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改天
禁安城,皇宫,长行宫。
“贵妃娘娘,奴婢今日听安达说,皇上…不大好了”
榻上之人猛然睁开眼睛,“消息可属实?”
“安达是断不敢糊弄沉香的,想来应是不假”沉香十分笃定,陛下大病数日,安达的话定然错不了。
榻上之人终于有了一丝异动,绫罗绸裳,雍容华贵,这便是二十余年盛宠不衰的德贵妃,方若德。
方若德的心似被抽空,良久,“魏大人那边可有消息?”
“回娘娘,魏大人早些时候传了话给奴婢,让娘娘尽力一试,若是不成今夜丑时在长夜亭一叙”
“替本宫梳妆吧”方若德有些疲惫。
“娘娘”沉香抬头,“您当真?”
“王位岂能由软弱无能的太子继承,九五至尊只能是本宫的皇儿!”方若德望着窗外,墨色当空,偶有闪电划过,惊天泣鬼。
沉香颔首,此时的长行宫静得吓人。
方若德一行人走在长长的甬道上,红漆金柱,一切于方若德来说是那么的熟悉,这块黄金沼泽,她生活了近二十年。
“咱家拜见德贵妃,贵妃千安!”
“安公公免礼”
安达掬着腰,有礼而不失分寸,“娘娘漏夜前来,可有何急事?”
“安公公有礼”沉香上前微微福身,“公公,皇上龙体抱恙,贵妃娘娘每每想到便夜不能寐,故深夜前来面圣以安忧虑之心,还请安公公…”沉香从袖中掏出几甸黄金塞到安达手中,嫩白的手指在上面划过,“通融”
“贵妃娘娘恩宠六宫,自然同常人不同,奴才这便去通报”安达深深地望了一眼沉香,眼里散发着精光。
尔后,“宣德贵妃——”
方若德理理衣裙,保持着惯有地骄傲,踏进了朝露殿。
“沉香,若本宫此去无回,你定要在皇上下令之前通知魏宣”方若德立在门外,往日明亮的双眼此刻已是复杂万分,爱与恨,痴与嗔,如洪水般冲击着她。推开那道朱门,便推断了与那人二十多年的情分,再也无法回头,若退,则是敌胜我败……
门,终究还是开了。
“臣妾见过陛下,陛下鸿福!”一如既往清凉的嗓音却带了一丝不可察觉的颤抖。
“免”
厚重的声音压得方若德喘不过气来,“谢陛下!”
隆政帝从床上坐起,“如此着急可有什么要紧事?”
“确实要紧事,臣妾斗胆向皇上求件东西”方若德正欲说下去,却被隆政帝挥手止住,“病中多日也为下床走动,贵妃可愿陪朕再走一段?”
方若德笑得有些苦涩,不自觉地点点头,却也还是莲步上前,将隆政帝扶起,二人缓缓走向殿外的宫道…
隆政帝望着远处一行乐姬,颇有些感慨地开口道,“朕记得第一次见你,你便穿着这一身牡丹裙”
“二十多前的事了,皇上还记得。”方若德顺着隆政帝的目光望去颇有些感叹,“这一晃眼二十多年就过去了,臣妾老了,那样鲜艳的牡丹裙倒不敢穿了呢。”
“在朕心中你永远是当年的你,无论外貌,无论……本心。”隆政帝突然侧身,“若德,你可怨朕?”
“怨?”方若德笑了,“臣妾的一切都是皇上给的,不能怨也不敢怨”
“若雅之死是朕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们方家,不过二十多年了也该过去了”隆政帝负手而立。
若雅向来是他与方若德之间的忌讳,多年来双方都默契地不提她。可若真是提起,不管多少年,方若德的心依旧如针扎一般心痛。
“若雅是臣妾的胞妹,当年她为了成全我,成全您的大业,放弃了自己的大好姻缘孤身涉宫,却在三年后自缢于玉池,她死时才二十岁!自缢,呵,自缢”方若德死死地盯着那抹明黄色的背影,“若雅的真正死因,臣妾实在不相信陛下真的一无所知,皇上不过是想偏袒那人罢了。”
隆政帝未语,因为方若德所述皆是事实。
“隆政三年,若雅自缢;隆政十二年,方家唯一的子嗣战死于边界,我们方家已经不齐,如今,臣妾奏请皇上赐臣妾一死!”方若德一下子跪在地上,泪如泉涌。为了渊儿她就是赌上这条性命也值得!
“你可知你现在在做什么?”头顶上的声音低沉、冷漠,似乎方才的惆怅从未有过。
“臣妾现在很清楚”方若德抬头,倔强地望着,“陛下想必更清楚,太子即位,臣妾必死,安夏…必亡,太子庸懦,无德无才,根本不是治国之才,二十年后,陛下认为安夏还会如现在这般强盛?只怕也是自欺欺人”
隆政气极,锦袖挥起,却悬在空中迟迟未落下,“贵妃想要朕如何!废太子?然后立你的九皇子为储君?朕告诉你,不可能!”
“若渊儿继承王位,臣妾可担保皇后依旧是皇后,依然会是安夏国唯一的太后”未等隆政回答,方若德再次开口,“皇后与臣妾的脾性,皇上都很了解,臣妾想要的不过是与儿子能有一隅之地安身,若雅是臣妾的心病,臣妾愤于她的死,却又惧于她的死,皇上,就这一次,只要你答应臣妾,臣妾再无所求”
“贵妃身子不适,安达,送贵妃回宫!”隆政话如寒冰,将方若德冻在原地,爱你的人在你心中始终比不过你爱的人。
“百里纥!皇上,是百里纥吗?”
隆政帝脚步一顿,“这么多年,你早该明白”
“娘娘,请起吧”安达在一旁劝道。
“本宫纵横后宫多年,没想到却败在百里纥手上,挡我者死——”,方若德颤抖着起身,死死地咬住下唇,“良禽择木而息,不知安公公大姓?”
“回娘娘,奴才姓方”
“最好姓方”方若德唇角勾出一抹笑意,“就不劳烦公公送本宫了,回吧”
“奴才告退”安达拿着拂尘远去。
四下无人后,方若德的泪水没了知觉般的流下,夏禛,对你而言,我方若德究竟算什么?
“娘娘!”沉香提着裙摆匆匆跑来,见着方若德脸色不好,沉香有些担心,“娘娘,您没事吧?”
“无碍,今夜本宫须得去长夜亭一趟,你留在宫中随时注意各宫动向”方若德深吸一口气,转身向西侧门走去。
“魏大人,好久不见——”方若德登上台阶,款款落座。
“贵妃娘娘有礼”魏宣替方若德斟了一杯茶,“老臣原以为娘娘不会来了,看来老臣是高估了娘娘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并非是魏大人高估了本宫,而是低估了皇上与皇后的伉俪情深”,方若德浅笑着拿起桌上的茶杯,“不过到底魏大人没有估错本宫的实力与皇后的实力,在储君的选择上有了一个明智的决定”
“谢娘娘”魏宣作揖,“老臣想让娘娘见一个人”
话一落,一位身着浅紫衣裙的女子皎然上前,“巫女姜水见过德贵妃”
方若德一愣,随后又道,“魏大人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魏大人是想以巫术控制皇上?那,可是死罪”
“哈哈哈——”魏宣大笑,“是死是活,成王败寇自见分晓”
“魏大人老骥伏枥,本宫甘拜下风,人,本宫就带走了”行至台阶,清亮的女声再次响起,“太子的左膀右臂,留不得”
魏宣望着逐渐消失的丽影沉思良久,这样的女子,不容小觑。
“你懂制人之术?”方若德随口问道。
“回娘娘,制人之术乃我巫氏一族禁术,姜水有幸略懂一二”姜水十分有礼。
方若德点头,又问,“你可知蓝雪子?”
“天下第一巫女,安夏第一国巫,谁人不知”姜水答得有些讽刺,嫉妒溢于言表。
“你可有办法胜她?”
“轮巫力我不如她,不过办法还是有的,蓝雪子唯一的弱点便是人血”姜水有些得意,突然想起什么略显担忧,“娘娘,制人之术既是禁术,使用定然会付出代价,控人者阳寿会折十年...”
“本宫,本宫来控制”
“娘娘,这...”姜水正欲劝解却被方若德止住,“你不必多言,本宫已是半截身子入土了的人,不过十年而已,本宫尽管当成五十二岁来活便是”
“是”
方若德淡淡一笑,“回去好好休息,明日随本宫去觐见陛下,另外,有什么需要就吩咐郭泰下去办”,言罢便独自走在前面,不再言语。
“恭送娘娘!”
姜水远远地望着,金丝衣裙,华美珠宝,大概是自己这一辈子都无法达到的高度吧,蓝雪子,你欠我的,终究会还回来……
“娘娘!”沉香跑得匆忙,气儿有些不匀,“方才传来消息,皇后打算召见太子”
“皇后…”方若德双眼通红,“百、里、纥”
“拦下传话之人,想法子将皇后要传的话改了,让太子不要轻举妄动,这件事由你亲自去办,切莫出了差错”
天渐渐泛起鱼白,一抹一抹的朝阳散在红漆长廊上,洋洋洒洒,却冷得彻骨。
方若德像一只吐着芯子的毒莽,游向那金龙,缠绵,直至刚强之血与阴柔之血融合,化为黑浆,融入血色泥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