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伍,黄门飞不动尘(二)

拾伍,黄门飞不动尘(二)

夜风习习。

皇宫的月夜也不见得有甚别样不同,月儿半弯,月色清冽,轻风微凉,隐隐有脂粉香。白日的暑气,只留下一个淡淡的尾声,犹如一曲新词行到最后一个音符,兀自袅袅,然而已经是渺然不闻了。

天启帝的妃子们得知皇帝落水,龙体微恙,都纷纷盛装前来探望。说不尽莺莺呖呖,道不尽妩媚娇娆,环佩叮当,软语轻言。作为男性外臣,宁远守备江桢当然没有资格继续待在昭仁殿。天启帝倒也很明了他心意,命他送琦琛回府。

回去时候,自然就没进宫时节那样忙碌慌张,尽可以慢慢儿的走。江桢与高阳落后琦琛一步,十二、十五、十六三人又在他们之后。他们三人都是一样的身高,穿了一式的藏青织金绣雀云纹曳撒,仪表堂堂,状态威猛。江桢与高阳除了武官服,平日都着士子服,这么一来就显着与森严宫禁十分不协调。

“今日……”还是琦琛先开了口,“你今日敢上前护着我,实在也真是够胆大的。”

“末将……我怕你伤着。”江桢含糊道。

“你倒也不怕,那九千岁恼了你,日后给你小鞋穿?”琦琛微微一笑,星眸贝齿,俏丽怡人。江桢只能瞧见她半张面孔,那面庞弧线美好,小小下颌圆润可爱,浓密眼睫不住忽闪,在眼眶下留了一片小小的阴影。“我倒没想那么多。”也不是不忐忑的,魏忠贤权倾朝野,实掌东厂并锦衣卫,弄死他不会比碾死一只蚂蚁更麻烦。

“那怎么成?日后坐镇一方,指挥调度,也不想那么多?”

江桢心中一动,笑道:“若真有那个前程,到时候再说也不迟。”

琦琛摇摇头,道:“我顶顶不喜欢你这个脾气,甚么事情都要临到头上再去想,一点都不想先发制人。”

“县主教训的是。”

一旁高阳也不知是甚么心情。他一直都以为那惨败少年不过是个柔弱男孩,虽然聪明,但秉性纤弱,使人不由得生出想要保护他的想法。是宗室子,却没有甚么骄娇之气;极为聪颖,却从没让旁人觉着自己实在笨得可以。

高阳虽然有些大而化之,遇事不求甚解,也明白自己实在说不上甚么有头脑的人,简言之就是没心眼;江桢这个同乡哥哥,又是个凡事不逼迫到跟前绝不动作的家伙。这样的两个人,却都将一颗心系在那女扮男装的小娘身上。高阳也拿不准自己到底心中郁结的是甚么样子的情绪,只觉着有些惊喜,又有些烦闷。

实在分解不开。

“照理说,你们男人的事呢,也不该我来多嘴。”琦琛往前行去,也没说到底在跟谁说话,似是自言自语,“可但凡有点性子的男人,也别整日只要一隅之安,尽想着守好自己的小家便成了。匈奴未破,何以家为?这话放在现在,也不差在哪里呢。你——”顿了一顿,方道:“你们两个,虽说是在宁远前线,虽说前日宁锦之战也算大捷,可这个状态,实在不是我一个人就能扭转过来的。你们也该回去想想,若有朝一日,那建奴大军破关而入,直逼京都,倒是怎样?”

江桢不由诧异,“您也担心太过。建奴纵然凶猛,可要越过山海关,也没那可能。”

琦琛只是摇头,“话可不能说的太满。建奴如今势头正猛,而我大明朝……”幽幽叹息,“你也瞧见了,皇帝哥哥……他实在……”

说话间,几人步行到了锡庆门,几名小火者牵了马候在那儿许久。本来宫中是不得骑马驰骋的,一来琦琛受宠,二来她是来探望皇帝,既然皇帝纵容,魏忠贤等又不干预,还有谁敢多嘴?至于言官一流,若敢弹劾,下场定然极惨。几次以后,谁还敢上本,谁就是真活得不耐烦了。

明朝言官本是历朝历代最不怕死的,多有被廷杖杖毙的,但那种死法,好歹是因为“劝谏君王不得,获罪致死”,那是会得青史留名的;如今为了区区一个宗室的不规行为,死得籍籍无名……似乎也太不划算了些。两相权衡,再加上皇帝、九千岁等人的态度,琦琛的种种行径,竟然也就被容忍了。

琦琛坐骑是一匹雪白的河套马,其余众人都是一色的大青马。几人都衣着光鲜,这么行在高深宫墙下,很是显得张扬——也好在如今是夜里了,纵有宫灯辉煌,等闲也没人注意到这边。

十二上前牵了琦琛的白马,几人数马缓缓往东华门方向而去。

琦琛负了手,回望身后无数重宫墙,叹息道:“若有朝一日,这花花世界大好江山繁华宫殿,都给那些诸申小儿占据了……”

江桢飞快接口,“县主这叫‘杞人忧天’。平素想得也太多了些,正该出去散散心。”

琦琛嫣然一笑,“我不过是先天下之忧而忧,狂妄了些。大明朝兵多将广,勇将无数,足可一战。”拿手中马鞭子往空中啪啪打了几个空鞭,“咱们又有甚么可畏惧的?咱们有一千千万人,建奴不过十几万罢了,一人一口唾沫,淹也淹死他们了!”

说得高阳一阵笑,跟在后面的十二等人也是背了脸偷笑不已。江桢倒是没笑,只蹙眉将那县主姐姐的背影,看了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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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启帝果然下了恩旨,将客氏的侄儿客小舟封了世袭锦衣卫千户;又赏了江桢银币彩帛并御酒,又将皇帝午膳赏赐出四样菜式。江桢在自家宅院厅中设案接旨,叩谢了皇帝赏赐。那传旨太监也没拿他袖中递过来的银锞子,交付了圣旨,冷着脸扬长而去。

高阳恨道:“不过一个阉人,何等猖狂!”

江桢心内隐约不安,勉强笑道:“你说话也要小心些。如今我们可是得罪狠了那位内相呢。”

高阳不服气,“怎么说二哥你也救了陛下一命,就算不连升三级,也好歹有些其他赏赐,居然只给了这些?”

“有得赏赐就不错了,你还想怎地?”江桢斜瞥他一眼。高阳此番进京,仍是住在他家里。昨晚二人抵足夜谈,高阳不住长吁短叹,说怎么就没瞧出来,贵公子原是小娇娘?对他这种喟叹,江桢也没有打算给他好好分解,含糊带过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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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十年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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