她说听来的趣事,分她的心,让她输棋……
骨子里,王上其实是个充满孩子心性的男人,处得够久会发现他的可爱胜过心计多端的可恨。
她想不出好办法得到他的青睐,倒是赔上自己的心……想来很讽刺。
“姑娘还好吗?”江植仁见周念霜沉默许久,忍不住开口。
“我没事。最后一件事拜托你,阿书……希望你能尽力周全,他毕竟是个好主子。”
“属下本意也是如此。”江植仁说,其实只要公子明白王上,没有二心,王上绝不可能伤害公子。
“若真走到王上容不下阿书的关头,希望你能提醒王上一句,血浓于水,请王上三思。”
“……姑娘知道”江植仁大惊。
“我猜想你也是知道,才会成了王上的人。”周念霜淡道。“没其他事,该说的,我都说完了。
今日劳烦你向王上提一声,我想探望一回老人家。”
“属下明白。”江植仁迟疑半晌,问了句,“姑娘,王上与公子的关系……是王上亲口告诉姑娘的?”
“是。怎么了?”
“没事。待晚些时候,属下寻到机会,即向王上提姑娘的事。”
“谢谢你。”
“姑娘,王上这阵子,只是心情不佳,过阵子兴许就好了,姑娘想开一些。”本打定主意不管,王上却自招最大秘密,看样子周念霜在王上心里非常重要。
他得看紧、看妥周念霜,万一真有什么事,八成会被师傅……不,是王上剥了皮!
天哪,他到底是着谁的道?明明不是王上的徒儿,居然轻易被洗了脑!
探望过爷奶后,周念霜安心许多,她没想到两位老人家在宁王府过得那样好。
回王宫路上,江植仁状似不经心提到,周老太爷、周老太夫人的生活是比照当年宁王府享有的俸例。
江植仁劝她,让两位老人家在宁王府安度晚年,别再回周府。
“万一我有什么,王上不一定愿意顾上两位老人家。”周念霜回了江植仁。
“王上重诺,既然承诺姑娘,无论姑娘如何,王上定会守诺。何况,姑娘能有什么事呢?”
江植仁试探问道。
她摇头没答,隐约明白似是死王要江植仁探问。
周念霜原以为她与王上的关系,她已经想得很明白,但是探望爷奶后,她又有些胡涂。
王上对她若毫不在意,安置老人家过寻常生活也够了,实在不需多费心思,但显然不是这样。
而且,这日探望爷奶,王上似乎特意只让江植仁跟着她,不知是有何用意。
“植仁,王上是不是交代了什么要对我说?”她反问江植仁。
“是。王上要属下对姑娘说,已定下月初二登基,五日后将在宫中宴请朝廷重臣与妃嫔,王上要姑娘思虑清楚,若姑娘要回公子身边,请姑娘在宫宴日前离开,两位老人家的生活,王上仍会照应,绝不为难姑娘半分。宫宴日后,姑娘若还留下,便再也走不得,必定得坐实帝后位分,无法再更改了。王上希望姑娘想清楚。”
坐实帝后位分?周念霜叹口气。“王上还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让属下问一问,姑娘是不是有什么难处?不过王上也说,姑娘极可能不会说。”
“我没什么难处。”
“姑娘,恕属下多嘴,王上是个心事藏得很深的人,没多少人知道王上的心思,但王上对姑娘—”应当是用了心的。他没能将话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