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曾为看花偷出郭

第五十二章 曾为看花偷出郭

车里点着煤油灯,矮桌上叠着堆礼盒,秦羽蹊狐疑地看了一眼,直接问道:“陛下是要送谁?”

“送你的故人。”他并不掩饰:“半年多未见,此行去怎么可以空手。”

“我自会准备……陛下如此兴师动众,不知道的,以为是奴婢蛊惑了陛下,才让陛下深夜出宫!”她的焦急爬上面容,与这安逸的夜有几分相冲,昭衍细心安慰:“自行只有你知我知,小桂子知,你若嫌他碍手碍脚,明日朕就把他放出宫去,你放心了?”

秦羽蹊一跺脚:“我哪里是这个意思!舍己为人谈不上,害人就不必了!”

“你莫急,这礼盒是我下午一个一个准备的,不过包装是喜田拿出去做的,我不愿坦露身份,也不会准备格外贵重的礼物,只是你的,一点心意罢了。”

他倾下身,往她面前凑了凑:“你将要奔你的前程,走前,看望秦叔也是尽孝道,宫女不让出宫,只得我带你出来,没有别的意思,不求烽火戏诸侯得褒姒一笑,了却你一桩心事就是了。”

她扁扁嘴,安静下来,一手把他推开:“我知道你的好心,可你是陛下,是皇帝,稍有差池,外廷的那些臣子嚼舌根嚼的比内廷还厉害,你不怕我都怕。”

“一次出格就够了,反正也谈不上第二次了。”他微微坐正,语气中尽是嘲讽,秦羽蹊微微抬眸望着他,昭衍侧过脸看向窗外,不知窗外黑洞洞的他在看什么,只是那张令她无限痴恋的侧颜,已是这世上最勾魂摄魄的所在。

两个人默默无言,除却双份的沉默无奈,再无别的话可讲。

半个时辰后马车行至福禄里,秦府好好地一个大宅子,被拆的七零八落,唯有东南角秦叔的小平房还留着,墙外种满了紫薇花,地上是新翻的土,几株矮黄的玉米杆孤零零地插着。

她多年后再次回到熟悉的旧地,反而觉得陌生,比起夜间荒凉的宅院,还是宫里更加温暖。人真是忘本,她变心变得这样快。

“距离四九城这样近,怎么还卖不出这块地?”她默默往里走。

“自从知道秦叔住在秦府旧处,朕就命人将此地圈起来,等你有一天到了岁数想出宫,这几年的月例也足够你将秦府好好翻修一遍了。”

他左右手拎满了礼盒,远处小桂圆委屈地望着陛下,都说男人难过红颜关,陛下这算什么事?

“世事弄人,你不必执着于此地了,我此生都不愿再回来,至于秦叔……我再给他老人家找个好住处得了,这片地你还是卖了吧。”

昭衍默然停住:“他并不愿意搬走,朕才出此下策,你不愿再回来朕也欣慰,离开皇宫,天高任鸟飞,少了规矩束缚,人才活得真。”

“多谢陛下。”她转身,眸色清亮可人。

他站在树影之间,银月光斑驳洒在衣袍上,带着丝丝烟火气息,她转过身:“这么晚了,不知秦叔休息了没有。”

两个人站在木门前,秦羽蹊上前敲了敲:“秦叔,是我,羽蹊。”

过了许久,一袭青衫的老人“吱扭”打开木门,秦叔半生文人,平日只会读书写字,管理宅院,老来不求会安心于田园,至少人是利利索索,整整洁洁的。他手执一盏昏暗的煤油灯,昏黄的一点豆光下,映出秦羽蹊熟悉的面庞。

秦叔惊喜道:“羽蹊……原来是小小姐啊……”他窘迫地往旁边让了让,打起帘子正要请秦羽蹊进屋,又看到她身后的人,和蔼问道:“这位俊俏的公子哥是谁?”

“他……”秦羽蹊略微一顿,昭衍那边已经抢先答道:“羽蹊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秦羽蹊大骇:“你……”

秦叔立刻笑眯眯地:“原是宁亲王世子殿下驾到寒舍!”

昭衍微不可见地皱了眉头,秦羽蹊连忙问道:“秦叔怎么知道我姑爷?”

“早些日子,姑爷就差人送了很多东西来,一些山参补品,老头子享用不得这些贵重之物,恭恭敬敬地奉在案上,今日一见姑爷,真是三生有幸,羽蹊,秦叔这才放下心了!”

说罢,秦叔想到什么,他掀帘子的手一顿:“我这里……脏乱得很,不敢让姑爷进来……”

昭衍忍住对夙恒莫名的不满,将礼物放到一旁:“秦叔不必客气,您是羽蹊的救命恩人,便是我的恩人,今日拿来的东西都是市井间采购的米面油,并着一些点心,山参虽好,但平常人家做起来繁琐,不过保值的东西,奉着也就奉着吧。”

秦羽蹊感激地看着他,昭衍总归是心细,做事情场合分得清楚,不比夙恒,只要是好的,一股脑地塞给你。

秦叔直点头:“说的是说的是,劳烦姑爷照顾我这个老头子!”

秦羽蹊上去挽住秦叔:“今日若不是姑爷通传,我还见不上您老,宫中一会上钥,我们呆不了一刻就要回去,您老这有什么缺的,差人去宁亲王府给姑爷递个帖子就成。”

她一说“姑爷”二字,昭衍就浑身暖洋洋的,仿佛雨打的芭蕉活泛起来,一双眼睛也殷切起来。

“秦叔晓得,若不是世子殿下携你出宫,我们不定何时再见。婚期将近,秦叔每每想到,亏得你离开了皇宫,否则我这把老骨头,到了地下都不知道怎么跟你父母交代。既然要嫁到王府,日后的生活,尽管好好的过吧。”他缓缓拍抚秦羽蹊的肩膀,两个人呆在一处,真比家人还亲。

“至此,当真离皇宫远远的了,早前是为了生存踏进,如今是为了自个儿走出来。”她垂下头,手中绞着衣袖:“即便心有不甘,该放下的,也应该放下了。”

秦羽蹊说罢,抬眸深深地看了昭衍一眼。

他并未搭理她,转而走向煤油灯前,默默从袖兜里掏出个小瓷瓶,往灯中添油,吓坏了秦叔:“世子殿下,这粗活还是由老夫来干吧!”

昭衍笑了笑,将瓶子留在原处:“都是府上用的油,明亮得很,您老将就用着,明儿我让人多送来一些。”

宫中的油脂细腻,他带的还是御书房养心殿专用,连贵妃前的油灯都比不得这一小瓶贵重。

秦羽蹊拉了拉他的袖子:“你的……你的东西怎可随意赠人……况且如此贵重……”

他倾下身,轻笑:“早晚都要改用光的东西,我还多着,你想要,我给你添嫁妆。”

她撇过头,心中不快:“不要操闲心了。”

油脂慢慢燃烧,屋前愈发明亮,秦羽蹊与秦叔说了两句话,担心着宫门下钥,便催促昭衍离开。秦叔今日得以一见未来的姑爷,心中的满足自不必说,对小小姐能攀上一门,家室了得的好亲事而庆幸不已。都说否极泰来,大难不死,他期盼了这些年,总算能放下心中的重担。

回程的路上,秦羽蹊主动给昭衍添茶水,昭衍拿着茶杯,心中沉沉的,想到以后,她将要给夙恒这小子添茶倒水,心中愈发不好受。

昭衍瞟了她一眼,故意看向窗外,沉沉道:“世子家中尚有几个妾室……”

秦羽蹊语气平平地回道:“我早就知道,也并不介意。”

“可朕介意!”他几乎不可置信,夙恒那小子待她是有多好,好到她连最基本的权位都置之一边!?

昭衍嗓音猛地拔高:“你是朕的女官,是宫里最尊贵的女官,怎可屈尊下嫁!”

她觉得好笑:“下嫁?陛下,此话怎讲?夙恒是宁亲王世子,再怎么说,也是我高攀了。”

“你记着,朕不会放之任之。”他隐隐有些气怒。

“这是我的家事,陛下还是不要插手了,遣散妾室,是想让夙恒做一辈子的罪人吗?我辜负不起,那些女子就可以轻易被辜负?”她几分认真:“只要夙恒心里有我,三千佳丽给他又何妨?”

昭衍一怔,是她的家室,他无权过问无权插手……

“昭衍,我们早说好的,桥归桥路归路,你往后,只是我的主子,是陛下!”

“别说了!朕听够了!”他“铛”一声将茶杯扔到桌上,撒开一片茶水,秦羽蹊忙着去收拾,两个人都僵持着,车内气氛一瞬降下冰点。

昭衍死死攥着拳头,半晌,憋出几个字:“我看清楚了,也彻底明白了。”

她低声道:“我累了,快些送我回去吧。”

玖昭十五年正月

昭衍登基后第一个元年,因的先帝刚刚驾崩,并未大操大办,草草了事。

正月初三,据史官记:“皇帝立藩,宁亲王世子表,愿为藩王,帝可其请,年后即往卫清建府,号卫清宁王。次日上朝,卫清宁王乞赐婚,帝以病辞,告之待明日再议。”

设立藩王,是他离开卫清的决定,那时私心想要放逐夙恒,让他从秦羽蹊的眼前消失的一干二净,故从宁亲王世子到晋位藩王这等,天下掉馅饼的好事,他也甘心给了夙恒。

现在想想,不禁嘲讽自己,给别人细心做了嫁衣裳。

昭衍心知夙恒讨要这个吃力不讨好的藩王是何用意,夙恒一心想带着秦羽蹊远走高飞,远离皇宫。而他对待秦羽蹊的感情,瞒的再谨慎,也瞒不过一个深情倾覆的人。

他曾承诺秦羽蹊,再不干涉她的决定,她的婚嫁,他不插一手,可当夙恒将赐婚提上朝堂时,他还是无法抉择,只得称病草草退朝。

为此,他将自己关在养心殿里整整一日。

折子放在右边,打开着,蘸了朱砂的狼毫笔跌落在上,染红了一片,他揉了揉僵硬的眉头,一手扯过左边的书,一本《诗经》,昭衍耸起眉头,他何时去看《诗经》了?那不是小孩才看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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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宫御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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