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章 迟开都为让群芳
朱棣赶到时,皇后已奄奄一息了。
朱棣坐到皇后的床榻旁,握住她的手。她的泪,登时便流了下来。
朱棣亦只是垂泪不语。
这么多年,两个人相依相伴,患难与共。到了如今,已不需要再说什么了。
尤记得那一年,她十五、他十七,她嫁给他做了燕王妃。她仁孝温和,为他在马皇后面前挣足了脸面。他起兵靖难时,李景隆五十万大军兵临城下,她亲自登城督战,为他守住了北平城。
到了后来,她跟随着他踏进了皇宫,从此,她便修德劝善,为他赢尽了民心。
直至今日,朱棣才意识到,原来,这么多年来,唯有榻上这个奄奄一息的女人,才是始终默默站在自己身后,为他而活的人。而他,却从未曾回头看过她一眼。
想及此,朱棣的眼泪便扑簌簌落了下来,只为即将失去生命里这个最重要的女人。
“皇上。”皇后缓缓睁开眼,声音微弱,道:“臣妾请皇上过来,是有一事不明白。”她喘了口气,又对侍立在一旁的三个儿子道:“你们都出去吧。”
三子拭干泪,退了出去。
皇后抬眼盯着朱棣,郑重问道:“皇上既相信卿贵妃与故人有瓜葛,为何至今,还不杀了她?”
朱棣闻言,登时怔住,无言以对。
皇后见他无话可说,便又温言道:“饶过她吧。”
朱棣依旧怔怔的望着她,不言语。
皇后又喘了几口气,吃力道:“这么多年,臣妾虽非皇上心中最爱之人,可臣妾却是最了解皇上的人。臣妾看得出,皇上这一生虽有过许多女人,可您真心爱过的人,只有卿贵妃。”
她盯着他,诚恳劝道:“臣妾不想皇上赌一时之气。若您当真亲手杀死心中最爱,必会抱憾终生。”
她见朱棣不语,便又道:“且即便卿贵妃当真是与故人相识。那又如何?都过去了……”
朱棣转头望向她,仍旧不语。
皇后道:“若皇上能够勤政爱民、广求贤才、恩礼宗室,做一代仁君。那么,凡事不必苛求,自然会四海归心、万民拥戴。皇上,又何惧江山易主呢?”
她顿了顿,喘了几口气。又道:“卿贵妃待人温婉谦和,虽占尽皇恩,却从未恃宠生骄。她虽性子倔强,几番拂逆皇上之意。可她却也不至有谋反之心。臣妾听闻,她在宫中始终力行节俭、宽待下人,且有小皇子后,她更是乖顺了不少。依臣妾看,她确是个心地纯善之人。”
皇后一口气说了太多的话,不由咳嗽了一阵。又道:“臣妾请求皇上,待臣妾去后,立卿贵妃为后。臣妾相信,她定能做到怜惜百姓、母仪天下。”
朱棣又垂下头,默默思索着,久久不语。
良久……他抬起头,拉过皇后的手,垂泪道:“这些年,朕委屈你了。”
“不。”皇后摇头道:“能够陪伴在皇上身旁这么多年,臣妾知足了。”她垂泪道:“在臣妾心里,皇上是百姓最贤明的君主;是战场上最神武的英雄;是让臣妾敬仰了一辈子的好夫君。”
朱棣闻言,不再言语,只垂下头,“呜呜”的低声哭了起来。
他从不曾这样,连他自己亦不相信,久经沙场、杀人如麻、心如冷血的他,竟还有这样软弱的时候。
他依偎在她的身旁,仿佛是个失了母亲的孩童一般,单纯又无助。
永乐五年(公元1407年)七月,徐皇后崩于应天府。
皇后活着时,便对朱棣一味的付出,凡事顺从他的心意。临终,她在弥留之际还替朱棣解开了心结。最后一次解救了朱棣那颗犹豫彷徨、忐忑难安的心灵。
那个年仅四十六岁,只顾一味付出、最爱、最懂他的贤惠女人,自此,便在朱棣的生命里消失了。
朱棣异常悲恸,追念不已。追谥徐皇后为仁孝皇后。又为她辍朝百日,素服一年,不御正殿一年。
整个秋天,都滴答着令人烦躁生厌的冷雨。如那“扯不断,理还乱”的愁思一般。
这个冬天,更是异常清冷,且没有风。死寂的寒冷发着狠劲儿,暗暗冻裂了人心。
半年里,朱棣每每来至长乐宫,都只见轻颦蓬头垢面坐在榻上,形同槁木一般。对于他的驾临,轻颦更是视而不见。朱棣无奈,便只能悻悻的离开。
半年时光里,朱棣能做的,唯有让人日夜细心的守着,不让她自寻短见。
此消彼长,凌雪自然得了意。到年下时,她生下了一位公主,她为女儿取名为寒儿。
年节里,朱棣请来了禅师,为轻颦诵经祈福,以求能够解开她的心结。
然而,于心死之人来说,再如何开解,也终是无济于事的。
正月里,小公主寒儿满月。朱棣虽着素服,却也不肯委屈了她,便在咸阳宫里为小公主设了满月宴。
既是合宫夜宴,歌管舞乐便是最不能少的。一时间,咸阳宫内热闹非凡。
凌雪心机细腻深重,又会审时度势。在轻颦消沉的这半年间,她已极尽所能,笼络住了朱棣的心,成为了后宫里最炙手可热之人。
见风转舵、拜高踩低是深宫里的人们贯会的伎俩,尤其是年前入春时新进宫的那个周才人,最会察言观色。她入宫后不久,便自请搬到了咸阳宫的偏殿,时时处处为凌雪马首是瞻。
今日,那个周才人见众人皆向凌雪道贺,又见朱棣龙颜大悦,便起身向朱棣道:“皇上,嫔妾斗胆向皇上请封。”
众人闻言,不由齐刷刷将目光投向了她。
万贵人闻言,不由半含醋意道:“周才人如此明目张胆的向皇上请封,莫非是有了底气不成?听闻数月前,周才人是侍寝过的,可仿佛,也就那么一次。莫非竟这样巧,一次便有了不成?”
周才人听闻她言语刻薄,不由白了她一眼,不悦道:“嫔妾请封并不为自己。”
她转头向朱棣道:“皇上,娴嫔娘娘秀外慧中,才貌出群。不单为皇上辛苦抚育公主,又时常在闲暇时教导嫔妾等人要心怀感恩、仁慈之心。嫔妾以为,娴嫔娘娘贤德如此,理应得到晋封。”
凌雪闻言,赶忙起身向朱棣施礼推辞道:“是周才人谬赞了。嫔妾未能为皇上诞下皇子,已是惭愧不已。且嫔妾着实不在意位份的高低,只求能够日日侍奉在皇上身旁,能够好好抚育公主,以报陛下圣恩。如此,嫔妾便知足了。”
朱棣思索片刻,对凌雪道:“周才人所言,不无道理。你诞育公主有功,且你又一向温顺可人、懂得和睦宫闱。朕确是该晋一晋你的位份了。”
“皇上。”淑妃心下惶恐,不由站起身,插嘴道:“娴嫔得您恩宠时日不长,且她毕竟生下的是公主,而非皇子……”
“公主怎样?皇子又如何?”周才人打断她,道:“皇室血脉尊贵无比,怎可由皇子、公主而作分别。”她顿了顿,又道:“且据嫔妾所知,淑妃娘娘养育的也是公主,可娘娘您却早已在妃位。莫非淑妃娘娘这么多年,都觉得自己不配为妃不成?”
“你!”淑妃气得火冒三丈。
她深知,娴嫔笼络住了朱棣的心。近日来,娴嫔在后宫里,已是活的如鱼得水一般了。而她自己,年老色衰,已然失了朱棣的宠爱。
且淑妃暗自看着,娴嫔是不同于当年得宠的轻颦一般隐忍淡泊、寡言少语的。她可是个能说会道、心机深重的厉害角色。日后,娴嫔是大有蒸蒸日上之势的。故而,平日里若没有关乎十分利害之事,淑妃也不愿与娴嫔为敌。
可周才人毕竟只是个小小的才人,她一味以为自己攀上了娴嫔那棵大树,便敢目中无人。淑妃自然气不过她有如此气焰。如此想着,淑妃便义愤填膺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这儿胡言乱语?本宫入府时,只怕你还不会喊‘娘’呢?”
周才人闻言,满脸不屑。冷笑道:“是啊,娘娘不说,嫔妾倒忘记提醒娘娘了。年老色衰之人,定是要好生保养着的。平日里,娘娘还是少动肝火的好,不然,只怕娘娘会衰老的更快。”
周才人转过头,不再看淑妃那张被怒气充胀的惨白的脸。向朱棣道:“皇上圣明,富贵之人自然是不必分男女老幼的。”她说着,便将目光投向朱棣身旁的空席,那是为轻颦留下的位置。
周才人不屑道:“皇子又如何?有些人,即便身份再如何尊贵,若年寿不永,也是无福消受。也有些人,即便身受万千恩爱,若不识趣儿,也不过是白白让那恩宠付诸东流罢了。”
她微微讥笑了几下,道:“依嫔妾看,小公主聪明康健,自然会是多福多寿之人。嫔妾看着,公主虽为女儿身,却胜过那些无福的皇子百倍。”
正说着,忽闻门外有人厉声问道:“是谁在这里聒噪,扰了公主的清静?”那声音沉稳有力、从容威严。
众人闻声,不由都放眼望了过去。梦锁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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