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第六十三章

苏勒没有去问敦多布多尔济到底怎么回事，反倒有人找上门来了。

胤禛站在九龙壁前头等着苏勒，面对着浮雕，背着手，像是在考虑什么。

苏勒穿了一身烟灰色暗纹的旗装，带了白玉的胸针，梳了小两把头，却没带首饰，也没穿旗鞋。从九龙壁后头走来，看上去素净极了，却显得格外漂亮。

胤禛回头看着苏勒，笑了，“最近常看你穿男装，扮作男子的样子，乍一看见这样，怎么觉得又变漂亮了？”

“四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

“我要了牌子，本来想你这儿离上驷院近，咱们出宫去骑马遛遛，没想到你竟然这样就出来了，”胤禛摇摇头，“还出去么？”

“走吧！好不容易有个正大光明出去的机会，怎么可能放过？”苏勒走在胤禛的身边的，“四哥有事儿？”

“我可听说庆复说了，有些人敢对不起我妹妹，你……”

“四哥，您就别裹乱了，”苏勒叹口气，“直说吧，您真是惦记上我的什么了？放心，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我什么都不要您的。”

“有你这样跟哥哥说话的么？”胤禛皱眉道。

“我给您赔罪还不行么？为了乌珠穆沁的事儿？”苏勒声音压得很低。

喀尔喀三部收到准噶尔骑兵的攻击之后，几乎是完全没有抵抗的情况下一路向东逃跑。一直逃到了内蒙古的乌珠穆沁地方。康熙下令让喀尔喀各部暂驻乌珠穆沁，然而乌珠穆沁当地台吉被噶尔丹派来的间谍收买、叛乱，乌珠穆沁成为了新的战场。

理藩院尚书阿剌尼因为前去安排喀尔喀各部而前往乌珠穆沁，准噶尔军队杀到，和叛乱的乌珠穆沁台吉里应外合。阿剌尼临危受命带领少量清军以及喀尔喀所部与准噶尔军周旋，却最终还是在康熙二十九年战败殉国了。

乌珠穆沁屏障已失，眼看就要继续东侵，情况非常不好。康熙已经在往前线调兵，准备近期和噶尔丹决一死战。对于所有年长的皇子来说，这都是个难得的机会。大清以武立国，爵位都是实打实需要靠军功来争的，只要能跟着一起出征，就是莫大的优势。胤禛因为这件事来找苏勒，也是应有之义。

皇子之中，只有太子和胤禛知道十三衙门的存在，并且知道，如今十三衙门之中掌权的人，正是苏勒。

胤禛点点头，“不止是我，太子也想为这事儿找你。”

“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啊，你跟二哥都应该知道的，十三衙门军情相关的部分我就没接下来，我这儿关于战场上的消息不比你们的多。”

“少卖关子，”胤禛回头看看苏勒，“我还不知道你么？已经到过手的，抠也要抠下一层来。从前你不是最喜欢给我分析朝政？如今怎么反倒吝惜起几句话来了？”

“我的好四哥，我这不是怕班门弄斧么？”苏勒笑了笑，“四哥既然有命，我当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胤禛点了点头。

苏勒又特意压低了声音，“你想让太子知道的，我也可以帮你。”

“苏勒，”胤禛停下脚步，手搭上苏勒的肩膀，“四哥谢谢你，真的。”

两个人骑马到了南苑，苏勒侧坐在马鞍上，歪着脑袋，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弄着马鞭：“噶尔丹的事儿说起来可话长了，乌珠穆沁的叛乱其实跟十三衙门也有关系，那段时间因为刚起了战事，皇阿玛不放心我，我也害怕牵扯到这些事儿里头来，所以面奏阿玛要把朝中和军中所有十三衙门相关的部分直接拆分出去。皇阿玛也答应了。”

“然后呢？出问题了？”胤禛问道。

“原本十三衙门是一体的，如果我没有迫于形势把军中的部分拆分出去，依着十三衙门原本的条例，战事中的反间谍是重中之重。但因为拆分，几门之间原本的配合联动被打乱了，才让噶尔丹的人钻了空子。当时我首要的想法是避嫌，却没想到避出了问题。对我自己，当然没什么损失。但因为这个，却死了不少人的，有理藩院所属的军队，有喀尔喀三部的贵族，也有我十三衙门里的人。甚至现在，军中斥候机构也依然存在问题。”

“也就是说，你放任了问题发展？”胤禛皱了皱眉，“为什么？”

苏勒在马背上侧坐着，抬头望着天，“因为我姓爱新觉罗。会不会觉得我有点儿可怕？”

“换了我，可能也是一样，”胤禛下了马，走到苏勒身边，伸出手，“下来坐会儿？”

苏勒拉住胤禛的手，轻巧地跳下马背，“说出来心里好多啦，还是四哥好。”拉着胤禛的手坐下，“咱们接着说。”

“好。”

“情报工作本来就是打仗的重中之重，孙子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之前十三衙门和军中的斥候是分开管理的，但是反间谍、反侦察一直是十三衙门的强项，之前相关的部分都是十三衙门的做的，一朝交接，涉及到方方面面的利益，难免有疏漏之处。乌珠穆沁的台吉反叛，虽然是个偶然事件，但是恰好在十三衙门拆分之后发生，也是具有其必然性的。”

“反叛跟这个有关，那就是说，阿剌尼之死，也和你说的事儿脱不开干系？”胤禛换了个姿势，斜靠在一块石头上，问道。

“四哥聪明。问题不解决，不止乌珠穆沁，扎鲁特、克什克腾、翁牛特、苏尼特可能都多多少少会遇到类似的问题。”苏勒拿了一根树枝，地上勾勒出一张漠南蒙古的轮廓图，“准噶尔军如今在这里，他们休整之后，有几个进军方向，往东、往南以及东南都有可能。”

“你说的几处，都是我们势力比较薄弱的地方？”

苏勒点点头，“大清的势力范围虽然遍及内蒙四十九旗，但有强有弱，”苏勒在地图上指点几下，“这几处，都是我们的薄弱点。极有可能成为敌军的突破口。如果不能尽早形成一次有力的抵抗，蒙古王公与其效忠大清，倒不如和血统相近、宗教文化相近的蒙古人结盟。与巴林、科尔沁这些世代和大清约为婚姻的世系不同，他们部族虽然不多，可如果成风投降，可就不妙了。”

“那皇阿玛最有可能的解决方式是……”

苏勒点点头，“御驾亲征。并且兵力不弱，就算是空耗饷银，也至少是十万大军。”

“这么大排场？”

“我要是皇阿玛，也想要毕其功于一役。可惜……”

“可惜什么？”胤禛继续追问。

“大概很难吧。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这回可能不太顺。”苏勒摇摇头，“所以，就算四哥这回没赶上出征的机会，也不用太放在心上。只要三哥去也去不成就行。”

“因为你说的问题？”

苏勒点点头，“没了探报，就像是蒙着眼睛打仗，一切都要靠现场应对。说不定噶尔丹会搞什么出其不意的招数。十三衙门的人虽然并进了军中，但不受重用，也是无果。”

“你，一定有办法解决，”胤禛肯定地说道，“快两年了，你一直留着这个问题不说，是想等着皇阿玛发现？”

苏勒灿然一笑，“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四哥。如果问题还没出现，就直接解决了，皇阿玛怎么可能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事情都要有比较，才能看出优劣。只有他知道了问题，派了人解决，并且还不得力的时候，才是抛出这个杀手锏的最佳时机。”

胤禛愣住了，等了好久才点头笑道，“不愧是苏勒。”

苏勒也笑了。

“你不怕你说的问题太严重，导致情势崩溃失去控制？”

“我好歹是大清公主，噶尔丹要真是杀到京城来，对我能有什么好处？”苏勒用手上的树枝戳了戳地图上的地方，“我当然有把握能控制住形势。乌珠穆沁的事儿本来是我为了避嫌一时疏忽，后来知道了，就已经派人暗中部署。前线我我不能派人过去，但防患于未然，总还是可以的。”

“有什么收获？”

“抓了几个人。四哥要是有兴趣，回去把审讯记录给你看。”

“这么大的事儿，你一直瞒着？皇阿玛一直不知道？”

苏勒点点头，“办事儿嘛，无非是欺上瞒下。拣着有用的往上报，皇阿玛事儿忙，也不知道我跟这些事儿有关系。我又不用上赶着去抢功劳，当然还是藏着不说比较好。这不？四哥就能派上用场了。”

“让给我，不心疼？”胤禛打趣道。

“四哥又不是外人。再说，你找我，不就是为了这个？”

“你啊！”

“好啦，听说四哥前段时间跟策凌关系一直不错，有什么收获？”

胤禛摇摇头，“策凌不简单，不好套话。你能想到策凌的路子，就也有别人能想到，你不知道，最近，太子一直在找他的麻烦？”

“太子？”苏勒皱皱眉，“他不是有詹事府么？那么多参谋不够他用的，又是找策凌又是找我的。”

“最近谁不是四处想办法求出头啊？你是不是满脑子都是那个台吉，怎么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可不像你。”

苏勒伸手排了胤禛一巴掌，“少消遣我了，我呀，琢磨我那套战法呢。”

“有眉目了？”

苏勒点点头，“那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