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柒

第7章 柒

姒今要办寿宴,在翡冷西餐厅。

周岳收到消息的反应是:行啊,还真是积年的妖怪多作怪。死了百来年的老太婆了,过的忌日比生日还多,还办起寿宴来了。

周思诚的回应是:一定要来。

结果还是迟到了。

翡冷在华锡大厦三十六层,夜色透过玻璃,有种迷离的错觉。姒今坐在周思诚对面,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这里紧邻外滩,观光游轮布置得灯光熠熠,背后是十里洋场不夜的灯光,恍恍惚惚,仿佛是行驶在海市蜃楼间的一艘船。

她今天穿着他给她准备的蓬蓬外套,乍一看居然觉得乖巧可人,和周念如出一辙,几乎能以假乱真。但她浑然不在意,泰然自若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淡淡的神情,好像本来就该这么穿,就像她觉得,本来就应该办寿宴。

她望着窗外,突然开口:“小和尚怎么不来?”

“孙叔刚到上海,水土不服,感冒了。”周思诚如实回答,答完之后留了个心眼。她喊小和尚,他却喊孙叔,辈分上不知矮了多少截。

姒今哦了声,又问:“禅青身体怎么样?”

这回他刻意没叫青叔:“医生说不乐观,七十岁的人了,什么病都难好一点。”

姒今不说话了。

周岳还没有来,话题又这么断了。两个人干等着不是办法,周思诚主动跟她闲聊:“没有穿我给你买的鞋?”

“这双不是吗?”

周思诚向下瞥了一眼,还真不是。他虽然比照着周念的风格给她买了衣服,但在鞋子上是没有做手脚的。高跟鞋、皮靴买了好几双。没想到她不知在哪找到一双雪地靴,大概是周念哪次新买了落在他家忘了拿走的,正好合她的脚。

一双白色的,有流苏的雪地靴,周念穿这种鞋走起来,像只蹦蹦跳跳的小兔子。姒今这么飞扬跋扈的人,周思诚联想了下她穿着这双鞋,盛气临人地把人踩在地上。威风,太威风了,一雪地靴把人给碾死。

周思诚收了讥诮的笑,问道:“其他的不喜欢吗?”

姒今皱了皱眉:“我穿不惯有跟的。”

周思诚若有所思地哦了声:“女孩子还是穿高跟的好看。”

姒今挑起眉:“哦?”

周思诚本来只是自言自语一句,以为她会一如既往地爱答不理,没想到这回却像上了心,拿好奇的眼神看着他。

这眼神看得人才叫悚然。

但转念一想,她大概从来没有过过正常女孩子的日子吧。第一世的时候为乡里不容,年纪轻轻亡命天涯,最后惨死;第二世短短几个月,在寺庙度过,小小年纪就长伴青灯古佛,居然还是不得善终。今时今日终于又回到阳世了,连怎么像个正常人一样穿衣吃饭都不明白,别说享受青春享受人生了。

这么看来,他居然觉得她有点可怜。

沉默了有一会儿,周岳才到。

一起到的还有他家的哈士奇,也不知道是怎么弄进的餐厅。周岳捧着哈士奇,两个头一起冒出来,一时分不清哪个是人哪个是狗。哈士奇不懂看人下菜,冲着姒今嗷了好几声。

周岳心里暗爽,这狗太他妈给他长脸了,让这女人再横,冲他横,还不是被一条狗吼得没脾气。

人到齐了,菜一道道上来。上到主菜的时候,姒今搁下叉子突然不吃了。金属的叉子和瓷器相碰,清脆的一声。哈士奇坐在她对面,伸着舌头喘气,一时间分不清是哈士奇还是哈巴狗。

姒今脸色不妙。周岳这时候才知道怕了,狗腿子一样给她拱了拱手:“老佛爷,姒奶奶,生日快乐啊,happybirthday。”又怕她这个清朝人不懂现代人的茬,加了一句“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姒今抬起眼,周岳还没接到她的眼风,旁边的哈士奇先嗷嗷嗷叫开了。不仅乱嚎,还满地乱蹦。没一会儿就有经理过来处理,客客气气把周岳给请了出去。

结果一顿寿宴才吃到一半,客人骤减一半。

周思诚默了片刻,接过她的刀叉,帮她把一块牛排分好了:“吃不惯么?”

地方是他提议的,周念过生日爱来这里。不是他刻意为难她,而是姒今吩咐过,一切必须按她这个年纪正常小姑娘的生活方式来,他就比照着周念的爱好替她打点,从穿着,到爱好。

姒今听了,居然有点触动,接过叉子咬了一块肉,像在嚼个又干又硬的冷馒头,竟然能瞧出几分委屈。周思诚觉得惊奇,姒今却浑然不知,一块一块机械地吃下去,面上没有任何对这盘牛排味道的反馈。

一个清朝老太太啃半生不熟的牛排,大概和让回民吃猪肉是一样的,想想就让人觉得不忍心:“……吃不惯就别吃了。”

姒今停下刀叉,拿餐巾细致地拭了拭嘴唇,突然一阵反胃,扔了餐巾离座。

周思诚看她直奔洗手间,估计是去吐了。都说梅花香自苦寒来,宝剑锋自磨砺出……妖怪们都是这么从生活的点点滴滴磨砺精神品质的?

他的那盘还没动过。周思诚低头尝了两口,突然有人跟他打招呼:“周先生?”

那是附近一个开古董店的小老板,姓徐,叫徐复兴。周思诚跟他有过几面之缘,点头打了个招呼。

徐复兴讨好地笑:“您三年前向我打听那翡翠,最近有着落了。我正要把消息给您,正赶上您家里出事……唉,我看您最近事儿多,一直没敢联系您。这不,赶巧了,在这遇上了。”

周思诚这才起了兴趣:“哦?在哪?”

“一个姓钟的,黑市上混的。大家管他叫钟管事,看来也是替别人跑腿的。”徐复兴为了增加可信度,搜肠刮肚地提供细节,“那天他来我哥们店里收货,我一眼瞧见他脖子上那块玉,就知道有戏。那光泽,那成色,绝对就是我爷爷见过那块。”

“你爷爷不是说,见到的是个道士?”

徐复兴脸皱成一团:“哎哟,这不是世事无常嘛,爷爷辈的道士,传了两代,改做买卖了也是常事。我哪犯得着骗您呀?”

话说得专心,竟没发现姒今早就回来了,两手抱着胳膊站在徐老板身后,神色复杂。徐复兴回头撞上一双冷幽幽的眸子,吓了一跳,连忙打马虎眼:“哟,这是周先生的妹妹吧?失敬,失敬。”

幸亏他一边“失敬”一边走了,要不然就凭他这一声“妹妹”,周思诚难保姒今会不会把他分尸。姒今脸色不好看,周思诚念着好歹是条人命,帮忙说了个情:“今天你是寿星,别动气。”

姒今不置可否,冷冷一瞥:“走吧。”

周思诚当然只好走人。

比照着周念的爱好,生日当晚肯定是要和朋友一起去新天地通宵的。姒今居然有这个兴致,说今晚也要去新天地。

离十二月也就两三天的光景,商家已经开始布置起圣诞节的气氛。新天地前竖起一棵十米高的,办起“吻亮圣诞树”的活动。据说这棵树上有五万个led灯,只要在树下特定位置接吻,就能一层一层点亮这棵树。

树下已经有小情侣在长吻,还有几个女孩子在旁边等。周思诚带着姒今站在不远处,姒今双手插在她的兔毛大衣里,冷着脸仰头看。他们俩的回头率非常高,在路人眼里大概是一对璧人,看表情又像是一对吵架了的璧人,看情况分析,璧人的女方一定作得要死。

周思诚朝那些善意的目光笑笑,有些尴尬,沉声叫了声姒今。

“嗯?”

“救周念是我的目的。那你的目的是什么?”

姒今没动静:“报恩。”

周思诚牵开一个微笑:“我还以为像你这样的人,只会想要报仇。”

姒今转头看他一眼:“也算是报仇吧。”

又是一对闺蜜吻亮了树,他们站的地方也亮了起来,没一会儿又再度暗下去。

天气冷,路人也少,树下很快就没了排队的人。姒今站了有五分钟,突然指了指面前的树:“你想让它亮起来吗?”

周思诚想着她刚才的话出神,没反应过来:“嗯?”

姒今向斜上方伸出手,五指慢慢张开,泡泡袖的袖口露出的手腕上,戴着一只和她的年龄极不相符的翡翠镯子。树下没有人,圣诞树的彩灯却亮了起来,从最底层,一层一层,五光十色,像是向上涌动的光潮,慢慢亮了起来。

时间像是静止了一般。周思诚的第一反应是左右环顾,确定没有路人注意到这边。幸好这棵树下时常有人接吻,路人习以为常,不怎么注意树下到底有没有人。

他刚松了一口气,一记巨大的爆裂声响起,彩灯还没亮到树顶,突然全都暗了下去。倏地,整个广场又是一片暗沉。与此同时,姒今的身体一晃,面无血色。

周思诚上前一步接住她,回头去看那棵树。

一切都是正常的,碎的不是彩灯,是姒今手上的镯子。

疲惫和倦怠一起涌上来,让她撑不开眼皮,嘴里喃喃地重复着一句话。

周思诚摇了她两下:“你说什么?”

“是镯子……不是我,是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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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为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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