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被伤,心更痛(八)
岳轻音的声音很小,且分外虚弱。可在场的人毕竟是有修为的,即便如此小而虚弱的声音也足以让所有人听见。
此话出,四下一片宁静。场上弟子本是神色各异,却在此刻瞬时皆化作了震撼。唯有上方那三人中其二人面色尴尬窘迫,剩下那个则眉头紧锁,神色复杂,一动不动地望着场中那近乎崩溃的女子。
宁静过后,便是喧哗。
“你可听见了?这镜中展现的画面居然是人心里最真实的一面!”
“啧啧,不曾想帝尊的徒儿看着乖巧,心中竟藏有如此龌蹉的心思。”
“这女子初到灵清门时,便是一身煞气,长相又如此狐媚,早觉着她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有了这般龌蹉心思,想来帝尊也容不了她了。”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眉眼间无一不带着唾弃与鄙夷。言语之中,更是口无遮拦,咄咄逼人。一言一语,尖酸刻薄,仿佛化作一把把利剑,插入白容那颗已是破碎不堪的心。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这一世,她已决定将这份心思深深的藏在心里,她已不抱有任何希望,只愿能平安无事,长伴君侧,为什么却偏偏不能如她所愿?
白容跪倒在地,弓着身子,双手搂紧自己浑身颤抖着。本就难以启齿的心思,如今却这般赤条条地展现在众人面前,展现在她师父面前,日后,她还如何面对众人?面对她师父?
“咳咳......”前方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拉动了白容的思绪。缓缓抬头,岳轻音也跪倒在地上,捂着胸口不停地咳嗽着。每咳一声都,会有丝丝鲜血自口中溢出。
是她......白容怔怔地盯着面前那似乎随时会昏过去的女子,双眸逐渐出现了恨意。都是这个女人......若不是她,事情怎会演变成这般光景?这个女人毁了她的一切......杀了她......她听见自己心中如是说着。
身躯平复了颤抖,双眸中的恨意渐浓,也便是此时,那本已消弱的煞气皆在此时迸发而出,且带着浓浓杀意。
杀了她。
白容放下双臂,依旧紧紧盯着岳轻音,缓缓起了身。
杀了她。
心中的那道声音一遍又一遍地说着。白容伸出手,玄光得到主人感应,乖巧地飞回她的手中。
四下再度陷入了沉静,所有人皆被这强大的煞气以及沉重的杀气而震住,那种好似被当作猎物,随时会被杀掉的感觉,竟让众人无一人敢出声。若非亲眼所见,怎能想到这等气场竟是由一个修仙者而发出,且这人还是天界帝尊的徒弟。
然而在白容眼里,四周之物早已化作空白,眼中唯一能看到的,便是前方那个将自己推入地狱的岳轻音。
提着玄光一步一步地朝岳轻音走去,目光一直落在岳轻音身上,脚下行动缓慢,如同被控制的傀儡。
杀了她!!
心中那道声音再度响起,与此同时白容举起剑,忽地提了速度,不过眨眼之间,便到了岳轻音面前。
此刻,岳轻音早已无力闪躲。可她却面无惧色,反倒勾起一丝莫名地笑意,闭上了眼,似乎等待死亡的到来。
“杀了你!!”白容尖锐的叫喊声随着玄光的刺落而响起,却瞬间没了声息。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临,反倒感觉面上迸溅了许多温热的液体。四下静的竟是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了,岳轻音心感疑惑。睁开眼,眼前这一幕,亦是让她惊得忘记呼吸。
白容就在她身前,微微前倾着身子,抬着手臂僵在那里。然而那本握着玄光的手却自手肘处被本坐在上方,却不知何时移到她二人身旁的君亦萧而削断。血肉模糊,鲜血迸溅,露出森森白骨。那一截断臂掉在不远处,皮肤皆被鲜血染红,手中依旧还紧紧握着玄光。
白容瞪大了眼,僵在那里。眸间的戾气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可置信的绝望。
片刻,一声彻骨地惨叫响彻云霄,“啊———”白容捂着断臂处,跪倒在地上。一袭白衣已然被染红,黏糊糊地贴在身上。地上更是被鲜血渲染成片,如同那开在忘川边上的曼珠沙华。
“师父为什么?师父......为什么——”她弓着身子,一遍又一遍,凄惨的声调带着哭腔,叫人听着心里难受。为什么要削断她的胳膊......为什么要这样对她......身上杀气退却,煞气却只增不减,已有转换为魔气的趋于。
当自己出手的那一刻,君亦萧便后悔了。其实若想阻拦,只需在岳轻音面前丢个结界便可,亦或者用定身术将白容定住,根本不需要削去她的胳膊。可一向遇事不慌的他却偏偏总是在她的事上变得急躁,不论她是重瑶还是白容时。
望着这般的白容,他心里愧疚不堪,亦是分外心疼。然而,那双本是带满愧疚的眼却忽然被愤怒取代,那声对不住也终究在脱口时换成了怒斥,“孽障!”
是了,白容周身那细微的变化,在场众人唯有君亦萧察觉了出来,也唯有他一人能察觉出来。漫长的一生,多少次的愤怒皆是因她。他这不争气的徒儿,已有了前车之鉴,怎的又要重蹈覆辙?他这不成器的徒儿,已入了一次魔,还要再入一次魔?
脑海中忽然呈现出重瑶入魔,他一剑穿心,杀了重瑶时的画面。君亦萧握紧双拳,内心翻腾,似乎除了愤怒还带着些许不知名的情绪。他绝不能再让她入魔了......哪怕......要终生囚禁她......眸光一闪,握拳的双手松开,在袖中一个翻转,八根三寸长的金针握在每根手指间。手一扬,不过转瞬之间便皆插入白容的体内。
“啊————”又是一声惨叫,白容软软地倒在地上。这八根金针封住她的奇经八脉,使得她体内的煞气灵气皆无法聚集,自体内各处散开。经脉被封,本就是极痛的。那种感觉,就好似千万只虫子在啃噬着血肉。而当体内的气慢慢散却时,却更是疼痛难忍。白容面色痛苦,大汗淋漓,完好的手捂着胸口,不停地在地上打着滚,那种全身的血肉似乎在被人用刀一点一点割的痛,让她痛的已然说不出话来。
这一幕,让在场众人面面相觑,本是鄙夷的神色此刻皆换成了震惊,更带了几分怜悯。这些日子来,他们眼中的帝尊一直都是淡然如水的。却不曾想竟还有这般暴虐的一面,且是对着自己一直以来疼爱有加的徒儿。虽说对师父生出这种龌蹉心思,固然可恨,可其实逐出师门便好,犯不上这般残忍。
岳文魄与苏决也早已自台上下来。见此,二人对望一眼,正犹豫着要不要求求情,却有人比他们早一步。
“帝尊!”慕无痕自人群中出来,望着地上不断打滚呜咽的女子,绷着脸握紧双拳,似乎在极忍着怒意,“帝尊未免太过残忍。即便白容生出不该有的情意,也不至于下如此重手!”
然而慕无痕的话却叫君亦萧更为生气,目光凛冽,面容更是宛若寒冰,“本尊教导徒儿,轮不到你来说话。”语毕,望向岳文魄与苏决,“百灵塔修得如何?”
“这......”岳文魄瞧了瞧苏决,无形的魄力让他微微冒出冷汗,连自己早已昏厥的女儿都顾不上。踌躇片刻,再度答道,“百灵塔被毁的厉害,如今不过只修好了一层。”
“一层也够了。”君亦萧的目光再度放在白容身上,一字一句,“将这孽障锁进百灵塔,手脚用铁链铐起,塔外弟子轮流看守。明日起本尊将同仙帝去西天听禅,需要个三五年。在本尊回来之前,绝不得让她逃脱。”
此时的白容已奄奄一息,犹如一条濒死的鱼儿,微微张开嘴轻喘着气。一头乌发被血水与汗水打湿,纠结成条,黏在脸上。目光涣散,泪水自眼角流出,没入鬓角。听闻此话,她的泪水流的更加汹涌。四目相对,凤眸半睁,流露出求死的绝望。她张张嘴,气若游丝,“师父......你还是杀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