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颠倒黑白(全)
伴随着三个年轻女孩扑进亲人怀抱劫后余生的欢笑声,哀痛的哭声也同样让人无法忽略,比幸存者更多的牺牲者带来的悲痛的大大的冲淡了亲人重逢的喜悦。当红发少女扑在高大英俊的年轻男子怀里痛哭失声的时候,几个妇人哀泣着跪倒在地上,号哭着拉散长发撕碎裙摆,将尘土撒在自己的身上。
人类的冒险者和矮人被村民们围在中间,不断的有亲人获救的村人紧紧地拥抱感谢他们,而另一些人则拉着他们焦急地询问自己亲人的下落,更有些男孩女孩羡慕的抚摸着卡尔顿的盔甲,矮人的战斧和见习牧师神圣的法杖。但是无论是获救的少女还是村民似乎都忽略了我们这些远道而来的人,他们远远的避开狼人和牛头人,偶尔射来的目光中满是敌视和恐惧。
“走吧,”我转头对冷眼旁观的骑士说道:“为我们找个休息的地方。”
“是,大人!”萨沃科夫恭敬的遵命而去,身边三个长老诚惶诚恐的跟着,去寻找足够的房屋让我们一行人居住。
作为一个普通的村落,虽然有酒馆这样招待外人的地方,但是绝对无法容纳我们这么多的旅客,所以只有让村民们腾出他们的房子了。说是商量,可是商量的一方是绝对无法拒绝另一方的要求的,因此村落里面最好的房子立刻被腾了出来,每一个沃尔夫都得到了一张虽然说不上柔软但是至少比较舒适的床,甚至连布尔战士和布尔斗士都得到了足够厚实的草铺休息。而我和老头等人则被安置在小酒馆的后院的客房里面,这里的床铺和房间是村中最好的了。烤肉、粗麦面包和甜菜汤被迅速的送了过来,连巨狼们食用的新鲜牛肉也没有拉下,每一个村民在哆嗦着送来食物和麦酒之后,总是慌慌张张的转身就跑,连一刻也不敢在这塞满了狼人和巨大怪牛的地方停留。
小酒馆昏暗的油灯下,旅行团几个主要的成员聚在一张粗厚的圆桌边上,一边喝着村酿的麦酒一边闲聊。其他的沃尔夫们则闹哄哄的围着两个福克斯少女,缠着她们唱首歌来听听,而冒险者们自成一团的躲在厅堂角落的桌子边上,一边用着晚餐一边窃窃私语。壁炉跳动的火光在天顶上勾勒出奇形怪状的影子,不一会,小酒馆里面响起了妖媚而动人的歌声,很快,酒馆里便安静下来,只剩下我们几个没心思去玩乐的人在一旁谈论今天的事情。
“他们似乎很害怕我们啊!”我端着陶土的酒杯,喝着泛着泡沫微带苦涩的麦酒,疑惑的询问萨沃科夫:“我们毕竟还救了他们的人,不是么?”
萨沃科夫耸耸肩膀表示无奈:“谁知道呢,大概这些家伙被地精们吓坏了吧。平民们就是这么懦弱的,这有什么办法呢?”
“也不能算懦弱吧?”我摇头道:“他们不是还有勇气拿出武器打算攻击我们么?”
“那不过是一时冲动罢了,连对付地精的勇气都没有的人,怎么有胆量正面攻击全副武装的骑士?”萨沃科夫不屑的摇头:“这帮贫民就算把他们征到军队里面也是一样,根本没用,一百个平民步兵也抵不过一个高贵的骑士。”
确实如此,人类的和比蒙们的差别非常明显,在比蒙中间,就算是最勇猛的莱茵战士也不会有胆量的和一百个普通的沃尔夫去战斗的,可是几个骑马的骑士扈从就能够把上百的人赶的像羊群似的。正要就此事发表一些我的评论,忽然听到远远的传来嘈杂的喧闹声和吼叫声。我惊讶的走到小酒馆门口,远处一栋还算大的房屋外面挤满了闹哄哄的村民,从那屋子里面传出的愤怒的吼叫连远在集会场另一边的我们都能够听到。那个吼叫的声音听上去满熟悉的,似乎就是傍晚的时候,那紧紧抱住红发女孩的高大青年,为此他还凭空惹恼了不少气血旺盛的年轻沃尔夫呢。
“嗨!你,站住!”我随口叫住一个进来取送食物的村民,那村民吓的浑身一哆嗦,手里的陶罐“哐啷”一声落在地上打得粉碎。
“那时怎么回事?为什么那么吵?”我皱皱眉头,指着远处闹哄哄的农舍。
“这……”村民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他扭着脖子四处张望,希望有个人来为他解围。
“那儿怎么了?”萨沃科夫也走到门口,眯起眼睛张望着噪音的来源处:“谁去看看,发生什么事情了。”骑士谨慎的吩咐,一个骑士扈从站起来,行了个礼走了过去,他走到人群外面向人们询问着,不一会就走了回来,可是脸上带着古怪的神色。扈从凑到骑士的耳边小声嘀咕起来,他的声音不大,可是我还是捕捉到“花冠”“亵渎”之类难以理解的词句。
“他们控告她失去了少女的花冠,”骑士走到我的身边,小声说道:“那个红发的女孩爱莲,她的未婚夫控告她失去了贞洁,要求解除婚约和惩罚她的放荡行为。”
“哦?”原来是他们自己起了纷争,我摇摇头道:“他们太吵了,去让他们安静一点。”
“这,这可能有点困难。”骑士神色尴尬,吞吞吐吐。
“有什么困难?”我奇怪起来,这里不是西瓦特殿下的领地么?萨沃科夫只要简单的去下个命令让他们改日再审判不就行了么?
“是的,很困难!”骑士艰难的说道。
“被告之一是我们救回来的红发女孩,而另一个,”骑士看着我的眼睛犹豫道:“是您,大人,他们控告那女孩为了求生,将自己出卖给您,以换取生存的机会。”
“哦,很正常啊,那些人类怯懦胆小,什么事情……”我忽然醒悟过来:“什么?出卖给我?”我震惊的瞪大眼睛,这真是我听说过的最荒谬的笑话了:“怎么连我都不知道那女孩和我干了什么?那么,他们下面是不是还要拉我去受审啊?”我怒气冲冲的站起来。
“呵呵,瞧您说的,大人!”萨沃科夫笑了起来,似乎完全不把我被控勾引民女的事情放在心上:“不过,这事虽然不太光彩,可也算是一桩风流韵事,没什么了不起的,那帮贱民怎敢审判贵族骑士?”
“什么怎么敢审判?”我怒吼起来:“那小野猫差点要了我的命,怎会说什么为了保命,卖身与我?”
“呵呵,那头小野猫挺够劲吧?”萨沃科夫微笑着,脸上一副你知我知的促狭神色:“斯沃大人看上她是她的福气,不如明日带了那小野猫上路如何?”
“开什么玩笑?”我翻着眼珠,不悦道:“作为一个骑士,你看我象是会趁火打劫的沃尔夫么?”
闻言一惊,萨沃科夫收拾起嬉皮笑脸的样子,不敢再玩笑了,话说到这份上也不由得他不相信了,在那种情况下我如果和红发少女发生任何关系都是给骑士的荣光抹黑的事情,想来也知道我绝对不会这么作的。骑士深深一礼,正色道歉道:“很抱歉大人,我不该怀疑您高尚的节操和纯洁无邪品格。”
“我得去给那个女孩作证,”我站起来,想要走过去:“他们不能这样凭空的诬陷一个勇敢的人。”女孩在地精巢穴里面充满勇气的行为即使不能说让我产生了好感,也至少让我产生了尊敬。
“不,斯沃大人,请留步!”萨沃科夫骑士连忙抓住我的胳膊:“您不能去,一个贵族不能出现在平民的法庭上的!”
“不能?”我瞪着眼睛,愤怒的冲着他怒吼:“那么我就眼看着一个清白的人被他们这样的审判么?”
“是的,大人,我很遗憾!”骑士艰难干涩的说道:“您不能去出席这样的审判,即使您出庭作证也没用,在他们的法庭上任何贵族的证词都不会被采信,更何况,更何况,您不是一个天主的子民。”
“那就用你的力量干涉这审判吧,”我大声说道:“作为他们的领主,你应该对他们有裁判权。”
“是的,我们对他们有巨大的权利,”骑士为难的说道:“但是,他们现在手中有一个有力的武器——传统,一个在婚前失去少女的花冠的女子都必须被部族审判。任何领主和统治者都无权干涉这样的审判,这条传统受到教会的保护,所以,很抱歉,我对此无能为力。”
“少女的花冠?”我愕然。
“就是处女的贞洁。”格拉芬多老头无声的走到我的身边,小声的解释给我听:“这条法律从黑暗时代就已经流传下来了,即使有的暴虐的贵族领主甚至制定了‘初夜权’这样荒谬的法律,可是却不敢触动这条流传久远的传统。在早期,未婚通奸的双方甚至会被巨石砸死,就算现在已经大大的放宽了惩罚,可是也是相当残酷的。你很幸运,作为贵族拥有的豁免权让你可以不接受审判和判决,但是那孩子必须接受审判和处罚。”
“荒谬,难道他们连是否曾经发生这样行为都不能判断么?”我有些不甘,这关系到我的荣誉和名声,也关系到另一个获得我尊敬的勇敢者的命运。
“他们当然可以判断,事实上,已经有年长的妇人去做过检查了,可是结果听说很糟糕,证实了他们的指控。兴许那个女孩哪一次太过于热情,早已经丢了她的花冠吧。现在除了在这里等待,我们没有任何办法。”骑士耸耸肩膀:“即使是领主也不能贸然违反传统,就算是这么无聊的传统也是一样,因为那意味着会受到所有人的诅咒和反对。”
“让我来想想,”老头拍拍脑袋:“或者我们可以施加一些影响力,让他们的至少不要作出太严厉的惩罚。”
即使丝毫的惩罚也会伤害到我的名誉,我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如果他们是些战士,那我还可以用战刀来维护自己的荣誉,可是这些胆怯的家伙甚至不敢面对我。好吧,既然我必须蒙受到这种不白之冤,那么就让我去看看他们要怎样判决我吧!”我气鼓鼓的来回走动着,这莫名其妙的耻辱的控告让我怒气勃发。我推开挡在门口的扈从,气势汹汹的向着那农舍走去,后面大惊失色的骑士急忙追着走了过来。
“让开!”我粗暴的用力推开挤在外面围观的村民,他们骂骂咧咧的回头一看吓得慌忙然开路去,我轻轻松松的走进农舍中:“听说这里在进行审判,我想要来看看,没有意见吧?”我站在门口,双手叉着腰,目光凶狠的看着屋内惊慌失措的人们。
屋子里的火塘上点着忽明忽暗的炉火,把狭小沉闷的房间烘烤得更加闷热不堪。在火塘的对面并排坐着三个村中的长老,他们还是白天那付装束,可是神色严肃的如同真正的法官。长老们的左手是七八个同样年老的男子,他们正坐成一排窃窃私语;而长老的右手边坐着早些时候见过的年轻男子和一个老人,另外还有几个妇人坐在他们的背后,但是在昏暗的火光中看不清她们的面容。在我的身前,一个金红色长发披散肩上的女子半付在地上,她身着灰色的粗麻长裙,用双手支撑着身体,低头不语。
我的突然出现显然大出村民们的预料,长老们慌慌张张的站起来弯腰行礼,那些老者们也停下窃窃私语,惶恐不安得看着满面杀气的我。但是那个青年却满脸怒气,盯着我一付咬牙切齿的模样。我的目光傲慢的从他的脸上扫过,丝毫不作停留,想要杀我就拿着剑过来啊!看着我咬牙就能要我的命么?
“各位,”我开口了:“我听说这里有一宗诉讼和我有些关系,我特地来接受你们的询问,长老们,你们可以开始了!”听了我的话,长老们面面相觑,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情,一个贵族骑士跑到村民法庭上接受询问,这太,太不可思议了……
“老爷,”一个长老壮着胆子,战战兢兢的说道:“您不需要到这种地方来……”他看着我在火光下发亮的牙齿,双腿发软,要不是手里的拐杖,早已经瘫了下来。
“不需要?”我怒道:“难道这种诉讼不需要被告都到场才能够判断么?只有一个被告,你们怎么判断她有罪还是无罪呢?”我的眼睛在跳跃的火光中闪烁着愤怒的火焰,来回巡视,落在原告们的身上。那个老者,满脸皱纹如同死去老树,他惶恐的抱着扭动着的青年。而那个青年一幅气急败坏的样子,用力的挣扎着,看上去似乎想要挣脱身后老者对他的拼命压制。可是奇怪的是,身强力壮的高大青年,却一直无法挣脱那双干枯的双手。“呸!虚伪的人类!”暗自啐了一口,我一眼就看出这个外厉内苒的家伙在搞什么名堂了。
“你们是原告吧?告诉我,这个女子和他的同伙被指控为什么罪行?”我严厉的对着原告问道。
“什么罪行,你自己还不清楚么?你这个……”
“闭嘴,山姆!”老者恐惧的捂住青年的嘴,使他只能发出沉闷的“呜呜”声。老者抬起头挤出难看的笑容,谦卑的说道:“老爷,您一定误会了。爱莲是我的女儿,她一向顽皮和没有教养,我们正在和村中的长老们责斥她呢。爱莲娜,”老者用一种和气到极其恶心的语气对着伏在前面的少女说道:“爱莲娜,快点告诉这位老爷,我们在干嘛!”
红发少女终于转过头来,她原本白皙光滑的脸颊上现在赫然浮现着血红的指痕,灰色亚麻长裙的领口被撕烂了,露出洁白的肩头。少女一手撑地,一手揪住快要散开的衣襟,脸上一幅痛苦和愤怒的神情,她的双眼中燃烧着熊熊的怒火,凶狠的盯着我,声音嘶哑的低吼道:“你这个魔鬼,你害得我还不够么?又来这里纠缠?愿天主让你下地狱去!”
“下地狱?”相信我脸上的表情一定很尴尬,怀着一片好意来这里想要中止这不公正的审判却被诅咒,使得我下面的话一下子无法出口。农舍内漂浮着沉默的空气,被爱莲惊呆了的村民们担心的等候着,想象中必然降临的勃然大怒。
“斯沃大人,”萨沃科夫焦急地分开人群,走进农舍,他用力地抓住我的手臂,附到我的耳边严厉地低声说道:“大人,您这次做的太糟糕了。”骑士上前一步,冷眼瞟着诚惶诚恐的村民们,高声说道:“村民们,斯沃大人和我无意干涉你们的事务,你们可以尽情的聚会或者,审判任何你们按照传统可以审判的罪行。”骑士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我希望你们注意到一个事实,在你们面前的这位高贵的骑士——斯沃大人,曾经勇敢的孤身潜入地精的巢穴,解救了你们的亲人。对这样一个品德高尚的骑士,任何的诽谤都是一种对天主的亵渎,必然会在最终日受到天主的审判。好了,村民们,用你们的良心审判吧!”骑士说完之后,骄傲的转过头,走到我的身边挽着我的胳膊,强力地将我带出农舍。
“啪啪啪”黑暗中传来一阵轻轻的掌声,格拉芬多老头眯着笑眼出现在我的面前:“闪光啊,要成为一个合格的骑士你还早着呢。你瞧萨沃科夫所做的,高贵、严肃和骄傲,一个骑士是不能在低等的平民面前为自己辩护的,你所能做的只有承认一切指控,然后去惩罚提出指控的人。”
年轻的骑士尴尬的挠着头,他有些惶恐的对我解释道:“大人,您不知道。我们真的是不能干涉村民们对于触犯传统者的审判的,我们可以把他们关到地牢里面、砍他们的头或者让他们吊在树上被乌鸦吃光,可是不能干涉他们的审判是几百年前就存在的法律,您如果想要在萨繁尼亚过的愉快,千万要注意我们的一些传统。”
怎么会这样?我奇怪的看着老头。老头笑着解释道:“当年罗曼斯贵族的祖先们从西方和北方来到这里的时候,可是这里早就有许多部族长久的生活着。这些部族反抗过比蒙们的统治,和诺尔曼帝国战斗过,也同样激烈的抵抗这些后来的人们。于是后来萨繁尼亚的祖先们和当地的人们达成协议,罗曼斯贵族统治这里的土地和人民,但是允许当地的部族保留传统的权利,数百年下来,虽然再也分不清哪些是原来的部族哪些是后来的移民,但是这条协议就被所有的平民所接受。同样,出于可笑的骄傲,贵族们也不愿意和贫民出现在同一个法庭上,因此也愿意维护这样一个法律。”
原来是这样,我有些明白了,这好像我们不会去干涉道格人的内部纷争一样,所不同的是我们没有明确的规定罢了。“可是,那个女孩会怎样?”被我这样一搅和,我开始有点担心那女孩的命运了。
“谁知道呢,也许会烧死她、也许是赔偿订婚的礼金,或者不作惩罚也是可能的。”骑士无奈的耸耸肩膀:“等他们搞完了,也许你带走她更好一些。这些平民对于婚前的不贞行为看得很严重,即使领主们要履行初夜权,也得等到婚礼结束之后。”
我从小酒馆大开的门口看见农舍边的村民哄了开,长老们走了出来,后面是长者和原告。女孩的父亲用手揪着女孩的头发,拖着女孩一声不吭的离去了;那个青年站在农舍的门口向我这里看来,仇恨的目光凝结在我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