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节落井下石
永宁王跪了下去,其余几个席上的郡王、夫人等人都跟着站了起来。
“后宫的禁苑里面换了宫女,竟要劳动一个堂堂郡王去操心。这禁苑,是有不如无了。禁苑里面的宫女,敢打开了门与人说话,也不知是从何而来的胆子。”太后说得缓慢着力,声音中没有明显的怒意,听在耳中却让人有些畏惧。
永宁王身形端然,跪在我身后的蕙儿却是
“嘤”地一声,晕了过去。
“皇后!”太后唤道。皇后忙起身答应,左侧席上所有的妃嫔也都跟着站了起来。
“禁苑前就设了侍卫值守,再换了新的知道规矩的宫女进去。禁苑中人不得往外走出一步,外面的人也不许走进去一步。”皇后道:“是。”
“谢苏芳和她的丫鬟就由你带了去,还有今年所有进宫的那些人,你再重新教给她们宫中的规矩!”我心中一凛,不想自己犯下的过失如此严重,严重到了要离开慈宁宫的地步。
不过,只要不出这宫廷,我总会有办法的。皇后仍是声线平和:“是。”
“娘娘……”我又是一惊,这一次,竟是两个声音同时响起。而且,我认得这两个声音。
一个是三郡王普安郡王,另一个,竟然是二郡王恩平郡王。我侧首看去,三郡王似是有些诧异地看着二郡王,而恩平郡王则坦然出位道:“听说官家近来身体虽好了不少,圣人与惠妃还是需要经常照料才是。圣人若是再分心照顾这些新人,难免过于劳碌,只怕于官家的圣体也有影响。”太后缓缓点头:“那伯玖你说怎么办?”
“儿臣以为,既然新进宫的宫人们已经被分到了各处,便在各处找最好的教习娘子,再行教导便是。至于教导慈宁宫中的新人,娘娘身边便有极好的人选,何不让于娘子教导她们?盍宫的新人难以齐聚,但是于娘子却可以到各处查看,指点各位教习。不知娘娘以为如何?”恩平王的声音很是平和,果然太后听了也缓缓点头。
“你说的倒也有理。”太后转而问三郡王道:“伯琮呢?你方才想说什么?”
“儿臣的想法与二哥一样,想来圣人连日操劳官家的身体,无暇再去照管。二哥的想法,儿臣也很赞成。”普安王说道。
恩平王的声音清亮,普安王的声音平和,听起来,倒是恩平王对此事更加热切一些。
就像他们的举动,虽然是同时出声叫了
“娘娘”,却是恩平王走出来先行劝说。但是,我已然十分感激了。不,确切地说,是几乎已经有些迷惘了。
三郡王普安王,居然这般公然地,为我求情。我本是在出发前叮嘱了紫鸳,一旦我过了时辰还没有回来,或者听到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便带着我随身的什么小东西,找机会交给赴宴的普安王,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他,他定会设法援手。
原本设计好的后路没有用上,我已经被抓到了太后面前。普安王公然替我说话,让我既担心暴露了我们之间的联系,又是十分感激。
而恩平王的举动,却让我觉得诧异极了。不但紫鸳那天说过,对恩平王的感觉让她说不上来,连我,也越发说不出对恩平王的感觉了,只有无法解释的诧异。
太后沉默不语,似是意动。皇后忽然出位说道:“娘娘,当初这些宫人们进宫,是妾身没有教导好她们。妾身特向娘娘请罪。”太后扬手道:“罢了,这原不是你的错。”皇后又道:“妾身本该亲自再教导这些新人,只是官家这段时间病势刚见起色,偏又遇上暑热天气,妾身实在分身不暇。玖儿和琮儿说得办法也都有道理,由于娘子教导,亦是稳妥。妾身也当在暇时再行督导,断不敢再出这样的事情,辜负了娘娘的教诲。”太后再不犹豫,道:“好,便是这样。郑六成,你便带着这些人下去吧。”原来前去抓住我的那个为首的内侍名叫郑六成。
我们被带走,身边传来太后沉重的声音:“我身体有些倦怠,不能久坐了,皇后,你带着众人再多玩一会儿吧。”隐隐地又有乐声响了起来,粉红纱衣的舞娘们再次上场,但我知道,这场大宴,就这样结束了。
我仍然留在慈宁宫,典籍的官职并没有被免去,但司籍女官却已经派人来告诉我,安心在慈宁宫学习宫规,不必到尚书内省去了。
只是,从大宴回来,我便知道自己不能安心了。触犯太后的事情算是告了一个段落,蕙儿的下落我却不能知道了。
而且,我的鸽血红珊瑚手串,竟不见了踪影。我记得自己是随手放在了衣襟的口袋里,只是此刻,却再也召不到了。
我们几人在景芳斋里四处细细找遍,也没有手串的踪影,想来定是丢在了外面。
不知是看热闹的时候丢了,还是在冷香阁外被抓住的时候丢了。心中惶急,却又无法可施,只盼着捡去的人识得这是件好东西,私下收起来便罢了,若是被谁看见,难免又要生出事端。
景芳斋的光景,也是一日冷淡似一日了。再没有宫女到这里来串门,景芳斋外似是有着一堵看不见的墙,将她们挡在了外面。
开始的时候于兰娘子来过几次,带着慈宁宫中女以前的教习,又开始重新教我们宫中的规矩。
但事实上,除了所谓的禁苑不能去以外,这次所教的宫规,与我初进宫的时候并没有任何不一样。
若定要说有什么不一样,便是教习的态度,已经不复我刚到慈宁宫的时候那般温和。
教习可以说出口的、教给我们的,不过就是见了什么位份的人该如何称呼,如何行礼,没有哪个教习,能教导新人如何处事。
教习更不会将禁苑不能去的原因告诉谁,或许,她们自己也都不知。我并没有收到不得走出景芳斋的命令,但走了出去,处处都是异样的目光,一夕之间,宫中无人不知道景芳斋的谢苏芳触犯了太后的事情。
问起蕙儿的下落,似乎已经成了禁忌,没有人肯开口,又似乎这个人根本无关紧要,或者不曾存在过,人人对于蕙儿,都是一幅漠然的样子。
教习走了之后,景芳斋益发冷了下来。因为天气暑热,太后前往行宫暂住去了,慈宁宫中照例留给于兰娘子打理。
皇上因为身体不便,今年没有到行宫避暑,所以宫中女眷便都留在皇宫里。
我仍旧日日到福慧楼去,打扫一下房舍,或者整一整书籍。好在福慧楼的钥匙,太后并没有从我手中收去。
福慧楼几乎是一尘不染的,但每天打扫已经成了习惯。太后虽然不在,我也并不间断。
有些放得日子久的书有些破损,因为数目不少,我又长日无事,便自己学着开始修补。
太后的藏书非常多,福慧楼共有两层,上下皆是五间宽敞房舍,除去一间该做了佛堂,其余的房舍都是三壁藏书,所以整理书籍,倒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这日回到景芳斋,四人准备一起用晚饭。紫鸳给我斟了茶,笑道:“姑娘尝尝,这是昨日雨后的新鲜竹叶尖儿,我采了来沏茶。”茶水青碧,入口果然是竹叶清新的味道。
茶水已经放凉,喝起来倒是十分顺口。见我一口气喝光了茶碗里的茶,紫鸳的笑更加舒展了,一时语燕摆了饭,紫鸳又道:“天气越来越热,我想着吃些素净的菜,姑娘看怎么样?”四盘菜肴,分别是凉拌鲜笋,莼菜羹,素炒茭白,与一道腌制的嫩姜。
汤则是一碗白米粥,似是放了荷叶,颜色泛着淡青,闻起来清香扑鼻,只是看起来有些稀了。
紫鸳给我舀了汤放在面前,似有些紧张地看着我,我隐隐从紫鸳的神情中察觉到了什么,便不多问,只是若无其事地笑道:“这汤颜色青碧,闻起来便清香扑鼻,正是这暑天吃的东西。紫鸳,你们也快来吃吧。”紫鸳笑道:“等姑娘吃罢了,我们再吃。横竖这个天饭菜也不会凉。”我拿着汤匙轻轻搅了搅,米粒从碗底浮了上来,又迅速沉了下去,明显着粥里的米不多,汤也不算粘稠,心中更多了几分明白。
“紫鸳,叫墨鸰和语燕来一起吃吧。”我对紫鸳微微一笑:“这些清新的小菜配着热粥才好吃,粥凉了,荷叶的清香便不显了。况且那莼菜羹也是趁热才更嫩滑可口,凉了倒不好了。”说着我夹起一片嫩笋,尝了尝道:“又鲜又脆,那两年在北边,却是吃不到的。这般美味,墨鸰与语燕也一定喜欢呢。”紫鸳一直含笑听着,却终于忍不住哽咽叫道:“姑娘!”我放下木箸,起身说道:“是我疏忽了,不曾理会这些柴米之事,却让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紫鸳十分诧异地看着我,许久,终于双眼含泪地说道:“姑娘你……你怎么知道?”茶水用的是采来的竹叶尖儿,粥中的米也少了大半,而这四样平日里只当做配菜或者小菜的菜肴,今日也成了饭桌上的正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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