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章 曾竹马,曾青梅

008章 曾竹马,曾青梅

这时,陈静言的妈妈洗着碗,有些微的怔忪。也许在想织了一半的毛衣,天眼看着凉快下来,又可以动工了。她在百货公司做营业员,卖皮鞋。陈静言长得飞快,穿不下就拆掉,热水壶的蒸汽里一过,又像新毛线一样顺溜。生意清淡时,她总有织不完的毛衣。

她轻巧地出了院子。大马路笔直,而且那时人车都少,一眼看到爸爸的背影。他穿白色的确良衬衫,深蓝工装裤,大热天也扣得工工整整,绝不像隔壁贝贝的爸爸,整天光膀子大裤衩。现在工工整整的爸爸正横过一个丁字路口,向右边走了。往造纸厂明明是左拐啊,她连忙小步快跑跟了上去。

五岁的陈静言第一反应是大喊“爸爸等等我”,然后一个猛子扎进爸爸怀里。但她一直执拗地琢磨着,爸爸走错方向了吗,为什么不向左?孩子心思简单,竟把正事给耽搁下来。

好在妈妈每天都带她去买菜,丁字路口右拐,先看到一溜儿棚户,都是些修自行车、卖五金配件的小店,顶上的石棉瓦灰蓬蓬的,几株野草在上面招摇。

走过棚户区,是一家粉面馆、一个小饭店,争先恐后地往外泼脏水,经年累月,弄得人行道上油腻腻的。她像妈妈教她的那样,避开水洼,踮起脚尖走了过去。

再来是杂货店,老板的傻儿子捧着一碗饭,蹲在成捆的扫把和撮箕中间,毛豆炒咸菜堆得冒了尖。他冲她嘿嘿笑,她也皱起鼻子笑了一下。

爸爸像是赶时间,人高腿长,走得远了,她又跑起来。他肯定没料到后面会有追兵,“你个顽皮捣蛋的小家伙……”想着真相大白后,他会怎样抱她,用胡茬戳她,爱怜地刮她的小鼻子,她又得意地笑了一下。

菜市场的小贩在收摊了,烂青菜叶子、白菜帮子丢了一地,戴红袖章的老爷爷挥动着大苕帚,卖鱼的哗啦一桶水泼出来,浓腥的血、银色的鳞。

“小姑娘,怎么你妈妈没来,就你一个人啊?晚饭吃了吗?”

“嗯。”

她从鱼腥味中逃脱出来,前面是一片荒地,芦草在晚风中齐刷刷低下了头。再过去是加油站,一条大黄狗冲她吠了两声。这些地方她没走过,心里有些发怵。天色向晚,爸爸沿着围墙疾步快走的背影,也变得模糊不清,倏的一下就不见了。

眼前的一切都是铅灰色的。满地半干的水泥,两个搅拌罐一声不吭地支在石棉瓦棚下,河沙堆成小山,插着几把铲子,铁质翻斗车掉了轮子,歪在一边,红砖摞成墙,后面是一幢在建的房子,门洞裸着,横七竖八搭满了毛竹架子,却不见一个人。

咔嚓一声,一道白光从背后闪过。陈静言吓得一下子蹲在地上,捂住脑袋。

“别怕,照相呢——你在这做什么?”

她慢慢抬起头,先看见一双脏兮兮的球鞋,工装短裤加小背心,肚皮上悬一个黑匣子,黑匣子里有一片圆圆的玻璃。再看上去,是个脑袋毛扎扎的小男孩,黑黑瘦瘦,睁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比她大几岁。

“我爸爸……不见了!”她还是怕得直发抖,双手抱臂蹲在地上,声音带着哭腔。

“你爸爸是这工地上的工人吗?”

“不是不是……他是造纸厂的。”

“那你上这儿干嘛?”

“我……看见他走到这里来,就不见了。”

小男孩看看陈静言,沉思了一会儿。初秋天黑得早些了,刚才还拍了她一个清晰的背影,眨眼间就只看到一团朦胧的白。那天她穿着妈妈买夏竹布自己裁的淡绿吊带裙,两条胳膊像白床单一样绞在一起。她是铅灰色废墟中的一只小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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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你,纵有千千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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