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千二百二十七 8仙过海,各自为生(一)
在听见那一句“茫茫人海中,我只能辗转触碰到你”时,元向西正站在圆形广场的正中央,也就是人群最密集的地方。
他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怎么就和同伴跑散了,变成了伶零一个孤魂野鬼,又被人流给推着走进了广场中央。平常自己落了单倒还不算什么大事,然而眼下却变成了一个大麻烦:他本身轻飘飘的,没有多少分量,所以压根没法推开人群往外走;试了几次,他依然被挤得无法可想,只能憋着气,老老实实地等待演唱会结束。
其他人或许不等演唱结束就可以先一步脱身了;不过分散开走也是好的,更不容易引起枭西厄斯的注意。
然而元向西没想到的是,看样子,他等不到演唱会结束,自己恐怕就要先结束了。
漫漫扬扬几片花瓣从黑夜里飘落下来,元向西赶忙一扭身,不得不紧紧贴在了旁边一个女人身上,感觉那几片花瓣几乎是擦着自己的后背,一路落了下去的——似乎又被身后的人给激动地一把抓了过去。
傻子也看出来了,那个主唱脚下同时踩着自己的影子与枭西厄斯的影子,极有可能早就已经被枭西厄斯给控制住了。有了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枭西厄斯这次连画个纸片人都不用了——一个进化者难道不比纸片人更好用?她扔出的东西,怎么敢让自己碰上?
即使周围人群如此拥挤密集,可是谁也不会喜欢被人整个贴在身上的,尤其那还是一个女进化者;元向西才从花瓣上收回了目光,正好看见那女进化者的侧脸上,眉毛近乎是凌厉地刺进了眉心处——她朝元向西扭过了脖子,嘴巴张开了,可以想见,下一句呵斥马上就要脱口而出了。
元向西才要开口道歉,就在这个时候,又一片花瓣落在了她的头顶上。
在短暂的停顿之后,怒气就像冰雪融化一样从那女进化者脸上褪了下去。她才转了一半的脖子,又慢慢地转了回去,好像身上贴着一个陌生人,对她来说完全是一件无关紧要、不值得分心的事情了。
元向西看着她,愣愣地眨了眨眼。
主唱的下一句歌,在这个时候传进了他的耳朵里——“茫茫人海中,做我的手做我的眼睛……”
元向西明白了。
怎么世界上还有这样的神通?
仅仅是听见主唱的歌词,枭西厄斯的威力与意志,就能够在人群之中传染开来,甚至都不需要把这些听众变成身体管家?
此刻身边的人山人海,但凡是碰到了花瓣的,都会变成受枭西厄斯操控的“眼睛”;而现在看起来,这一步进行得很顺利。
下一步是什么,现在看来,毫无疑问了。
既然枭西厄斯能用歌词把听众都变成他的眼睛,那么他自然也能让听众替他找人——到时候,恐怕自己脸上的伪装,就会变得一点意义都没有了。
怎么办?
刚才还只是将他挤得动不了的人墙,现在成了密密实实、水泄不通的一重重监牢;元向西暗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变成一个民间故事里的鬼——否则的话,遁走隐形当然都不在话下了。
眼看着这一首歌似乎渐渐快要接近尾声,他急得没汗也快冒汗了,一圈一圈地打量着周围密林似的人腿,靴子,轮子——来到黑石集的人,什么造型、什么样子的都有。
就算不太好看也行啊,能不能从人腿之间爬出去?
元向西也知道,自己是有点狗急跳墙了,他哪怕分量再轻,也是老大一个,撞上别人的腿脚时,就等于自投罗网。可是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出任何其他脱身之计了;以他的能力,
难道还能杀出一条血路么?
不管他有多心焦,第二首歌都依然踩着节拍迎来了终点。台上的女主唱似乎也很疑惑,为什么台下听众的反应突然一下冷淡了;在她短暂地说了几句话之后,第三首歌的前奏响了起来。
而元向西却依然困在原处,以他的聪敏,竟难得一次没了办法。
“我已经看透你的伪装……”女主唱一开口,元向西却忽然顿了一顿,好像被这句歌词给轻轻地勾了一下脑海里的什么地方。
为了找他们,枭西厄斯先是将众人都变成了自己的眼睛,随后又赋予了“眼睛们”看破伪装的能力。可是,“伪装”怎么定义?
“你那变幻万千,每张都不一样的面庞……再也无法作为你藏身的屏障……”女主唱继续悠悠唱道。
“面庞”——枭西厄斯主要想看破的,果然是伪装成他人的“面容”!
元向西激灵一下,好像看见了一条求生的路。
他一把抹掉了脸上的伪装道具,趁身边众人还没有真正搜寻起来的时候,腾地一下扑到了地面上。
被枭西厄斯给占据了中枢神经的人们,最主要的任务只剩下了一个,就是要找出元向西一行人。
为了达到这一个状态,他们很显然是暂时搁置、放弃了一大部分神志和思考的;比如说,刚才那个女进化者,就不会再产生“被陌生男人贴着真是太恶心了”这样的念头——那么同样地,周围的人只要还没看清元向西的脸,就不会想到“他突然蹲到地上去,拿出了一个行李箱,真是好奇怪啊”。
更何况,他们现在的注意力都放在人脸上了吧?
……那只行李箱,还是元向西转门收了起来,在Exodus上用的。那个时候,他还没有从林三酒手里分到特殊物品和收纳道具。
Exodus里走道宽敞,地面平整,他坐在行李箱上,只需脚尖一蹬,就能顺着地面骨碌碌地滚出去;等一路滑到了目的地的时候,他还可以从箱子里拿出影碟机和啤酒,跟余渊一起打发时间。
他可没想到,如今这只行李箱竟然派上了如此用场。
“这是谁的箱子?里面还装了一个死人?”
在从箱子里拉上拉链之前,元向西透过缝隙,故意尖起嗓音,朝外头高高喊了一句。
这个逃生办法可能不大体面,但是他都是一个死鬼了,还在乎行为好不好看?他又不是大巫女。
按照元向西的推测,哪怕周围的人听见他喊话了,看见了箱子,也不会在乎的;他们在乎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把四周活人的脸一张张地看过去,识破他们伪装后的面容,找出林三酒——至于一个行李箱里,蜷缩着一个死人这件事,不会进入他们的思考范围之内。
……大概,不会进入他们的思考范围之内,大概吧。
行李箱的拉链只拉上了一半,露出了他紧紧蜷起来的双腿。
元向西抱着自己的腿,感到周围的人走动起来了,正在行李箱周围无声地来来回回;他无需屏住呼吸,只要闭上眼睛,不再有所动作,他在任何人看来都是一个死人无疑。
因为他本来就是。
枭西厄斯想要看破的是伪装成他人的“面容”,那么,他回归本色做一具被行李箱半遮半掩的尸体,应该就不在目标范围之内了吧?
****
余渊很清楚,自己恐怕是一行人中,最有可能成功逃生的那一个了。
不是因为他比别人强在什么地方,是因为刚才季山青的计划,将林三酒的那一件特殊物品【王子与乞丐】送进了他的手里,他还没来得及还回去。
季山青早就仔细看过这件物品,也清清楚楚地跟他们说过,【王子与乞丐】是与伪装道具无关的一件道具:在用了伪装道具之后,再用上【王子与乞丐】,那么就是伪装底下的、自己的脸被互换了,但与伪装本身互不干涉,互不影响。
也就是说……
余渊左右看看,趁着人挤人的时候,迅速伸手闪电般地摸了一下身旁一个中年男人的脸——不止是因为他不好意思去摸旁边女孩子的脸,更重要的是,刚才在花瓣落下的时候,他就发现了,那个中年人没有像歌迷一样伸手去抓,反而还让了让身子,捂住鼻子,好像花粉过敏者的反应一样。
也就是说,他没有变成枭西厄斯的棋子之一。
“嗯?”那中年人一愣,浑然不知自己的面颊上已经迅速爬起了大片刺青图案。“什么东西碰了我一下?”
看着他的五官分布排列渐渐变成了一个熟悉的模样,余渊在心中暗暗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希望枭西厄斯不会在看见自己那一张脸的时候,就立刻下杀手……毕竟枭西厄斯此前从没有这么做过;更何况,他也希望能用一个“余渊”,钓出更多的人来吧?
余渊知道,此时出现在自己面骨上的皮相,已经是那个枯瘦中年人的蜡黄脸了。不是伪装也不是假象,他确确实实与那中年人互换了面孔——尽管只有一分钟的时间。
“让我看看那边,”
余渊迅速一转身,满面严肃地推开了身后两个人。那两个女孩子各自往他脸上看了一眼,他也仿佛很专注似的往女孩子们的脸上看了一眼——演戏总要到家。
他毫不客气地见一个人推开一个人,大多数此刻都已经不会因此而发怒了,只看他一眼,就迅速地给他让出了路;而那些没有变成枭西厄斯棋子的人,此时也早就发现了不对劲,正在窃窃私语,谁也没往他身上多留意。
才走出去没几步,果然身后就蓦然响起了骚乱和异动。
“这里,”有人抬高嗓音,平平淡淡地叫了一声,声音穿破了女主唱的歌声,马上就引过去了无数窸窸窣窣的人影与脚步声;那个中年男人的呼声紧接着就响了起来:“干什么?你们抓我干什——松手!”
虽然他听起来又狼狈又恼怒,却精神十足,不像是枭西厄斯打算杀人的样子;只要一分钟过去,他最终自然会安然无恙。
余渊忍住了没回头,一咬牙,继续分开人潮,加快了脚步——就在这个时候,他的目光一跳。
皮娜紧紧蜷缩着身子,一手捂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显然是除此之外,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她想来也是发现了歌词中的蹊跷,早早就去除了反而会引人注意的伪装道具;可是这样一来,她就赤手空拳,完全成了待宰羔羊。
几个明显属于枭西厄斯棋子的人,已经意识到了她的躲躲藏藏,接连往她脸上扫了好几眼。
“喂,”一个女人平平淡淡地叫了皮娜一声;皮娜身体一震,却不敢转过身去。
【王子与乞丐】的时效,大概只剩下三十秒了……E道道口就在重重人头之外,遥遥在望。
假如丢下皮娜不管的话,他是一定可以在时效结束之前逃出人群的,甚至谁也不会知道,他曾经与皮娜擦肩而过。
但是……那样的话,余渊知道,自己后半生就一定逃不出这一个夜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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