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局中局(1)
我醒来时,屋里昏暗一片,桌上只有一根白烛有一搭没一搭地燃着。我伸手往旁边摸了摸,才发觉自己已不是人形,如今不过是个凤凰妖的原身,没有手,只有一对灰不溜秋的翅膀没着没落地扑腾了两下。
想来夜泽下手也够狠,虽没把我的魂都打散了,但是连原形都现出来了外加这浑身的外伤,可见我这一回伤的有多重。我白行歌行走江湖十几万年了,没成想,两次都折在夜泽手里。
噫吁嚱,何其悲哉?
我正顾自哀叹,那道门却“吱呀”一声,开了。屋内光线昏暗,那人我看不大清,只隐约是个男子的轮廓,他声音沉静如水,很是熟悉,“行歌,你醒了。”
我着实佩服他的好眼力,凤凰原身不过绿豆大小的一对眼睛,他竟也能分辨出我是醒了还是睡着。
那人走进了些,就着白烛忽明忽暗的光,我才勉强看清他的脸。哦,原是云桓帝君。
云桓的脸色不大好,很是憔悴的模样,也难怪连清越的声音都变得沧桑了许多。
我怕他看不到我那覆满鳞毛的脖子,于是放弃了点头的动作,转而出声道:“嗯。”
我问他:“狐九呢?”我的声音不大好听,大约是被打回原形的缘故,喑哑之中还带着一点禽类的尖锐,像一根针划过墙壁的声响。
他就着我的床坐下,一双眼在烛火下忽亮忽暗,“妖皇被涂山帝君带回枢域了。”
“那夜泽和觅音呢?”
“冥神在九重天上擅用冥焰离火,犯了天规,被天君罚回黄泉碧落思过去了。至于觅音上神,她悲伤过度,损了胎气,被林扶上仙带回瑶琴休养了。”他低着眼,深深地看着我,“你还想知道什么,问吧。”
我张了张口,又摇了摇头:“没了。他们都没事就好。”
“怎么不问问你自己的景况?”云桓的语气带着隐约的怒气和忧虑,我心头一疼,忙撇过头去。
“我还活着,我知道,所以便不问了。”我把头埋进枕头里,努力不去看他,只低着声音道。
“白行歌,妖皇对于你就比你自己的命都重要?你知不知道,那天我再晚来一步,冥神的冥焰离火就能把你烧成一只死凤凰了?”云桓一掌落在小桌几上,那桌子轰地碎了一个角。他的声音凝重而愤怒,连呼吸声都沉滞了。
我转过头,对上他凝重的眼神,心里不由地虚了一虚。
“五万年前,狐九救过我一命,我只是还了他一条命而已。只是又把君上牵连进来,实在不该。”我苦笑了一声,“刚还了狐九的,又欠下你的,算上这一次,我欠君上多少回了?”
云桓的目光一沉,将我一把揽进怀里,他的下巴抵着我的头,我感觉到他整个身体都在发抖。
“你欠我早就还不清了,你莫非还痴想着哪天还清了,便离我而去?”他停滞了声音,良久才沉声道:“白行歌,我说过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了吗?”
“你来救我做什么?死了也算解脱,我活着,夜泽只怕更恨狐九,他一生不易,难得爱上一个人,怎能就这样成了冤家呢?”我靠在云桓怀里,轻声哀叹。
“你以为你牺牲了自己,冥神便不恨妖皇了?这事情本就没有你想得那般简单,更何况,若冥神真敢杀你,我定移平他黄泉碧落!”他眼里落出一丝狠绝,便似一位帝君的威仪和凌厉,我没见过他的杀伐决断,便天真的以为云桓帝君原本就生了一副对待我的慈悲心肠,此时想来,灭族的事他都做得出,移平那黄泉碧落又有什么做不得的呢?
“你现在总该把这事的原委说与我听了吧。”
云桓将我放回床上,又顺带替我提了提被子,掖了掖被角,柔声道:“你大伤未愈,不宜过度神思,还是且再躺一躺,待伤势好全了,我再将所有事告诉你。”
我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生怕云桓今日拖明日,明日拖后日,连忙伸出不灵便的翅膀,拖住了云桓,“你便当是个睡前故事,讲与我听听罢,若不然我今天铁定是睡不着了。”
“这么说来,你不生我的气了?”
我扁扁嘴回道:“你真当我傻吗?那天你遣了苍成神君来,他那支支吾吾的态度,若不是你授意,他怎么会直截了当地带我去找狐九?”
云桓就着床沿坐下来,抚了抚我的小脑袋,言道:“此事还要从三个月前说起。三个月前,天上有几位仙人陆续失踪,起先只以为他们是回各自的仙府修行去了,却不想几日之后,几人又破天荒地回了九重天,每日上朝也一次不缺。原本不是什么大事,但苍成素来机警,他察觉出异样,便来碧海灵宫回禀我此事。我本想着按兵不动,看这些人能翻出什么花样来,没成想却牵扯出昔年一桩大事。”
“魔族?”
云桓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沉沉一点头,“有几位上神查到,这几人暗中与魔族来往,甚至还打伤南天门侍卫,放了几个魔族中人进九重天,但很快这些仙人和魔族之人皆被抓获。然而,此事到此处还远远没有做结,几个仙人是被一股强大的戾气所控,连纯仙之体也抑不住,这样强大的力量,这世间除了那一位,我真想不出还有谁。”
云桓的目光看向远方,我心下一猜,的确,除了魔君还能有谁?
“魔君……他不是死了吗?”我试探着问道。
“你可知魔君本就是一团邪恶之气,集了三界怨气执念,才得成形,三界戾气越盛,它便越强大。魔君十魂,普通的兵器根本伤不到他,便是十大神器也只能伤他皮毛,魂魄根本伤不着,更遑论取他性命了。不知妖皇可跟你提过,我五万年前寻到了魔君四散于三界的魂魄,集齐了三千业火,将它彻底燃尽毁灭。”
“我知道,狐九曾与我提过,先前我一向以为那是东华帝君的功劳,却不想最终化解了魔君真身的是你。”
“那是我与东华商量演出的一场戏,我与他没办法毁尽魔君魂体,却又怕三界民心不稳,只好造出一副他将魔君斩于剑下的假象,其实那不过是将魔君魂魄分离封印,让它难以成形作恶而已。可是,五万年前,我也说了谎。我根本没有将魔君彻底毁去……”
“什么?”我惊讶地看着云桓,他从不撒谎,可这一次却又如何这般沽名钓誉?
“因为那时,我根本没有注意到,三千业火之中,少了一味凤凰天火。直到前段日子,出了九重天上那桩事,我才意识到,魔君十魂,还有一缕魂魄尚漂流在世间,假以时日,必成大害。”
“凤凰天火吗?”我喃喃自语,“这是凤凰一族的天火,我这里便有,你当时为何不向凤族相借?维护三界安稳,我们也有责任,没道理会不借给你啊。”
云桓忽地摇了头,“不是这样的,凤凰一族虽也有凤凰天火一说,但业火中的那一味却是出自盘古大帝膝下一位帝姬,那位帝姬虚号凤天,据说生而手中握有惩戒世间恶灵的凤凰天火,象征祥瑞,盘古大帝对这个女儿极尽宠爱,可惜这位帝姬却死于豆蔻年华,自此那凤凰天火便也再没现世过。不知何时起,凤凰妖一族竟也有了凤凰天火的说法,但到底是不一样的。”
“原是如此。其实说起来,凤凰妖族中也只有我每次打架都把凤凰天火拿到明面上,像白尽雪那样的高手都是把凤凰天火当做最后的保命符的,从没见她们用过。”我讪讪地笑了笑,想来我也的确是没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