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香灯半卷流苏帐

第六章 香灯半卷流苏帐

老人先惊后喜,一双看尽世事的眸子微微红了起来。

他的手在半空中颤抖,双唇颤颤,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只是用手一遍一遍拍抚着秦羽蹊的头。

“好丫头,你能来看看我,也不枉我救你一命。羽蹊,别哭别哭,秦叔这些年最害怕的,就是眼泪……”

羽蹊慢慢起身,泪眼朦胧,心中说不完的心酸。

而望着眼前的老人,脑海中浮现的是曾经一整个秦府的兴衰荣辱,秦叔当年是秦府的管家、一把手,自小调皮蛮横的秦羽蹊被秦叔看管最多,他人老实又温柔,据说年轻时是长安城中一顶一的公子,只是家道中落才被迫进高门大院混口饭吃。他一身才华,光芒耀眼,秦老爷时常庆幸得此人才,让他在府中担任高职,一切吃穿用度绝不亏待,并且还为秦叔赐了一个本家姓。

秦叔也不负秦老爷的惜才之恩,在秦府遭遇灭门之灾的时候,他有幸带着秦羽蹊逃出,之后用尽全力和家财,将秦羽蹊送进了东宫。

小宫女认出了秦羽蹊,哆哆嗦嗦不知该行礼还是说句话。

秦羽蹊哭够了,扶着秦叔往屋子里走,一边问小宫女:“老爷子年年都来?”

小宫女应道:“年年来,我们这些当值的宫女都认识,而且秦叔每次都带些糕点分我们,心肠最好。”

秦叔笑眯眯的,拍拍秦羽蹊的手:“我老了,在外面站不住,这些心善面善的小菩萨就扶我去屋子里喝口茶,怪我贪这口茶,所以让小姐找不到了,小姐肯定是难过,以为秦叔不会再来了……”说罢,秦叔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今日一见,知道小姐一切安好,等秦叔下去见了老爷夫人,也有所交代。”

秦羽蹊死命地摇头:“是我的错,是我的疏忽才一直错过……”原来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孤单过,只是她一直庸人自扰,妄自菲薄……

她从衣服里拿出一些碎银子,趁秦叔不注意塞到他的包袱里,又冲小宫女使了使眼色,让她去小厨房多端一些吃食来。

秦羽蹊一腔话说也说不尽,拉着秦叔聊到傍晚,才恋恋不舍地送别,老爷子颤颤巍巍走远,步履蹒跚,脊梁却直的像盘天的榕树,他就是如此好胜,即便晚年遭遇了变故,也要如翠竹一般挺立不倒。

就这样,她恍若被人从泥潭中救了出来,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与亲人的关怀。从今以后,每天活着都是为了能让亲人放心、安心,每一次拼命地干活,都是为了出宫后,有能力负担起对亲人的一份责任。

晚上,敏虹特地在小厨房炖了锅子,里面放了满满的吃食,秦羽蹊早已饥肠辘辘,按着大碗狠狠吃了两碗,晚上太子又歇在了昌明宫,嬷嬷来通知秦羽蹊不必御寝,秦羽蹊喜出望外,心想今日,终于能好好休息了。

“哗哗”下了一夜的潇潇冷雨,更漏声“滴答”敲打在青石板上,冷意团团,从屋外越过两阶阶梯,慢慢爬渗到屋里,厚实的毛毡垫子挡不住彻骨的寒凉,秦羽蹊靠着墙,捂着嘴憋回一个喷嚏,却挡不住眼中憋流出的泪花,她小心拿出帕子擦了擦,又闭上眼睛假寐。

夜半,她肚子饿了,正巧听到外面换班的脚步声,兴高采烈地蹦起身,轻轻打开门子,把一个小宫女接进来。

两个人眼神一碰,都笑了笑。

小宫女不张嘴比划着:“小厨房还有吃食。”

秦羽蹊点点头,对她伸出三根手指:“三个时辰后我来换你。”

小宫女点点头,乖乖坐到秦羽蹊的位置上,目送秦羽蹊离开。

雨还没有停,风一刮冷得渗人,她踩住了廊子上刮进来的水,绣鞋湿了脚,她最怕湿冷,赶紧撑起油伞三两步到了小厨房。

里面还有未撤的火,算是明昌宫除了良娣屋子之外最温暖的地方,秦羽蹊在宫里待了这些年头,小姐脾气和习惯都改了不少,能休息的时候,也不在意坐的哪里,躺的哪里。秦羽蹊用抹布擦了擦小竹凳子坐了上去,一双手伸到微火旁烤了烤,一边念叨:“都说是夏天了,还冷着这样……”

旁边放着两盘小点心,墨子酥和绿豆糕,秦羽蹊的伙食比起小宫女来好的不止一大截,很多主子吃的东西,也都会赏她一些,这些墨子酥就是良娣最爱的吃食,可她今日饿极了,不想吃甜的,就自己削了一个土豆,片成片,用签子穿起来,刷一层猪油,散一点五香粉,放在炉灶上慢慢烤着。

火烤制的猪肉带着土豆片里的水分发出“嗞嗞”的声音,五香粉混合着土豆香溢满了整间小厨房。

秦羽蹊等不及看它烤没考熟,就先拿起一串小心吃着……

“唔……真香!”

美中不足的是里面还没熟透,没办法,谁让她以前十指不沾阳春水,不会刀工,切下来的土豆片厚的跟城墙一样。

秦羽蹊咬了一片,又放回去继续烤。

她望着跳跃的小火苗出神,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心中一片平和。就这这时,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踏着水洼慢慢近了,她正心想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小宫女出来撒欢了,就听见小厨房门框一响,一个高挑身影闪了进来,火光映衬着浓黑的影子在墙上,怪狰狞的,秦羽蹊打了个冷战,回过头去,见到来人是太子时,一半的心放下去,一半的心又浮了起来……

“爷……您怎么来了?”

闻着香味来的?

秦羽蹊行完礼,又发现不对头,太子爷面色冷峻,衣服都湿汲汲的,墨黑的头发还有几缕散乱地贴在额头上,明显是很不悦的样子。

不过,他这番平时看不到的脸,配上落汤鸡的形象,还真让她紧张不起来,既然太子爷一脸的“别惹我”,那她最好还是当什么都没看见。

太子爷进屋抖了抖身上的衣服,脱下了褂子扔给杵在一边的秦羽蹊:“不管你用什么方法,烘干弄平,一点土腥味儿都不准有。”

那还不简单?

秦羽蹊拿了一个花梨木的架子,把绸缎衣裳挂了上去,又把帘子拉起来围住衣服,里面点上一个沉水香的熏炉,她这边灭了烤制的火,不一会,一股浓郁的沉水香就溢满了整个屋子,把土豆片的味道盖得严严实实。

等她收拾好了,一出来,就看见太子爷坐在她的小竹凳子上,望着一串串的土豆片凝神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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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宫御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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