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高邮小镇上
高邮小镇,在高邮湖边到底存在了多少年,谁也说不清。没有高邮,高邮湖的水,还是会那么澄亮清澈。
但要是没有高邮湖,高邮小镇,就绝对不是现在的模样。
陈圭倚在靠着湖边的栏杆上,端着杯琥珀色的酒水,望着忙碌的港口有些失神。
秋雨又绵延了好多天,整个高邮都像是被泡在一缸水里,湿漉漉地渗着冷风。王伦在栏杆边立了一会儿,被这些冷风吹的缩脖子。
“小陈哥,这个的场景都让你看的发呆。你以前果然是个死书呆子。”
陈圭转过头来扯起嘴角一笑,饮尽手里的酒,宫里的方子酿的酒,口齿醇香。这杯酒,敬这大明朝。
这个时节,正是交纳秋粮的时候。港口密密麻麻都是人,诸多商户,遇上漕粮这等大事,也要退却一边的。
一袋袋新粮被搬上船舱,细雨绵绵,漕夫们身上却没有蓑衣等物。一来是搬粮时多有不便,而是,所有能遮雨的物件,都被搭在了一袋袋粮食上。
人可以淋湿,但是粮不能湿。漕运一道,说到底,富的也是像陈家这样的人,和宫里圣明的天颜。
漕夫们不得不小心,一旁在虎视眈眈的漕军,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漕运腐朽了漕军,他们或许没有了作战能力,但对地位更加低下的漕夫们来说,还是高高在上的兵老爷。
王伦无趣地丢了一颗花生米入湖水,将陈圭从思绪中拉回神。就见后者嬉笑着:“喝这种清水酒太无聊了,要不叫两个唱的?”
说完,就见陈圭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王伦叹气道:“一时忘了你是个道学先生。”一脸垂头丧气。
陈圭也学他捻起一颗,却不是像王伦一样丢人湖里,而是慢慢嚼完咽下才对王伦说道:“不是不要你叫唱的,倒是有件正事要讲。”
王伦诧然,他同陈圭要好,就是因为陈圭不像别人,时常对他讲些大道理。难得见陈圭有这么认真的时候,风流不羁的王少,合上他那柄骚包的上等撒金川扇,安静地等着小陈哥传道授惑。
“刘内相月初上任了,这事儿可不好办。”陈圭说的刘内相,正是大明朝万千阉党偶像刘瑾。
王伦不解:“这事儿,还是我同你讲的,和你要讲的事,有关系?”
八月建立了内厂,刘瑾又晋了一步的事情,是王伦一次谈话里不经意提到的。这小小的一句话,让陈圭陡然警觉。正德三年,岂非就是刘瑾势力开始膨胀的时候?他不知道陈家结果如何,只是觉得自己必须开始考虑自保的本钱了。
但是到现在为止,他没有心腹。让他相信身边的人,他倒是情愿相信同陈家没有大牵连的王伦。
想到此处,陈圭话锋一转:“不是什么大事儿,想同你做做生意罢了。”
王伦咧嘴:“小陈哥,莫说笑,你做生意,用的着找我。再说,你做生意,不怕你伯父打断你的腿?”
陈圭也不接话,王伦不是傻子,略一思索,想到陈圭在陈家的处境,的确是有点玄妙。笑着插科打诨:“怎么,旁人不知道你陈家底细,我可是知道的。还能缺了你银子用不成?”
陈圭低头夹菜,含糊答了一句:“小弟总觉得,刘内相这边,不妥当。”
王伦一副花花公子的样子,家里和朝堂牵连,也不是一丝半点。他见陈圭反复提到刘瑾,想到这个内相出了名的好财,也在心里留了一个心。
他慢慢想转过来,也对陈圭正色道:“兄弟今天承了你的情,给你算份干股。”
陈圭摇头,拿起一直放在身边的小匣子递给王伦。后者打开,一见到里面厚厚的一叠银票。面上不说,心里还是有些吃惊。
陈圭看出他的疑惑,苦笑道:“小弟身家,都压在王兄身上了。”这个陈圭可没有说假话,他年岁小,陈府再是巨富,也不可能给他太多现钱。又要不惊动府里,身边的物件不能动,这些钱,还多亏了他那府里有名的面团人亲娘。
想到这里陈圭也感叹,他不敢说太深,只是说了自己上次磕伤了头不是偶然,他那有名的“面团人”亲娘,脸青了又白,白而转红,最后终于平复,眼睛里还是一片的恨意。
陈圭小看了这个时代,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的想法。张氏大宅门里挣扎多年,夫主早逝,娘家又搬去了云南。陈圭不但是她唯一的骨血,还是下辈子唯一的指靠。陈圭要钱,张氏就能将私蓄都取出来。
王伦关上匣子,难得一脸正经地说了句:“小陈哥,你的钱我就收下了,该占多少,自会让人算出来。”
陈圭正要感叹,下一刻就见王伦将这值万钱的匣子随手丢过一边。伸手勾住了陈圭的脖子:“兄弟,要不当哥哥的给你介绍个地方?”陈圭正要说什么,偏偏王伦一脸“你就是个雏”的表情笑得诡异。
搞得他很郁闷,很挫败。交友不慎啊交友不慎。
王伦最终还是没能实现叫些小唱的想法,他那位新宠,被他赎了身的小长春,不知在哪个嚼舌的下人听得,说王伦同人在一起喝花酒。
这位新夫人,行院里出身不计较名声。先是按住了报信的人,一顶轿子落在了酒楼门口,王伦才得到消息。
小长春一双小脚,堪堪三寸。一个丫头抚着她下轿,走起路来,裙摆无风自动,婀娜得像高邮湖中六月的莲花。抛开让人恶寒的小脚,连陈圭都不得不承认,这是明朝一顶一的美人。
杏眼往周围一扫,高邮码头的漕夫和兵油子们,见了连骨头都轻了几两。有不识相的大头兵,想出言调戏,被头儿踹了一脚才老实呆在了原地。
这个看上去不甚正派的年轻夫人,随身都带着七八个身强力壮的管家。哪个不开眼的一头撞上去,弄不好就是个大户。在高邮,不论贩夫走卒,高门大户,都同漕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陈家以下,又有谁敢撒泼。
陈圭仔细看了看王伦的表情,见小长春抛头露面他没有丝毫不喜,反而一副有美如此,巴不得天下人都知道都赞美的表情。就知道这风流的王少,没有抱着同别人长久的打算。还是吩咐了守在门外的青松,置办一份见面礼。
======
狐狸新书,拜求推荐票和收藏呀,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