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遇难
眼前的人其身份的确定已是易事,而冲着喜儿来的目的亦不曾掩藏,于此时,刘芳相比之前更加认真的打量起了周耀宗来。虽说久远了,但并不是毫无印象,过去也对他有些了解,如今再见,未免感慨。刘芳这个时候,还没有想到其他问题上。
从前对周耀宗的印象一直就很不错,也给过他们不少的帮助,究竟年长了喜儿不少,对于刘芳来说又也只是个孩子,便未曾动过别的心思。后来周耀宗随着县令走了,无疑是好前程就在眼前了,如今这般不声不响的回来,刘芳便以为他许是并未如她当初想的那样过得很好。
心中这么想着,刘芳又细心注意到周耀宗额上有道颇深的疤痕,只是有发丝遮挡加之没入头皮,便不是那么的打眼,可多看上两眼便知这伤不轻,许是受过些致命伤也不知鬼门关前走过了几遭。如今的周耀宗,若说气质与气度,当真叫人不觉得是什么深山野村里头出来的小子。哪怕没见着他衣锦还乡,刘芳一样认可这一点。
便在思绪转动之间,刘芳极客气点头而笑,道,“我当是眼熟,可是那时年纪轻轻便极厉害的周捕快?”见周耀宗亦是点头微笑,刘芳又接着说,“真是没有想到,倒是差点儿没认出来,可是长成大人模样了,好得很。”
刘芳和胡灵儿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跟着邀着周耀宗坐下喝茶。周耀宗虽则别有目的,但此时并不知道喜儿不在,是以便随着刘芳到店铺中安静一角坐下,琢磨着没准儿一会喜儿就出现了,现下也好先同喜儿的娘多聊聊天探些别的口风。胡灵儿的心思,就更不同了。
于是,几个心思不同的人凑在了一堆,也没有旁的人打扰,反倒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上了,瞧着也是和谐。因为坐下来了,周耀宗觉得不必过于着急,便没有继续追问喜儿的事。只是这么小半天都过去了,喜儿依旧没有出现,周耀宗心里头才开始有点心急了,脸上却还是要不动声色的问了一句喜儿何时能够回来。
胡灵儿早便知他是何种心思,这样憋了大半天终于再次问出了口,她不忍憋了憋笑,模样儿便叫人觉得别有隐情。刘芳斜眼看她一下,胡灵儿才赶紧止了笑,刘芳便说,“喜儿有事去了永州,暂时回不来。”
这么一句话,叫周耀宗当下心里头发懵了。他本想着没见梅掌柜,不知道梅掌柜是去了哪里,如今听来应是和喜儿一起去了永州了……倘若是这般,梅掌柜也应提前告知他才对,何以不声不响,还让他来店里寻人?若真是如此,那唯有一种可能性了。
唯一的可能不说破不点破,却一样叫周耀宗觉得无所适从。这么些年才外头,遇到的事儿确实不少,但却没有这样碰壁过。至于么?他很想要问。多年之前如此,多年之后依然如此,就这么不想见他,宁愿这么躲着,还花这样的心思用这样委婉的方式叫他知难而退?
周耀宗的心里头,有股说不出的郁闷。他从店铺里离开的时候,神色明显不对,刘芳与胡灵儿却并不知道令他变成如此的原因是什么。
也是在周耀宗离开了之后,胡灵儿眼珠子滴溜溜转,脸上偏带着有好戏的好奇模样,低声悄悄问刘芳,“娘,你觉着,周家大哥的人怎么样?”原本胡灵儿这个问题,不至于叫刘芳多想,可配上她的表情,就不好说了。到底是自己女儿,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心思,有时候只消一眼就足以看穿。
“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哎……”胡灵儿拉了拉刘芳的衣袖,继续试探性的问,“娘你觉得……周家大哥和大姐配不配?你不是天天在愁心我姐的嫁人的事儿么?周家大哥至今未娶。如今回来了又特地来寻我姐,这里头没有点什么,您觉得合理么?”
刘芳还真没有往这上头上,横竖她是觉得周耀宗年龄与喜儿之间的差距有些大了。何况,喜儿是个心灵剔透的漂亮姑娘,又这么能干,若是说周耀宗衣锦还乡要娶喜儿便就罢了……她还是觉得,不太行得通。
心里头是这么想,刘芳倒没这么和胡灵儿说,只是讲,“喜儿自己最有主意了,娘就是再操心有什么用?你怎么不问问你姐是什么想法?你姐喜欢就行。”
“你姐喜欢就行”这样的一句话从刘芳的嘴里说出来,胡灵儿当时就惊呆了。她夸张地瞪大眼睛看刘芳,做出一副惊恐的模样,跟着收了神色又捂着嘴巴笑,“娘,不是吧?这样的话也能听到你说啊!啧,我姐太行了,都能将您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给逼不见了。您先说好了,往后也不许管我!我也得找个喜欢的!”
瞧着胡灵儿一副欢腾样子,刘芳只觉得头疼。一个大姑娘张口闭口“我喜欢的”像什么样子,这还是上过学堂识得字的,估计这些也是从喜儿那里学来的了!她是拿喜儿没有办法,可总不能连小女儿都管不了了吧?
“喜儿是喜儿,你是你。你要和喜儿那么有主意那么能干,我也不说你什么了,但是现在不行,你还是得听娘的,听你姐的。”刘芳板着脸教训着胡灵儿。
“偏心。”胡灵儿撇撇嘴,脸上的不高兴也没多加掩饰,复轻哼一声,“才不要你管,我的事也要自己做主,我姐也肯定会支持我。”
刘芳无奈,摇头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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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坐马车日夜兼程,要从永州回到县城也需要一天多的时间,途中还要经过一片几乎人烟的山林。近来传言这地带出现了贼匪,喜儿自己怕出事,回来的时候便多带了两个壮实的工人。
这一次她会和梅掌柜一起到永州,本就是为了让新店铺的事情彻底落实下来。先前让胡生叶伟先过来,两个人更是没有让她失望,将事情办得十分妥当。这也让她能够更加放心将新店铺的事情交给他们两个去打理了,梅掌柜更是一样的意见。
诸事顺利,让喜儿的心情更加畅快,加上回来又可以见到家人,一路上便心情颇好。其实,无论怎么样,能够和亲人在一起的感觉总归是不同的。只是在身边,就足以叫她觉得安心,也更乐得去劳心劳力。但也不是为了他们,更多的还是为了自己能够过得好一些。哪儿能够不辛苦呢?
知晓了喜儿的意思之后,梅掌柜便没有再提周耀宗的事情,哪怕这么些年看下来,他对喜儿也多了许多怜爱与怜惜之情,很希望她能够有个好归宿。毕竟是女子,又已经不小了,能嫁个如意郎君,才能够叫圆满。
若是叫喜儿听到了梅掌柜心里头的话,一定是不认同的。实际上,她自己清楚,大家都是一样的想法,嫁个好人家才是圆满,还得有子有女才叫幸福,生活更要殷实富足才行,最好是每天躺在床上有人伺候,什么都不必做就有花不完的银子。
撇开其他的,要是躺在床上就能有数不完花不完的银子,她当然也喜欢。可是,用别人的和用自己的,也不是一码事。她觉得自己在这一点上是真的蠢,要怎么说,或许依靠男人,想着嫁个好人家,未尝不可如她所想,但是,人各有志,强求不得。
坐在马车里头的喜儿,一阵儿胡思乱想,马车却忽然一阵颠簸,将她的思绪硬生生拉了回来。马车外响起了吵闹的声音,喜儿原本想要掀车帘看看,到底还是止了动作。
一行人里头,只有她一个女性,外面情况不明,或许不露面才比较好一些。她之前想过要找两个会武功的姑娘带在身边,无论如何总是更安全,可是不管是在县城还是永州都没寻着,倒是个遗憾。
有男子粗哑的声音传来,也有熟悉的声音传来,还有诸种混乱,而这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却都无一不是在向喜儿传达着一件事情——遇上山匪了。山匪无非是为了钱财,喜儿觉得不是问题,先逃过这一劫再说,她听到梅掌柜与山匪交流之时,亦是一样的说法,且还讨着饶。却不知,山匪并不同意。
有钱财可拿,又无需非多少功夫,山匪却不要,这反而奇怪,喜儿的心思才真正凝重了起来。有什么目的?若不为钱财,她有些想不通,总不能……是为了美|色吧?光是想到这一个可能性,都足以令她恶寒。
“那马车里还有什么人在,怎么都不现身?”山匪似乎盯紧了喜儿在的这马车,非要瞧一瞧马车里头藏着什么人。
胡生连忙上前说,“是我家奶奶,身染重病行动不便,那病症又易传染,好汉还是不要看为好,免得沾了晦气就不美了。”
山匪听言,啐了一口,却说,“没见过,怎知你没有驴我们?你——去看一眼。”似乎是指了一名小弟,要过来瞧上一瞧,确认真假。梅掌柜的人不敢轻举妄动,只怕将山匪激怒,那就免不了一场恶战。
此时此刻,喜儿的心弦已是紧绷,她却没有坐着不动。坐以待毙,不应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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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逼近了马车,即使看不到,一股莫名的压迫感还是朝着喜儿袭了过来。气氛忽而紧张异常,空气之中涌动着躁动,一下又一下挑拨着人的神经,无法安定。
马车帘子轻动了动,喜儿盯着帘子看,终究是没有人顺利将它掀开。随着叶伟的一声呵斥与山匪的一声痛苦的惨叫声,环绕在马车周围护送喜儿与梅掌柜的人,终究还是与山匪真正动起了手。
一时之间,惨叫与武器碰撞的声音四起,喜儿依旧坐在马车里面没有动。此时此刻,她不给众人捣乱,便已经是帮忙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念着安全问题,喜儿还曾找过师傅让胡生和叶伟学点拳脚功夫,而路上一起的仆从无疑也都是有点拳脚功夫的,碰上了山匪,不至于一击即溃。
有打斗就免不了有人要受伤,血腥味在空气里蔓延,也飘进了马车,喜儿屏息,袖中藏着匕首,马车忽然晃了晃,原是叫人给撞了。撞着马车的那人似乎跟着便跌倒,马车随即再次稳住,然马车车窗的小帘子却又被溅上一道血痕,里头的血腥的气味便更浓重了。也是这一下,叫喜儿知道,马匹有人在守着,大约是怕马儿被惊到四处乱窜伤着自己人。
虽未至方寸大乱,但这样的场面、这样的事情终究是头一回遭遇。哪怕心里头没觉得有多么害怕,只是有点儿心慌,总觉得会有别的事,身体却还是止不住轻轻发颤。尤其是握紧藏在袖中武器的那只手,不受控制的颤动,并不被喜儿的意志左右,更像是身体的本能反应。
马车外的打斗声由激烈至安静又忽而传来嘶吼声,喜儿的心随着这些声音也七上八下,无时不刻不被牵动。她却连马车帘子掀开看一眼都不允许自己去做,哪怕很想要看一眼,到底是什么情况也唯有忍耐。
真正的意料之外,却不止于此。
山匪竟有援助伏在暗处,原本胡生与叶伟率着众人已然快要将山匪击退,却又因藏在暗处的其他山匪同伙的出现而一下子被压得死死的,眼看这么拖下去就只能被逼进绝路,抵抗不住这些人的来势汹汹。
梅掌柜趁乱抢到了马车的车窗旁边,也没有掀开车帘,便对里边的喜儿说,“姑娘,情况危急,你想办法逃吧,跑得越远越好,这些山匪咱们先拖着,还能拖一阵。”
实际上,情况混乱,梅掌柜说话的声音不大,喜儿没那么好听清楚的,但她这会儿坐在马车里头,便觉得外面的声响她都莫名分外听得清晰。是以,即便梅掌柜的声音不大,说得又急,喜儿还是一下就领会到了他的意思。
说完这话不多时,梅掌柜便又离开了马车。过去从来不知道,这会才反应过来,梅掌柜原来也是有身手的,且身手还不错。只是他年岁已高……喜儿担心他会有事,那就真的这辈子都没法面对梅掌柜的亲人了。
喜儿的心思没有因为梅掌柜动摇多少,不同的是,她试图从马车车帘的一角去窥探外面的具体情况。只一眼,便已不忍多看。躺在地上抱着伤口滚的、捂着伤口不能动弹的、睁着眼已经没气了的……还有将绿草黄泥都染红了的血水……
仍有人不断在倒下,也仍有人在努力挣扎,触目惊心这样的词,对于当下喜儿看到这些景象时的感受,大约是最接近的。甚至,这仅仅是她略略瞄了一眼之后,就瞬间在脑子里面就蹦出来了想法。
当下,他们这边,只剩下梅掌柜、胡生和叶伟以及两个伤得比较轻的仆从还可以抵抗,而山匪却仍有十数人,力量悬殊一眼便可看透。她留下确实无济于事,可逃走无疑等于见死不救,喜儿懊恼,如果火药弄出来了现在就至少可以暂时逃命了,但是她自己很清楚,东西还没有鼓捣出来,十次有九次哑火无效用。这也是为什么她最开始没有想过用这个法子,现在却并无选择的余地。
带在身边的其实是又一次改良过的东西了,只是想好好再研究研究,加之这事情喜儿交给了胡生与叶伟两个年轻人办,是以这次回县城她才带了几个火药球在身边,还护得很好,便是怕万一颠簸或者什么突发情况弄得它们自个炸了就麻烦了。想起了这一茬之后,喜儿就没有多等而是开始将火药球取出来了。
时间紧迫而情况紧急,喜儿再次掀开了马车帘子的一角,梅掌柜等人退到离马车比较近的地方。抬头再看,山匪已是步步紧逼,喜儿顾不得许多,便大吼一声,“上马车!”众人听得喜儿的话,纷纷转身看来又想也不想就开始一个一个往马车上钻。
梅掌柜被胡生与叶伟护着先钻了进来,喜儿见他进来,也不多说便将东西交给梅掌柜了。梅掌柜知道这是什么,也知道它有什么用处与什么毛病,更知道喜儿是什么意思。随后又有两个人钻了进来,却不是胡生与叶伟,而这两人身上明显有伤。
这时间,梅掌柜已然探出小半个身子在马车外头,对着胡生与叶伟大喝了一句:“躲开!”随着这一声大喝,只见梅掌柜手中几个圆圆的东西被朝着山匪的方向扔了出去,而胡生与叶伟也在瞬间跳上马车,一边一人均是两手攀在了马车车厢边缘。
爆炸声音在一瞬间裂开,威力太猛又太过古怪的东西令被炸伤了的山匪哀嚎的同时也令躲开了的山匪感到有的懵。甚至在地上还有一个不深不浅的坑,令他们无法想象这究竟是怎么在瞬间就出现了的,也辨认不出刚刚扔出来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却同样是这一刻的爆炸,让本来就情绪不稳的马儿们瞬间被惊吓到撒开马蹄就狂奔了起来,甚至并由不得车夫的控制。正是这般,反而直接从山匪面前飞快逃走了,也由不得任何人阻挡。幸运的是,喜儿与梅掌柜的这一搏成功了,不幸的是,依然牺牲了诸多人……
受了惊吓的马匹跑了许久才被车夫勒停,喜儿虽然不那么懂医术,但是基本的包扎问题不大,是以便帮着几人处理了一下伤口并且简单包扎了一下。只是光顾着逃命,一时之间没有注意似乎走偏了路,倒不知是去了哪里。
一面是除去喜儿之外其他人身上基本都有伤,一面是担心山匪反应过来会追上来他们无力抵抗,因而是暂时躲一躲还是赶紧原路返回也需要慎重考虑。最后是在梅掌柜的提议之下,其他人暂时留下歇息,伤得最轻的胡生先去探探情况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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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喜儿去了永州,周耀宗的心里头就总觉得不是滋味也不踏实。永州回来的路途中间有山匪出没的事情,他也是才知道不久,包括喜儿返程的事情。便是因为知道了,就越觉得没法安定安稳,怎么都还是担心。倒是也奇怪,按理说,更危险的事儿他不是没碰过,偏就是到了喜儿这里过不去那一关,淡定不下来。
他这会身边没有什么人马和人手,最后只能去县衙里头要上几个人跟他一道儿。说到底是对付山匪,总归有那么个由头,就是有人想拒绝也拒绝不得。这之后,周耀宗便带着人一路往永州奔过去了,途中也没怎么休息,只想早点和喜儿会和。
令周耀宗怎么都想不到的是,山匪他没有见着了,可喜儿人去了哪里,同样不清楚!他赶到的时候,只留下一地狼藉。血水都干在了地上、花花草草上、碎石上……唯一是在附近,找到了一个伤得略重但留着口气的仆从,才晓得发生过什么。但除那之外,平地冒出的那个大坑,也令他印象深刻。只是晓得喜儿不安全,心里更着急,就没顾上那许多。
马匹受惊之下逃往了何处,喜儿他们自己又会往哪个方向去,周耀宗都不敢妄下定论。到当下,唯一的希望便是老天垂怜,叫他早点找到喜儿,也希望她什么事情都没有!
时间过去了好一阵了,喜儿那边究竟是什么情况,他无从得知。又据说有部分山匪去了追他们,是个什么情况,他一样不知道……想到这些,马背上的周耀宗越是眉头紧锁,可目光却是坚定无比。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将喜儿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