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他是盗墓贼
我出生的时候,正值战乱。那时大家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坟吃坟。
我家靠坟,也不例外要吃死人陪葬品。
我爹说吃坟是门技术活。
讲究多,忌讳多,尤其是男女阴阳之类,女人不许下斗,所以,很多年来,我没法倒斗,只能眼巴巴看着他们一次次凯旋而归……心痒难耐。
这种望眼欲穿的心情,一直持续到我遇见了一个盗墓贼的时候!
我认识那盗墓贼时,他在牢里,而我是里面的监管。
那年的法律和现在差不多。
关押有两种。
一种是监狱,用来关押十恶不赦的江洋大盗,一关就是好多年。
一种是看守所,关押没什么太大罪过的人,关段时间家里给点钱就放了。
我是第二种。
监管活儿听起来简单又轻松,可实际上全年无休,工资最少,加之油水都让看门的捞去,如果不是得罪人,或家中实力不够,不会来这儿呆着。
很不幸,我还是第二种。
我的家人两年前出斗,至今未归。一个都没有……很多人都说他们死了,我一直不信。可因为这个缘故,我被调到了看守所。
看守所里还有个大爷叫王明,我们是两班倒的上班制度。
时值过年时节,大雪纷纷,寒冷无比。
那一天我肚子痛的厉害,正想托个邻居去拜托王大爷,白天帮我再上一个班,我等晚上直接带铺盖去看守所睡,谁知王大爷竟先让人送了信儿来!
“向阳,王大爷说他晚上有事儿,白天再替你上一个班,中不中?”
我躺在床上听窗户口这传话声,赶紧答应下来,可我万万没想到
这是个骗局!
这一天傍晚,雪还在下。
我耐着肚子疼带了个军大衣披肩到看守所时,王明已经准备好一切要走了。
看他连最喜欢的杯子都拿上,我心里有些怀疑。
“大爷,你要休几天?”
我以为他是打算一口气休几天班,可一看这两边牢房……
“咦,东牢怎么关人了?”
我们看守所就两个关押的牢房,一个朝东,一个朝西。
看守房就在中间,墙上有窗,可以看见左右。
只是东边儿牢因为窗户坏掉,加上连绵大雪没法修,暂时不押人。
可我说完后,没人回答,我一回头发现王明已经走出了门,关门时,他留了条门缝,头也不回的说
“听大爷的话,那人的事儿,别掺合!”
“砰”的一声,门关上带着股凉风,让我打了个抖。
什么情况啊?我裹紧了军大衣,站在窗洞口,拿手电筒照了过去。
东牢内,不知何时还多了个十字架。
被绑在十字架上的男人,穿着简单的灰色线衣和黑长裤,线衣血迹斑斑,男人垂着脑袋,屋内是死一般的沉寂。
我明白了……我被王明坑了。
不说东牢昏暗又潮湿,又有老鼠病菌。只说天气这么寒,外头还下大雪……男人穿这么少,肯定是要活活冻死!
而看守所内死人,值班者难辞其咎!
“叮铃铃铃”
老式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时,吓我一跳。
那电话,算是所里唯一高档的东西了。
我心跳加速的接起来就听王明的声音传过来
“小向啊,所长吩咐,没他的允许不许给那人吃喝,送衣服也不行!这两天我家里有事,就不去了!”
老王说得飞快,根本没给我说话机会,就挂了电话。
好一个老谋深算的狐狸!
他专门去门房老头那儿打电话,无非是想让老头做担保,他该和我说的,都说了。
但我也可以推辞到电话有杂音上!
那年头,电话常沙沙的响。
拿了军大衣,我朝着东牢走。
我不可能不管不问那男人,他两三天后万一死在我这儿,我轻则被拿掉职位,重则去牢里蹲着……
走时候,我又顺手摸了两个馒头。
馒头不是给男人吃的,是用来喂老鼠,免得我进去时,乱窜。
隔着铁门,我把馒头扔进去,看一群耗子围过去,我才开了铁门。
这一进门,我就打了个大大的寒颤!因为窗户坏掉,风夹着雪,牢内冷的逼人。
几只老鼠“吱吱吱”的欢快叫唤着时,男人开了口
“滚出去。”
低沉暗哑的声音,似乎从地狱传来,可既能开口说话,就是没死!
我松了口气,手电筒扫过去时瞧见他白皙脖上清晰无比的红色掐痕。
正了正心神,我说,“我给你盖上衣服就走。”
他没回答,我就拿着手电筒小心走过去。
我边走边打量着他的伤况。令我意外的是,他虽满身血淋淋,心口起伏却很均匀,气息也十分平稳。
可在这平稳中,还带着一丝丝危险。
像是在他体内藏了只随时醒来的野兽,越是接近他,这危险的感觉越是清晰,而等我真到他面前时,那种危险气息又突然消失殆尽,就像是我的错觉!
铁链我不敢轻易给他松开,以他被绑的姿势我只能从他身后将军大衣给他披上……
这样一来,我就不得不从后往前抱住他脖子,给他扣上纽扣再松开。
男人个头很高,在我踮起脚尖勾住他脖子费劲扣扣时,感觉他身体僵了一瞬。
想到这是个垂死之人,男女之嫌我已经没了计较。
“没伤到要害吧?”
我吃力扣扣子时,在他耳边问。
他发出一声冷笑
“如果这是美人计……换个人来。”
我一瞬间很想揍他,捏了捏拳头还是作罢!
“你想太多了!”
我冷冷说完,松开手从十字架台上下来,捡了手电筒去看窗户。
窗户是关不上的,但有军大衣在,他应该撑的过去!
屋内是他身上浓浓的血腥味,在我头也不回的往外走时,听他又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
我心说,笑就笑吧,不死就行,面上给他道:“听着脏鬼!如果你饿了、渴了或者不舒服,就抬头看那边儿的窗,我就在窗那边儿……”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我是怕你死了连累我。”
他不笑,沉默了。
然后我关了门走去监管室,大概看了看西边儿没什么大碍,我就搬着板凳坐在东边儿窗口看他!
说实话,这一夜我挺怕的。
毕竟这是一个不知道来历,又没看见脸的人,虽然被这么五花大绑,万一他突然抬头给我个刀疤脸和阴森森的眼神……
但好在,他都始终没抬头。
偶尔有风雪吹起他有些乱的发,但那张脸都被头发阴影遮住了,而可怜没了军大衣的我,被冻的有些晕晕乎乎,迷迷糊糊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我头昏脑胀,耳边远远传来看门老头儿热情无比的“朱所”时,一个机灵醒过来!
朱所就是这里的头儿,我率先看向东牢。
天已经亮了,无需手电筒也能看见十字架上的男人……
男人心口起伏依旧均匀,我松口气,吓得一点困意都没有了。那边儿朱所已经进来,我记得老王电话里有说,“所长吩咐”,想必这男人是得罪所长的人。
再看一眼大钟,时间才六点。
这距离上班还一个多钟头,朱翔这会儿过来,显然是没好事儿!
“老王呢?”
朱所问。
“王叔病了!”我帮王明撒了谎,顺带装糊涂,“朱所,东牢关押的是什么人啊?我看他快死了,给他披了衣服。”
朱翔眯眯眸,眼底划过抹冷意后,突然笑了,皮笑肉不笑。
“小向啊,你在这里多久了?”
我如实道句“半年”后他点点头,继续皮笑肉不笑道:“那昨晚到现在,你什么都没看见,是不是?”
一听这话,我就知道这人命不长了。
但我也只能点头,跟着垂眸撒谎
“是的,所长,我什么都没看见。”
他笑呵呵的抬手拍我肩膀道,“这里没你什么事儿了,去吃个早饭,回家休息,当是给你放个年假,这一周都不用来了。”
一听让我走,我是求之不得。
直接就往外走,生怕他反悔!
可这出门后,我就看见几个鼻青脸肿的人过来。
“你们……”
我诧异谁把他们打成这样。
要不是身上的军大衣和那大肚子,我几乎分辨不出眼前是看守所的大队长和他的小喽罗了!而他们身份不仅如此,他们还是朱翔亲戚,在这镇上是一霸。
“看什么看!走走走!”
我抿了一抿唇,低头继续往外走,他们也没再理我。只是走了没多久我就想起我的军大衣还没拿……
军大衣在那年也算是值钱物了,我手头可没闲钱再置办一件。却是我走回去时,正听里头在聊那男人
“哎,鼻烟壶已经确定了是宫妃陪葬品!我看那小子手里,绝对还有别的货!”
“啧啧,这年头想抓个盗墓贼可不容易!”
“是啊,都说盗墓贼手里都有几个棺材本儿,这要是打听出来,咱们就都发财了……”
我在门外听到盗墓贼时,整个人都激动的有些发颤!
盗墓贼!那男人竟然是盗墓贼……
那他会知道我家人的下落吗?
我正想着,突然听见里头传来异响,还有些倒地的声音,那些交谈声也是戛然而止。拧眉中,我旁侧一条长腿缓缓迈出来……
是他!
披着军大衣的男人出来时,极为轻蔑的看了我一眼,扯下军大衣,大步潇洒的从我面前!走了过去……
有风吹起他那盖住眼的乱黑发,黑发下,竟是张白皙帅气的脸,那张脸棱角分明,鼻梁高的像是挺拔的山,睫毛也很长……
而其余的,我还没看清,他已经走过去了。
那瞬间,我顾不得身后那些昏迷不昏迷的人了,飞快去追他。
“等一下!请等一下!”
我大声喊着,可是他走得飞快,那速度用鬼影来形容也不为过。而后,任凭我跑到发如白雪,喊破喉咙,用尽所有力气也没能追上他,并且……
我还跟丢了他!
“呼,呼,呼……”
我站在雪中长街上,双手撑住膝盖大口大口喘息时,眼泪也仓皇落下……
抬头,前面是没人的。
回头,后面也是没人。
整条长街上只有我和白茫茫的雪,像极了当年我追几里长街,那些一直不回头,至今未归的狠心人……
“为什么都不带我?”
“为什么!”
两年了,爹,哥哥……
他们全部都去倒斗,就留下我一个人……
这些年就留下我一个人!
我一屁股坐在无人大街上时,直接仰面倒下!风雪洒在我短发和脸上,奔跑产生的热气和冰冷的雪气交织,吹得我心十分冰冷。
然后我捏了捏拳,又爬起来。
男人跟丢了,我得回看守所,看看能不能从里头发现什么。
看守所的走廊里,平日耀武扬威的几个猪头全昏迷着……而我脚下有“哗哗”的纸声响起……
捡起来那张纸,我就看见了“川同街九号抵押”字样。
川同街九号……
脑海中浮现出男人刚才跑的路线,他的确有可能去九号!
看那边儿朱翔拧眉要醒,我抓着那张纸飞快的往外跑去……
川同街九号在哪呢?在我家隔壁!
我站在自家门口看着隔壁九号古董铺时,心多少是有些激动的。
因为那男人就在九号门口站着!他换了衣服,松松垮垮的棕色高领毛衣和那盖眼黑发,看上去有些颓唐,有些散漫。
他是和九号铺的言老板站在一起。
先容我介绍一下川同街吧!
在战乱爆发前,川同街本是十里八村都有名气的古董一条街。
一楼二楼是铺,后头带院儿可以住人。
这一条长街本是清朝廷腐败官员盖的。
清政府瓦解后,不少楼铺的主家受到牵连。然后搬迁的搬迁、离开的离开……
这里突然就空了下来,只留了几家商户。
而因为没了权贵富家,古董行当实在难以存活,余下那些人便去外头寻找新天地,这一去就是两年,杳无音讯的两年!
我的家人也在其中!
再说九号。
在我们那年代,有三种人过的最快活。
第一类是朱翔这样的狗官;第二类是有钱人;第三类是自己拳头硬。但跳出这三类之外,镇上还有个人过得也最快活
他就是九号铺的言老板。
他是去年出现把九号铺买下来的。
在外人面前总带着一个羽毛做成的半脸面具。谁也没见过他长什么样,只知道他身份尊贵,手里有钱,是连朱翔也不敢得罪的人。
此刻,言老板一如既往戴着面具,火红色狐裘裹在白色长衫上,越衬得那泛着青紫光泽的羽毛面具有些说不出的诡异。
他怀抱暖香炉,面具下的声音讥讽,不是对我说,是对那男人说的
“喏,那就是向家后人,你是不是很失望。”
言老板和男人身高差不多。
他们俩,一个白色长衫狐裘,一个普通长裤毛衣,对比鲜明。
男人冷冷看着我,沉默不语。而我一怔,有些欣喜若狂,难道说……
这男人是来报信的?
当下,我飞快的往九号跑
“对!我就是向家后人,先生!你见没见过向午!”
我飞快跑到他们面前时,男人仍旧没说话,遮面具的言老板仍旧讥讽
“看见没,这就是向家现在的血脉……”
讥讽的声音顿了一顿,又冷笑,“有时我想,她身上的血都不值陈醋钱。”
言老板的声音我是第一次听,听那声音感觉年纪不大,应该和男人相仿。
只是那讥讽人的口气……还有向家后人血脉!什么叫“身上的血不值陈醋钱?”
“言老板,我和你并不熟悉,向家哪儿得罪你了?”
素日里,我和他并不熟悉,凭什么这么说?我拧眉看他们时,他们两个互相看了一眼。然后纷纷转了身……
“喂!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一把抓住男人的手时,被男人直接甩开!后退两步没倒下时,我感觉一股逼人的冷气从店内传来
那是店内六七个言家的下人,他们走上前来,拦住了我。
“你”
“喂!”
我冲过去时,被那些人又抬出来,“对不起,向小姐,您没有进去的资格。”
我被放到大门口后,咬牙看着他们去了后院……
可恶……
我站在雪中捏紧了拳,他一定知道什么的!一定!
“喂!我好歹救过你啊!”我大声喊着时,突然感觉头顶上有注视,一抬头,我就对上男人冰冷悠长的目光。
棕色的毛衣和木色的窗棂很搭,他站在二楼窗口,修长的手擒着烟,随意的抽着,垂眸看我。
风雪飘摇,加上白烟缭绕,他目光看不真切。
但好像有些可怜我似得。
我咬了咬牙,声音软了下来
“先生,看在昨夜军大衣的份上,请问你见过向家的人吗……”
我已经等了两年,盼了两年……那种回到家面对冰冷无人气房间的感觉我已经受够了!
可男人只是吐出口白烟
没理我!
我现在进不去九号铺子,我只能抬起头看他。
雪花飘到我眼里有些凉,还有些热。
眼泪在那时候不受控制的流出来。
“先生……”
“求你……”
“我真的很想知道他们的下落……”
“求你了……”