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谁先觉
再醒来时,已是晴天,春日和煦。
房间的窗子敞开着,阳光轻抚在少年刘晔的脸上,暖意融融。
六个时辰的休息,让刘子扬疲倦的精神稍稍恢复,而这段时间里,寄宿体的记忆也被他完全的吸收融合。
他这个新身份,依旧姓刘,年仅十二岁,当然在这个按虚岁计寿的年代,他应该是十三岁。
现为汉中平五年(公元188年)四月,当朝天子是被黄巾之乱搞到灰头土脸的刘宏。刘子扬的秦汉史知识足以及格,他即刻便反应到此时距离刘宏驾崩,尊谥为灵帝,只有十一个月了。
此地的所在,是淮南寿春城外的成悳,寿春是阜陵王国的都城。说来也可笑,这新身份名叫刘晔,其父刘普是第五代阜陵王刘代的儿子,同时也是这成悳的一位富家翁。当今寿春城里阜陵王刘赦,却是为刘代之兄的孙子。
汉室贵胄的出身,在这个年代并不罕见。其实真正让刘子扬惊诧的是,这个刘晔应该就是未来曹操的谋士之一,那个与郭嘉、二荀、程昱并称于世的刘晔。当他弱冠后,将会草字子扬。
这种巧合,是冥冥中的注定?又或是地府判官的巧妙安排呢?
不,刘子扬绝不肯相信,这巧合是那崔判官所设。
灵魂得到寄宿前那种几近消亡的感受,依旧清晰可察。那一刻里,刘子扬既可能生,也可能死。
崔判官承诺的投胎转世,根本就是空头支票。也正是他和黑白无常的欺骗,害得刘子扬几乎魂飞魄散,才不得已吞噬了少年刘晔的灵魂,以寄体重生。
都怪你们!刘子扬如此这般,一遍遍地念想着,宽慰自己心底里柔弱的一面,以图减轻对“杀死”刘晔产生的负罪感。
但效果很差!
他神魂探测到刘晔时,那第一眼的所见,一次次回映于眼前:一个跪倒在墓碑前哭诉的少年,清新俊逸的外貌,和华服上的血迹斑斑。
竟杀了人?当时,竟是毫无迟疑的吞噬了他的灵魂!
刘子扬心底的愧疚与不安,难以言表。求生之时,或许还能罔顾一切,当一切都已平息时,怎能忽视对无辜者的伤害?
在榻上辗转许久后,刘子扬暗自道:“唉!刘晔,我不知该如何向你道歉,也无法回报对你的亏欠。但无论如何,今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在此发誓,必将顶天立地做人,不负这刘晔之名!”
誓言一立,他心中倏忽宁静了,身体也是渐渐踏实、舒畅。
然而很快,刘子扬又觉得有些羞赧,想那曹魏谋士刘晔是何许人也?无论出谋划策,还是品藻人物,都属当时顶级。尽管曹操父子因刘晔皇室后裔的身世,不敢将其施以重用,但他留载史册的记录里,却做到了算无遗策,令后人敬服。
如今,那个刘晔已不在,自己这个能做到他几分呢?
大贤良师张角死于中平三年,其后黄巾军一度消沉。但到了这中平五年,天下各处的黄巾军再次起义。历史书上怎么说来着?“二月,郭太等于西河白波谷起事,攻略太原郡、河东郡等地。四月,汝南郡葛陂黄巾军再起,攻没郡县。十月,青州、徐州黄巾军又起,攻略郡县。”
朝廷此时,想必已经在西苑练兵了,曹操由议郎转职典军校尉,初掌兵权。董卓、袁绍、袁术、孙坚、刘备等英雄人物,即将在这个时代的舞台上依次出演。
刘子扬的心情渐渐有些激动,哪个热血男儿不曾追慕汉末三国的壮丽波澜?哪个读史之人不会痛惜黄巾之乱后,军阀混战,终导致中原人口锐减,十室九空。
崔判官啊,崔判官?在这么一个动荡的时代里,你承诺的所谓“官运、财运”,哪一样不是要靠人头来换?你承诺的能够文武有成,可是无论学文,还是习武,无不是更有利于获取杀戮功勋,其区别仅在于,前者依仗祸国的毒计,后者凭借滴血的屠刀。
刘子扬不愿再睡下去,睁眼看了看窗外,日上三竿,早该起床了。他长出了口气,平复心情,想到:既来之,则安之。抱怨已是无用,或许真要到四十三年后,才能再见到崔判官吧!既来到这个时代,便去见识一些千古英雄人物,也算是人生快事!
突然心念所至,便朗声吟道:“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
“好!”窗外有人高声赞叹。
刘晔一愣,只觉记忆中并无这声音,便问道:“外面何人?”
一个中年男子冷声道:“晔儿,还不出来,给你魏叔父见礼!”
这声音他却识得,急忙回道:“遵命,尚容更衣!”
推了被子,从榻上跃起,就见旁边衣架上搭了件干净的青紫色锦袍。刘子扬在前世,也曾穿过汉服,故而收拾打扮起来并不作难。不多时,穿着妥当,他才出门,看到两个中等身材的男子站在廊中闲聊。
其中一个年纪四十多岁,面白身瘦,双目细长,留有寸长的黑须,正是刘晔的父亲刘普。另外一个年纪在三十上下,浓眉大眼,身材却比刘普略矮,一身玄衣道袍,峨冠博带,端是神采奕奕,此人便是会稽来的魏道人。
刘子扬先给刘普行了礼,再向魏道人行礼,却听魏道人笑道:“淮南刘晔,九岁习《诗》,贫道在长虞时就久闻贤侄大名!今日听你吟诗,五言成韵,意兴言表,果然名不虚传!”
刘子扬道:“小侄疏懒成性,不知魏叔父亲临,斗胆占吟,不甚愧赧。”
刘普却是一声厉喝道:“逆子,跪下!”
刘子扬闻听一愣,他从未跪人,一时间难以适应,以至犹豫不决。
“怎么?你,你,你这逆子,欲做反不成?”刘普气得哆哆嗦嗦。
刘子扬深知汉礼,这不肯跪父亲,实在说不过去。既然自己打定主意做刘晔,这点困难怎能不克服?于是缓缓跪倒在刘普面前。
刘普冷哼一声,问道:“逆子,你可知罪?”
刘子扬疑惑道:“不知。”
“你杀了人,还不知罪?逆子,真气煞我也!”
杀人?刘子扬猛然记得夺舍前,见这少年衣襟上有血迹,原来他刚杀过人了。
搜寻记忆,刘晔杀吴姬的因果与过程,便在脑海中浮现。这件事在后世的《三国志-刘晔传》是有记载的,刘子扬也曾读过,而此时从少年刘晔的记忆中再现,让他心里唏嘘不已。
于是,刘子扬解说道:“父亲可是指,杀那吴姬?这本是亡母的遗命。”接着,便把六年前,刘晔与刘涣兄弟在母亲病榻前的所见所闻一一说来,只把母亲那吴姬破坏他们夫妻感情的说法隐去。
刘普听得大惊。前一日,他两次召去长子刘涣询问此事,但刘涣噎噎不语,却不知还有如此一番故事。不禁暗叹,这两个儿子一奶同胞,又年纪相近,想不到性情却相差若此之大。如今天下动荡,乡境不安,或许次子刘晔这种峻厉的性情,更能保障家族安定吧。
刘普肃然道:“此事暂且作罢。听说你昨日被雨所淋,有感风寒,回房休养去吧。”
目送刘普与魏道人离去,刘晔暗诵口诀,调用心法,施出崔判官传授的望气之术,果然可见二人身形荧荧放光,而各自头顶上更是涨起三寸高的气芒。刘普的气色为青光,略带点紫,魏道人的气色却是金光,熠熠耀眼。
刘晔心中一喜,这望气术原来是真的,这一次没被崔判官欺骗,如此自己还算有了个保命的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