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他的阿书弟弟双眼泛红,真情流露,一如当年性子纯良。
“王兄,请受阿书一拜。”徐豫书跪下拜了,眼泪直落,没想到再重逢会是这种景况。
徐泽渊扶起徐豫书,对其他人说:“你们退下去,朕与醇王爷有话要说,张三、李四,守在外头,别让人进偏厅。”
“是。”
遣退所有人后,徐泽渊拉着徐豫书坐下,两人沉默片刻。
“我以为王兄是南国新王……”一会儿,徐豫书开口道。
“那是我让人刻意给你的假消息,对不住,阿书。咱兄弟一别十余年,我没把握阿书弟弟仍是原来的阿书弟弟。”
“南国新王是王兄的人?”徐豫书问。
“是。正式登基后,南国新王即会递上降书与贺章。”
“为何让我误以为新王是王兄?”
“我必须知道阿书是否想争大位,你若有争大位的心,我会是你争位最大的阻碍,你自当先扫除阻碍成为辕朝正统唯一血脉。你若先往南国去,我便—”
“便与南国新王连手取下我?王兄果然思虑周密。”徐豫书接话,苦笑。
“但阿书没去南国,反而先入宫,阿书是否想先杀了我,再迎南国新王入京都?”徐泽渊笑了笑。
“确实如此想。”
“十余年了,阿书还是认我这个哥哥。”
“既然植仁是王兄的人,当知我不会往南国去,王兄又何苦拿自己冒险?让我入王宫,差点伤及王兄。”
“不到最后关头,为兄难以轻易相信旁人。对不住,我必须真切看见你的反应,才能确定阿书是否仍是原来的阿书,仍是那个说,我若死,他也不肯独活的好弟弟。
“原来的计划是,植仁的箭往我右上臂过去,我会以疗伤为由撕下右臂服,植仁再同你入梧桐亭杀我。我想亲眼看看你瞧见龙印时的反应,若你即刻停了杀念,认了我,便是心里有我……
哪里料得到,我千算万算,没算到一个傻姑娘!”
“王兄对……念霜……是真心的吗?或者只因为,念霜一直在我身边……”
“这事,是王兄对不住你。一开始,周念霜确实只是为兄万般算计中的一计,可她……她同其他姑娘不一样,如今我对她,是真心的。”
徐豫书感慨良多。
“我……可以为阿书找更好的姑娘,周念霜傻气、性子直,脾气上来了,可以赌气一个月余不服软不讨饶,一点也不温顺,多的是比周念霜更好又漂亮的姑娘……王兄为阿书多找几个……”生平第一回,徐泽渊话说得气虚。
“那么,王兄可愿意让阿书用找来的几个好姑娘换霜儿?”徐豫书淡笑。
徐泽渊沉默,说不出话。
“霜儿的心里如今恐怕只有王兄了,阿书不可能勉强霜儿,哪怕王兄肯让阿书换,阿书也要不回霜儿了。”
“周念霜……就是个傻气的,从前怎会觉得她聪明又机灵……”徐泽渊想起那箭穿透了她,心疼得几乎快不能呼吸。
“她是为王兄傻,那是她的性子,对喜欢的人,哪怕要拿她的命换都成。”
外头起了一阵拳脚武斗声,徐泽渊轻叹道:“许是张三、李四两兄弟打起来了。”
“植仁何时成为王兄的人?”
“他被王靖派至东北,领军过忽尔河时受重伤,我救了他,养了好一阵子才成我的人。”
外头忽然喊道:“禀皇上,太医、女医官出来了。”
徐泽渊一听,顾不得没说完的话,起身奔出偏厅,徐豫书也跟上。
寝殿外,五名太医、两名女医官白着脸跪地,气氛凝肃。
徐泽渊见状,面色冷下,沉声道:“说!”
领头的太医方才见徐泽渊亲自抱着周念霜奔回殿里,神情慌乱,再瞧不懂眼色的,也看得出皇上对皇后的疼宠,尽避王宫里盛传皇后得宠不及一年,已然失宠个把月的消息,显然也是有些失准。
“禀皇上,娘娘失血过多,长箭伤及肺腑,怕撑不过今晚。”
徐泽渊不自觉握紧拳,沉默半晌。
“微臣方才对娘娘用了强药,娘娘已醒过来,皇上若有话对娘娘说,兴许有半炷香时间,臣等无能,请皇上恕罪。”领头的太医磕了响头,诚惶诚恐地说。
“朕……不会让皇后死!绝不,皇后若死,朕再迎新后……会累死朕的。”
众人皆默。新帝的思绪……很多人都跟不上啊。
独独江植仁知晓,这一刻徐泽渊有多难过。他在徐泽渊身边许多年,从没见过他这样失神、惨白的脸色,尽避他脸上仍勉强挂着一丝轻浮的笑。
江植仁眼眶泛红,若无那阵忽然的劲风让箭偏移半寸,娘娘即便护抱着皇上也顶多伤及左侧身,箭不至穿透肺腑。
怎会突然起了怪风江植仁既懊恼又自责万分。
片刻后,徐泽渊提起神,又飞快道:“全退下!阿书,今晚留在宫里。李四,带你主子到思水阁,张三,你留下来,万一需要通知你主子……你轻功好些。”
说完,徐泽渊一人进了寝殿,遣退一干宫女,接着关门将所有人隔在寝殿外。
【第十一章】
关了门,徐泽渊快步走到寝榻前,一眼望见周念霜雪白的肤色,那双半睁开的漂亮眼睛迎向他视线,他俯首凝望她几无血色的脸,伸手抚上她脸颊,微微的冰冷感传来。
“皇上……泽渊……”她扬手缓缓挪至脸上的大掌,唤他的音轻似羽毛。
徐泽渊望着她的脸,回忆扑上来—彷佛才昨日,他见她捧着木托跪在城门外。
入城的前一晚,其实他探了周府,见她同阿书两人用过晚膳在外庭乘凉,晚风徐徐,她散着长发,望着小塘里几株晚荷不知想什么。
阿书抚琴弹奏,美好琴音、舒凉的风……阿书与她没交谈,气氛却恬静宁馨。
然后,她忽然转头朝阿书笑了笑,声音很低,说了一句,“世上肯定没有比阿书将琴弹得更动听的人,真是好听。”
她对着阿书的笑,正是对着他隐身的方向,那笑钻进了他的心。
会不会其实在那一刹那,他对她就动了心?
“在入城前一晚我去过周府,那晚你与阿书在庭里乘凉,阿书弹琴,你说世上没有比阿书将琴弹得更动听的人……活下来,霜霜,我的皇后,你活下来,我弹琴给你听,我的琴弹得比阿书好。”他没发现,他声音哽咽了。
“泽渊……是在为我哭吗?”
“没,朕怎会哭呢!”他挤出笑来,却无法看见那笑容有多勉强,“霜霜,冷吗?你的脸很冰凉。”他在榻边落坐。
“我快要死了,对不对?”
“不会,我的皇后会活得好好的!”会一直陪着他,人间六十载说短不短,他想着,若未来的六十载没有她,日子会有多苍白无趣!他无法忍受,没有周念霜的日子。
“我不怕死的……”她声音很低。
“我知道、我知道……我的皇后勇敢得惹人气恼。霜霜,对不住,我对你太坏,如果我知道……
知道你会受伤,我一定舍不得对你坏。对不起,我不该明知那些笨丫头找你麻烦还故意闹你……你汤水里的毒,是我让一个小厨娘放进去的。
“我知道勤湘仔细,我只是想……我以为你会像别的丫头那样,向我撒个娇,求我帮你讨公道,我很想、很想看看你撒娇服软的样子,可你没有。
“连被下了毒,你也一副没事的模样。我的皇后,死都不怕,勇敢得让我好恼……我的心思都白搭了,我也不是真要害你,万一勤湘不仔细,你喝了汤,我解药早备好了。
“那天,我算好时间赶忙去了毓芳殿,可我的皇后什么反应也没……”
周念霜笑了,她不知道他对她竟是这样深的心思,他果然是孩子心性……
“泽渊有时真像个爱捉弄人的孩子。”
“我又告诉皇后一个秘密了。那日,我恼你、更恼自己,我们在一起这么长的日子,你夜夜睡我身边,可你遇到事情,仍是左一句阿书、右一句阿书……”她的唇白得似雪,他望着,眼眶的泪落下来。
“我担心阿书,是因为我知道阿书若有事,你会比任何人难过,他是你仅剩的家人了。”
他怔愣,原来是这样吗……她的心是在他身上?
“我……没碰那些丫头。我把她们灌醉,要她们的贴身侍女剥了衣服,盖上被子,半夜撒一两滴鸡血在榻上。她们全睡死,我连看都没看她们一眼,霜霜可信我?”
她又笑,觉得心酸酸的。他是不是爱上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