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孤独的总督
金匮县清军营垒被突破后,惠山、高桥一线的太平军也不顾一切的发起了进攻,夜色之中是流光溢彩,火光翻滚,数不清的蓝色、绿色、红色的身影搅在了一起,成排的士兵在火枪的攒射中倒下,从惠山上燃起的冲天大火把太湖的湖水都映成了血红色。
到了天将明的时候,整个无锡的清军防线已经全部崩溃,除了刘长佑的五百楚勇还能抱成团的缓缓向常熟退去,其他各路营兵、团勇都处于四散奔逃的状态。
当时上海洋人发行的一份报纸《北华捷报》在描写无锡之战时写道:“难以至信,大清国新任的两江总督充满自信的铜墙铁壁会在三天之内被革命者清扫的干干净净,刚刚被革职的提督邓绍良在他的忠心的士兵保护下安全的撤退到了常熟,据目击的李约韩教士说,这位将军到达常熟时,甚至是光着脚的,联想到在上海的那些衣着讲究的大清老爷们,实在令人充满疑问,这些追随基督的革命者到底是什么样的军队?现实的问题是,无锡的迅速丢失,让各国都开始担心上海的安全,此前英国公使文翰所承诺的中立,在战火漫延的今天是否仍然有效?”
“苏州绝不能丢!”江忠源已经无心再听幕僚喋喋不休的念叨那长长的一串损失清单,今早得到的消息,攻下无锡的反贼并没有任何停留,当天裹挟南下,第二天傍晚便攻下了浒墅关,一路上所过之处,官兵望风走避,长毛反贼几入无人之境,“朝廷养兵千日,而今却让反贼猖狂至此!”
“大哥,守苏州绝不对婴城固守,苏浙官兵尽数结集于城内,反贼若是围城,那便是坐困等死,守苏州,一定要依城而守,”江忠源的族弟江忠义勇悍过人,早就忍不住跳了出来,“小弟愿率本部精捷营去夺回浒墅关,让反贼也晓得,咱们江家军是什么角色。”
“对,忠义说的对,大哥,城内官兵尚五、六千人,还有各路退下来的溃兵,收容之后至少也有两、三千,可战之兵足足有万人,哪里是反贼那点人马能啃得动的?不来便罢了,真要是来了,那可就是咱们弟兄建功立业的机会。”江忠淑哼了一声,扫了一眼总督府大堂上站了一屋子的大小官吏,心说到底古人说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些个地方牧守,眼瞧着反贼兵临城下,却没人敢站出来请缨抵抗。
“朱大人,城内存粮尚有多少?”江忠源摆了摆手,转身问垂首站在一旁的署按察使粮道朱钧。
“制台大人,苏州存粮五万担,足够大人坚守一年以上,”朱钧入仕多年,见过的朝廷大员多了去,可眼前这位总督大人,刚刚四十出头,却衰老的像半百老朽,脑后垂下的辫子中夹杂着太多的白色,想到这位大人的名声,心中不敬有些感佩,坦然的欠了欠身,“城中原本就有三万担存粮,制台大人为了应对无锡之战,前不久又从上海调拔了两万担。”
“江大人,要不要再去筹措些军械?”江苏巡抚许乃钊瞪了一眼朱钧,“听说反贼从常州、无锡弄到了不少枪炮,咱们要想固守,只怕还要多备些洋枪洋火才成。”
江忠源看了一眼目光中透着渴望的许乃钊,他是真的累了,心力疲惫,自从蓑衣渡名震天下之后,大仗小仗无一不是殚精竭虑,何处用兵,何处筹饷,无一不是绞尽脑汁,但这一切换来什么?正二品的顶戴?总督两江的赫赫权柄?不,这都不是他想要的,身为人臣,当尽人臣的本份,国事糜烂至此,匹夫尚知为国尽忠,何况自己这个朝廷重臣?
可偏偏就是有这么多的国家栋梁,朝廷柱石,平日里拿着冰敬、碳敬,还有地方官的各种孝敬,吃着黄封的朝廷禄米,可到了要他们尽忠的时候,却一个个的推三阻四,生怕自己吃了一点点的亏,大清朝到底怎么了?太祖、太宗纵横天下的二百年大业,到了今天,怎么成了谁都能踩上两脚的玩物?心中说不出的孤独,只怕远远超过了一次接一次的败报吧。
“徐大人说的是,本官上承圣恩,破格捡拔,如今苏浙战事败坏至此,已是退无可退,因此决心固守苏州,城存与存,”江忠源淡淡的道,“徐大人你我同为朝廷地方大员,原是不需要都困在苏州的,既然本官留在这里,那么还要烦请徐大人去上海,本官想来,反贼到了苏州必要围城,到时候城外的事情,就要请徐大人代为周旋了,粮械援军,就要摆脱大人了。”
许乃钊老脸一红,有心说几句客套话,却是拱了拱手不知道从何说起,还有说什么?人家决心以死殉城,自己既然恕不奉陪,别的话再说也没什么意思了。
“从浒墅关退下来的大名镇总兵马德昭在什么位置了?”江忠源拱了拱手还礼,转头又问道。
“屯兵在虎丘镇了,”江南提督和春斜着眼看了看许乃钊,哼了一声道,“徐大人既然去筹办军械,不如将老子也带去吧,好歹也是正黄旗的爷们儿,去了上海给大人打打下手,谁敢不卖大人的面子,咱家一刀便砍了过去。”
“是,是,是,有和大人相助,这事办起来定然更加顺利。”许乃钊哪里听不出和春的讥讽,情急之下也顾不上面子,他一家老小都在苏州城内,可比不得江忠源、和春这两个光棍不要命的。
和春冷哼一声,仰起脖子再不瞧许乃钊一眼,反而扭过头对布政使薛焕道,“这几天我在城外走了走,这苏州城外民宅太多了,从山塘到南濠那一带尤其密集,长毛反贼杀到城外,这些坛坛罐罐还不都资了贼兵?我看,既然要婴城固守,干脆,一把火全烧了,到时候咱们在城头上居高临下,放枪放炮的也痛快。”
“这……”薛焕吓了一跳,和春这个王八蛋旗人说的轻松,那可是上万百姓的安身立命之所,一把火烧了?这些人怎么安置?搞不好激起民变,立刻便成了反贼,犹豫之下,只能转头对江忠源道,“制台大人,这事……”
“城外的民宅的确太多了,那些个砖石木料都能被反贼利用,我们不烧,反贼来了一样要拆、要用,再说,我看好向次的民宅都建到了城墙根下面,反贼顺着摸过来,咱们想守住苏州是千难万难,”江忠源脸色铁青,他是汉人儒将,看名节比生命更重,若在平时,是说什么也不会去干强拆百姓的房子的事,这是要被百姓戳脊梁骨,背一辈子骂名的,可现在,他还能顾得上这些?“拆是一定要拆的,但是百姓也要好好安扶,这事,你组织团勇去办,各家给银遣散,不愿走的,让他们进城,等长毛退兵之后,官府出钱帮他们重建便是了。”
.“这事交给我吧,”和春摇晃着身子走了出来,“你们汉人办事就是婆婆妈妈,这反贼眼瞅着就要城外了,再去给这上万户登记造册,分发银两,这得花多少时日?你们怕担着恶名,咱可不怕,咱吃的是铁杆庄稼,不怕人嚼舌头。”
说完,也不等江忠源下令,自顾自的转身走了。
江忠源叹了口气,心知这个时候和春嚣张跋扈的跳出来担这个差使,那还是想替自己揽下这个难题,倒是出于一番好心,只是他身为父母官,到底是心中不忍。
“长伟,你立刻虎丘镇传令,让马军门回苏州吧,虎丘他是断然守不住的,也不需要做什么样子了,想赎罪,就来苏州杀贼,本官会记下他的功牢表奏朝廷。”江忠源又在心中盘算了一下苏州城防事宜,似乎也没什么遗漏了,便扭头看着身后一个楚勇服色的汉子道,“长伟,到了虎丘之后,你再去一趟孝陵卫,见了向荣钦差,请他出兵去夺金坛、丹阳,我料反贼倾巢而来,后路一定空虚,收复金、丹,他好,我也好。”
“喳!”刘长伟是刚在无锡战败的刘长佑弟弟,眼下大哥下落不明,心中焦急是自然的,江忠源派他出城去孝陵卫,也是让他顺道去找到刘长佑,刘长伟心中感激,那也是不必说的了。
“各位,”江忠源站直了身子,穿堂风将他那身江南织造局用辑里丝精制的袍服吹的轻轻摆了起来,胸前补子上的仙鹤宛如在云海中飞舞,飘然灵动,却是形单影支,竟有几份寂寞,“在发逆窍居的江宁城中也有一座两江总督府,听说现在已经被改建成了伪天王府,哼,在那个总督府中有一块‘惠洽两江’的卧碑,这是高宗纯皇帝赐给当时的两江总督尹继善的御笔,是高宗纯皇帝勉励两江官吏造福一方,泽被百姓的拳拳圣意,我等皆为国家重臣,代天子巡狩地方,身肩守土安全之重责,值此板荡之际,本官愿与诸位共勉此四字,不求诸位沙场效死,只求诸位良心所安罢了……”
“报……”江忠源话未说完,忽见一个亲兵飞快的跑了进来,气喘吁吁,脚步散乱。
“反贼来了?”江忠源吃了一惊,没想到这赵正明来的这么快!
“回制台大人的话,不是长毛反贼,是苏松太道吴大人的紧急公文!”那亲兵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高高举起一个檀木盒子。PS:1、历史上苏州被太平军攻占的一个重要原因,也正是因为清军放火烧了城外百姓的宅子,激起民愤,导致民众打开城门迎太平军入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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