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墨鸰
十六的确是个过于耿直木讷之人,她简单的性格与她高超的身手,恰恰是两个对比明显的极端。
她对我的恭谨谦卑绝无可疑,那种顺从,正是女真军人的特质,显而易见是在王爷手下受过专业训练的人。
我若有话问她,她绝对是有问必答,然而只要不是专门问她,不管别人之间怎么交谈,她都似全然没有听见一样。
而她即便是回答我说的话,也是简单到了极致,能用一个字回答的事情,便绝不说第二个字。
所以我虽然想多了解一些这个女孩——是的,只用听声音,以及看着她仅仅露出来的一双眼睛与眼睛周围的一小片肌肤,我便可以笃定十六年纪尚稚,可是她不擅长与人接触的样子却是显而易见,我知道或许有些事情,还不到问她的时候。
我想到十六从王府别院的屋顶纵身飘下的样子,我将她叫道身边,道:“听王爷说,北方有一种鸟叫做‘鸰鸟’,飞行极为迅捷,连苍鹰都追赶不上。你身手迅敏,又喜穿黑衣,就叫你墨鸰如何?”
十六自然是毫不犹豫地便答应了,自此大家都以“墨鸰”称呼她。
过了金国国境,便是大宋的境地了。
这里是中原之地,史书上所述,中原之地历来乃是兵家必争之处,历朝多在中州建立都城,自古繁华。
然而自从靖康之年,宋室南渡,这历朝历代的中心腹地之处,如今却成了两国的边界。
经历过战火之后,昔日的繁华风流已经非复当年模样。
紫鸳与我同乘一车,她见我撩起窗帷一角久久出神,道:“四处萧条,姑娘在看什么?”
眼前景象,诚如紫鸳所说,一片萧条。
大片的土地都因无人耕种而长满了杂草,放眼望去,满眼荒芜。途中路过运河,河边成排的柳树半数不见了踪影,剩下的稀稀落落,恹恹地垂着,只因没了人烟,便少了荫润之气,只让人觉得颓丧。
我不由得轻声吟道:“大业年中炀天子,种柳成行夹流水。西自黄河东至淮,绿阴一千三百里。大业末年春暮月,柳色如烟絮如雪。”
“西自黄河东至淮?姑娘说的就是这运河吗?”紫鸳问道,见我点头,续道:“诗里的景色,不知何日方得重现了。其实诗里面说的隋炀帝下令种柳,都是几百年前的旧事了,几百年前的情境,今日不见亦不奇怪。我记得两三年前路过这里的时候,这里尚没有这般萧索……”
我忙侧首对紫鸳摇手示意,让她不要再说。
两年前翟家继谢家被抄,我带着翟家的女儿紫鸳一路逃跑,慌乱中流落到了金国。这段经历在金国固然不能对人提起,回到大宋,亦需隐秘。
紫鸳微微一惊,忙停口不语,片刻方才低声道:“奴婢一时失语……”然而眉梢眼角,犹带着忆起往事的怅恨与哀伤。
我拍拍紫鸳的手,知道她想起了旧事,心情特异,安慰道:“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可是前行的路才刚开始。这些话若是被人听见,我们的事情便不免暴露,那么一切筹划都将付诸流水,而复仇更是无从谈起了。”
紫鸳的手紧紧攥着,脸上的异样却很快平息,她隔着车窗,伸指轻点了点骑着马跟在我的马车旁边的墨鸰,轻声道:“姑娘在担心她?”
我轻轻摇头:“逢此时局,你我又是从金国而来,只怕这一路处处危机。”
紫鸳忍不住笑:“姑娘你是太多虑了,这青天白日的……”
话音未落,忽然从窗帷一角看见窗外一个黑影闪过,继而便是赶车的小厮惊呼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