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十六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林诗音伸手覆上诗卷,低低笑了一声。
“表哥,你可知,便是诗音终有一日落得个黄土埋枯骨荒冢无字碑的下场,这一生也不曾更不会有半分后悔与你相识。”
“不后悔,爱上你。”
一滴泪珠悄无声息的滑落的眼眶,划过苍白的肌肤,单薄的唇,打湿了蓝色诗卷,恍若月圆。
“可是诗音,终是忍不了。”
窗外一只白色鸽子扑棱着翅膀飞向天外。
它飞过茫茫雪原,巍峨高山,低谷溪流,平淡而安静的落入京都一户人家。
它喘了最后一口气,血液凝固,眼眸合上,魂魄消弭。
一双细腻白皙的手轻轻的捧起了它的躯体,割开它的身躯,破开它的内脏,取出内里藏着的细细竹管儿,小心翼翼的用清水洗净竹管儿上的血污,取出一张纸条。
那纸条之上只用娟秀的小字写了一句话。
‘三日之内,汪直。’
那双手的主人却已然明白了一切。
他将这张纸条轻轻的捧在手心中,亲吻了一下,然后毫不犹豫的放入口中,缓慢而细碎的咀嚼着,仿佛唇齿之间是那人的气息,香味,机理。
他咀嚼了片刻,才恋恋不舍的将纸屑吞食下腹。
“汪直。”
他缓缓念了念纸条上的名字。
杀意已成型。
杀意十足。
杀意刺骨。
夜凉已如水。
却无人入眠。
一条条暗线悄无声息的在京都的黑暗世界勾连而起,化作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
只为杀汪!
必要杀汪!
闻听这般消息的时候,汪直刚从西厂的牢狱之中走出来,他随手扔掉沾染了斑斑血迹的铁鞭,一张雌雄莫辩漂亮的像是花儿一般的面容沾染了鲜血,看上去残忍又冷漠,孤高而无情,戾气为刀,杀气作骨。
“林诗音。”
“林诗音。”
“哈。”
他念了两遍这个名字,忽而展颜一笑。
恍若春风春风大地。
浑似阳光融化冰雪。
“我不去找你,你竟是先找上了我。”
“李寻欢,这可怪不得我了。”
他一脚踹开侍从。
“通知下去,我定要她人赃并获!”
“秦儒那里也给我盯紧了。”
“我要他们一个个都尸骨无存,烟消云灭!”
那侍从连一眼都不敢看汪直,连滚打趴的去了。
汪直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一双漂亮眼眸恶鬼也似剑锋一般,只让人心神战栗,诺诺不敢言。
“李寻欢,等着我。”
他微微一笑,唇瓣鲜血一般红。
恍若坠入梦境。
长醉不常醒。
三日之后。
京都出了一件大事!
当朝的御马监掌印太监兼新鲜出炉的西厂督公汪直汪大人遇刺!
据传那刺客神威盖世武艺超群于人群之中一剑就刺穿了汪直的心肺,汪直当时便落马昏迷,人事不知。
那神勇过人的刺客虽最终双拳难敌四手,落在西厂之手,但却是一剑反戳了自己肚腹,奄奄一息,生死难料。
此事一出,市井之中江湖之内不知有多少英雄豪杰仁人志士拍手叫好弹冠相庆。
那汪直自做了西厂都督以来,尚不足十几日,恶鬼的凶名阎王的绰号就已传遍天下。
拨皮剁骨,针刺剃肉,方方上来,便发明了十几种凶狠刑罚,只让入狱之人进得去出不来,闻听西厂之名便两股颤颤,心肝俱焚。
如今,竟当真有那忠义志士豪侠剑客了却了这人间祸患,如何不让此种人等痛快欢喜,浮上一大白。
朝堂之上,却无一人敢幸灾乐祸张灯结彩。
无他,贵妃失态。
那万贵妃闻听汪直生死不知的消息,竟是对着当今陛下哭了一个时辰。
泪水浇的帝王之心从金刚石化作了琉璃脆,一颗心疼痛难忍酸涩难言。
顷刻间帝王震怒。
汪直此人生死不知,皇宫内的珍奇药材圣手国医便流水一般的往府上送,恨不得将这座皇宫沾点边子的东西都搬到汪直的府邸。
凶手奄奄一息,就下猛药食珍馐,非要他醒过来,查处一个水落石出,查得个明明白白。
真可谓圣眷深厚。
极其可怖。
朝堂之上无用的将自己缩成了鹌鹑,有用的恨不得化作千手观音千脚蜈蚣,务必将此事弄得清楚明白。
三大阁老六目相对,心中却是诡异难言。
究竟是谁,敢在西厂方成立,汪直气势正盛之时,冒圣上贵妃的大不韪刺杀汪直。
这好比火中取栗刀锋俯卧,实在是老寿星上吊老干部贪污的行径。
那汪直若是没事便好,若是有事,只怕这朝堂中人都免不了脱一层皮。
此事一出,三大阁老都颇有些风声鹤唳。
这盆脏水若是扣下来,那真是伤筋动骨都是轻的。
只怕是皮肉湮灭尸骨无存。
圣手神医杀了一批有一批,衙役府吏换了一排又一排。
终是上天有好生之德。
汪直汪大人昏迷了两日两夜,竟是奇迹一般的醒了过来。
这位他人口中阎罗恶鬼拖着病体谢过了盛宠皇恩之后,闭门不出,专心养伤。
竟是连半分愤懑委屈之情都没有。
朝堂中人无不面面相觑。
凭心而来,若是他们中一人遇到这般夺命事,便不是火冒三丈暴跳如雷,也该心怀怒火不吐不快。
更何况这位年少得势,生性高傲,脾气古怪的主顾儿!
那不还得闹上一个天塌地陷掀上一个翻江倒海。
如此这般,只怕是暴雨雷霆之前的阴云,一鸣惊人之前的蓄势。
任谁都不觉得是件好事。
一时间,无数双眼睛昼夜不休,盯住了汪直,盯住了西厂!
而此时这位万众瞩目的汪直汪大人在做什么?
在想什么?
难道当真在想一个滔天阴谋?
他此时却不在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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