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足风流六

第6章 足风流六

百戏兴于秦汉之际,是各类杂技的统称,譬如吞刀吐火、幻术游戏,都可称为百戏。现下这类娱乐的玩意儿已经少见了,只有在天子脚下这等热闹的地方才看的着,因此对人们来说也是极为新鲜的节目。

刚才曹卉一直缠着曹丕,要他带她去看百戏,说的就是这个了。

曹昂一直躲在前面听,竟也起了看百戏的心思。

任昭容闻之哑然,按理说她该拒绝曹昂的邀请,于情又无法张口拒绝。

“昭容以前在任家都做些什么打发空闲?我记得你好像没有兄弟姊妹。”曹昂抬步,换了个方向行去,领她转一转另一边的庭院。

“是。因为要守着先父母,所以也无暇玩乐。”她点头。

说是无暇玩乐,实则是因为守孝期间,不能肆意纵情罢了。汉人重孝,昔时父母病故,需食素三年,克制情感,恨不得过上三年无欲无求的生活。故此,任昭容理应最美好的童年,过得却像白水一样平常无奇。

家里就她一个孩子,也无同胞手足,族中倒是有不少表亲,不来往也罢。

“所以还是这里有意思的多,”曹昂回首一顾,说着自己家中诸般好:“像阿卉虽有些刁蛮脾气,平素却是机灵可爱的。我和丕都喜欢逗她玩……还有几个弟弟,也是聪敏灵气的。你与他们多处一处,就觉得有趣了。”

听着他的描述,任昭容不禁莞尔,她感言道:“我年幼时,也一直曾想有个兄长……”

所以刚才看见曹丕和曹卉时,她心底也隐隐生出一丝羡慕。

眼前蓦然一暗,她抬头,看见曹昂已经停下了脚步,并且转过身来借着身高优势低头看她。任昭容这才发现,原来自己这副身板,才及他胸膛高。

“所以现在我出现了。”曹昂咧开笑容,伸出手放在她头顶上大力一揉,像是习惯性对曹丕那样,只是这次收敛了些,没有把她的发髻弄乱。

任昭容只觉头顶一震,当即愣了一下,下一秒也反应过来曹昂八成是将她当成了男孩子。

“改日去看百戏罢!”他道。

上帝说要有光,于是便有了光。

她说想有个兄长,这个世界里便多了曹昂。

***

曹昂说去看百戏,是与曹丕曹卉一块儿的。

他命曹丕在门前等着,自己则领了任昭容过来。任昭容没想到他们是与曹丕兄妹一起去的,见着他们后顿了顿,才道了问候。曹丕似乎也不知情,仿佛被杀了个措手不及似的,一时间没有开口。曹卉反应极快,霸占着主场,仰脸问向曹昂:“阿兄,你为何要带她来?”

“不是要去看百戏么,走罢。”曹昂正对曹丕说道,顺带无视了曹卉的不满。任昭容抬头看他嘴角噙笑,不怒自威,也有了成熟男子的风度。

曹丕淡淡地看了他俩一眼,拉起曹卉闷闷地“嗯”了一声。

曹卉见状,红着眼眶看着曹昂带着任昭容先行,她的小手无力地被曹丕拉着,咬唇不语。

“多谢阿兄,可是卉女君……”任昭容知道曹昂不在乎,还是忍不住将谢字道出口。曹昂这样袒护她,她很感激。毕竟曹卉还是个小女孩,只是平时被父母兄长宠惯了罢了。

“无碍。不是还有阿丕在么?若我也照旧惯着她,她那娇纵的性子就矫不回来了。”曹昂略低了低头,附在她耳边说道。两人虽走在前面,却离曹丕兄妹不远,因此在后面的人看来,他们两个好似在讲什么悄悄话。

任昭容一想也是,干脆就由她与曹昂一道儿做回恶人吧。

两人趁着侧头说话的机会,同时拿余光向后瞟了一眼,见曹卉使劲缠着曹丕,仿佛抓着一棵最后的救命稻草,不禁无奈地相视一笑。

这一幕看得曹卉眼眶又红几分,她跺了跺脚,扯了扯曹丕道:“阿兄!你给我买橘脯吃吧!我想吃!”

曹丕正两眼望着前方出神,猛然被曹卉这么一拉才回过神来,本能地“嗯”了一声应着,却不知曹卉叫他做什么。好在曹卉见他答应后,立马将他拉到了旁边卖果脯的摊子,曹丕一见满目琳琅的零食,了然一笑。

他干脆地同老板要了二斤,曹卉听闻一下子就警觉起来:“阿兄为何买这么多?”

她暗想,莫非曹丕是买了回去多分给任家女君一些?

“这橘脯耐放,多买回去些可一连吃上数日。若是阿卉又想了,还能来阿兄这里拿。”曹丕显然没想这么多,爽利地付了钱,正准备牵着曹卉往原来的方向走,这才发现原本走在前面的曹昂与任昭容不见了。

然而这正合曹卉的意。

一行四人生生地被二斤果脯兵分两路,曹昂与任昭容也并非真的想看百戏,干脆就在市坊间随意转了转。另一边曹卉兴致勃勃地拉着东张西望的曹丕到处走,看百戏时曹丕也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板着脸坐在那里,看见曹卉笑了,他才笑笑。

却不知曹昂与任昭容就在隔一条街的地方。眼看就要到晌午,街边吃面的人也多了起来。两人逛了半天也累了,曹昂偏头问道:“昭容可吃过汤饼?”

汤就是汤,饼就是饼,汤饼又是何物?

任昭容摇摇头,表示不知。

曹昂自在一笑,熟门熟路地带着她走到一处树荫下的摊子,正好不觉得热。

他与店家要了两份汤饼,还有些葱花腌菜,看似简陋的路边小摊,竟也令人殷殷期待午餐的内容。

“曹公子今日怎么没带弟弟来?”店家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汤上来,熟稔地招待着曹昂,又不着痕迹地瞄了任昭容一眼,不知如何称呼。

曹昂起身接过碗,笑着说道:“弟弟不来,妹妹也是一样的。”

店家这才打着哈哈退下了。

曹昂与任昭容才不顾他是不是想多了,注意力皆被面前的汤饼吸引了去。

原来汤饼不是饼,只是粗粗的面罢了。

任昭容撒了些葱花,低头喝了一口汤,味道清淡却不寡淡,应是炝了锅的。

“其实,我和阿丕隔两日就来这一次,他最喜欢这家的汤饼。”曹昂也撒了葱花,拿著在碗里一搅,张嘴就是一口。

原来曹丕喜欢吃,怪不得店家刚才还问起他。

曹昂平日和曹丕来时,兄弟两个都是风卷云残般吃完走人,这回当着任昭容的面,曹昂也放缓了吃面的速度,时不时地停下来讲一句:“你莫看阿丕随父亲,长得瘦弱,可他的饭量比我这个做兄长的还大!”

“他晌午吃完这碗汤饼,回去还能再吃一张胡饼!”

“还有上次西凉送来的乳酪也是的,父亲分给我们兄弟一壶,我喝不惯那味道,谁知阿丕一眨眼的功夫就把那一壶喝完了……”

任昭容眼前蓦地浮现出少年挺直的脊梁和尚未宽厚的肩膀,他的背影并不健硕,却也不会让人感到他很瘦弱,他目不斜视地向前走着,风雨无阻。

“人不可貌相嘛。”任昭容笑了笑。

“嗯?人不可貌相?昭容你又说了个好词,姑且借我一用,回去羞一羞阿丕。”曹昂哈哈大笑,又调侃曹丕吃得多。

那少年还会害羞么?任昭容低头喝了一口汤,记起初见曹丕时,他微红的耳朵。

热腾腾的蒸汽熏到她面上,他们虽然坐在树荫下,可正午的天气还是有些热。汤饼的热气整得任昭容两颊微红,擦了胭脂似的,一张芙蓉面莹白剔透,两朵红晕比抹了胭脂还自然。

曹昂忽觉对面有什么亮点持续吸引着他看过去,抬眼一看,却是她的一双明眸,隔在薄雾背后。

他心中一滞,别过眼四下一望。他已将汤饼吃得差不多了,赶来吃午饭的人越聚越多,其中有不少都在似有若无地往他们这里瞟。

任昭容还不觉有他,她看曹昂吃得差不多了,自己也放下著。抬头间见他眼中有些许不快,不知是为了什么。

“走吧。”见她吃好了,他立马站起来,顺便挡住了旁人往这里看过来的视线。

离开摊馆时,任昭容跟着曹昂的步伐走得很快,两人不多时就回了司空府。

彼时曹丕和曹卉还在外面逗留,放任昭容独自回去歇息后,曹昂一个人风风火火地去了丁夫人那点卯,谁知丁夫人坐在正厅中,抬眼瞥了他一眼,开门见山道:“昂儿,坐下。母亲再与你议一议你的婚事。”

曹昂一怔。

“怎么又说起婚事了,”他无奈地坐下,小声说道:“不是说好等二十以后由我自己做主吗?”

丁夫人两手相叠放于膝前端坐着,听了他的抱怨,细眉一挑,不仅不见怒意,还面带喜色。她道:“方才杜氏来了,与我说她归府时看见你同昭容在一处,还一起去吃了汤饼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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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魏食货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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