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二章 情不悔执迷一生
阡婳一个腾身,跃到了他对面的瓦棱上,折扇一展,烟青色的锦袍在月光下多出些许朦胧,纤白如玉的素手却比手中的折扇而惹眼。这样的一双手,再美的饰品戴在这样一双手上,都是失了光彩。
“你是何人?”阡婳的柳眉之间不悦地微微蹙起,一双水眸不胜清寒。他知道她是翩翩公子,又嘴涎一枝月季,定时知道是她杀了孙贤了。
赵朗的功夫已然不弱了,可却并没有发现她就在附近。
屋上的人,一手拈起口中叼着的花,看着阡婳笑道:“翩翩公子不妨猜上一猜,小人的名号可没那么好听。”
千秋素来清明太平,没有游侠一说,看他的打扮,夜间出没,所到之处,必留一支花。
阡婳折扇一合,浅笑道:“莫不是惜花郎君?”
那人大笑几声,道“小人的还真是声名远拨啊,连翩翩公子都听过小人的名号。”
“本公子何止是听过,简直是如雷贯耳。”此等采花大盗,她想没听过都难。听说他出没于南方,百花烂漫之地,他只采深闺中的女子,且要姿色过人。听说每此釆花之后,都会留下一支鲜花,奇怪的是,凡被他釆过花的女子,都不记得他容貌,此人又轻功超凡,朝廷重金悬赏都不曾抓到他。
“哦?小人愧不敢当啊!”那人将胳膊一枕,摇着手中的花,欣赏着满天星斗,更加惬意。
阡婳不再说话,素手一挥,数道银光划过,她跃上来之前便想好了,她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暗器适合远攻,她虽没有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却是连发,他却未必招架的住。他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惜花郎君,知道了她的事,就该死。
却见对面的人,将手中的月季向空中一抛,两个急速翻身,躲过了全部绣花针,再一个伸手,又将月季接到了手心。
好俊的身手,阡婳的眸光一凛,提气腾飞而走。夜色茫茫,一抹烟青色锦身影,若夜间翩舞的青蝶,身后一个黑影,穷追不舍。
阡婳提气行得更快,却也知不过是徒劳,看来这“惜花郎君”的轻功并非浪得虚名。
阡婳却又觉出了哪里不对,这“惜花郎君”的身影她似乎有些熟悉。
“小美人儿,等等我。”
阡婳听着身后穿过夜风的声音,一颗心微微紧了几分,若是她也从小习武,何至于如此狼狈。
阡婳知道逃不过,一收身子,稳在了青瓦上,“你到底想干什么?”
身后的黑子人也收了脚步,落在她几步之外,邪笑道:“惜花郎君,自然是要美人儿了,我很久没有找到你这样的艳色了。”
这里离丝缎铺少说也要半刻钟的时间,赵朗估计是不会来了。
“这脸蛋,这身段,我见尤怜啊!”那人几步走上前来,一脸猥琐的笑容。
阡婳的眸中划过一抹冷光,伸手将发上的玉笄一摘,月华之下,一头乌发散下,肤白如玉,发若丝缎。
面前的人一愣,阡婳绣花倏然出手,这样的针极细,三根并在一起,看起来是一根的模样。
这么近的距离,想躲开是不可能了,只能挡,阡婳是向着他胸侧的穴位发过去的,她不求杀了他,只求有一针可以打中,她可以借他冲破穴位的时候,她可以逃走。
然而确实有一两针打重了,却在碰到他的一瞬间,全部落了下来,他穿了金丝甲!
再发针已然来不及,此时,一道身影自不远处飞来,“惜花郎君”别过头的瞬间,那人已然劈出了一掌,“惜花郎君”想伸手去接他的掌,奈何那掌已然近在咫尺,他只得用身体去接这一掌。
接下这一掌,他喷出了一口血,他直直倒退了数步,险些载倒下去。
阡婳抬眸看着来人的侧脸,俊朗的脸上怒气未平,清瘦的侧脸上多出了几分坚毅。
云扬!他不是回易州了吗?
“惜花郎君”的狠狠瞥过一眼,知道自己不是云扬的对手,转身欲离开。
未等阡婳开口,云扬一个剑步挡到了他的面前。“不是什么花都可以采的,挑错了人,会没命的。”
“惜花郎君”一个低身,拔下了腰间的弯刀,朝云扬砍了过来。
云扬没有兵刃只能躲,却招招不失凌厉。黄叶地,秋风里,更锣声声,月下青瓦上,这一场对决,在开始之时,便有了结局。
云扬侧身躲过他手中的锋刃,疾速出掌,与上一掌叠在了可以一处,若是再出一掌,便会取了他的性命。
“等等。”
阡婳清冷无余的声音响起,云扬拍出的掌停在了半空,转过脸来看她,眸中有些许不解。
“于修,一样的手段用两次,就没有意思了。”之前迎着月光,在他瞥下她二人的一瞬,她看清的他的眼眸,这双深褐色的眼眸,她想忘了忘不了。
云扬的眸中划过了一抹惊色,他早该看出来的,他的招式,他的身型,却被怒气遮住了判断力。
于修伸手在耳后一揭,露出了他本来的面容,温润公子,优雅无害。
他目光在阡婳脸上逡巡了片刻,双眸中却是从未有过的深沉,“这一次,我只是想带你走。”不想在图谋江山,不想在机关算尽,只是想带你走,却知你定然不愿,才出次下策。
阡婳走上前来,无视他的目光,“带我走?难道你忘了,你曾伙同周惜诺,毒害我我刚刚学语的孩子,如果不是你们,他怎么回碰不得寒水,他怎么会寒气侵体而亡?”
云扬听着前半句,握紧了拳,差一点挥出来,在她说出那句寒气侵体的时候,他的心被狠狠一撞,若是他保护好他,他又怎么会死?
她没资格恨他,因为他和他一样。
“周惜诺已经死了,你还不解恨吗?”
“哈哈。解恨?你死了我都不会解恨。”阡婳大笑一声,几许苦涩,几许心痛,几许癫狂。
于修扔下了手中的弯刀,抬手中颈口拔开了金丝甲,道:“那便杀了我。”
阡婳退出了几步,袖中的针带着尾端的丝线喷礴出出,她的素手一绕住丝线的尾端,于修胸口的雪白中衣,渗出了点点血迹,而这血点一点一点扩大。她的素手翩弹如飞,仿佛在织这一匹上好布,而她的眸中,漠然如冰,寒意入骨。
云扬动了动,却终究没有阻止她。
直到那雪色的中衣,几近血色,阡婳才一收手臂,将于修体内的绣花针都扯了出来。
她转过身,道:“从今日起,你再不亏欠我什么了。”月华如霜,却不及她的这一个转身,让云扬凉到了心里。
阡婳提气腾飞而走,云扬看了一眼满身血色的于修,见他一手撑地,半跪在了瓦上。受了这么重的伤,救得活,也是武功尽失。
他一个腾空,去追她。
云扬知道,她是要回丝缎铺,他一路腾在她两步之后,不曾近她的身。
再过两个屋顶,一条街,便是丝缎铺。阡婳停下脚步,转过身,见云扬也停了下来。
“谢谢你。”
阡婳说完,冷冷看了云扬一眼,便要回丝缎铺中去。她欲转身的瞬间,却见云扬的双眸中,一片氤氲。
“对不起。”
云扬动了动嘴唇,声音却像哽在了喉咙里,低得不能再低,仿佛秋日沉睡的呓语,仿佛暗夜中的哀歌。
阡婳眸中的寒意散去几分,声音也微微的颤,“为什么哭?”
云扬伸手将风吹乱的发,别到了她的耳后,嘴角扯出了一抹笑意,“因为风很大,眼睛痛。”
因为心疼,因为你不哭。
阡婳抬了抬手,举到了他的脸旁,轻轻一推,推开了他在耳边的手臂。
她再一次转过身,云扬还保持着刚刚的动作,半晌也缓缓转过身,他欠她的,他会用一生偿还。
鸡鸣破晓,阡婳换上了那身青底墨莲的长裙,向赵朗交待了几句,便出了门。
掌柜留下了这家店,一封信,便离开了。她说这店便留给她了,当是留给了曾经的自己,让她不必过意不去。她说,南尤欠她的那些,她的父皇都换给她了。
她说,即便是杀尽了仇人,也是两手空空,愿她早日放下。
阡婳的拇指婆娑着自己的手掌,心已死,两手空空又怎样?
千秋压迫尤城百姓,百姓感怒不敢言,她开布店,也承接了那个织染坊,她雇佣百姓,让她们生活富足,哪一日,她将百姓交给如夜,也是民心所向。
她骑马去了冀州,听赵朗说,连问天此人不好对付,外有君子相貌,内有极深城府。今年不过三十又六,听说为人不尚奢靡,深得百姓敬仰。
有传言他府中两妻三妾,又有传言他有短袖之癖。要想取他性命只能,从这里下手。
冀州相较于尤城,要暖出许多,她一路骑马而行,过了城门,便找一处客栈歇脚。
听得身后一个又轻又稳的脚步声,在喧嚷的人群中,这个脚步声,尤为特别。
阡婳一步跃下马,道:“跟了这么久,不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