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铁蛋跟满囤打了个招呼,然后带着另外一个留着小平头的黑小子在河边儿土地上刨坑,不是常见的那种口大底儿小的泥坑,而是用手在掏挖泥土,这种挖法看起来还有那么点儿讲究。
满囤不明白他们在干什么,就顺势坐在跟前看他们俩个忙。
他弟儿跑得远远的,用树叶子盛了上游的净水拿给他喝。
满囤歇着腿儿,喝着甘凉的河水,享受着劳作后的放松。
“满囤哥,我听说你带王冬子去抓了一晚上青蛙。”那两个小孩子头碰头蹲在地上,一边不停地用黑乎乎的小手掏挖泥土,一边跟他打听。
“嗯,晚上那会子青蛙好逮。”
“满囤哥你真厉害,你逮的青蛙个头真大。”
“就是就是,俺们逮的青蛙都没这么肥的腿儿。”
“回来也带着俺们吧……”
满囤还没说话,小四就抢着给他们泼凉水:“俺娘不让他去抓咧,再去就要把我哥直接送到镇子上,不让他在家过夏天……”
“怎么,这么快就想去镇子上找夏鸣了?”背后传来铁蛋他哥的声音,“哟,满囤兄弟也是个有办法的,抓的青蛙还不老少呢。”
“给,你们几个,拿那边儿去开膛弄净了。”柱子说着,往地上丢了一个破麻袋,里面想来就是麻雀了,隔着口袋还能看到微弱的蠕动。
“那,你们俩儿,去,往我家的菜地里跑一趟。”
又有两个小孩儿很听话地去跑干活了。
柱子就很随意地坐到了满囤身边,手上不紧不慢地在那儿削树枝儿,动作熟练地串青蛙腿儿。
满囤没动手。他一是干了一天的农活,累得不想动;二是他跟本不会,索性只等着吃,免得露了马脚。
现在,火舌开始从地面下的那个新挖成的洞里一点儿一点儿冒了出来。早有小孩儿过来,把干净的河石堆在上头,形成一个小石塔。
满囤看出来了,这是个挖得很有章法的小灶洞。底儿大口小,下面斜着挖了送风口,另外还有一个洞口,专门往外排烟。
柴禾烧旺了以后,火苗直接从石头缝里窜了出来。
一伙小孩子就兴高采烈地拿着蛙肉串在边儿上烤。
灶洞里埋了连麻雀在内的一大堆吃的。都是刚从地里摘回来的。
小孩儿们就开始叽叽喳喳地聊天。聊的话题可就五花八门了。
最开始聊谁家地儿种得好,谁家菜长得旺,谁家媳妇儿最凶最丑。
后来就随意了。
大概像柱子跟满囤这样的大孩子平日不屑跟他们呆一起,所以这帮小孩儿拼命想表现自己,一个个都装成大人的口气,在那儿故意大声地相互聊天他们听来的话,配上他们天真的小脸,又滑稽又可爱。
大人们平日里乘凉时闲扯的嘴碎话,小孩儿们学得有模有样。
很快,话题就变成哪哪哪有甜瓜,你明天来不来。
明天谁谁谁去粘知了,你去不去。
不大会儿功夫,烤蛙肉的香气就飘散开来,于是闲话都停止了。小孩儿们都用心地翻烤着手上的肉串。
挖出来的小灶里,也开始飘出了烤土豆的焦香味,让满囤更觉得嘴馋。
柱子看了看烧得发白的石头,冲铁蛋儿点点头,说道:“可以了。”
他弟弟麻利地把坑里剩下的柴禾扒出来灭了,然后直起身,一脚踢散了小石头塔,冲着远处玩儿水的孩子们大喊:“烧好了,都过来吧~”
边儿上立刻有小孩帮他把小灶里闷着的一大包地瓜跟麻雀扒了出来。
铁蛋捡了根树棍儿,把石头又拨到一起,中间搁着新摘的嫩豆角,跟石头挨着的地方滋滋地冒着白烟。
满囤马上闻到了夹裹在焦香里的嫩豆角特有的诱人味道,他不由得咽了一口口水。
其它人一哄而上,然后拿着各自的战利品跑远了。
柱子拿了几串青蛙腿,给满囤递过来一只小麻雀。
满囤吃得正欢,顾不得自己嘴角两边儿沾得都是黑灰,其它小孩儿脸上就更是狼狈了。
接了柱子递过来的麻雀,他们就很自然地蹲到一处了,一边儿吃一边儿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
满囤仔细地啃着麻雀。这帮孩子是野地里玩儿惯了的,麻雀做得像模像样,身上去了毛抹了盐巴,肚子里塞了葱,芦苇叶儿包着,味道一点儿也不差。
满囤吃得津津有味,嘴里说出的话却是另一个意思:“要我说,抓青蛙也没啥意思,指头尖大点儿肉,啃再多也没劲儿。要说好吃的,镇上的烧鸡那真是不错,吃着才叫一个过瘾。”
说着故意做出一脸向往的表情。其实他是在胡说,他哪知道荣岗镇是在东还是在西。
柱子点点头,继续啃手里的叉串儿,低头道:“你说的是三岔口子往西那一家吧。他家做的鸡,透骨的香,也鸡爪子都比别家的好吃。”柱子其实也不过是买过几回鸡爪子。
“可俺今年要上学,家里又得多交一份粮,现在想吃个鸡爪子都难。”
“那可不是,得五分钱才能买一个鸡爪子。”
“我二哥倒是能在镇上做点儿小工。”
“夏鸣哥他们几个在人民公社给人抄书,每天那点儿钱哪够好好吃顿鸡爪子的。”
小四在一边儿听着了,也叼着只麻雀扭了过来插话:“咱们要是也能抄书就好了,一天能吃着一个鸡爪子该多好啊。”他显然也想吃鸡爪子。
满囤在心里称赞他弟,他弟问出了他正在找寻的机会问出的问题。而这也正是他开这个孩子宴的目的。
柱子瞥嘴不屑:“谁说挣钱就得抄书,你们要是跟着我混,怎么也比抄书强。”
小四本来跟着他哥讲得热乎,一听柱子要拉他们入伙,又退缩了:“俺娘不让俺们闯祸。”
柱子点点头,满囤就有点儿泄气,这眼看要问出来了哪成想柱子也是个嘴严的。
柱子看了满囤一眼,状似不经意说道:“明天这个时候,你自个过来。”
然后把啃得干干净净的骨头往草丛子里一丢,走了。
满囤在心里一番计较,也没再说什么。
小四捏着最后一条烤豆角,一边跟个兔子似的嚼吧嚼吧,一边跟满囤问问题:“哥,他们家烧鸡有多好吃?”
“有过年咱家的烧鸡好吃没?”
“有咱弟害病那年龚叔送来的鸡好吃没?”
满囤听了孩子们的谈天,已经知道这位龚伯有点儿了不得,原来是镇长家隔壁食堂的厨子,因为他儿子跟镇长家小孩儿打架,被打掉了一颗门牙,他一时气不过,上门把镇长家孩子打了,结果得罪镇长,只能回家种地。
住得也不远,就离他们家一两里。
“镇上的烧鸡当然天下第一好吃,冬子你好好听哥的,将来哥把烧鸡买回来,鸡大腿先给你吃!”
满囤望着柱子离开的方向站起了身,胸腔一片踌躇满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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