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在尹絮楼的记忆里,他们不曾如此兄友妹恭地说过话,她更不曾如此乖巧柔顺地说要听从自己的指示……眼底有些情绪,他微微侧身,长手拿过放置一旁的两个锦盒,在她面前打开。「这两个黄金镯子,一真一假,偏偏缺一不可,凑在一起才值钱。你看看,可分得出哪个是真的?」
她依言缓缓放下茶杯,靠近了些打量着两个锦盒中的黄金镯。
一只较素,一只雕琢精细,拼在一同是凤凰展翅,展现华美羽翼,若将两镯分开,便如天鸟断翼,顿时失了光彩。
「两只都真。」尹岁亭说着。
「哦?」他挑了挑眉,不觉她有失忆到连真金假金都分辨不来。
她回道:「这只真在真金,这只真在真功夫,两只皆真。如同大哥说的缺一不可,凑在一起才有价值。」
尹絮楼听着不禁大笑,不置可否地看着她许久。
一年来没见过大哥笑得如此开怀,尹岁亭被看得有些傻了,也傻傻地跟着笑了起来。
「州牧易装前来托镖,一只送至北方,一只送至南方。」尹絮楼又为两人满上茶,缓缓说道:「我未曾对你说过,但你当看得出如今镖局里真正能押镖的只余我与毛叔这个总镖头。掌柜崔伯心思敏捷,武功稍弱,难独当大任。我本是不该接下州牧所托,然而他多次来府里相求,他于爹、于镖局又有恩,我实在难拒绝。」
「所以大哥与毛叔得兵分两路?」尹岁亭隐隐觉得大哥即将托付她某些事,或许是将镖局交给她吧?她重伤后直至今日,大哥几乎推了所有能推掉的生意,几趟推不掉的若不是大哥亲自走一回,便是让毛叔去,从不让府里空虚,无人坐镇。她隐约明白大哥的用意,是为保护她。
尹絮楼又道:「往北走至靖州是条长路,带着镖队而行,少说也得要两个月。往南走至衮州路程短些,却是深入武林。两条路皆有险处,你怎么看?」
她思忖半晌,才回:「深入武林虽险,却是险在明处。治远镖局的旗号道上无人不知晓,沿途喊镖借道,武林自有武林规矩,当可避开些暗劫镖的小辈。反观北上的路太长,俗话说夜长梦多,加上鞑靼时有南下作乱,马贼、匪类四起,镖队浩浩荡荡很难不成为目标,那些人可不讲什么江湖规矩的。」
尹絮楼静静听着,心下有几分讶异,面上不动声色。「毛叔教你的?」
「……」毛叔只教她吃香的喝辣的……转转眼,尹岁亭又啜了口茶。
他当然知道这段时日毛叔把她当三岁娃儿宠着,只是他也从没发觉小亭对于走镖仍有几分见地;从前若她能留在身边帮手,如今镖局又会是什么模样?眼底情绪一闪而逝,尹絮楼伸手将真金手镯推向前,「拼在一同再怎么珍贵之物,分开后也有高下之分。此镯为饵,我要你带个兄弟轻装上路,护至衮州归鸿,路上先绕至洛棠停留十日再起程,我与毛叔则领镖队北上。我等遇上第一个劫镖后,我会暗中放出风声,道你手里的金镯是大师齐天工死前最后的沥血之作,此举或许会将北方的劫镖者引去,也或许会招来各方人士觊觎,绝不是份轻松的差事,需得时时谨慎。」
耳边是大哥交付任务的话,语气却像谈论哪位兄弟从老家提了几盅好酒回来,该吩咐厨子烤几片咸猪肉来下酒般稀松平常。尹岁亭正为大哥加茶,加到满出来了还未收手,任茶水溢了一桌。
「此镖已接,按州牧要求,为避人耳目,需在明年开春他转至江南任新职后方可出镖。我雇了个新的趟子手为你开路,应当这几日便会到府里,出镖前这段时候你也好与他练练身手。」那杏眼圆瞪的模样令尹絮楼又失笑,他伸手接过已被倒空的茶壶,道:「小亭,大哥自顾自地说着,还没听你应话,你可愿为我跑这一趟?」
「当然愿意!」话几乎是冲口而出,她根本不及细想,但觉能为镖局尽力是好事、是应当的。尹岁亭话才出口又有些犹豫了,惯使的弯刀举不起,重伤后虽不时在院中将刀的招数以剑来练,一把长剑握不了多久指间便发酸发麻,如此又怎能护镖?莫不要再次引祸上身,又或砸了自家招牌才好……
「走镖成事与否关键在于虚实难测。人人皆知我武功高,有人心生畏惧,却也有人偏不怕死。你二哥被绿林贼人掳去之前,天下人都以为他文武双全,甚至武功修为高过我,殊不知他不识半分武功,一点内力也无。」尹絮楼不会不知她在害怕些什么,只是话说到一半,他已起身面向窗外,语气有些压抑:「小亭,你深居简出,重伤前未在江湖留名,一旦出手,亮出了治远镖局小局主的名号,老江湖或能猜到我尹家祖传的内功心经传至你手,动手前总得有几分顾忌,这便是你能利用之处。」
家传的内功心经……大哥说她自小练过的,伤后她日夜调息,内力确实已复;尹岁亭低了低头,握握隐隐发麻的手,然而空有内力又能如何?
抬头,见大哥仍望向窗外。尹岁亭也看出大哥对二哥被掳一事自责万分,问过几回当年发生什么事,大哥总说是他的错……眼下大哥定是思考过后才决定将此大任交在自己身上。
她不可能永远躲在后头享福的,这一年多来不也一直想着若能为了厅中那块匾做些什么也好吗?思及此,尹岁亭忽地跳起身,抱拳定定道:「岁亭定不辜负大哥所托。」
尹絮楼欣慰地点了点头,才想开口再说些什么,就见她啊了声,弯身去捡桌下之物。
「坏了坏了,我怎么那么笨……」看着地上从荷叶包中散出的酒糖,尹岁亭十分懊恼,恼自己蠢得忘了腿上放着酒糖。「这是特地从沁县带回来的哪……」
那是小时他们兄妹最爱吃的零嘴……尹絮楼双眼微瞠,心中一抽,盯着她手中捧着的、沾上沙尘的糖,半晌,转身回到案前,视若无睹她着急的模样。又过了一会,才平声道:「你手伤使不了沉刀,这几日若有空就到城南的打铁舖,让铜老槌帮你选把随身武器防身吧。」
天目府城南的打铁街上打铁舖林立,有专造刀的、专造剑的、专造鎚的、专造飞镖的,各家各有专门,琳琅满目令人不知从何选起。
伤后使不动弯刀,尹岁亭为了挑把属于自己的武器,已来过几回了,可每一回她都像是初来乍到般,对各家打铁师傅造出的武器赞叹不已。一件顺手的好武器难寻,来到此处便有千般武器任君试,总会挑到一件合手的,又或者可以寻个老师傅按所需打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