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蟠桃宴玄女情劫(下)
且说那瑶池仙境,玉帝、王母兴办蟠桃胜会,圣人均至,群仙相聚,瑞瑶宫中氤氲飘渺,仙霭缤纷,规模虽然难与后世相提并论,但已是天庭重定之后从未有过的盛景。
要说此次结的一千二百个特等蟠桃,人吃了与天地齐寿、日月同庚倒还罢了,这一个便能抵得一千五百年苦修的好处,对于群仙而言还是颇为在意的。若不是要借此机会广结善缘,玉帝王母还真没这么大气,一下子舍去上百个蟠桃。至于数万年后,三年一开的蟠桃宴上宾客多了不少,而三千六百株蟠桃树果实却分有三等,也并非是人人皆可吃得一等蟠桃的。
只是盛宴再好,终有完时,蟠桃胜会午时初刻开始,待到未时将至,便是曲终人散之时。群仙起身答谢玉帝、王母,作辞告别,在天庭一仙官引领之下,纷纷下了天庭。
这仙官作一老翁模样,鹤发童颜,面目慈祥,拄弯曲拐杖,此仙非是别个,倒还有些来头,名唤南极仙翁。他原是洪荒一散仙,后转投元始天尊阐教门下,习得玉清仙法。元始见他为人圆滑精明,颇有些处事手段,便遣他来天庭任官求职,玉帝也便允了。
乃知狼比地有大星,南极仙翁上应天星,不在二十八星宿之内,也不再一百零八星数之内,人间盛传乃是寿星,香火颇盛。而那截教通天教主,忙于整合当年所得的万余妖族弟子,排练万仙阵,暂时无心派遣门人在天庭为官。此乃外节,不作细表。
待瑞瑶宫中群仙散去,七位圣人又是寒暄一阵,也渐渐离去。唯有陈年却是未动,见王母金瑶轻点皓首,便明其意,传言叫红云、长生等稍待片刻,前去蟠桃园要过蟠桃树,果然已是枝黄叶枯,生机流逝,将其收入混沌青莲中,告辞而别。
出得南天门,青莲一脉行不多久,陈年忽的一提缰绳,白牛停将下来,一干弟子连忙定立驾云,颇为不解,而红云却是暗作推算,若有所思,转身望向远处。
才几息功夫,便瞧见一道人驾云而来,只见他头戴紫金道冠,身穿无忧鹤氅,足登履鞋,腰束丝带,体如童子貌,面似美人颜,三须飘颔下,拂尘执手中,这等道骨仙风,正是那地仙之祖、人称与世同君的万寿山五庄观镇元子。
镇元子向前与陈年、红云道人打了个稽首,说道:“见过两位道友,贫道有礼了。”
二人还了一礼,长生等也一并执晚辈礼见过,陈年开口说道:“有礼,不知道友所为何来?”
镇元子说道:“多年未见,今遭有缘,贫道不若一道去不周仙山叙旧可好?”
这时红云却道:“既然蟠桃胜会已毕,道友不回观中清净享福,为何还要来这俗世搅和、自讨烦恼?”
镇元子苦笑一声,知道他还在为当年之事介怀,说道:“往事已矣,难道你我这般交情,就此绝了不成?”言罢取出一个龙纹翠玉盘,又道:“今日瑶池王母的蟠桃确是不凡,贫道不才,还存有些许人参果,且让小辈们尝个鲜。”
陈年微微一笑,说道:“道友何必如此客气,恁地显生分了,所谓大道万千,各取其一,而人各有志,任谁也不该勉强。”这话却是有些针对红云而发的。
长生听闻老师发话,便躬身接过玉盘。身旁大智心里好奇,他憨厚不通礼数,行事也不晓顾忌,探出猴爪,便将玉盘上面盖有的锦绣地理图揭开,顿时毫光大作,清香之气扑鼻而来,透入内腑,四肢百骸飘飘然难言其爽,再一看,只见盘内有十数个一尺来高的婴孩,通身**,五官俱全,除了不会说话动作,活灵活现,犹如真的一般,笑眯眯的,胖呼呼,粉嘟嘟,极是可爱。
突然间“啪”的一声轻响,大智手背挨了一记,连忙缩手垂头,知道是老师的周天碧玉尺,以往犯了错误,便是戒尺伺候,他当然深有体会。这人参果陈年以前得镇元子赠与过多次,基本都给了门下弟子食用,大智倒不是直接就想拿来吃掉,只不过是要数上一数有几个罢了。
长生盖好锦绣地理图,看了大智一眼,意为轻斥,这人参果不能暴露太久,否则摘下来少了锦绣地理图遮盖,六个时辰之后,就会化去,消逝不见。
红云道人听了陈年所言,本就有所感悟,又见镇元子为了与自己修好,一下子送上一十八个人参果,出手大方,确是真性情,相较之下,反倒是自己执着愤恨于当年之事,显得心胸狭隘了,当下对着镇元子施一大礼,说道:“道友勿怪,实乃我之过也。”
镇元子大喜,作势虚扶,说道:“你我至交,何出此言。”
陈年笑道:“这便好了,若要叙旧,回不周山再论。”
众皆称是。一行人回至不周山,镇元子足足呆了九日方才离去,说甚言甚,略过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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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蟠桃胜会那日深夜,天庭南天门上来了个贼,说来倒还是个偷香雅贼,正是仁德天下知的人皇轩辕。
此时南天门上镇守巡夜的,仍是巨灵神以及一十二个天兵大妖,子时将至,轩辕却是早有准备,知道眼前这些个兵将都无甚了不得的本事,取出一个黄皮葫芦,塞口一开,轻轻一吹,里头的瞌睡虫轻飘飘,无影踪,不偏不倚,正好飞入巨灵神等鼻中,只听得“阿嚏”声连响十三下,接着便是十三样呼噜声交杂,个个手软头低,闭眉合眼,一阵好睡。
轩辕踯躅徘徊,等待之时心焦焦,意燥燥,魂儿不知在何处,所幸过得半个时辰,一女仙轻声轻脚,碎步踏月色而来,薄雾散开,红颜蒙蒙,佳人美眸,真叫漫天星辰失色,这不是那意中玄女却又会是谁?
轩辕精神一震,柔情蜜意涌上心头,迎上前去,万般言语只化作“仙子”二字;玄女俏目含羞,明明心里爱煞,却是欲迎还拒,唯有道声“冤家”。两人执手相看,竟又是痴然对视。
天庭之大,何止万里方圆,如今入得仙籍为官之人又少,是以空阔非常。过得半晌,玄女领着轩辕往无人处去,夜色赏景,寂静寥籁,别有一番风情,郎情妾意,你说声甜言,我来句蜜语,哪里还想甚神仙道途,念甚帝王贵胄,情到浓时,只觉此刻方是人生得意尽欢处。
至于说甚作甚,那是人家二人私事,自是不好说与诸位看官知晓。
如此这般,星月为媒,清露作证,轩辕、玄女着实过了十来天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如漆似胶,难分难舍。
这一夜轩辕来至南天门,依样葫芦放出了瞌睡虫,这手段单一,却屡试不爽,极为有效,只因巨灵神等俱是些头脑简单之辈,近半个月来竟是无有发现异状。不用分说,这次仍旧顺利将其送入了梦乡。
不知怎的,而今轩辕听到这些个壮汉鼾声大起,却是觉得悦耳至极,心情欢愉,熟门熟路地走至纤萝园圃之中,过不多时,玄女盈盈姗姗,也来至此地,刚刚牵起手来,忽闻一声冷哼传来。
这声音玄女何等熟悉,顿时俏脸煞白,一丝血色也无,玉手颤颤发抖,不知所措。轩辕循声看去,原来是王母娘娘来了!
轩辕暗道不妙,他也是果决善断之人,身为男儿,更是有担有待,先自躬身见礼,朗声说道:“娘娘在上,今日之事,错全在轩辕,与玄女仙子无有关系,但请娘娘责罚。”
王母冷笑道:“事到如今,你还要欺我,你之过错,便只在今日么?”顿得一顿,又道:“你是人皇之身,青莲师兄门下,我倒不好处置于你,自己回去与你老师分说吧。”
玄女闻言欣喜,轩辕却深虑一层,知道自己无恙,但她必要对意中人发难,暗自心揪不已,当下不顾身份,跪拜在地,恳切说道:“娘娘慈悲,当初玄女不过一时糊涂,尽是轩辕诱引所至,而今我二人情真意切,恳请娘娘成全,许下良缘,轩辕感激不尽。”
王母却是不悦说道:“莫要多言,纵是帝皇,亦不过人间凡夫,你在天庭私会玄女,迷晕天将,如入无人之境,可曾将我放入眼中?现在还要我姑息你等,真真可笑!”言罢上前拉过玄女,便欲离去。
玄女憟憟然怎敢反抗,踉踉跄跄随王母而去。
轩辕起身追上,口中呼喊不绝,王母见他纠缠不休,更是怫然大怒,取下发髻上的玉簪,轻轻一划,凭空现出一道沟壑,不知有多少里长,将双方隔开。
轩辕做那人皇,为了部落发展等,殚心竭虑,神通道行不免有所懈怠,自是远不及长生等,而王母娘娘乃是紫霄宫中听过道的,又是一直潜心修炼,不理俗事,道行着实高深,借着鸿钧所赐的玉簪,施展划虚成实的高深手段,哪里破得开去?眼见着祥云之上,玄女不断回首望来,依稀有数点晶莹洒下,竟无语凝噎。
直至完全淡出视线之外,轩辕才收回目光,一声叹息,驾云往不周山方向而去了。
正是:
世间盛宴数哪般?
瑶池有会品蟠桃;
人间帝皇仙子缘,
自古多情伤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