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新朋与旧仆
下午的课换了先生,教的方式却还是和俞先生差不多,语调平缓的经义讲解。
秋日天高气爽,一屋子的秀才们都在打瞌睡。陈圭却一点睡意的都没有,而是认真的听着先生那催眠般的讲解。有的懂,有的知识还能和现在的解释相互印证,而另一部分,完全就是云里雾里了。
不是他不想睡,是不能睡,不敢睡。
陈二少给他留下的,仅仅是记忆的一些片段。他可以借着陈二少以前的性子骗过亲人,甚至是身边伺候的人。可以从下人们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陈府的人际关系和环境。这不讨喜的性子也可以慢慢改,一点一滴让人接受。可是陈二少“少有才名”这一点,不是一句学过的东西都忘记了可以解释地通的。
只恨不得多花点时间,将陈二少学过的书本一一补上。看陈府的意思,也是要陈圭走科举这一条路的,再等两年多的时间,又是春闱期至。陈二少去年的乡试是考得是一等,要不是陈家怕他年岁太小,压不了这年少才高的福分,又和陈家素来只做中等的行事不合,才阻止他去参加会试,为此心高气傲的二少还呕了好长一段时间。
现在陈圭接受了人家的身子,这笔债,不管他本人愿不愿意,都必须得一同接下来。
专注于某件事情当中时,日头总是过的特别快。先生讲完了课收拾了书本自离去,陈圭才回过神来。最近月余的熏陶,让他看着天色也能估摸出个大概时辰来。掐着点,北京时间可能得有四点过了,也就是正值申时。
新交的王伦盯着他半天,见他上课比以前还要认真些,叹气到:“我原以为你就像旁人传的,磕傻了。现在看来,还是个精的。”满口的惋惜,仿佛陈圭没傻,他吃了好大亏般。
陈圭也学着他的口气回复:“我原也以为学里就你一个精的,不料也是个傻的。”
说完两人都不由得笑起来。王伦是第一次发现这个平日里小公鸡一样昂着头的陈二少说话颇对胃口,陈圭则觉得来了这么久,第一次遇见个不是道学君子的明朝土生土长的读书人。
王伦出了族学同陈圭道了别,跟着的小厮牵了匹青头大马,苦着一张脸踱到跟前,被王伦踢了一脚,笑骂道:“哭丧着个脸,想在我学里朋友落我脸面不成?”
也不等小厮辩解两句,动作利落的翻身上马,向陈圭抱了个充满匪气的拳:“小陈哥,最近新红的小长春还在镇子上等着你哥哥我,今日就不和你多说了。”说完不等陈圭反应,一打马鞭,压着尘几鞭就消失在视野里。
陈圭吃了一嘴的尘,转头问了王伦留在原地的小厮一句:“小长春是谁?”
刚留头的小厮再不知轻重,也知道这话在不能在陈家二少爷面前乱说。无奈陈圭眼光灼灼,他期期艾艾了半天,憋出了“私巢子”三个字。
听的陈圭目瞪口呆,十五六的王伦,对着新结识一天的朋友,落落大方说要去私巢子。陈圭不知该说是明朝人太早熟了,还是王伦太过风流不羁。
不过心里还是有点小羡慕啊。恨不得拉着王伦共同商讨一番这个是男人都懂的话题。半晌还是只有一声无奈的叹息,看看这十三岁的小胳膊小腿儿,伤心。
陈圭正要上轿,看着自己的书童也是苦着一张脸,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奇道:“今儿是要如何,你们一个两个都拉着张脸,不知的人以为小爷们欠你们多少月钱没付。”
青松一狠心,跪下道:“求二少爷多怜惜小的一些。”
陈圭一时莫名其妙,想了半天也才想起来今天只有午食是在学里吃的这一点异常,别的再没有什么。因是青松传的话,想来也是和这有关,顿饭的事情也能搞成这样,陈圭就有些皱眉:“可是让你传话出问题了?”
青松知道谁是自己的真主子,但是陈二少素来是个眼里没有他人,更别说为下人做主的做派,就有些迟疑。
惹得陈圭也有点生气:“有什么说就是,哪里那么多磨叽!”
青松低着头说了句:“去厨下传话时遇见了三太太房里的金珠。”就再也不肯多言一句。
此处也不是可以详谈的地方,陈圭只恨不得也像王伦踢人一样给青松一脚,始终是接受过自由平等教育的人,青松和他同岁,放现在都是半大孩子,哪里又下的去脚了。
他坐在轿子里一路回陈府,甚至都来不及想这件事,因为还有一件更为要紧的事情,等着他去想办法解决。
紫馨估摸着时辰,早就在院子里张望等候了。
见陈圭进了院子,笑着迎上来叫了声:“二爷。”陈圭此时心不在焉,就对着紫馨摆了摆手。
紫馨就不再说话,有一个比小露珠还想攀附的没眼色的叫柚儿的,巴着近身说了声:“二爷,汤水已经准备好了,您可要入浴?”
陈圭乍然听到这等甜腻腻的嗓音,以为走错了地方,误入了王伦去的烟花地。定神一看,是自打从“磕倒”中醒了就常在自己面前晃悠的二等丫头,最多十六岁,脸上的脂粉倒是擦了有半寸厚。她的小心思不是看不出来,本来只是可怜这些古代丫鬟想飞上“高枝”的念想,现在心里烦躁之下,灵台反而添了一丝清明。这丫鬟,看样子是不能留下了。
紫馨看出陈圭的神色不渝,示意小露珠拉走她,柚儿比小露珠大了几岁,如何拉的动。柚儿不知是下了什么决心,僵着不走,院里的打扫婆子都看出了不对劲,不等紫馨发话就上来帮忙。
不知是不是陈圭流露出的不忍被柚儿捕捉到,她不顾被扯脱的环钗,凄声道:“小陈哥,您七岁起就是婢子给的穿的衣。我俩以前何等的要好,偏为了新来的,就这样待我!”
紫馨被这没上没下的话唬了一跳,一脸为难得看着陈圭,陈圭神色变幻,最终摆了摆手。
婆子们就开始真正出力,抱起柚儿就要往门外拖,因她嘴里哀鸣,又有人去捂她的嘴。
陈圭余光瞥见柚儿脸上的泪,淌过的地方,冲刷掉脂粉露出本色的肌肤来。他不敢去看柚儿的眼神,闭了眼,再看时,已经是连声音也听不见了。
转身走了两步,终是转身对紫馨说了句:“陪一副厚嫁,给她找户好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