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自归家后,乔英淇每日仍是如同往常一般,晨昏定省、定时练武、照顾幼弟,偶到父兄处打探京州及龚州之事,也私底下命人去查一查曹定昭及那‘张家’与代王府的恩怨,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这才使得他罔顾夫妻之情,对刘远鄯父子挥起了屠刀。
“当年大将军章易谋反,挟持少帝激起朝中大臣怒火,后来章易杀害少帝,带着人马南下,途经之处烧杀抢夺无恶不作。平宁五年,江州西北部的合山村突然燃起大火,全村上下一百零一口人悉数葬身火海,无一人生还,当时种种猜测均指向章易,自此江州率先扯起了‘诸恶贼’的旗号,不过半个月,天下群雄四起,章易成为众矢之的,不久便被手下将领斩下了首级。”这日她练完箭后正要往乔夫人处去,便被赵瀚霆截住了,她不悦地皱眉,却听对方如斯说。
“如今大商国四分五裂便是从那起,这些想必你也知晓,只是,有一点你必是不知,曹定昭生母,本姓沈,乃江州人氏,合山村被屠村那晚,沈氏在夫君的陪同下,带着儿子曹定昭回娘家。”见她一脸凝重地开始认真听自己说,赵瀚霆忙道。
“什么?你是说曹定昭的生母乃合山村人,当年也在被害死的村民当中?”乔英淇大吃一惊。
“确是如此,而且,当年合山村那场大火也非章易所为,乃代王刘远鄯及其子……绝大多数村民均是一刀致命,死后再被人扔到一处再放的火。至于刘远鄯为何要对无辜的村民出手,因年代久远,相关人员后来也多被曹定昭所杀,我也暂且查探不到当中内情。”
“不过,如今看来,当日那番屠杀,并非无人生还,至少逃出了一个曹定昭,按此推算,当年的曹定昭不过九岁,后来他便被京州人氏张传德收留,这张传德乃其父生前好友,张传德膝下有一女,与曹定昭早有婚约。只是……数年前不知何故,张传德一家三口突然遭难,据闻被山匪所杀,曹定昭为张家夫妇守了一年孝后进了代王军队,成了一名普通的兵士,并逐渐得到刘远鄯的赏识,两年之后刘远鄯将女儿含碧郡主许配于他。”赵瀚霆沉声将刚得来的消息细细道来。
乔英淇心中震惊,若是杀父杀母之仇,那就可以解释得出为何曹定昭会向刘远鄯父子出手。只是,刘远鄯父子作恶在先,最终却累及无辜的含碧,不知他们九泉之下见到含碧所受的苦,心中可会悔恨?
她有些茫然,虽不知当年曹定昭娶含碧可曾含有私心,但这两人这着隔着重重的仇恨,断是再难和平相处。
“还有一事,昨夜方传来的消息,原龚州守备周振忠借兵雍州,联合代王旧部攻打京州,如今京州已落入周振忠手中,战火已燃至龚州,雍州兵马正面挑战,周振忠带人从京州杀回,曹定昭腹背受敌,只怕抵挡不了多久,父亲连夜召集乔将军等人商议,想来是要出兵明州。”赵瀚霆低声道。
乔英淇一凛,难怪父亲一夜未归,原来竟是又起了战事,龚州毗邻明州,若曹定昭兵败,龚州被周振忠等人得去,明州只怕危矣!
而这些她虽忧虑,但却并不担心,父亲等人自然会有所安排,她只是担心一旦曹定昭兵败,那含碧必定性命难保,哪个敢肯定代王那些旧部会念在她乃代王之女的份上轻易放过她。
***
“我也要去!”乔正林正与两个儿子商议出兵之事,书房房门便被人从外头推了开来,他皱眉望向固执地迎着自己的视线的乔英淇,不禁沉声斥道。
“将军府难道无人了?需要你一个姑娘家上阵杀敌,快快退下!”
“爹,女儿与曹定昭交过手,又曾跟着二哥镇守明州,不管对明州还是对曹定昭都有些许了解,况且,女儿这回只是跟着大哥前去,又不会轻易上阵……”
“不行,休要再说!”她话尚未说完,却被乔正林义正词严地打断了。
乔英淇被堵得气鼓鼓,好半天才挤出一句,“反正这回我必是要去的,您若是不答应,那我便偷偷跟着去,反正府里哪个也关不住我!”
“你!”乔正林气得胡子一翘一翘,猛地一掌拍在桌上,怒声道,“慈母多败儿,都是你娘亲惯得你不知天高地厚,连半点姑娘家的样子都无。”
始终不作声的乔煜与乔磊兄弟二人对望一眼,均感好笑,慈母多败儿?妹妹那身武艺还是爹您老人家亲自授的呢!
“爹,此事便遂了她意吧,儿子会小心看着她。况且,也正像英淇所说的那般,她既对曹定昭及明州都有所了解,对儿子来说岂不是一大助力?”见父女二人大眼瞪小眼均不肯让步,乔煜佯咳一声劝道。
“爹,大哥说得是,若是不让她去,等她自个儿偷偷跑去,岂非更麻烦?”乔磊也加入劝说阵容。
乔正林恨恨地刮了兄弟二人一眼,重重地‘哼’了一声,一拂衣袍便背着手往书房门外去,再不看这兄妹三人。
乔英淇望了望他的背影,挠挠鼻子朝着乔氏兄弟问,“爹爹这是答应了么?”
乔煜含笑点头,“算是默许了。”
见她瞬间便绽放了得意的笑容,乔煜好笑地伸指点了点她的额头,“爹也是为了你好,在外头总是不如家中更让人放心。”
乔正林在他面前不知说了多少回,只说后悔当年老抱着这丫头往军营里去,以致唯一的宝贝女儿长大后不爱红装爱武装,与他想像中的娇滴滴女儿差距甚大。
乔英淇上前一步抱着他的手撒娇地摇了摇,“知道啦,知道爹爹也是疼我,我定会好好照顾自己,不会让他及哥哥们担心的。”
大军出发当日,乔英淇一身戎装跟在队伍后头,此回领兵前往明州的是乔煜,除了乔家的将领外,赵瀚霆也请命前来,乔英淇虽有些许不自在,但很快便抛到了后头。
数月的相处,虽心中对赵瀚霆仍有介蒂,可她也分得清前世今生,今生的赵瀚霆于她来说与乔家其他将领并无区别,她不应将曾经的怨气不满发泄到他的身上。
大军急行了半个多月方抵达明州,而龚州战况却大大出乎乔英淇意料,她本以为凭着曹定昭的能力,至少还能再抵挡一阵子,哪想到半个月后却得到龚州失守的消息。
乔煜集合明州众将商议,均觉得龚州绝不能落入周振忠与雍州孙氏之后,这两方无论哪一方,均是比曹定昭更贪婪之辈,瞧他们所到之处民不聊生便可知。
既有定论,乔煜遂兵分两路,一路突袭龚州,一路往云度山取道京州,意欲斩断周孙联军后路。
乔英淇心中挂念不知生死的含碧,二话不说便骑上马,带着两千人马奔赴云度山。而赵瀚霆自是明白她的打算,也领着自己的人紧紧跟随其后。
“主公,如今形势已是不妙,夫人乃刘氏皇室中人,周振忠那些人看在她的身份上必是不会为难她的!况且,上回的军情泄露……”见曹定昭翻身上马就要离开,黄文沛急得连忙上前劝阻。
“让开!”曹定昭大喝一声。
“主公,女子岂能与江山相比!”黄文沛大声道。
曹定昭呼吸一顿,片刻之后低低地道,“你不懂……”言毕一扬马鞭,高大的骏马长嘶一声疾驰而去,扬起的尘土扑了黄文沛满脸。
“自古红颜祸水,古人诚不欺我!”黄文沛抹了一把脸,长叹一声后亦上了马,紧紧跟着前方已走远的身影而去。
乔英淇与赵瀚霆赶到时云度山崖时,便见曹定昭正带着人杀得兴起,腥风血雨当中,一个素色的纤弱身影显得异常夺目,她细一看,认出正是含碧,心中顿时大惊。
未等她策马上前,却见本护着含碧的两名将士先后中刀而亡,更有一名联军士兵突然从她身后杀出,举起的大刀正往她身上劈去。
“小心!”乔英淇失声惊呼,千斤一发间,一道寒光划破重重缠斗的身影,‘嗖’的一下直刺往举刀的士兵,那人大刀仍未挥出,整个人却‘轰’的一下倒在了地,喉咙上插着一把闪着寒光的长剑。
“玉儿!”傻愣愣的含碧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人用力扯进了一个血腥的怀抱,那一声‘玉儿’却似重锤一般敲在她心口上。
“别怕,紧紧跟在我身边,我很快便会带你到安全的地方去,乖!”曹定昭惊魂未定地搂着她,脸庞贴着她的低声安慰,另一只手却用力将插在偷袭的兵士喉咙上的长剑拔了出来。
含碧神情茫然,任由他一手牵着自己,一手挥舞长剑将迎上来的敌人杀退。
血腥味越来越浓,倒下的身躯越来越多,喊杀声、惊呼声不绝于耳,这样的一幕一幕渐渐与记忆当中的某些画面重合……
“主公小心!”
惊呼声响起的同时,一道鲜血‘噗’的一下从拉着她的人肩上喷出,有几滴更是溅到她的脸上,瞬间便让她回过了神。
“不要紧!”
她定定地望着毫不在意地继续挥着长剑的曹定昭,低着再看看他紧紧握着自己的那只大手。
玉儿,想不到她终于从他口中听到这个称呼,却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往事一幕幕飞快在她脑海中浮现——
初见时他飞身救下自己的英姿,如投落心湖的石子,激起她心中点点涟漪;厚颜追逐时他的冷言冷语,依然无法阻挡她燃起的满腔情意;得知他即将迎娶指腹为婚的未过门妻子,绝望与难过汹涌而至。
张家三口意外身死,她始终无惧他的冷脸,坚持陪着他度过了守孝的一年;镜月湖旁表心意,他的沉默便是她最大的欢喜;成婚数载,她温柔小意,他外冷内热。凡此种种,最终定格在他挥剑杀向父兄那一幕……
兵器交接声渐渐在她耳边放大,她紧紧地抿着唇,感觉被牵着的手一松,又听曹定昭回头冲她温柔一笑,“玉儿不要怕,就在我身后不要出来。”
言毕又捡起地上的短刀,一手拿刀一手拿剑,将身后的人牢牢的护着,一左一右挥舞兵器毫不留情地砍向敌人。
含碧垂眸不语,缓缓地,一道寒光从她右边袖中探出……
“想取我曹定昭性命,也得看你可有此等本事!”曹定昭一刀砍下左边一个兵卒,右手长剑指向正前方一身狼狈的周振忠,正要迎上前去砍下对方人头,却觉一阵剧痛,整个人一个不着,手上的兵器便‘当’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鲜血一滴一滴从他后背滴落地上,他颤抖着回头,却对上泪流满面的熟悉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