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她若是不仔细照看着,如何是好?

“琼儿就知道嬷嬷对我最好了。”

冯嫂嬷拉着她的手,抿嘴而笑。

大事底定后,徐琼没有急着想办法赚钱。

既然胡二觉得四十两银子不够开销,她让春大牛领着阿青把靠近厨房的一大片空地开垦出来,准备种足够所有人吃的菜。

只是,一年有四季,四季的菜色该有多少啊?

还有,府中有一大片的湖,湖中生莲,莲花可赏、可煮茶,莲子、莲藕、藕粉皆可食用,是夏日最好的食材。

有青菜也少不了肉食,那就圈一块地出来,买鸡鸭鹅回来养着,至于猪就不了,这样若是还不足,再拿银子去买就是了。

如此一来,因为府里人口不多,大幅减少工作量的下人们不仅有事做又能增产,饮食也就不是问题了。

再来,她让人推倒了不必要的房子,请来筑窑师傅盖起柴烧瓷窑。

下人虽然惊讶,不过他们都知道小姐喜欢玩泥巴,更何况推倒的只是两栋不用的仓库,碍不着什么事。

来的是个极为年轻的师傅,有些腼腆,身材矮壮,拿着老旧的木头工具箱子,神情略带不安,“小人看着年纪不大,其实已经满二十了。”

“你是陈师傅?年纪不对啊。”冯嬷嬷不禁问了,她打听过,师傅的年纪应该在四五十岁上下,眼前的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而已啊。

“对不住东家,小人的师傅临时接了活儿,走不开,所以交代小的过来。”他的个性沉默寡言,说起话来还有些不利索。

“哟,原来是嫌我们的活儿不多,拿次货充数啊。”冯嬷嬷一开口就不饶人。

小伙子马上就脸红了,连话都说不全,他从小跟着师傅学艺,一身本事学得扎实,就是嘴不甜。其实他比其他人都早出师,却还是只能跟着师傅提工具箱,这回,难得师傅大发善心,给他独当一面的机会,他不在意活儿有多少,只盼望东家能给个机会,让他一展长才,让他能在师弟和娘亲的面前扬眉吐气。

徐琼静静看着冯嬷嬷和这小师傅周旋,她不过是想盖个小型土窑,难怪请不来老师傅,人家嫌活儿少,不过那也没什么关系。

“冯嬷嬷,能力和年纪无关。”对某些人来说,与人互动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但言拙和个人能力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

柴方感激地看了这小姑娘一眼。她一身素衣白裙,鬓边别着一朵白色小绒花,可见家里新丧。

“这是我想盖的窑炉,小师傅你瞧瞧。”徐琼把放在袖子里的图纸拿出来。

“小的姓柴,叫柴方,东家以后喊小的小柴就可以了。”他瞄了一眼神情笃定、年纪看起来比他妹妹还要小的小姑娘,然后接过图纸,先是大致浏览过去,然后神情慢慢端凝了,接着居然当着徐琼的面蹲了下来,将图纸铺在干净平整的石头上,手指在图纸上滑来滑去,宛如寒窗苦读一般研究了起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冯嬷嬷看懵了。现在是请这人来干活还是来研究学问的啊?难不成是个半吊子师傅吗?

“其实也不急,就让小柴师傅慢慢看着,看完了,他总会来告诉我们能不能成。这会儿,父亲请来的先生也该到了,嬷嬷,您陪我去迎迎他吧。”徐琼说着,亲热地搂着冯嬷嬷的手往回走,她没有明说,这小柴师傅要是说做不成,这生意就算了,要是能成,这笔生意就是他的了。

若是不给新人机会,新手如何变熟手?就是一个机会嘛。

徐琼回去换了身端庄的素净月白衣裳,待会儿要迎接的是即将为她授课的先生,给人的第一印象很重要,不能太失礼。

父亲在信上写了,这位钟先生是翰林大儒,致仕后回到江南祖宅,名闻遐迩,向他求学问的人多到应接不暇,但是他年事已高,不欲再教学生,是父亲三顾茅庐,钟先生拗不过父亲的诚意,才答应回乡路上到婺州来见她一面。

但是他也提出条件,要是学生让他不满意就不教,也不要父亲派人过去陪同他前来,他要随心所欲地游山玩水,直到舒心了自会前来。

其实父亲的府衙政务繁忙,治理地方、审决讼案、考核属吏、征收赋税等等,这些都是他职掌的,或许能有拨冗跑一趟的时间,但碰上这么个不按牌理出牌的大儒,也只能写信给女儿叮嘱她时时留意了。

但是,没有大人陪同,父亲终究不放心,等到钟先生把婺州之行提上行程,这才让府里的大管家陪着他一同前来,也赶紧知会徐琼。

所谓对学生满不满意,徐琼觉得这是很主观的看法,通常就是看人顺不顺眼罢了,不要主家陪同,是有点不把礼俗放在眼底。

她以为读书人都该是一肚子酸腐,这位先生并不是为五斗米折腰而来,说好听是性情中人,说难听就是个不会好相处的人。

她是个姑娘家,虽然不能像男子一样到私塾或官学里读书,可母亲之前还是有请了地方的老师为她启蒙,上了几年的《幼学琼林》与《女学》。

母亲认为她是官家千金,以后或许会是官家太太,无论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甚至庄户丫头,只要是女子,最终的归宿是家庭,因此只要能识点字、懂点道理即可,做学问这件事和她无关。

毕竟女子嫁人靠的不是吟诗作对,而是女红和厨艺,那种根深蒂固的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观念,就连通情达理的母亲都深以为然。

她要面对的是如何学习三从四德、行事规范和仪表仪态、琴棋书画等技艺,学这些并无自娱的成分,都是为了嫁人做准备。

谁说当女人容易?不管在哪个时代都一样。

女子一生最重要的课题就是嫁个好人家,结婚生子、养儿育女、孝敬公婆,替夫君管理好内院。

她很想知道这位钟老先生会教她些什么,会不会见她是女子就随便朦混过去,还是会继续浇灌她这些封建八股?

她有些期待。

徐琼带着春娥进书房的时候,那位形象庄严的钟先生正在端详一幅五代顾闳中的《韩熙载夜宴图》。父亲说那是朋友馈赠,无论是真品还是仿画,挂在墙上,珍惜的是朋友的一份心意。

父亲走得匆促,竟是没把这幅朋友的心意带上。

“徐琼见过先生。”她屈膝行礼。

钟螽回过头来,他很高很瘦,留着美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若是再披件道袍、拿柄拂尘,活脱脱就是个道士了。

他在玫瑰椅上落坐,上下打量了徐琼一圈,端起春娥重新沏上的茶,用茶盏盖拨开茶叶,抿了一口。“你可读过书?”

“跟在父亲身边,多少知晓一些。”

“我收学生,有个规矩。”

“学生愿闻其详。”

“资质驽钝者不教,不顺眼不教。”

“为人师者不该有教无类?”

“哦,”钟螽摸了摸胡须,“要是奇笨如猪,教来何用?”

“即使笨拙,在教导下能知进退、明心性,不在世间为恶也是好的,璞玉才更需要打凿。”她当然不会去跟他讨论猪其实是很爱干净的动物,也很聪明,就如同夏虫不可语冰,不同的环境会造就不同的人、不同的生活习惯和观念。只能说,学生挑老师,老师也挑学生,都是希望千里马能遇伯乐,伯乐能遇千里马罢了。

“老夫的规矩便是如此。”与其劳心劳力教导一些无用之辈,不如纵情山水,恰然享受生活,安度余生。

“学生理会。”

“那么,小姑娘,你就来说说这幅《韩熙载夜宴图》吧。”伸手捻须后,钟螽的目光微微眯起。

这女娃儿不过十岁年纪,一股清新灵秀的气质就像涌泉般一圈一圈溢出来,举止进退有度、态度无畏无惧,居然还直斥他不可以挑拣学生。徐明珠的官声不错,既然父亲不凡,女儿也是个不畏虎的初生之犊,必也与众不同,那就试她一试吧。

徐琼眼珠一转,老先生这是在考她呢,她垂眼道:“学生只是个十岁小孩,哪里懂得画里的人物在说什么,先生没听过,事有反常即为妖吗?”

“口出此言的人必是庸碌之辈,人只对未知的事物才会感到害怕,这天下何其辽阔,未知的事何其多,在妖人的眼中,平庸无为的人不也是妖?”好个只是个十岁小孩,这女娃儿太有趣了。“唔,快别浪费老夫的时间,就说说你对这幅画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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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岁,万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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